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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失智

    沈岁宁吃东西的速度有些慢, 平日里要去上学,也总是需要腾出很长一段时间来供自己解决早餐。

    而现在……这个夜晚美好得就像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新年礼物一样,她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如同灰姑娘到了夜晚十二点就消失的南瓜马车一样。

    即便现在早已过了十二点。

    她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将如此简单的动作做得像是慢动作回放。

    顾衍也不催促,嘴角始终挂着纵容的笑。

    直到服务员上来提醒店铺即将打烊, 她才终于停止,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 我们吃好了。”

    两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近两点, 来时热闹拥挤的街道在此刻也变得寂静宽敞,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花, 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出莹白的质感。

    沈岁宁忍不住伸手,看那些轻飘飘像蒲公英一样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手心, 仰头跟身后的人说:“哥哥, 下雪了。”

    “嗯,下雪了。”顾衍应声, 手里抓着刚才她在店里解开的围巾,展开,重新裹在她的脖颈上。

    指尖探过来的时候, 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冷香也钻入她的鼻间, 沈岁在这一刻忽然想到被大雪覆盖的松枝。那种雾蒙蒙的, 又透露着清新冷然的气息和顾衍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在他的指尖离开后,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埋进软绵的羊绒布料里, 鼻子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嗅着, 捕捉到他残留在上头的气息。

    动作隐蔽, 在她身侧的人全然不知。

    顾衍却在这时低声催促:“走快点儿,等会儿染了寒气又该生病了。”

    她的身子骨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无法不操心。

    沈岁宁点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快到车边的时候,顾衍摸出车钥匙开锁,和车锁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道陌生的人声——

    “蒋恪?”

    身旁的人脚步有短暂地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沈岁宁没在意,直到那人又重复了一声:“蒋恪?是你吗?”

    他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

    沈岁宁在这时终于纳闷地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这附近只有他们后,才跟顾衍说:“哥哥,那人好像在和我们说话。”

    顾衍低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那人走到他们跟前,脸上含着那种惊喜又诧异的神情,抬手指向顾衍:“不是吧,你连自己同桌都不记得了啊?”

    顾衍没出声。

    那人这时才觉些许的尴尬:“我是王岳啊,认不出来吗?”

    他的样子完全是偶遇老同学的模样,沈岁宁却听身旁的人说:“你认错人了。”

    王岳看着面前这张和老同学蒋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想这世上还能有长得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可下一秒,当他注意到那人身旁停着的车时,他立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认知。

    作为蒋恪的同桌,他是知道对方家里的情况的,再普通不过的家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拮据。纵使他本领再大,应该也不至于从学校出来没两年就能负担得起价格如此高昂的车子。

    更何况,他身上的气质也跟蒋恪完全不同,那种金钱堆砌出来的距离感和蒋恪的冷淡疏离不是同一种。

    王岳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啊,不好意思啊,你们长得太像了,我不小心认错了。”

    “没事。”顾衍应了声,拍拍身侧的沈岁宁,“上车,回家了。”

    车尾灯闪烁着,消失在王岳的眼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连声音都和蒋恪很像。

    他啧啧摇头,暗叹:“绝了,双胞胎都没长得这么像的吧……”

    而车上,沈岁宁仍旧在想刚刚那个陌生男人看向顾衍的眼神。在哥哥还未出声说对方认错人之前,对方熟稔的神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是在路上看到个相似的人,他看起来相当确信。只是,为什么又改口说是认错了呢?

    她在这刻很突然地想起顾衍身上的那些伤疤,那些不愿意让她知道,刻意掩藏的伤疤。

    那些……会和今晚的事情有关吗?

    她忍不住猜想,目光寻到他的脸庞。那张脸神色平静,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岁宁盯着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哥哥,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人有些奇怪?”

    顾衍侧眸:“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看起来完全将你当成他同学了。”沈岁宁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长得这么像吗?”

    顾衍一只手轻轻敲着方向盘:“或许吧,他后来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沈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新年夜的街道万分空阔,他们没一会儿便到了家。

    沈岁宁不情不愿地解开安全带,拾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小挎包,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顾衍低声叮嘱:“哥哥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顾衍点头:“知道。进去吧,早些休息。”

    说完又互相道了声晚安,沈岁宁终于推门下车。只不过车门刚撞上,顾衍便降下车窗叫住她:“宁宁。”

    沈岁宁热切地回过头去,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跟自己交代,却只是看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回去吧。”

    “噢。”她有些失落地转过身去,慢吞吞地迈上台阶,背影单薄。

    顾衍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她走到门前,而后开了锁,进去。等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终于自嘲地笑了笑。

    他刚刚其实想问,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信赖的哥哥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会作何感想。会想逃吗,还是像现在这样,喜欢黏在他的身边,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甚至故意放慢自己进食的速度。

    只是,他发现,自己连这样假设意味的话都没法坦然地向她说出。

    真是个……胆小鬼-

    不知是不是跟他共度了新年夜让她觉得心情愉悦,沈岁宁难得的整晚好眠,连平日里最常做的噩梦都没再侵扰。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抱着被子侧躺着看从窗帘空隙处涌进的日光,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如空气中的尘埃般,轻飘飘的。

    徐月说过他们今天便会回来,可昨晚联络时,她并未言明具体时间,沈岁宁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大概会在今晚用完晚餐后才会回到这里。

    她从床上爬起身,洗漱过后将身上的睡裙换下,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这才走出房门。

    不是料想之中的寂静,相反,楼下很热闹,如同她刚来顾家那会儿,老太太突然造访的那日。

    而这次,沈岁宁已经能在交谈的人声中精准分辨出老太太的声音,真的是又来了。

    前一次见面时,对方刻薄的警告让她仍心有余悸,她很想装作自己从未出来,转身折回房中,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时,悄然顿住了脚步,而后毅然决然地走下楼。

    只因,她听见对方柔声说了句:“顾衍哥,你能陪我去花园逛逛吗?”

    老太太闻言,立马补了句:“阿衍,既然柠柠都开口了,你就带她去花园逛逛,正好两个人熟悉熟悉。”

    沈岁宁一刻不敢耽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刚好看见顾衍站起身,那位被称作柠柠的人也一同起了身,而老太太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眼前的一切刺目极了,她恍惚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闷闷地疼了。

    可她没法让自己停下,没法让自己对此视若无睹,内心有个声音在悲戚喊叫着:不要跟她走,不要带她去花园,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要让别人也享有和我一样的称呼!

    沈岁宁第一次这样大胆,人还未到客厅,便先出声叫了顾衍:“哥哥。”

    顾衍的眼中少见地流露出无措的情绪,只是很快又被平静取代,“起来了?”

    “嗯。”她快步走到客厅,这才去看坐着的人,礼貌叫人,“奶奶。”

    老太太对她会开口说话这件事没表现出丝毫诧异,想来是早就已经知晓。

    沈岁宁顺着他们坐的位置招呼过去,视线落到单人沙发上坐着的老者时,顿了顿,和顾叔叔顾衍相似的眉眼,想来便是顾家老爷子。只纠结了一秒,她很快招呼:“爷爷好。”

    对方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未多作停留,像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空气,连回应都无。

    沈岁宁为这样的沉默而尴尬,幸而徐月适时出声:“宁宁,来,坐到阿姨这边来。”

    另一位柠柠在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愣怔了下,很快便又重新催促顾衍:“走吧,顾衍哥。”

    顾衍并未转身看她,于是,沈岁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那位柠柠一同离开,身影消失在客厅。

    她坐立不安,垂在身侧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月牙的形状。

    顾家人突然的造访,同音的名字,有意的撮合……

    老太太在此刻成了慈祥的长辈,温声问她:“岁宁,你觉得这个姐姐怎么样,看起来和阿衍是不是很般配?”

    沈岁宁心不在焉看向她。

    她知道,这种时候,认同是最好的做法。可是太难了,她已经非常尽力了,却也只是逼迫自己说出一句:“这种事情要看哥哥如何。”

    老太太赞同般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像柠柠这种家世好,性格好,长得又好看的女孩子,应该很少男人会不喜欢。”

    末了,老太太又关切地看向她:“对了,先前听说你生病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沈岁宁在对方看似温和的关心下掐紧自己的掌心,微笑着点头:“好多了,谢谢奶奶关心。”-

    因着家里突然多了几个人,午餐时,饭桌上的位置被重新安排,沈岁宁不再和顾衍同侧,而换到了徐月身侧,那位也叫柠柠的女生取代了她原本的位置,坐到了顾衍身旁。

    整顿饭,沈岁宁几乎不敢抬头,一抬眼就是对面的人相邻而坐的模样,这对她的心脏承受能力是极大的挑战。

    上午的时候,她没能阻止他带着那人去花园。如今,她也没能力阻止他们坐到一处。

    饭桌上的氛围其乐融融,老太太关切地问询那位柠柠喜欢吃什么,然后提点顾衍帮她夹菜:“阿衍,柠柠年纪比你小,你多照顾照顾人家,她喜欢什么你帮她夹夹。”

    “奶奶,不用麻烦的,我自己来就行。”

    “不用这么客气,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

    沈岁宁已经完全尝不出嘴里的饭菜是何滋味,在那双她无比熟悉的手握着公筷,停在了刚才那人说的菜品前时,她猛地咽下嘴里的饭菜,像是吞下一把粗糙的沙砾,磨得她连喉管都开始发疼。

    她放下筷子,终于抬起头来:“我吃饱了,先上楼去了,大家慢慢享用。”

    话落,她不作任何停留便转身上了楼,落荒而逃般。

    房间门在一个小时后被人敲响,那时沈岁宁正将自己闷在枕头里,闻声也不想动作,心想估计没一会儿外面的人便会离开。

    谁知下一瞬房门却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安安静静,直到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手掠过她的脖颈,不容抗拒地转过她的脸。

    “这样趴着,是想将自己闷死吗?”

    听见顾衍的声音那个瞬间,沈岁宁几乎又想落泪,但只是将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闷不死的。”

    她的声音有着哭泣过后的黏糊,顾衍对此无比熟悉,刻意转过身去,大概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见她的窘状。

    顾衍没揭穿,却沉声:“起来,让张妈煮了小馄饨,吃点儿。”

    “我不想吃。”

    “早餐就没吃,午餐又只吃了那么一丁点,你想将自己饿死吗?”

    沈岁宁仍旧闷声:“饿不死的。”

    顾衍皱眉:“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闹脾气。”

    “没闹脾气你不吃东西?”

    他的声音一点儿都不温柔,甚至有些凶,特别像个教育小孩的家长。

    家长是他,小孩是她。

    这是永恒不可跨越更改的关系。

    她的心为这个认知感到绝望,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儿都蒙住,连头发丝都不露出来,在被子里叫道:“我不吃,我想睡午觉了,你出去。”

    被子外的人没再做任何回答,紧跟着,下陷的床垫回弹,房门被人扣上。

    顾衍走了。

    眼睛因为这个认知再次溢出眼泪,沈岁宁痛恨这样没出息的自己,好像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会。讨厌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一起离开,眼睁睁看着别人取代自己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他给别人夹菜,那也是她喜欢吃的……

    给别人夹了她爱吃的东西,转头又来送小馄饨算几个意思?

    她才不要吃小馄饨,从今天开始,她要讨厌小馄饨了!

    她蜷缩在被子里,因为被子和哭泣的双重压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自暴自弃地想:闷死算了,闷死就不用看着他和别人恋爱,闷死就不用听他叫别人柠柠了……

    下一秒,裹在身上的被子却突然被人扯开,顾衍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这个房间,带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无奈:“怎么就能哭这么久……”

    “你怎么……”她诧异。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刚刚不是出去了吗?她都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了的?

    顾衍将她从被子里挖起来,微扬眉:“怎么什么?怎么还在这里?”

    沈岁宁别别扭扭地垂着脑袋点头。

    “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某个人又躲起来哭,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还闷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

    他话里的揶揄意味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沈岁宁忍不住伸手推他。

    “真要我走?”顾衍看着推拒着自己的小手,作势就要起身。

    沈岁宁却在这时突然从身他后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抱住他的腰,低声哀求:“不要!你别走……”

    顾衍完全没料到平时胆小如鼠,连多盯着他看几秒都会脸红的妹妹会突然如此大胆,盯着自己腰间的手看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沈岁宁也是在自己的脸颊撞上他坚硬的后背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样的行为,已经完全越界了,乖巧听话的妹妹是不会如此鲁莽地抱住自己的兄长的,乖巧听话的妹妹也不会这样卑微地乞求兄长不要离去,如同被冷落的恋人乞求伴侣的关注般……

    他比她聪明得多,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个行为的意味。

    沈岁宁恍恍惚惚地想,收不回来了……

    她今天完全失了智,那些长久以来的忍耐,小心翼翼隐藏着不敢让他发现的情感,都在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后尽数化为了焦灼的火焰,将她灼烧,将理智侵蚀。

    怎么会呢,明明上次在山顶看见他和别人一起,还能保持理智的……

    一定是因为生病后,他的陪伴让她对他的爱恋像气球般膨胀,而气球已经被撑到了极致,在今日的刺激下终于爆破。

    她没有很好的家世,纵然沈家家境殷实,可父母有如虚设;她也没有很好的性格,她性格懦弱,脆弱又敏感,不阳光,不开朗。

    她还……有心理疾病。

    老太太的询问,其实就是在刻意提醒。她本就不喜欢她,诸多的因素里,再加个心理疾病。

    她仿佛已经透过她的眼睛看到清晰的嘲弄,在说着:沈岁宁,你怎么配呢?

    她不配吗?

    不配也爱了,不配也抱了。

    至少,现在抱着顾衍的人是她,不是那个叫柠柠的替代品。

    人在意识到事情不可挽回后,往往会催生出前所未有的胆量,沈岁宁收紧自己环绕在顾衍腰间的手臂,脸颊紧贴着他的后背,低声呢喃:“哥哥……”

    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只能是我的。

    心底的那个声音再次叫嚣起来。

    她被这样的念头烧得头脑发昏,那些在心底压了一上午的话也和盘托出:“你拒绝奶奶好不好?”

    “不要让她叫你顾衍哥好不好?”

    “你也不要叫她柠柠……”

    她再次被这相似的名字刺到,开始哽咽,思绪也越发混乱,胡乱地叫着他:“哥哥……顾衍……”

    “呜……你不要这么快恋爱好不好?”

    第62章 悲戚

    沈岁宁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控过。

    明明前一晚她才只敢看着他的眼睛, 说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小心而又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今日,她却如此这般, 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他的腰, 脸颊紧贴着他的后背,小声哀求着。

    顾衍感觉自己此刻像是变成了一块饱胀的海绵, 而上头吸附的,全是来自沈岁宁眼眶中溢出的泪水。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好受, 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哄沈岁宁从来不是一件难事, 她很好哄,只需要一句安慰, 一个拥抱。此刻更简单,或许只需要一个好字。

    可是能这样做吗?

    顾衍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昨夜他不该那样冲动地从老宅回来找她, 以至于让本就视沈岁宁为威胁的老太太在今日直接来了家里,还带上了那样一个女生。

    他从不相信爱能止痛这种哄骗年轻小姑娘的话, 非完全准备下的爱有时候就是一种伤害。

    他可以不在意家人的责难,也可以做到不将世俗的言论放在眼中,只因他年长她五岁,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 以至于麻木。可沈岁宁不能, 她的年纪还太小,还未经历过多少世事, 老太太私底下的几句责难, 她都会一个人偷偷伤心落泪。

    更何况这样的责难可能是长久的。

    日后, 不光是老太太,还会有更多的人, 会有更多难听的言论。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一直以兄妹相称的两个人,某天突然成了恋人,私底下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在沈岁宁还未成长到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在他还未有能力解决掉一切阻碍之前,顾衍不会冒这个风险。当前,假意顺应老太太,让她放下对沈岁宁的戒备,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身后的沈岁宁仍旧在流泪,眼泪透过衣料灼烧着他的身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衍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只是绷着脸转过身去,皱着眉将沈岁宁拉起:“再哭下去就要缺氧了。”

    这么说着,他探手抽过几张她床头柜上放着的纸巾,压在她的脸上,那湿润很快便透过纸巾缠上他的指尖。

    “我什么时候那样叫过她了,你听见了?”

    沈岁宁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呆呆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反应。

    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就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偏生那个“欺负”了她的人好像是自己,顾衍感到无可奈何:“我也没说过自己要恋爱了。”

    “一个人胡乱猜测什么,还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饭也不吃几口。”他伸出手,仅用拇指和食指便圈住她的手腕,“瘦成这样,稍微大点的风就能把你刮走了。”

    隔着一层水光,面前的人是模糊的,声音也很低,让人听不大真切,这样并不算直接的回答搅得沈岁宁心乱如麻,让她根本分辨不清他的话到底算什么意思。

    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吗?还是说,仅仅只是阐述事实?

    顾衍却在这时掐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宁宁,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呼吸的频率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很凌乱,还有些粗重。

    “吸气。”

    “呼气。”

    ……

    “对,就是这样。”

    她在他的节奏里慢慢找回自己呼吸的频率,紧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慢慢松开。

    顾衍垂眸看了眼自己已经皱成一团的衣服,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又伸手碰了碰放在一边的馄饨,确认还温热过后才拿起,用勺子舀了喂到她唇边。

    沈岁宁已经全然忘记自己片刻前的想法了,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顾衍喂过来的馄饨,到最后都感觉有些撑了。

    顾衍将空碗放回桌上。

    冲动过后突然的安静有如凌迟,沈岁宁眼神无处安放,刚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唇上又印上了纸巾。

    他似乎没什么要说的了,端着碗便站起身。

    沈岁宁拽住他的衣角,在他回眸时仰头问道:“哥哥又要下去见她们吗?”

    她想说,我不喜欢你跟那个女生在一起,也不喜欢你去见老太太。

    可是她不敢,他没有在她刚刚说完那些话后斥责她说她胡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还不至于胆大到幻想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应自己的感情,说其实他喜欢的人是她。

    那些勇气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她再寻不回刚才的胆量,掩耳盗铃般地解释:“我刚刚的意思是……”

    是什么呢?

    沈岁宁迟疑了会儿,重新开口:“哥哥要是谈了恋爱的话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吧,我……”

    光是设想,她便已经觉得难受得呼吸不上来,那句“我很害怕”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法说出口。

    顾衍看着她仍旧发红的眼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微微叹气:“不管我谈不谈恋爱,对你都不会变。”

    沈岁宁摇头:“就算你不变,你的女朋友也会介意我的。毕竟……我们不是亲兄妹。”

    她漂亮的眼睛在此刻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悲戚地想,为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妹呢?这样无论如何,血缘纽带也会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永远不可分割。

    可下一秒又忽然庆幸,正因为不是亲兄妹,她才可以喜欢他,只要他对她有所回应,那他们便可以在一起,无非就是流言四起,但总归不会有悖伦理。

    顾衍安静地回视着她,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沈岁宁的眼神仿佛能融化坚冰,长久的凝视让他有种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因为他昨夜的冲动,才会有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他决不允许历史再次重演。

    他最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说:“你是你,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出房间。

    房门刚带上,一旁很突兀地响起一道女声:“顾衍。”

    这层一直都只有他和沈岁宁两个人住,如此出现一道声音,让他有些诧异,扭头看见叶柠的时候,很快便明白了大概又是老太太的安排。

    他厌恶极了这样的自作主张,但不会就此迁怒对方,叶柠没错,更何况,他还需要借她在老太太面前演一出戏。

    叶柠看了眼他手上端着的空碗,微笑道:“你去给妹妹送吃的了吗?”

    “嗯。”他并不多言。

    叶柠也并不打算探究,只是在两人错身而过后,视线敏锐地捕捉到顾衍衣服背后的大片湿痕。

    后背?

    湿痕?

    那个地方,除了眼泪她再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她看了眼他,又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一些东西。

    第63章 迷乱

    二月下旬, 沈岁宁返校。

    这次回来,大家都震惊于她居然能说话了,围着她看了又看, 难以置信地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此, 沈岁宁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说自己之前是因为有些心理障碍, 才一直没开口,并不是真的不会说话。

    涉及到她个人隐私, 同学也并未过多追问, 只说现在会说话了就行,甚至还有人打趣道:这下问她题目就更心安了, 之前总怕太麻烦她。

    沈岁宁好脾气地应好,说只要他们信得过她就行。

    等人都散去, 她才有空将自己上课要用的东西拿出放好。

    眼角余光里, 身旁的林桑一直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沈岁宁被她这副模样弄得脸热, 放好东西后扭头问道:“桑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林桑嘴角含笑:“在看我楚楚动人的同桌。”

    沈岁宁垂下头,小声:“你这样有些奇怪。”

    林桑眨了下眼睛, 趴在她手臂边近距离地观察:“我说真的, 可能我们太久没见了吧。”

    “就半个多月而已, 没有多久。” 沈岁宁提醒道。

    林桑却没理会,盯着她又看了会儿, 才感慨似的说道:“其实, 我之前想过你要是会说话会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看来, 和我想得分毫不差。”

    沈岁宁好奇:“什么样子?”

    “就……软软糯糯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我要是男的一定对你没抵抗力。”林桑说完,兀自嘿嘿笑了两声,继而压低自己的音量八卦兮兮地问,“你哥哥呢?他听见你会说话了是什么反应啊?”

    沈岁宁被问住了。

    顾衍他……好像没表现出多少诧异?

    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在那之前,她私底下一直在练习如何发声。这并不是一件易事,长时间未使用的声带已经有些退化,出口的声音也总是嘶哑模糊的,难以让人辨清,她只能对着视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明明是那样努力练习过,无数次期待着顾衍知道她会说话后的反应,可如今想来,竟什么都没看见。

    又或许,他曾表现过惊讶,只是当时情况太混乱,自己并未留意。而那之后,他已经比她更快地接受了她重新开口的事实了。

    沈岁宁后知后觉地开始难过,声音也低下来:“没什么反应。”

    林桑讶异地“啊”了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

    课间的时候,两人去公告栏看了下上学期的排名。

    红榜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往常一眼就能看见的名字,这次沈岁宁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夹在那些陌生的名字中间,位置不算起眼,倒是林桑的排名上升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顾衍来开家长会那次,自己同他一起站在红榜前,在心里暗自发过誓,要一直待在第一名的位置。如今变成这样,说不失落是假的。

    林桑见她垂下眉眼,情绪不佳的模样,只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贺朝的事。

    一段时间过去,贺朝这个名字已经变得有些许陌生了。可饶是如此,从林桑口中听说贺朝这学期办了退学准备出国的消息后,沈岁宁仍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回到班上看见原本属于他的座位已经被人补上,而他和方靖的桌子已经挪到了教室的最后面,上头堆放着班上同学的习题册,她的心头对这件事终于有了实感。

    居然就这么退学了么?都没打声招呼……

    对于贺朝的感情,沈岁宁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

    他是她在这个班上为数不多的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在她刚来学校之初也帮助了她很多,甚至除了顾衍外,她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他。

    沈岁宁至今还记得,贺朝在发现她喜欢的人是顾衍时,还曾苦口婆心地劝告她不要陷在那样的感情中,否则有朝一日,受伤的人只会是她。那时尚在气头上,她给他的答复也毫不客气。事后再回想起来,他说的不无道理。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对她很好,即便她总在拒绝他。

    沈岁宁思考了一天,最终还是在夜晚吃过晚饭后给贺朝发了条信息,很简单的一句话: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而贺朝的回复更加简单,只有五个字:谢谢,你也是。

    她按灭屏幕,没再做回复-

    开学后没几天便是百日誓师大会,家长也被邀请一同参加,大礼堂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上头学生代表和校领导一个接一个地发言,音响里传出的慷慨激昂的语调和身旁同学、家长的窃窃私语交织着,高考的紧迫感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具像化了。

    沈岁宁被这样的氛围带动着,忽然生出许多感慨,难以相信高中生涯真的就这样走到了最后一段。

    高考结束后呢?结束后要做什么呢?

    她有些迷茫。

    这样的神态落在徐月的眼里,让她有些担忧地握紧了沈岁宁的手,宽慰道:“我们按自己的节奏来,家教前几天还和我说你现在挺稳的,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沈岁宁点头,冲她挤出抹笑,又抬头继续去听台上的人发言。

    她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请假的那段时间落下太多了,想要彻底补上,要花费比以往更多的精力。

    夜里睡觉前,她摸到放在枕边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就给顾衍发了条信息:我们今天参加了百日誓师大会,校领导和高三的老师在台上说了好多,班上的同学都好有紧迫感,我忽然也有点儿紧张。哥哥,要是我考不上A大怎么办?

    她到第二日才看见顾衍的回信:请的家教教得不好吗?高考只是人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除了A大外,还有很多好的学校。不用这么紧张,尽力了就好,你一直都很棒。等考完带你去放松一下,国内国外都行。

    沈岁宁捧着手机看了好几遍,觉得有些眼酸。

    不一样的,A大对她的意义不一样。

    但她没告诉他,最后只是回了句:那一言为定。

    退出的时候,她又看了眼他回自己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下楼的时候餐厅空荡荡的,他大概又是没回来。

    顾衍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了。过完年后,他似乎比之前还要忙,沈岁宁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在家里见到他了,倒是有好几次碰上了他的助理,替他回来拿东西,拿完便又离开了。

    她有些不安,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新年的事情故意躲着自己了。有次还特意拦下了他的助理,问他顾衍最近是不是很忙,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安下心来。

    不是躲着她就好-

    这天夜里,沈岁宁刚睡下没一会儿,便被噩梦惊醒。

    楼下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她竖起耳朵,隐约捕捉到“醉了”“醒酒汤”这样的字眼。

    她没多犹豫,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楼梯口果不其然看见了顾衍。司机和助理正架着他的胳膊往电梯走,沈岁宁又立马奔到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司机和助理看见她都有些惊讶,她顾不上这些,跟着他们一同将顾衍送进房间。

    将人安顿好后,司机便离开了。顾衍的助理林勋留了会儿,见沈岁宁忧心忡忡的,解释道:“今晚有个应酬推不掉,那些合作一个劲儿的灌酒,小顾总这才喝成这样的。”

    沈岁宁闻言点了点头,又追问了句:“他经常这样吗?”

    “最近比较常这样,谈生意喝酒有时候是难免的,不过小顾总一般都比较克制,不多喝。”助理犹豫了会儿,才又说道,“可能也跟小顾总最近的心情有关。”

    沈岁宁有些讶异:“他最近心情不好吗?”

    林勋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多嘴了,眼下只支支吾吾地回了句:“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感觉……”

    说完,人立马接了句:“时候不早了,沈小姐我先回去了。”

    等他一走,诺大的卧室便只剩下她和顾衍两个人。床上的人面色有些泛红,眉头紧拧着,极不舒服的样子。

    沈岁宁只看了眼,起身到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出来。刚碰上他的脸,床上的人“唔”了声,紧跟着将脸别到了另一边。

    无法,她只能探过身子去,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定住他,边低声说:“哥哥,你喝醉了,我帮你把脸擦一下。”

    醉酒的人模模糊糊应了声,果然不再动了。

    沈岁宁给他擦完脸,又顺带着将手也擦了擦,这才将毛巾又放回了浴室。

    这么晚了,不应该一直在他房里待着的,可从浴室出来后,脚步又不听使唤地走到了床前。沈岁宁重新在床边坐下。

    她很少有这样可以光明正大打量他的机会,眼下在这个无人打扰的深夜,视线忍不住从他脸上寸寸掠过,经过那紧抿着的唇时,思绪不受控制地就飘远了:看着这么薄的唇,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她被这个大胆的念头吓到,立马心虚地将视线从他唇上移开。

    慌乱间,视线落在了顾衍的脖颈。

    他大概是真的醉得太厉害了,衬衫扣子都没解开,只将领带扯松了些,此刻就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

    这样睡觉,会不舒服的吧?

    沈岁宁只犹豫了会儿,很快便起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他的扣子,指尖刚动,便被人扯住双手紧扣在了身前。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沈岁宁只觉大脑顿时空白一片。耳边是顾衍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混着他身上的红酒气息,让她恍惚间像是一脚踏进了幻梦之中。

    同样坠入幻梦的还有顾衍。

    大脑被酒精侵蚀,过往那些恶心的记忆在此刻又开始冒头,扰得他头痛欲裂,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

    眼前是纷乱的光景,身前好像不停有人凑近,在用什么擦着他的脸颊,还和他说话,声音轻得像是羽毛一样,不停地挠着他的心脏。

    他仔细辨认了好久,也还是难以分清到底是谁。

    直到鼻端涌入浅浅淡淡的玉兰香,他才终于确认,是沈岁宁。

    除了她,没人身上有这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宁宁……”他忍不住低喃出声。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岁宁终于从他身前抬起头来。眼前是顾衍近在咫尺的眉眼,过近的距离,让她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着。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出声叫他的时候,顾衍忽然抬手扣住了她后脖颈,随即一压,她重重压向片刻前肖想过的唇。

    轰的一声,心底某个角落骤然坍塌,沈岁宁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可眼前除了顾衍放大的、紧闭着的双眼,别无其他。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像根木头桩子一样趴在他身前。

    直到顾衍忽然动了动,将两人的鼻尖交错开来,微微张唇。

    温热的,潮湿的,绵软的。

    尾椎骨像是猝然过了道电,让她整个人瘫软般,彻底压在他的身上。

    是梦吗?还是她也醉了?沈岁宁再无法分清。

    整个身体,灵魂,好像都被他的手禁锢住了,让她做不出任何的反抗,只是闭着眼睛,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张开自己的唇瓣,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吮吻。

    身下的人和她一样,彻底陷入迷乱,低声呢喃:“宁宁……宁宁……”

    “嗯……”

    两人意乱/情/迷,谁都没发觉房门被人推了开来,直到一道冷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第64章 审判

    并不算高的音量, 却让处在失神状态中的沈岁宁骤然惊醒,猛地将紧揽着自己的顾衍推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慌乱中用的力道很大, 顾衍被她这么一推, 也终于从那朦朦胧胧似真似假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入眼是沈岁宁明显惊慌失措的一张脸,唇瓣嫣红, 还泛着水润的光泽。他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 下一秒视线却触及到门边站着的顾恒远。

    顾衍心下一沉, 飞快从床上下来,随即便下意识地将沈岁宁往自己身后一拉, 牢牢将人遮住。

    不远处,顾恒远脸色沉沉, 一双眼睛紧锁着他们。

    顾恒远对顾衍在公司的动向很清楚, 顾衍平日里做了什么,助理都会向他汇报。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来顾衍的房间, 是知道他今晚有很重要的应酬,而他素来不喜喝酒也不胜酒力,助理早在宴会上就已经和他汇报顾衍今晚被人灌了很多酒, 他便想着来看看。

    门敲了好几声, 里头却任何反应都没, 他这才自作主张推门进来,而里头的发生的一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顾恒远不是不知道顾衍和沈岁宁走得近, 做哥哥的宠着小妹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更何况沈岁宁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直到新年时, 老太太特意提醒,甚至带着人到家里来敲打, 他看着当时明显神色不对的沈岁宁,才终于起了点疑心。

    只是,也仅限于起了点儿疑心,从未真正往另一方面想。

    然而此刻,顾恒远看着床边衣衫不整的顾衍,以及被他牢牢遮住身子,只露出一只手臂的沈岁宁,只觉额角在狠狠跳动,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又黑沉了几分,连声音都染上了从未有过的肃杀:

    “简直是胡来!”

    沈岁宁被顾衍挡在身后,连他的脸都没看到,光是听着这声音便狠狠打了个冷颤,心在瞬间坠入谷底,死死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嗫嚅道:“顾叔叔,我……”

    话未说完,便被顾衍牢牢按住胳膊制止住:“你先回房去。”

    沈岁宁心乱如麻,却知这是两个人的事,不能独留下他一人面对,下意识地便拒绝:“我不……”

    按着她胳膊的手又用力了几分,顾衍难得对她强势:“我让你回去。”

    她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被他这么一说,眼泪不受控地就掉了下来,又狠狠吸了下鼻子,强行憋了回去,身子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仍旧一动不动。

    顾衍觉得自己的状态糟糕透了,他从未想过要对沈岁宁做什么,别说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合适,就算是她毕业了,他也没想过要那么快转变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今晚,一切都变了。

    他在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了酒精是多么误人的东西,他在酒精的驱使下做了如此不合时宜又荒唐的事,此刻大脑的运转也因为酒精变得极其困难。思维像是凝固了一般,根本转不过来。唯一知道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沈岁宁继续待在这里了,她根本没办法面对这些。

    更何况,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不是吗?

    顾衍叹了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按住沈岁宁的肩膀:“听话,让我来解决。”

    隔着一层水光的视线里,顾衍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不容抗拒。沈岁宁红着眼眶,在他的压迫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走到顾恒远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对方面色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任她走了。

    沈岁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明明那样短的距离,她到时却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净了一般。

    将门关上后,沈岁宁背抵着门板,就如此顺着滑坐在了地上,那些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也在同一时刻从眼眶汹涌而出。

    思绪极其混乱,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播放一般,一帧一帧从脑海里略过。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她从未想过醉酒后的顾衍竟然会亲自己,这个举动太过大胆,太过亲密。

    她在今日之前,在夜深人静之时,所能做的最大胆的想象也不过是有天自己向他表白,而他欣然接受。即便今晚看着他时起了旖念,却也根本不敢付诸行动。

    可这些就是如此突然地发生了。

    沈岁宁无法将这一切归结在顾衍的身上,他喝醉了无意识,那清醒着的自己呢?难道她没有办法推开他吗?

    可以的。

    她清楚地知道答案。

    她可以推开,可以拒绝的,可她不想。

    那是她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亲近他,所以在他迎上来的时候,她选择了沉沦,放任自己沦陷在他无意识的温柔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吻,明明应该要刻在心底,日后在夜深人静时翻出来无限回味的。可现如今,沈岁宁开始不敢回想。

    她不敢回想起片刻前那些出格的亲近,不敢回想顾恒远看见自己和顾衍纠缠在一起时的眼神。

    那眼神是什么意味呢?

    失望?愤怒?厌恶?

    她分不清,只知道总归不会是赞同。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会起争执吗?顾叔叔会说什么?顾衍……又会说什么呢?

    这些想法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纠缠着,甚至让她开始畏惧明天的到来,开始畏惧面对那些反对的声音。

    她就这么流着泪,蜷缩着身子,靠在门边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了又重组一样,沈岁宁用手撑着门板,艰难地起身,进浴室刷牙洗漱。

    镜子里的人瞧着异常憔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是整夜未睡好的模样。

    沈岁宁对着镜子,狠狠往脸上泼了泼冷水,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

    很意外的,下楼时餐厅仍旧空无一人,她一个人坐着,安静地将早餐吃完后便去了学校。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林桑好几次叫她她都没反应,最终惹得人家忧心忡忡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岁宁搪塞了过去,说自己昨晚没睡好。等回答完,目光又落在了放在桌底下的手机。

    直到放学,手机依旧毫无动静,顾衍什么都没说。预想中的,会来自江愉的质问也没有。

    等回到顾家时,沈岁宁站在大门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有勇气踏入那扇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徐月在客厅,看见她回来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笑着和她说,回来了啊,饿不饿?准备开饭了。

    晚餐只有她和徐月两个人,顾衍和顾叔叔都没有回来,那些料想中的责骂、为难、反对……统统都没有发生。

    徐月仍同往常一样,关切地问她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口,学习太辛苦了,要多吃点。

    喉间始终有那种哽咽感,沈岁宁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主动问她:阿姨,你为什么不责骂我?为什么不问我昨晚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一秒又在心底猜测,难道顾叔叔没有将昨晚的事告诉她吗?

    这个问题在夜晚很快有了答案。

    沈岁宁在房间做作业时,徐月敲门走了进来。她并未一进来就说些什么,而是安静地坐在小沙发上看着她。

    直到沈岁宁再也忍不住,将笔放下,转身和她对视。

    “阿姨……”话刚出口,她便红了眼眶。

    在事情发生后,她最难面对的人不是顾衍,不是顾叔叔,不是江愉,而是徐月。

    这个她长这么大,对她最好的人。

    她从一开始就很包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比江愉更像她的母亲。

    沈岁宁根本不敢想象,徐月在知道自己和顾衍的事情后会如何看待自己,她无微不至照顾着的人,和自己的儿子发生了不该有的行为,她会作何感想?

    徐月在沙发那边冲她招了招手:“宁宁,来,到阿姨这儿来,我们聊聊天。”

    她顺从地起身,到徐月身旁坐下。

    徐月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侧脸,有些感慨地说:“阿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婴儿,躺在婴儿床上,小小的,长得跟洋娃娃一样漂亮。那时,你还不会说话,拉着我的手就咯咯笑,咿咿呀呀地叫。阿姨那时候就特别喜欢你。”

    她就像往日和她闲话家常一样,沈岁宁的眼眶止不住发烫,挨着她的掌心点了点头。

    “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在我身边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徐月笑了笑,有些感慨,“你妈妈是我关系最要好的朋友,曾经帮了我很多,阿姨也喜欢你,所以她拜托我照顾你一阵时间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你在顾家这段时间,阿姨是真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你和阿衍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嗯……我知道的。阿姨您和顾叔叔都对我很好。”沈岁宁哽咽道,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徐月轻轻将她流出的眼泪拭去,继续说道:“昨晚你顾叔叔和我说的时候,阿姨有些不敢相信。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分寸的乖孩子,不会主动做那样的事的,一定是阿衍他喝醉了酒胡来。”

    沈岁宁垂下头,欲言又止:“阿姨,哥哥他……我……”

    徐月在这时微叹了口气:“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喜欢阿衍,对吗?”

    “是……”这是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承认自己对顾衍的感情,没有那种秘密倾吐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上压上了块巨石。

    徐月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阿衍知道吗?他呢?他对你是什么感情?”

    “我没有告诉哥哥。”沈岁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

    徐月沉默了会儿,看着沈岁宁止不住往下淌的泪水,没有告诉她,顾衍昨晚已经在他爸面前亲口承认了对她的感情。可她的年纪还太小,有些感情并不是时候,更何况……

    “宁宁,阿姨很高兴你能和我说实话。但是,也请你给点时间,让我好慢慢接受,好吗?。”她摸了摸沈岁宁的头发,“不论如何,这件事终归是阿衍的错。他比你年长,理应要更有分寸才对,阿姨已经教训过他了。现在,阿姨想替他和你说声对不起。”

    “你现在年纪还太小,还不是考虑感情这种事的时候,应该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等你走出高中的校园,你会发现你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也有很多,阿衍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沈岁宁流着泪摇头,心说,不一样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顾衍在她心中的存在,就算别人再好,再有趣,也与她无关。

    徐月爱怜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苦笑道:“傻孩子,哭什么?阿姨不是要反对你们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等你长大,见识过了更多的人,发现自己还是喜欢阿衍,阿衍也刚好喜欢你,我们再来考虑这件事,好吗?”

    徐月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岁宁不知道自己除了点头答应还能作何选择。

    她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面前始终微笑着的人,咽下自己所有想说的话,点了点头。

    “乖孩子,那眼下,我们先将面前这一关过去。”徐月说,“今天,我已经和你妈妈说了你和阿衍的事。”

    骤然听见有关江愉的情况,沈岁宁心里一咯噔,感觉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审判。

    果不其然,徐月的下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你妈妈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你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和我说,她过段时间就回来,陪你参加高考。”

    她下意识掐紧自己的手心。

    重锤落下——

    “最迟十天,下个月初她便会回来。”

    第65章 离开

    耳边“嗡”的一声, 一切声音好像都在瞬间消失了,只能看见面前的人唇瓣张合的动作,耳边却什么都听不见。

    直至徐月起身从房间离开, 沈岁宁仍旧没回过神来。脑中恍恍惚惚的, 只剩下那句“最迟十天”。

    只剩下十天了吗?

    刚来时,她日日夜夜都想着江愉能够早日回来接自己离开。可那些渴望, 早就在日夜的相处中化为了虚无,甚至被不舍所取代。到今时今日, 甚至化成了浓烈的恐惧, 让她开始抗拒那一天的到来。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畏惧时间的流逝。

    沈岁宁几步走到床边,抓起自己的手机。聊天列表里, 顾衍那一栏仍旧什么消息都没有。心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包裹着,让她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

    顾衍……哥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 行动已经先大脑一步, 干脆利落地拨了顾衍的电话。

    漫长的一阵忙音,电话始终没人接通。

    眼前大雾四起, 直到通话因为久无人接而自动挂断,沈岁宁对着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的卧室,终于不堪重负般垂头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不多时, 安静的室内低泣声响起-

    江愉回国的那日恰好是周六。

    沈岁宁自早上起床心就没定过, 在客厅坐着时视线也时不时看向门外。如此宽大的一扇门, 有人来来回回地进出,却始终不是她想见到的人。

    她沉默地垂下眼帘, 在午饭过后回了房间。

    行李早就在前几日便已收拾妥当, 此刻就摆在衣帽间里, 满满当当的四个大箱子。她来时,不过就两个箱子。没成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 竟多了这么多新的东西。

    前几日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心里是麻木的,只是机械地将东西都收进箱子里。可此刻,沈岁宁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就觉得心头好似也被抽空了一般,石子丢进去,能听见回声。

    她拉开凳子,在桌前坐下,用指腹摩挲着上头浅浅的纹路,眼前忽然就出现了很多画面——

    顾衍俯身站在她的椅边,垂头给她讲题的;他倚靠着桌沿,修长的指尖翻阅着她的书本的……他认真的时候,会显得有些严肃,喜欢抿着唇,眉头也会微微皱起,低垂的眼帘分不清情绪,讲话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

    可是……

    沈岁宁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烫了。

    她没有午睡,只是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缓慢将屋子里的东西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脑中关于在顾家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循环往复地在重复播放着。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起身,将行李箱推出去。

    顾衍便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风尘仆仆的,充满倦意的一张脸,撞上她推着箱子出来还愣了下,随即神色一冷,问她:“推着行李箱准备去哪里?”

    沈岁宁的诧异不比他的少。

    面前站着的,仍旧是那个熟悉的人。就在今天,她还曾无数次翘首以盼,希冀着能够再见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都好,起码……再见一面。

    可是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要离开的事表露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她以为,他是不想再管自己了,所以这么些时日来,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她要离开了,都不回来送自己一程……

    可原来,他竟毫不知情。

    沈岁宁的心头倏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压倒。

    就算他回来了,她也还是要离开的。

    她仰着头看他,嘴唇艰难地张合了好几次,却什么都没说出。

    顾衍越过她,径直推门走进她的房间。看见里头空荡荡的景象时,转过身,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按住她握着拉杆的手:“说话,沈岁宁。你要去哪儿?”

    沈岁宁垂下头,低声:“我妈妈回来了,要接我回去。”

    顾衍深吸了口气,却还是难以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开口时的声音都带着冷:“要离开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没有……”她辩驳着,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哭泣的欲望,话语声变得很慢,“我给哥哥打过电话,哥哥没接……”

    他没接,也没联络过她。所以,她再没有勇气找他。

    顾衍闻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真在通话记录里看到一通沈岁宁的未接电话,时间在十天前。

    他开始回忆那个时间自己在做什么……

    那晚她离开后,顾恒远在房里冷冷地看着他,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能和自己的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是他主动的,还是沈岁宁主动的,还是他们早就苟且在了一起。

    已经被亲眼看见,顾衍也不想再隐瞒,坦言是自己对沈岁宁蓄谋已久,是他酒后失格,强迫妹妹。

    顾恒远被他的说辞气得眼睛发红,痛心疾首地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任由顾恒远指责着自己,一句未辩驳,甚至希望顾恒远最好将一切的错误全部归咎在他的身上,觉得他是个对自己妹妹下手的禽兽,这样沈岁宁就不会受到任何责难了。

    更何况,错本就在他。

    这段谈话并不算久,两人都不是多擅长沟通的人,最终顾恒远冷声吩咐:“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回家,也不许再和她见面,好好给我冷静冷静,想清楚。至于宁宁那边,我会让你妈去和她沟通。”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第二日他刚到公司,助理便过来说国外临时有桩谈判,需要他去一下。他知道这是顾恒远的安排,没多异议,当日便动身离开。

    她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好在飞机上,下了飞机才发现。

    当时是想着晚点回去再回给她的,只是诸多事务耽搁,他几乎分身乏术。没成想,最后居然忘记了这回事。

    他为自己的疏忽懊恼,深深叹了口气,和她解释:“我这段时间太忙了。”

    沈岁宁努力装作懂事的样子:“我知道,哥哥这段时间都很忙,没关系的。”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很害怕。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只能选择拼命学习、做题,一刻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多念头仍旧不可自控地冒出来。那晚他到底为什么会忽然亲自己?他对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男女之情?顾叔叔和他到底说了什么?会不会因为那些话,他决定要放弃她?

    太多太多的猜测,没有一个能够得到答案。每次想到最后,都会想到自己即将要离开。

    同一屋檐下,即便他不喜欢自己,起码她还能够经常见到他。可若不在一个屋檐下,他的身边有那样多的人,自己会排到何处去?褪去兄妹这层关系,他们会不会就此成为陌路人……

    这些想法,夜夜充斥在她的脑海,搅得她无法安眠。

    沈岁宁痛恨自己的无能,亦痛恨自己的软弱。明明有那样多的想法和问题,隔着距离时都不敢问。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更加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刨根问底地索要一个答案。

    直到顾衍松开按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沈岁宁心头一沉,立马联想到那晚的事。

    他根本不知道,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害怕他用一句对不起,来告诉自己,那只是酒后荒唐,无关于任何感情。

    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我欺骗。只要不听不问,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攥着拉杆的手猛地收紧,她抬起头,问道:“哥哥为什么忽然和我说对不起?”

    他看着她好像又尖了不少的下巴,哑声:“那晚的事……以及这段时间没联络你的事。”

    “咚——”

    她的心在瞬间沉底。

    沈岁宁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不需要,哥哥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她有些哽咽,心痛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大脑却在飞速转动着,试图寻求一个可以继续维系两人关系的理由,甚至很善解人意地为他开脱,“哥哥当时不是喝醉了吗?不过是……”

    她无法轻飘飘地说出亲吻这个词,索性略过:“没关系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不用为此觉得愧疚,或者觉得要对此负责。不需要的……”

    她想要的是他也喜欢自己,不是他的愧疚,更不是他出于愧疚的负责。

    说完后,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和他继续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丢下一句“我先将行李箱搬下去”,便逃也般地转身离开了。

    因为太过急切,行李箱碾过厚重的地毯,竟还被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沈岁宁却根本顾不上,只是匆匆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

    她离开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有很多安慰的话都还未说出口。

    他忽然想到很多:老太太、顾恒远、徐月、她的母亲、暴露的感情、不合时宜的年纪、即将到来的考试……

    眼下,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横亘在他们之间。

    顾衍看着她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突然就觉得,让她离开这里,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没关系的,他可以等。

    第66章 高考

    五月的北城, 气温渐升,白天时已经有了些微的燥热感。

    沈岁宁吃完午饭后睡了个午觉。

    睁开眼睛时,屋子里漆黑一片, 卧室的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她伸手在床头摸到遥控器, 将窗帘打开了个缝隙,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 留下蜿蜒的水痕。

    她从床上坐起身,对着窗外仍旧有些陌生的景致发了呆。

    刚睡醒的大脑也和这雨水一样, 迷迷蒙蒙的。

    眼前仍旧残存着梦中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隔着层层的浓雾, 宽阔的背影看起来疏离无比。不算远的距离,她张着唇, 叫了那人好几声, 却总不见回应。

    直到再也耐不住只能这样等待他回头,她小跑过去, 伸手想触碰,却什么都没抓住,手心空荡, 那人化作一团雾气, 就这么消失在了眼前。

    沈岁宁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几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 自从从顾家离开后,她就总做这样的梦。

    十次里, 有九次都见不到他的脸, 少数的能见到的时候, 他也总是一言不发垂着眼帘,冷冷地看着她, 眼神和过往她见过的都不同。

    梦中那种追逐和抓不住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她每次在清醒后仍觉心头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

    每当那时,就特别想联络他,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都好,可等那阵疼痛过去后,那些念头又会被迅速按捺回去,只等下次再次重燃。

    如此循环往复着,折磨了她将近一个月。

    或许是人在下雨天时总难免感伤,又或许心头的想念已经堆积到了快要倾塌的程度。她抓起自己放在床边的手机,点进和顾衍的聊天框,主动编辑了一条消息:

    哥哥,我今天梦见你了。梦里叫了你好几声,你一直没理我,到最后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即将发送前,她的视线停顿了会儿,扫到了两人前一条的聊天记录。

    是在半个多月前,她从顾家离开后的好几天,他问了句“最近还习惯吗”,而她的回答是“挺好的”。

    对话就此结束,再无下文。

    而在那之后,顾衍再未联系过她,好像转瞬间,他便从那个处处关心她的温和兄长变成了和路人无差的陌生人。可明明当初她离开顾家前,他还特意将她拉到一旁,叮嘱道:

    “回到你妈妈身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学习的事不能落下,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就算搬出去了,我们也永远是一家人。”

    那时的她只觉得庆幸,他还将自己当成家人。

    可如今,她对着那样久远的两句对话,又慢慢将后面那句话删了,只留了那句:哥哥,我今天梦见你了。

    消息发出去后,她的心跳猛地加速。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顾衍的消息迟迟未至。

    沈岁宁从床上坐起,打开卧室的灯,从书架上抽出试卷,开始做题。怕错过他的回信,她甚至特意将消息提示音打了开来。手机断断续续地响了好几次,可每次拿起,都不是他的。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

    直到一张真题做完,沈岁宁再次拿起手机,聊天框仍旧没有任何回信。她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信息,忽然就觉得,现实的顾衍好像也和梦里的他一样,成了一团她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的雾气。

    她匆匆从两人的聊天框退出,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不敢再看一眼。

    晚上她吃完饭后,江愉才回来。敲了两下她的房门后,便推门走了进来,凑到她桌前问:“吃过了吗?”

    沈岁宁合上课本:“吃过了。”

    江愉微笑着问:“味道怎么样?我今天订餐的时候问那边的人,他们特意推荐的,说是新出的菜品。”

    “挺好吃的。”她的反应不大。

    酒店做的东西,都大差不差。

    江愉似乎也习惯了她这样不冷不淡的平静态度,又看了眼她摆在桌上的课本,摸了把她的脑袋:“那你继续复习,妈妈先不打扰你了。家教说她明天会早一点来,妈妈那个点可能不在,你记得去给她开门。”

    她应下:“好,我知道了。”

    第二日,沈岁宁背着书包走出酒店,司机早已等在了外面,见她出来立马下车将后车门打开。

    从顾家离开后,江愉就带着她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包了套房,还专门请了司机接送她上下学。她问过一次,为什么不回家里住,江愉对此的回答是家里离她学校太远了,不太方便。

    于是她便没再问,顺从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进入五月后,沈岁宁越发不敢松懈,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冲刺上,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想其他的事情。

    她在酒店的房里放了个笔筒,专门用来装自己用掉的笔芯,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笔筒便插了满满一把。

    日子就如此在无尽的学习中重复着。

    江愉这次回来后,对她比先前上心了不少,每晚从外面回来甚至会在她房里坐上一会儿,安静看她上课或是复习。

    母女俩偶尔也会聊聊天,大多都是琐碎的事,江愉偶尔会问起她在学校里的事,只是沈岁宁的回答总也差不多——没什么很特别的事。

    而关于顾家的一切,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只是性质不大一样,沈岁宁是忍着不去回忆,江愉是有意不在她面前提。

    大概是怕给她压力,江愉从未在她面前提过高考志愿的事,像是随她考哪里都行,沈岁宁也从未主动和她提过。

    她一直以为江愉对她的志愿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五月中旬,两人一同吃晚餐的时候,江愉忽然就说了句:“宁宁,你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沈岁宁愣了一瞬,随即将筷子放下,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没想过,我想留在国内上学。”怕江愉还会有这样的念头,她又补了句:“国内的教育也很好,我喜欢这里,不想出国。”

    江愉点了点头,很快便笑道:“没什么,妈妈只是随口一提,到时再看,先吃饭。”

    沈岁宁狐疑地又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真的像是随口一提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胃口全无。

    顾衍在这段时间仍旧没有联系她,如同彻底消失在了她生活里一样,好在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些。

    如此到了六月,学校在考前让学生将所有的东西带回家,将教室腾出做考场。沈岁宁抱着半箱子的书走出教室,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平日里堆满课本习题册的课桌变得干净又空荡,她忽然就有了自己真的要毕业了的实感。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她将箱子放在地上,而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看见联系人的那刻手忽然就顿住了。

    一个多月未曾有过联系的人,此刻却忽然打来电话,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林桑见她一直没接电话,疑惑地问了句骚扰电话吗,等凑近一看才发现备注是哥哥,又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嘿!回神啦!你哥给你打电话了!”

    沈岁宁这才匆匆将电话接起,握着手机的手都是抖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陌生的,顾衍叫了声:“宁宁?”

    她很久都没应声,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便有些想哭。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又疑惑着说了声:“宁宁?信号不好吗?”

    沈岁宁深呼吸了口气,这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句:“我听得见……”

    只是不敢相信。

    他像往常一样,问她:“现在在干什么?学校放学了吧,今天要清考场了。”

    她低低应了声:“嗯,放学了。”

    “回去了吗?”

    “准备了。”

    顾衍没接话,而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感觉多说一句,自己就要哭出来,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他忽然笑着问了句:“紧张吗?就要考试了。”

    “还好。”

    “那就好,放平心态就好,你一直都很棒。”

    沈岁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竭力控制着情绪,而顾衍那边忽然有了别人说话的声响,还是英语。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很忙的样子。在听了几句他和别人的交谈后,非常善解人意地开口:“我知道了,哥哥有事便去忙吧,我也准备回去了。”

    顾衍应:“好,回去注意安全,考试加油。”

    “好,再见。”

    “再见。”

    等挂了电话,她仍旧维持着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脸颊忽然被纸巾摩擦了下,沈岁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林桑看着她,碰了碰她的手:“说什么了啊,怎么突然就哭了。”

    她将手机收进袋中,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他祝我高考加油。”

    林桑不解:“那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还哭了呢?”

    沈岁宁没解释,弯腰重新抱起箱子,感觉心里空了很久的那一块好像忽然就被重新填满了-

    高考的那几天下了雨,考完最后一科,她从考场出来。

    周围已经有了很多出来的考生,大家的脸上都有种那种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安静着从考场离开,走到室外才终于开始低声说话。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

    “总算考完了,天啊!我自由啦!”

    “我都已经想好考完去哪里玩了,这下总算没人能说我了!”

    ……

    沈岁宁忍不住低头笑,在花坛边站了会儿,等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大家都出来后,背着书包去了大礼堂。

    还有最后一场散学礼。

    结束后,她被人群裹挟着,肩膀被碰撞着,耳边全是嘈杂的交谈声,林桑在费力地问她:“岁宁,你这之后什么打算啊?”

    “我?”她愣了愣,“还没想好呢。”

    在今天之前,她想的全是怎么全力以赴,等终于结束,一下也有些迷茫了。

    高三后遗症有些可怕,尽管高考已经结束,沈岁宁在那之后的好几天仍旧每天被先前的生物钟闹醒,身体已经习惯了早起了,想多睡会儿都有些难。

    每天醒来后也没什么事情干,在起初的那一两天,她走到桌边时甚至无意识地就打开习题册想着做题,等笔帽揭开后才忽然想起高考已经考完了。

    那时候,才真的有了一切都结束了的实感。

    她花了五天的时间,终于将自己的心态从一个高考生转变为了自由人。

    班群里有很多人在谈论着去哪里旅游,有没有人要一起。她窥着屏,没发言,等看了一会儿后开始蠢蠢欲动,沉寂已久的心思慢慢被这样的讨论勾起,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仿若先前的那些沉寂都是为了更猛烈的爆发。

    沈岁宁切出群聊,点进许久未曾点开的聊天框,飞快打下一串——

    哥哥先前说的,等我高考完后可以带我出去放松的话还算数吗?

    同学们都在说旅游的事,我也想出去玩了。

    你忙完我们就去好不好?

    或者哥哥最近有空吗,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去找你可以吗?

    仿佛是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了无数次,她打出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未曾思考过一秒,连发送都没犹豫。

    发出去后,她开始静静地等待着,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回信。

    已经高考完了,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坐以待毙,决定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如果晚上之前他还是不回,她就要给他打电话,或者直接去找他。

    江愉今天很早便回来了,见她在房里抱着手机,坐到她身旁的沙发上问:“怎么没和朋友约着出去玩吗,一个人窝在这里。”

    沈岁宁本想说自己不是特别喜欢出门,话到嘴边,又顿住,变成了:“可能过一阵子会出去。”

    “挺好的,多和朋友出去玩,放松一下。”话落,江愉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重新提起,“宁宁,上次妈妈和你提的出国留学的事,你有没有再考虑考虑。”

    江愉很少会再三提起自己计划以外的事,沈岁宁眉心一跳,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谨慎地问:“妈妈,为什么总问我这件事?”

    母亲看着她,似乎是在斟酌着,过了会儿,话峰一转:“宁宁,你现在也高考完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江愉说:“我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陪你高考,同时是想处理完国内的事,我和你爸爸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

    她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懵懵的,还在努力消化着这句话,谁知江愉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她砸得头脑发昏——

    “妈妈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国外,以后也不会继续在国内发展。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和妈妈一起。以后,我们母女俩,还有外公外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生活。”

    第67章 找寻

    行动比大脑更快一步, 沈岁宁忽地从沙发上起身,后退两步,摆手道:“妈妈, 我……我不想出国, 我想留在国内……”

    江愉有些意外她如此坚定的拒绝,继续说服着:“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吗?你和妈妈一起走, 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是,我之前是很想和妈妈在一起没错……”沈岁宁点了点头, 在江愉面上一喜的时候又飞快摇头, 哀伤地看着她,“可那是以前。”

    有些东西, 在最想要的时候没有得到,过后再得到便失去原有的意味了。

    江愉愣住:“宁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的反问一下便让她慌了, 沈岁宁试图绕过这个话题:“妈妈,我的意思是……我在国内上大学也可以团聚的。我……我可以一放假立马飞过去, 平时放长假也可以,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江愉却并不接受她这个说法:“妈妈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沈岁宁难以将实情告知对方。

    江愉却已经从她这犹豫中知道了答案, 心痛道:“为了他吗?因为他, 你要抛弃自己的妈妈吗?”

    这个他没有明说, 可是她们都知道是谁。

    突如其来的诘问让她瞬间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件事情发生后, 沈岁宁以为江愉回国后定会谴责自己, 甚至一直在心里做着准备。可意外的是, 江愉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岁宁以为已经过去了, 没成想原来先前的平静只是假象,只是为了能够让她安心考完试的缓兵之计。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江愉面色复杂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你是不是以为妈妈之前没有和你提起那件事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宁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在一起的话会怎么说?是你勾引的他,还是他引诱的你?”

    太过直白的字眼,她有些难以置信,“妈妈为什么要将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她无法重复江愉说得那些话,“那件事只是意外。”

    “意外?”江愉冷笑了声,“可你确实喜欢他不是吗?”

    “沈岁宁,你是我的女儿,你在想什么妈妈难道会不知道吗?清醒点,你们根本就不合适!先不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都住在他们家,就凭他大你五岁,妈妈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今年才十八岁,还在上学,可他已经踏入社会了,你们接触的人和事完全不一样。再者,你就那么确定他对你的心意吗?”江愉说,“宁宁,你就肯定他也喜欢你吗?”

    沈岁宁垂下头,攥紧自己的手,说不出话来。

    她不确定,她不确定顾衍是不是也喜欢她……

    江愉知道她听进那些话了,放软了声音劝说道:“你听妈妈的话,别再喜欢他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上更多更好的人的,和妈妈走,听话。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妈妈不反对了,我们就去学画画,好吗?”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也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放在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可……现在不是从前。

    沈岁宁又往后退了一步,掐紧自己的手心,仍旧坚持着:“我不想走……”

    眼前的女儿陌生极了,完全不像从前那样言听计从,江愉头痛地闭了闭眼,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道:“你难道要为了一段根本就虚无缥缈的爱情抛弃你的妈妈吗?沈岁宁,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不听话……”她缓慢地重复着江愉的话,忽然觉得呼吸变得很困难,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哽咽着,“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妈妈才会觉得我听话?”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忤逆过妈妈。妈妈喜欢乖小孩,我就努力做个乖小孩,不给您添乱。妈妈觉得将我送去特殊学校脸上无光,我也听您的话去了普通学校。妈妈喜欢成绩好的小孩,我就一直考第一名,希望您可以满意……妈妈……”她已经泣不成声,“选择抛弃的从来都不是我啊……”

    慌乱的人变成了江愉,她站起身,伸出手想触碰沈岁宁,却被她后退着避开了。

    沈岁宁继续说着:“我需要妈妈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您在哪里?我在外面被人欺负的时候,妈妈在哪里?我在学校被人关进器材室的时候,妈妈在哪里?我抑郁症复发的时候,妈妈又在哪里?从来都是您选择抛弃我的啊……”

    “不是这样的,宁宁,你听妈妈解释……”

    她完全听不进她的话,多年来积郁的一切在此刻像是终于找到了抒发口:“当初我求过您的……我求您带我一起走,是您没有同意。我求您让我留在家里,您也没有同意,是您执意将我送到徐阿姨家去的,是妈妈亲手将我推开的……”

    “妈妈难道从来就没好奇过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会说话,又突然会说了吗?”沈岁宁说,“妈妈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不是的……一开始确实是像医生说的那样,惊吓过度。可是后来,是我自己选择不说的。”

    这是江愉从未料到的,她的嘴巴微微张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听着沈岁宁说出那些她从来不知道的实情。

    “我知道爸爸妈妈怪我,是我毁了我们家,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可是你们永远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管我怎么说,怎么祈求,你们还是要继续争吵。可是我发现我不能说话后,你们忽然就不争吵了,所以,我才会一直选择沉默……”她说,“如果我的声音永远不被听见,那索性便不要了。至少这样,我们一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江愉颤抖着双手掩住自己的面颊,也哽咽起来:“宁宁,妈妈不知道……妈妈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沈岁宁吸了吸鼻子,仰头,试图将汹涌的眼泪逼回去。

    无果,索性放弃。

    “是哥哥。是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在意我的声音,在意我会不会说话,也是他鼓励我重新开口的。”她顿了顿,继续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是哥哥帮我出的头。我难过的时候,是哥哥安慰我。我生病的时候,也是哥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在那之前,我们从未作出过任何有悖兄妹关系的事,妈妈怎么可以用那样难听的话来形容他?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那样说他,即便她是她的母亲。

    沈岁宁从未有一刻现在这般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留在顾衍身边,她不想出国。

    她看了眼仍旧处在震惊和懊悔中的江愉,又看了眼半开着的房门,脚步挪了挪,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就这一次。妈妈,这一次我想遵从自己的心意。”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冲着门口跑去。

    江愉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愣怔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忙抬腿追出去。

    可等她追出去时,沈岁宁已经干脆利落地拉开房门往外跑。空荡荡的一条走廊,只有她义无反顾向前奔跑的身影。

    江愉伤心欲裂,大声喊道:“宁宁,你去哪儿!!!”

    沈岁宁的脚步在听见她的声音时顿住,可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她便重新抬脚。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停留。

    江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绝望地扶着门框滑坐在门边,终于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沈岁宁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几层,怕江愉会追上来,她甚至来不及等电梯,直接从消防通道下了楼。

    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着她凌乱的脚步声,很响。她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不能再跑下去了,她的速度不会比电梯快,万一江愉坐了电梯到大厅等她……

    她不再犹豫,冲出楼梯间,等了一辆电梯到了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

    江愉一定不会想到。

    她很快走了上去,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在报地名的时候却突然被难倒了。

    刚刚做那些的时候,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到顾衍,立刻,马上。

    可现如今,终于逃出江愉的掌控范围,她却忽然有些发懵,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顾衍在哪里。

    手机里,先前发出去的短信仍旧没有得到回应,她等不及了,出声和司机说先开车。

    随即,动手拨了顾衍的电话,和前几次一样,电话依旧是一阵忙音。可这一次,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慌张。

    大脑飞速运转着,在思考着计策,终于让她想到自己手机里存了秦屿的电话。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沈岁宁没有犹豫,按下那个从未拨打过的电话。这一刻,竟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通话在响了一会儿后被接通,她激动得几乎又要哭出来,强忍着,飞快问道:“秦屿哥,你和我哥哥有没有在一起?或者,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啊?”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对面的人是谁。

    她解释道:“我是沈岁宁。”

    那边的人又静了会儿,才接道:“我知道是你,岁宁。你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发生什么事了,找你哥哥做什么?”

    她根本来不及和他解释那么多,只是重复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找他,打不通他的电话。”

    “啊……我现在也没和他在一起呢。要不你再等等,等他回你电话?”

    她的心瞬间落下来,喃喃着说了声谢谢后便将电话挂断。

    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对顾衍的了解是那样少。他身边的人,除了家人外,知道的就只有一个秦屿,至于其他的朋友,一概不知……

    她攥着手机,懵懵然,出来时的那些义无反顾和满腔热情都在这无望的找寻中变得冷寂。看着前头一直从后视镜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的司机,随口报了他私人公寓的地址-

    夜幕已深,沈岁宁在他小区门口,从站立到半蹲。

    身边不断有车辆和过往的行人,她的眼眸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落下,都不是……都不是顾衍。

    出来得太急,她只穿着一条薄薄的连衣裙,脚上甚至还穿着酒店的拖鞋,这样的装扮让她在入了夜后感到些许的凉。

    她不是这里的业主,到这里后不出意外地被拦住,物业给顾衍打了电话,没被接通,自然不许她入内,于是她便只能在外头一直等着。

    沈岁宁出来时手机电量本就不足,在到这里后不久,更是因为她不断地发短信和打电话而直接关机了。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顾衍会不会回来这里,更不知道他会不会从这个门进去,只寄希望他能在看见信息后能到这里来找自己。

    只可惜,希望在等待中一次又一次地破灭,最后几乎要化为灰烬。

    就在她心灰意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思寻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去之时,面前忽然一阵汽车急刹声。

    因为蹲了太久,又忽然起身,她的眼前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车门被人大力关上,像是夹杂着怒火般。

    她心头一震,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终于窥见了自己等待了一晚的人。

    顾衍身上裹挟着浓重的怒气,刚想开口谴责,忽然被她急切的拥抱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哭泣声自怀里响起——

    “哥哥,呜……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第68章 妹妹

    他的面前是沈岁宁毛茸茸的发顶, 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双肩。

    夜已深,夏日的衣衫太薄,她撞过来时, 他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上带着的凉意, 顺着相贴的身体和指尖,一路蔓延到他的心上, 一瞬将他原先所有想要斥责的话语都堵回了喉间。

    到底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人,两人又这么久没见, 纵然心头有再大的怒气, 看着这样的她也无法发泄出来了。

    顾衍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喉间染上浓烈的涩。

    沈岁宁在问完那句话后便再无一言,只是将脑袋埋在他的身前, 紧紧将人抱住, 如同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般。

    他抬起自己没被束住的双手,刚要挨到沈岁宁的后背, 又倏然收了回去,垂眸看着她,面庞显露出极度纠结的神情。

    沈岁宁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的不远处就是保安亭, 四周不断有进出的住户, 见他们在这里, 无一例外的都好奇地将视线投注过来。

    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谈话,也不适合久站。

    顾衍有些头痛地压住所有的情绪, 终于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微微用力, 将人从自己身前拉开。

    骤然拉远的距离,让她心下一空, 抬起头无措地去看他。

    眼前是两个月没见的人,依旧是那张她熟悉的脸,眉眼间却蕴着陌生的怒意和疏离。

    这样的顾衍让她有些害怕,沈岁宁本能地抬手去覆住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低声:“哥哥……”

    不知哪里又触怒了他,面前的人脸色骤然又沉了几分,下颌紧绷着,反手将她的手腕拽住,冷声:“回去再跟你算帐!”

    几乎是被他拉拽着上了车,沈岁宁一句话都还未说,车门已经“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顾衍绕到另一侧上车,而后一言不发地打着方向盘掉转了方向。

    沈岁宁不明所以,想要问他回哪里去,可看他明显在生气的样子,又胆战心惊地闭紧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瞟他。

    直到他绕到另一边的门,驶入地下车库,她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门不能通车,怪不得她在那里站了那么久都没见到有车出入。

    从拽着她上车,到下车,上楼,进门,顾衍全程都是沉默的。

    期间,沈岁宁无数次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可视线触及到对方冰冷的面庞时,所有的话又被迫咽了回去。

    看见他那一刻的喜悦彻底被他这冷漠又疏离的姿态冲淡,只剩下不安和惶恐,就连隐忍了一整晚的委屈都重新卷土而来,再次席上心头。

    沈岁宁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家门,看他弯腰换好了鞋。而后,一双女士拖鞋被“啪”地一下扔到她的跟前,顾衍神情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换鞋。”

    话落,他不做停留,转身大步进屋,背影如同梦里那样,像是永远抓不住,永远碰不到。

    她就这么停在原地,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法上前,亦无法出声。

    顾衍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又终于转过身去,视线触及到她淌满泪水的脸颊时,心脏陡然一紧,那些责备的话再次卡在了喉间。

    他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对着她时总是莫名心软。

    只是下一秒,视线扫过她将将及膝的单薄连衣裙和脚上的拖鞋时,原本已经柔和了些的脸色蓦地又沉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手背似乎还残存着先前她手心的温度,冰凉的,几乎刺骨。

    顾衍几乎不忍去猜测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从晚上七点半收到她的信息,到他十点半结束会议,匆忙回拨电话,从公司赶回小区。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就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那个根本就不通车的门口等着他。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沈岁宁性子克制,很少会如此冲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在联系不到她的时候,在心里猜测了无数种结果。只有不好的和更不好的差别,各种各样糟糕的猜想充斥在脑海,直到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在小区门口,才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无声地看着自己流着眼泪,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当初不会说话的时候。

    看到她这样心疼吗?

    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也生气,气她如此不管不顾的冲动,也气自己没及时看到她的消息。

    如果他不在国内呢?如果他今晚忙到深夜才看见她的消息呢?如果她大晚上在外面遇上什么不好的人呢?如果他不回来呢?难道她要一直在那里等吗?

    这样的气闷让他敛下眉眼,嗓音冷淡道:“还不进来?准备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沈岁宁仍旧没动,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无声和他对视着,眼底的水光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出细碎又刺眼的光。

    顾衍心下一疼,同时又更觉烦躁,语气再无克制,冷声:“哭什么?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倒是先哭上了?”

    “两个月不见,你就出息了是吧?万一我今天不在国内呢?你要一个人在那里等到天亮吗?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

    他想说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害怕,可突然想到什么,又顿住,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这样出来有多危险?”

    “谁教你做事这样……”

    “冲动”二字还未说出,沈岁宁看着他,忽然轻声开口:“哥哥,我没有家了……”

    他瞬间止住所有的话头。

    顾衍并非是第一天知道这个消息,早在她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她的父母离婚了,可从她口中听到的时候,心底的感受却和之前完全不同,是实打实的心疼。

    她艰难地扯着自己的唇角,低声重复道:“我没有家了……我爸妈离婚了……”

    从江愉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没有哭,在小区门口等待他出现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如今,她面对着他,平静地说出这个消息时,眼泪却忽然汹涌而至,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愉和沈蔚真的离婚了,从今以后,她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顾衍看着极力想要收住情绪,眼泪却因此而掉得更欢的沈岁宁,只觉脖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憋窒难忍。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亦觉得此刻的自己没有资格。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有多在意自己的父母。

    “大人有大人自己的抉择,无论何时,顾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也永远是你的家人。”他说。

    沈岁宁忽然笑了笑,混着眼泪的笑意看起来苦涩无比:“可是我今天给哥哥发了好多信息,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有回……”

    至于顾家,她在找不到他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回顾家去,可是她能吗,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怎么还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去找他?

    “我……”

    他想解释说自己今晚是因为在开会,手机落在办公室了,所以才没及时听到她的电话。可想到什么,又犹疑了下。

    他这几秒的犹疑落在沈岁宁的眼底,忽然让她的心底生出无尽的苍凉。沈岁宁垂下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让自己有力气问出:“哥哥……是不是连你也烦我,不想再管我了……”

    这次他没再犹豫,很快便回答:“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你不知道……”她忽然顿住,似乎在和内心做着斗争,过了会儿,终于决定坦诚,“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怕到根本不敢去想,不敢想念,不敢想原因,生怕结果会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

    心底有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在说出“害怕”这两个字后,心脏像是再也无法负担那些情绪般,让她泣不成声道:“我一直在等……在等哥哥联系我。明明是你说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你的……”

    她不是没想过那些话是不是只是他的客套话,只是用来安抚她情绪的话语。可每一次,都会很快推翻,沈岁宁不相信过往他对自己的那些好都只是出于客套。于他而言,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有什么必要对她这样的人假装呢?

    可如今,她看着离自己几步远,对自己沉默以对的顾衍,内心忽然就摇摆了。

    恐惧一股一股地从心底冒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沈岁宁无法再这样淡然地只是在远处看着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几步上前,攥紧他的胳膊,喃喃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说你最近很忙,忙到没空找我,也没办法理我……”她试图给他找台阶,“无论哥哥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顾衍抿着唇,任由胳膊被她紧紧地攥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样的沉默,无疑让她的心坠得更深,沈岁宁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妈妈说要带我出国念书?”

    尽管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从她口中听出的时候,他仍旧神色一僵,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了下,很快便说:“挺好的……”

    沈岁宁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刚刚在说什么?”

    顾衍低头看着她,哑声重复:“我说挺好的。”

    沈岁宁这才发现他脸上并于任何的讶异,就像是……

    她忽觉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攥着他的手脱力般重重坠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问道:“哥哥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她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脸色,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吗?”

    第69章 打扰

    顾衍对此的回答仍旧是沉默。

    客厅明亮的灯光照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明明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给予了她无数的温暖,可沈岁宁如今看着, 只觉得手脚都开始发凉。

    她想不明白。

    如果他早知道的话,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呢?为什么不询问自己的意见呢?为什么要说挺好的?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想要考A大……

    沈岁宁从未质疑过他的任何意见。但此刻, 却没办法再像过往那样选择顺从:“哥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如果我听从妈妈的意见在国外念书意味着什么吗?”

    顾衍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她在国内已经没有家了。如果离开的话, 未来的很多很多年, 又或许是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在自己的身边……

    灯光下, 她眼底晶莹的水光刺得他心脏一阵钝痛。

    从未有过如此长久的沉默,两人无声对峙着, 最终还是沈岁宁先败下阵来, 哽咽着问他:“你真的想我走吗?如果我不再回来呢?哥哥真的要我离开吗?”

    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了一丝变化,却仍旧在说服她:“现在的交通很方便, 想见随时都可以见。”

    “是吗?哥哥真的会来见我吗?”沈岁宁忽然自嘲地垂首笑了笑。

    离开顾家后,两人就在同一座城市,都已经如此久没见, 更何况是在两个不同的国家。

    顾家……

    想到这儿, 一直处在迷蒙状态的大脑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 沈岁宁猛地抬起头来,近乎是急切地又走到他身前, 抓着他的手问道:“那晚顾叔叔和你说了什么对吗?还有我妈……是不是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所以哥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 也不和我联系……”

    “他们是不是让你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跟我接触?我……你……”这个念头几乎让她语无伦次,沈岁宁抬起一只手狠狠擦了下自己的眼角, “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说我年纪太小了?还说我们根本不合适?可是我长大了啊……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她哭得止不住,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整张脸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顾衍不忍再看,仰头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般,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身前,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沈岁宁抵着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衬衫,呜咽着:“你别听他们的……哥哥,别听他们的……”

    已经进屋很久了,她的身上仍旧是冰冷的,落在他身前的眼泪却是滚烫的,他像是骤然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地,喉间有着浓重的涩意,让开口都变得艰难。

    顾衍仰头,看着冷冰冰的天花板,哑声:“他们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合适。我大你五岁,可能现在你依赖我,觉得没有什么的。可是以后,等你进入大学,身边的都是同龄的男生,他们可以和你一起上课,可以和你一起去图书馆、去饭堂,也可以在没课的时候随时和你去约会,给你准备浪漫的惊喜。但我不能。”

    “这些情侣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我没办法陪你。我大你五岁,我们面对的人,面对的事都是不一样的。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顾衍这个人其实特别无趣,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和你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一点意思都没有。更何况……”他顿了顿,“我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做事情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没人能限制我的行动。”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说这样多的话,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可沈岁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在他的身前,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从来不觉得大五岁有什么,也从来不觉得哥哥无趣。我也不需要你陪我做那些事,我有朋友,我……”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话,就如此说了出来,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沈岁宁从他身前退开,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顾衍,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看着他的眼眸一如初见时那样,清澈透亮,眼底写满对他的喜欢,他却不忍再看,生怕自己多看一秒就会投降。

    顾衍稍稍移开目光,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浓浓的无奈:“非要逼得我将话说得那么明白吗?”

    沈岁宁的心倏地一沉。

    “我对你,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一直以来都只是将你当成妹妹看待而已。”

    她觉得胸腔像是被人拿大铁锤狠狠凿了一样,凿出了一个大洞,也凿出了汨汨的鲜血。沈岁宁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声:“你骗人!”

    她边说,边往后退,“我不相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一直以来,她都害怕顾衍只是将自己当成妹妹看待,从不敢想他也喜欢自己。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她却一点都不想承认,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谎言。

    “你肯定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沈岁宁喃喃道,“如果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话,哥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沈岁宁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怎么会都只是出于对妹妹的感情呢?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非亲非故,他何苦对她这么用心。

    曾经顾虑的、犹疑的,在此刻成了紧抓着不放的。

    沈岁宁笃定:“我们之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也非亲非故,你根本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顾衍抿着唇:“我说过,你的母亲曾经也帮助过我们,所以你住在我们家,我会对你好。”

    怎么会这样呢?曾经让她放下了顾虑,安心接受他的好的理由,在此刻却成了锋利的刀,深深刺进她的心底,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她仍旧不愿相信。

    “好,那就算这些都只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好。那那晚发生的事呢?哥哥难道要说那也只是出于对妹妹的感情吗?”

    “别的哥哥难道会在醉酒后亲吻自己的妹妹吗?”

    顾衍没想到自己低估了沈岁宁的执着,他以为只要自己说只是将她当作妹妹,她就会放弃,就会离开,可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心底一万分不愿意,却还是强迫自己说道:“那晚的事只是意外,我喝得太醉了。宁宁,男人都有劣根性,我也不例外。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哥哥为了欺骗我,居然连自己都要诋毁吗?”

    “我说的是事实。你还太年轻,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也把我看得太好。我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理智减弱了,身体就被欲/望支配了。我很抱歉发生了那样的事,哥哥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恍惚着,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子的时候,他和自己说着俱乐部那种地方不是她该去的,很乱,很不安全,外面的男人很糟糕。如今,他仍旧在说着她所不了解的事,谴责的对象却成了他自己。

    为了让她放弃他,他竟然可以那样说自己……

    沈岁宁忽然觉得无力极了,可心底对他的喜欢让她无法就这样认同他的说辞。她掐紧自己的手心,最后一次挣扎:“可是那晚哥哥叫了我的名字……这难道也是男人的劣根性吗?”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顾衍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大脑凭借着对自己的了解在片刻间做出了判断,他看着沈岁宁,低声:“我叫的是她。”

    “轰——”

    有什么在她脑中炸了开来。

    沈岁宁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狠狠晃了一下。

    顾衍下意识地便要扶她,却被她伸手拂开。

    沈岁宁微俯着身子,将手掌撑在自己膝上,极度的惊诧和伤心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余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砸在地板上。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顾衍刚刚说什么?

    他叫的是她?

    沈岁宁……

    叶柠……

    宁宁……

    柠柠……

    她又不是第一次听见那样的称呼,可怎么之前就从来没想到呢?

    多可笑啊,叶柠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她还觉得老太太找了个自己的替代品过来,却没成想,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替代品。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叶柠那天离开之后?还是……他越来越忙,忙到连家都少回的时候?

    一连串的猜想让她的脸色变得煞白,沈岁宁艰难撑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想问他:你不是答应过我不那么早谈恋爱的吗?为什么转眼就跟别人在一起了?这难道也是你的谎言吗?

    可在抬头的那个瞬间,视线却无意间扫到客厅桌面上各式各样的礼物盒和购物袋,不是他常穿的牌子,又或者说,顾衍从未穿过那个牌子的衣服。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桌面上。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岁宁就这么看着那处,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般,再无任何动作,也无任何言语。

    直到顾衍再看不下她这模样,出声叫她:“宁宁……”

    “你别!”她忽然应激般大声道,扭头看向他,“你不要这样叫我!”

    话落,她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子脱力般靠在沙发背上,尖叫道:“不要再这样叫我!”

    对她的称呼已经成为了习惯,在听她这么说完后,他开口时仍旧下意识想叫宁宁,只是第一个字刚出口,他便意识到,又收了回去。

    低垂的视线中,她看见他上前,又止步。

    明明那样近,却又是从未有过的远。

    沈岁宁深吸一口气,看着地面,喃喃:“所以,这么长时间不联络,只是因为哥哥在……”

    “恋爱”两个字太难说出来,她努力了许久,才终于接上:“只是因为哥哥在恋爱,什么太忙是假的,出国也挺好的是假的,你会常来看我也是假的,只有我们不合适是真的……”

    “哥哥要恋爱,要空间。所以……和你毫无血缘的关系、又对你有想法的我,必须要远离,对吗?”

    沈岁宁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顾衍。

    短暂的沉默里,她忽然笑出了声,眼泪却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溢出:“我不该想的……”

    不该想他会喜欢她的,不该想自己会被选择的,不该想他会永远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被抛弃被放弃才是她的命运。

    连父母都不想要的人,怎么能够指望一个毫无血缘的人可以永远偏爱她呢?

    沈岁宁扶着沙发,艰难地站直身子,努力挤出一抹笑:“我会走的……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的唇抖得不成样,却还是极力克制着:“对不起,给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你以后……不用再那么辛苦假装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顾衍却在这时忽然叫住她:“我送你回去。”

    沈岁宁的脚步顿住:“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第70章 再见

    沈岁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顾衍家离开的了。

    小区很大, 她在里面兜来兜去,险些迷了路,还是中途找了个人问路, 才顺利摸到大门。

    仍旧是她来时的那个大门, 她来时的那个守卫仍在值班,看她失魂落魄地从里头出来, 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小姑娘。”

    沈岁宁懵懵然回过头。

    对方叮嘱了句:“快叫你家人来接你回去吧,夜深了, 外头不安全, 可别一直一个人在外面了。”

    如此猝不及防地接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沈岁宁一愣, 眼眶几乎是瞬间就湿了,低声回了句谢谢后便继续往前走。

    等真的从小区门走出的时候, 心间忽然就涌起一阵强烈的恍惚感, 好像这一年多的时光都只是大梦一场。如今梦醒了,这世上仍旧只剩她一人, 孤零零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眼前忽然有车灯照过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身子往旁边闪了闪。

    车子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下, 随后是一连串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她很快听见自己的名字——

    “宁宁!”

    是江愉有些焦急的声音。

    沈岁宁恍惚着, 甚至都没去想江愉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只是在她低声说完“宁宁, 走吧,跟妈妈回去,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商量”后,懵懵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跟着她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前一刻,她仍旧不可控制地抬了头。

    不远处的小区内,高大的人影安静立着。光线不够明亮,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从她从他家里出来,这一路,他都在她的身后,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仅一瞬,车门关闭,她忍了一路的眼泪也在这一刻倏然掉落。

    就这样吧,沈岁宁,不要再想了。

    再好,他也是别人的。

    他不喜欢你。

    一路无言,刷卡进入屋内后,她脚步不停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触到门把手的时候顿住。

    安静到只剩呼吸的室内,响起模糊的一声——

    “妈妈……我跟你走。”

    江愉就站在她的身后,虽早有预料,但闻言仍旧愣了下,才接道:“好,那妈妈让人准备一下。”

    沈岁宁没再回话,按下门把手,进了屋-

    不知是情绪消耗过多,亦或是在风里站了太久,沈岁宁当天夜里便发起了烧。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高烧接连几日不退,江愉心疼不已,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专心陪在她的身边。

    很多次,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江愉坐在她的床边,杵着胳膊,一见她醒来立马关切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感觉怎么样,医生就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她恍恍惚惚,只觉得这一切也是自己高烧时做的幻梦。

    上一次生病时有母亲陪在身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沈岁宁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如此昏沉了几天,等高烧彻底退去,她人也瘦了许多,本就清瘦的身子如今看起来仿若大风一吹便能吹走。

    她生病期间,徐月也过来探望了几次。等她病好,更是三五不时地便带着家里张妈专门熬的补汤过来,要亲眼看着她喝完才放心。

    沈岁宁食欲很差,这病好像连她的胃口也一并夺去了,只是不好拂了她的心意,每次都安静喝完。

    徐月过来时,两人也会像往常那样聊天,大多都是徐月在说,她沉默听着,偶尔附和几句。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顾衍。

    不知是病情影响,亦或是心理因素,自那晚从他的公寓回来后,她的声音就异常沙哑,一瞬像是回到了刚重新开口那会儿。她觉得太过吃力,大部分时间索性就维持沉默。

    如此养了几天后,沈岁宁渐渐恢复精神,开始着手准备作品集和语言考试,其余的那些,江愉都交代别人去办了。

    大概是因为江愉早有此打算,流程推进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中途发生了个不大也不小的插曲,她在整理自己过往的画时,翻出了曾经给顾衍画的画。躺在吊床上的男人,身后花团锦簇,而他安然地闭着双眼,神色一派柔和,全然不似前几日见面时的冷漠。她甚至还能记起那日他将白玫瑰别在自己的辫子上,指尖无意间掠过她脖颈时的温度。

    沈岁宁看着,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世间最遗憾不过物是人非。

    那幅画最终被她收到了箱子的最底下。

    舍不得扔,也不想再看,就如此,待在无人知晓的小角落就好,如同她对他的感情那般-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班级群里,大家都在议论着,考得好的同学格外活跃,而考得不好的大多悄无声息。

    小窗里,林桑的消息突然弹出,先是很随意地问了下她的近况,最终才小心翼翼地拐到成绩上面,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这才去查自己的成绩,本来已经不打算看的了。

    分数比她预估的要好些,按照往年的A大录取分数线来说,应该是稳上的,只是如今都不重要了,失去了念想后,在哪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岁宁从查成绩的页面退出,告诉林桑:我要出国留学了。

    林桑显然没料到,一连弹了好几条信息问她这突然的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要去A大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出国去了。

    沈岁宁不擅长和人倾诉,亦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这件事,只说是家里人的安排。

    同桌大概也隐隐猜出了一些,没再追问,只是约着在她出国前再见一面。

    沈岁宁自然应允下来。

    月底的时候,高考志愿填报开始,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志愿填报的帖子和报道,班群朋友圈也有人在讨论,所有人都在为这一件事情忙碌着,焦灼着。

    沈岁宁登进系统里看了两眼,很快又退出。

    高考前的那些忐忑、怀疑,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种随风飘荡的漂泊感。

    她说不清自己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江愉这阵子对她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关怀备至,百依百顺,像是瞬间回到了她幼年时的模样,可她却总觉得不真实。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她开始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林桑时有所改变,同桌依旧像上学时那样,两人一起走时喜欢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

    她欢喜地告诉沈岁宁,自己这次考得不错,和学委填了同一所大学,不出意外的话,两人以后也会在同一所学校。

    沈岁宁至今还记得同桌第一次向自己坦白好像喜欢上了学委时,脸上那欲语还休的羞怯,如今听她这么说,真是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两人分别的时候,林桑忽然叫住她。

    沈岁宁回过头去,猝不及防地就被抱了个满怀。

    同桌将她抱得很紧很紧,声音闷闷的,叮嘱道:“你去了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时常和我联系,知道吗?你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不准你走了就不认人了!”

    沈岁宁被她这略有些孩子气的叮嘱逗得发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到了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分别的感触。

    林桑说她是自己高中最好的朋友,与她而言,她又何尝不是呢?

    从小到大,因为不会说话,她在学校一直都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林桑是第一个主动靠近她,也是唯一一个从来没嫌弃过她,总是耐心倾听她所有话语的朋友。

    沈岁宁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哑声:“一定常跟你联系,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们桑桑。”

    到最后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眶都又红又肿的,互相看了眼后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送林桑到家后,沈岁宁回到酒店,穿过旋转门后,就这么跟里头走出的人迎面碰上了。

    脑袋“嗡”的一声,一瞬间,周遭所有的事物、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穿过大堂正朝门口走来的人。

    她的脚步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处,无法挪动半分,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视线紧锁着那两人。

    明亮的灯光将他们所有的神情动作都照得清晰,她看见叶柠在和他说话,微仰起的侧脸看起来明艳又动人,而他微垂着脑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看起来多么登对啊。

    可她却尝到了自己喉间腥甜的气息。

    生病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那晚在他家发生的一切,不去回想他说过的话,觉得只要不想就不会难过。

    可眼前的是什么呢?

    酒店、夜晚、孤男寡女……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心底仍残存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以为那晚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想要推开自己,并不是真的。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胸口在这一瞬传来强烈的疼痛感,也终于让她想起来避让。

    可却已经来不及,叶柠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岁宁?”

    顾衍心头一惊,顺着叶柠的视线看过去,一刹间就这上了门口凝视着自己的视线。

    不过几日未见,她看起来又清瘦了许多,脸上病容明显,整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那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和受伤。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她走去,丢下身旁的叶柠,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问道:“宁宁,你……”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话未说完,沈岁宁就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往后一退,后背撞到坚硬的旋转门,要不是顾衍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拉回,她差点就要跌倒卷入门内。

    顾衍被她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将她拉离那个地方,将她翻过来,急切地问:“磕到哪里没有?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连串的问题,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磕到的后背火辣辣地疼着,却远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

    叶柠看着,也被她吓了一跳,几步走过来,惊呼:“天!岁宁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的身前是叶柠,身后是顾衍。面对两人关切的询问,她却什么都答不上来,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曾经无法开口的时候,甚至连视线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好像不论看向哪里,心上被缠绕的窒息感都不会消散。

    长久的沉默,让这里的氛围感变得有些微妙。

    叶柠的视线在沈岁宁有些发白的脸色上掠过,又看向她身后一脸严肃的顾衍,直觉他们应该有话要说,只是碍于她在这里,不方便交谈。于是善解人意地抬手往外指了指:“我先出去透透气,你们聊。”

    说完,她很快离开,沈岁宁却迟迟没有回过身,始终背对着顾衍。

    顾衍不得已,又绕到她身前,刚要开口叫她宁宁,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咽了回去:“告诉我,刚刚有没有磕到哪里,背受伤了吗?”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他才发现她比刚才在远处看到的还要瘦些,下巴尖得吓人。一时之间,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疼痛感。

    他看着面前无比苍白的一张脸,有些失神地问:“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还瘦了这么多……”

    沈岁宁看着他,始终没说话,在跟自己的内心做着斗争。

    如此长久的沉默,顾衍终于发现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嗓子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红,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按着她肩膀的手忍不住用力,“宁宁,说话。”

    话音刚落,沈岁宁忽然猛地一挣,从他的掌心挣脱开来,后退了几步,抗拒地看着他,“你别这样!”

    出口的嗓音哑得可怕,就像是她刚重新开口那会儿那样。

    顾衍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下,看着她:“你的嗓子……”

    沈岁宁没跟他解释嗓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抬眼看了眼站在门外的叶柠,收回,又看着他。心上的窒息感蔓延到喉咙,让开口这件事变得极为困难:“你别这样,你女朋友看见会误会的……我也会误会的……”

    “我只是……”他想解释,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毕竟那些话都是他说出口的,他已经选择了亲手将她推开,此刻再解释,那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他顿了顿,重新让自己开口:“刚刚撞疼了没有?”

    沈岁宁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嗓音里染上浓重的哭腔:“我说了,你别这样……”

    她低下头,想要擦掉自己的眼泪,结果却越擦越汹涌,最后索性放弃,哽咽着说:“我不想哭的,我真的不想哭的。既然已经选择推开我,哥哥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

    为什么不能干脆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样?

    为什么要拦下她?

    为什么要关心她?

    ……

    很多很多个为什么缠绕在脑海,她看着面前的人,抬手掩住自己的脸,声音从指缝中透出:“就是因为哥哥总是这样……总是要表现得这么关心我,对我这么上心的样子,才会让我误会……”

    才会让她觉得他对他是有一丝好感的。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和别人在一起,就不要再继续这样了……”她说,“不要再这样关心我,不要再让我误会了……你女朋友看到你这样关心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会难过的。”

    “哥哥已经让我很难过了,就别再让另一个女生也难过了……我不想成为让别人难过的存在。”

    “不是这样的……”他想说你怎么可能会是让别人难过的存在呢?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这里不是家里,也不是什么灯光昏暗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如果叶柠看过来也会看得清楚。沈岁宁很快放下自己的手,深吸了口气,缓住自己的情绪,也让自己有力气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哥哥不用再对我解释,我很快就出国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浓重的痛苦,明明是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明明是自己亲手将她推开的,可听她亲口说时,仍觉得心脏痛得像是要碎裂一样。

    一时之间,他的嗓音也变得和她的一样嘶哑:“什么时候走……”

    沈岁宁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很快吧,也可能要过一阵子。到时候……”

    “我去机场送你。”他急切地说道,生怕自己再没开口的机会。

    “不!”沈岁宁猛地抬头,面露哀求,“你别来……别来送我。”

    她很怕,怕自己看见他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呢?像今天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吗?

    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

    顾衍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要求,愣怔着,看着面前恳求地看着自己的沈岁宁。过了许久,终于点头:“好……”

    “哥哥。”沈岁宁再次开口,努力让自己微笑着,“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

    “真的,很感谢你。你是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很好很好,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好上许多。”

    每一次她难过时,都是他陪在她的身边;她遇到危险时,也是他及时出现;老太太挑她刺的时候,也是他安慰她;她不会说话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嫌弃她,每一次都认真看她的话,还鼓励她重新开口……

    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每一件都让她深陷其中。

    可是不可以。

    那么好的人,不是属于她的。

    “每次你对我好,我都会更喜欢你一点。可是……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她从前只知喜欢这种事情说出来很难,却没成想,原来不喜欢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同样难。

    沈岁宁难过得有些喘不过气,隔着一层朦胧的水光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为什么呢?选择和别人在一起的人是他,可为什么他的脸上也同样有着痛苦的神色?

    一定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这么告诉自己。

    沈岁宁低下头,苦笑了下。这么一瞬间,一直戴着的吊坠从衣领内滑出,在灯下散发着莹润的绿光。

    差点把这个忘记了。

    她抬起手,摸索着将吊坠取下,塞进他的掌心:“妈妈说,这枚吊坠很贵重。这么贵重的礼物,应该送给更适合的人,我不能要。还有……”

    最后这句话太难开口,她顿了下,又深吸了口气,才艰难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要再联系了。”

    只要不看不念,她就一定可以忘记他,忘记这段从未开始的单恋。

    他的眼中有着浓重的不敢置信。

    沈岁宁往后退了两步,和他隔开距离,努力让自己微笑着:

    “再见,顾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