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克拉克有些迷茫地起身，思绪仍旧混乱。
黑发少年红着眼眶地注视着为他撑伞的男人。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只瘦削苍白而又布满伤痕的手。
“我来撑伞。”克拉克记得上次下雨时，男人连打火机都握不住的那一刻，伸手将伞接过。
然而就在此刻，克拉克突然感知到了有人正在雨中疾步飞驰而来。
伴随着高呼“卡洛斯”的充斥着愤怒的吼声。
彻底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小心！”克拉克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察觉到危险的他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卡洛斯的身前。只见黑暗中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手中的剑寒光闪烁，正朝着卡洛斯重重劈下。雨滴在剑气的裹挟下，仿佛都变成了锋利的暗器。
持剑的青年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个少年如此“自不量力”，居然敢正面迎击他。
就在他想要收手的瞬间，手腕却被一股强大力量紧紧桎梏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一记沉重的重击狠狠袭上他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在雨水中划出狼狈的弧线，最后重重地摔倒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甚至还留下一道泥泞的痕迹。
撑着伞的卡洛斯眨了眨眼。
似乎眼前的突发状况也让这位处变不惊的杀手有些许诧异。
“卡洛斯先生，有危险！”克拉克的声音有些急促和紧张，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雨夜持剑来伤害卡洛斯。出于对卡洛斯杀手身份的了解，克拉克下意识地揣测，这个人或许是卡洛斯的仇家，“这个人——”
“是我的同事。”卡洛斯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克拉克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所以不是敌人吗？那为什么要持剑冲上来做出攻击的举动呢？
杀手的同事？
那对方应该也是杀手？
“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摔倒在地上的青年缓缓站起身来，他的发色在夜色下透出一种亮眼的银灰色，身上的黑色制服沾满了泥水，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他用一种困惑又带着几分恼怒的眼神望向克拉克，刚刚他虽及时收手且也有大意的成分，但这个少年竟然能直接抵挡住他的攻击，还能予以反击，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真丢脸。”卡洛斯不加掩饰地嘲讽道。
嘲讽的对象不言而喻，肯定是那位被一拳击飞的银发剑客。
克拉克明显感觉到那位[年轻同事]的怒意飙升，额头青筋暴突，近乎是又要举剑劈过来。
看到这样气势汹汹的景象，克拉克不得不心惊胆战地再次挡在卡洛斯的身前，少年此刻的脑海里充斥着[原来先生你对同事也这么嘲讽吗？]和[既然是同事就别嘲讽了啊！]的两个念头。
“卡洛斯！”银发青年似乎突然想起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们显然是相识的，怒气冲冲地持剑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踏得雨水飞溅，“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银发青年的步伐猛地顿了顿。
“这是什么？”青年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一旁的墓碑上，脸上的表情凝固，随后变得不可置信，紧接着，眉眼间的暴躁浓烈到火山爆发的地步。他猛地伸出手，直接掠过克拉克而拽住了卡洛斯的围巾，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墓碑？你连墓碑都造好了！”
“斯库瓦罗。”卡洛斯喊着青年的名字，语气里还带着困惑，“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做什么？”被叫做斯库瓦罗的青年此刻已经彻底冒火，脸涨得通红，用极为愤怒而又嘹亮的声音喊道，“你才是在做什么！突然间失踪，跑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
“你好吵。”卡洛斯微微皱了皱眉头，“墓园需要安静。”
“回彭格列去，他们说也许有办法帮你解除诅咒。”斯库瓦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甩开了卡洛斯的围巾，“现在就和我走。”
“也许？”
卡洛斯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可能，那就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你连试一下都不肯吗！你就打算窝窝囊囊地在这里守着墓碑等死吗？”斯库瓦罗再次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这碍眼的墓碑给劈成两半。
“我的[药]已经快用完了。”卡洛斯的话语平静得可怕。
“你疯了！”斯库瓦罗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与愤怒，他很清楚那是什么药，那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的禁药，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但之后身体会承受巨大的副作用。不加节制地使用，只会让身体在药彻底失效后彻底报废。
更何况，卡洛斯在上次重伤之后，身体本就已经到了极为脆弱的地步。
卡洛斯私自带走了很多的[药]，斯库瓦罗心中虽然有所猜想。然而，当听到卡洛斯平静地说出[药]已经快用完了这句话时，斯库瓦罗的心猛地一沉，这才真正意识到，卡洛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即便诅咒解除，我也活不下去。”卡洛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那神态仿佛他此刻讨论的根本不是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药]的副作用又如何？多少瓶[药]又有什么区别？
卡洛斯只是在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局上，持续地加大赌注，反正他的结局无非就是死亡而已。
死亡对他这样的杀手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畏惧的事情。
事实上，在那些漫长而又黑暗的夜晚，卡洛斯脑海中曾无数次勾勒过自己的死亡场景，设计过很多种死法。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死在别人手上的可能性极大。
但他更希望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中。
就如同他曾经对克拉克说过的那样
——身为杀手，为自己策划一场浪漫的死亡。
在卡洛斯看来，诅咒固然加速了他迈向死亡的脚步。然而，自己那早已重伤且无法治愈的残破躯体，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让他觉得继续这样[苟活]也毫无意义。
卡洛斯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因为他的确厌倦了这样的人生。
斯库瓦罗和卡洛斯都是在用意大利语对话，这导致站在一旁的克拉克全然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根本无法探寻卡洛斯先生的世界。
克拉克只能看到，斯库瓦罗的脸上眉头紧蹙如同阴云密布，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而卡洛斯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波澜不惊的表情却让克拉克的内心泛起强烈不安。克拉克隐约也能猜测到，他们在因为[墓碑]的事情而起争论。
“你先回家吧。”卡洛斯此时看向了克拉克说道，“我和同事聊会儿，晚点来找你。”
克拉克微蹙着眉头，并没有因为那句[晚点来找你]就答应，反而垂眼盯着银发少年手中锋利的剑刃。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银发少年为何一见到卡洛斯，就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但是克拉克知道，这很危险。
克拉克并不想要离开，他想要留下保护卡洛斯先生。
“那是他打招呼的方式。”卡洛斯也揣测出克拉克的想法，轻笑着说道。
“反正我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留在这里有什么妨碍吗？”克拉克微微蹙起眉头，眉头藏着一丝不解与执拗。少年从卡洛斯的手中接过了伞，稳稳地将伞撑在男人的头顶，他的这个举动自然也代表着克拉克并不想离开。
卡洛斯想了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是谁？”斯库瓦罗这才注意到克拉克问道。
“捡来的稻草人。”卡洛斯嘴角微微上扬，倒与之前嘲讽的弧度有所区别，而后转头看向银发青年剑客问道，“你不想问一下，我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吗？”
“谁想知道！”斯库瓦罗极为不爽地吼道，人都准备去死了，还管你做什么。
“我去参加了高中的返校舞会。”卡洛斯似乎完全没把斯库瓦罗的愤怒当回事，他自顾自地说着，“恶作剧了几个胆大妄为的高中生，还和一个十六岁的小鬼跳了舞。”
男人的声音在雨水的笼罩下，显得有些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很普通不是吗？”
很普通。
但是枯枝上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第一抹绿意，却会让卡洛斯感到迷人。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斯库瓦罗看着卡洛斯，脸上满是不解。
他完全无法理解卡洛斯在这个小镇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怯懦地逃避，明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为他解除那该死的诅咒。
“可能因为快死了吧。”卡洛斯依旧笑着，那笑容里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凉薄。当杀手找好退路，那便只剩下一种退路，“干了太久了，我想简单地度个假。”
“所以，你这段时间就一直跟这么一个小鬼在一起？”斯库瓦罗紧蹙眉头，似乎在思考卡洛斯的真实想法。他无法理解卡洛斯会和一个十六岁的小鬼跳舞，他看着这个始终坚定地站在男人身边撑着伞的黑发少年，也意识到卡洛斯口中的人必然指的就是他。
这就让斯库瓦罗更难以理解，卡洛斯宁可留在这个地方，也不回彭格列家族。
即便克拉克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此刻注意到卡洛斯和斯库瓦罗的目光也知道他们正在讨论他。
“你比他也就大了两岁而已。”卡洛斯轻轻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斯库瓦罗，“但他比你们都省心，情绪稳定，乖巧听话，行事规矩，而且嗓门还不大。”
斯库瓦罗额头上青筋暴起，感觉有被侮辱到。
男人的目光慢慢移到身边一脸茫然的克拉克脸上，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卡洛斯轻声呢喃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再说——”
“谁能拒绝一只会为你点烟的小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