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轻轻敲击沉睡的心灵
“你是星期日欣赏的实习生,但是,在谐乐大典即将召开的时候,你发现你的生活中存在着很多奇怪的地方,常理无法解释,于是你想到,你还可以寻找一位忆者帮忙。于是,你找到了我。”
黑天鹅的声音具有极强的叙事性,配合上空光锥中的记忆逐渐在瑞秋身边展开,从虚影一点点变成实体,瑞秋的意识沉在由记忆“塑造”出来的身体形的容器之中,这时候,她又一次听到了那首遥远的、像是隔着某种介质传来的歌声。
车窗外这夜色流光溢彩
别忘了闭上眼 才算醒来
……
黑天鹅的声音贴着她,如果说她像是躺在记忆的河流中,逐渐顺着水流的方向朝前,那么黑天鹅的声音就像是那些水纹,这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轻轻摩挲着她大脑,让她放松下来。
“逆着你的记忆行走吧,你将会看到你的来路,逐渐捕捉到更多的生机……你看到一些闪回的记忆片段、你遇到了那位偷渡进入梦境的流萤小姐……”
瑞秋的意识越来越放松,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沉入名为记忆的深海,而黑天鹅的声音始终漂浮在她的意识左右,让她不至于寻觅不了道路。
“嗯?奇怪,你的梦境与其他人的梦境似乎有些区别。”
黑天鹅的声音停了下来,片刻之后,瑞秋听到了某种像是玻璃破碎的响声。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往前了。”
瑞秋继续往下沉,继续往前,去往的却不是她在故乡学习、努力生活的那段记忆。
“你的潜意识已经认识到了这些巧合的不对劲,而因为最后的契机,你发现了这场梦境的诡异之处,所以,你试图从梦中醒来,然而你却没能真正地从这场梦境中挣脱出来,这是因为一个细小的巧合,而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很厉害了。”
在她抵达匹诺康尼的记忆之前的记忆,竟然也是在匹诺康尼之内……
这是什么,她被裹挟在了一场梦境的循环之中吗?
“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亲爱的。”
黑天鹅扶着瑞秋的手臂,勾着她继续往前走——至少她是这样感觉的,逐渐朝着那张原先曾是空光锥的光锥记录的记忆最深处游去。
“你的记忆被人为地进行了干扰,不多,但确实能够有效地防止你太轻易地从这场梦境中离开。”
找了个忆者来给自己的脑子看看毛病,结果却把问题越看越多……瑞秋满心都是疑惑,想要问出口却被黑天鹅轻飘飘地堵住:“稍等片刻,亲爱的,你还有一些没有恢复的记忆,我得从最开头的地方为你讲解。”
她落在了几乎无光的地方,面前摊开了一溜深紫色的牌,牌背上绘制着很漂亮的星星图案。
“现在,我们来到了这张空光锥记录的初始,亲爱的——光锥和人不一样,光锥是道具,它没有意识也不会思考,只会主动地记录下一切的记忆,并且,因为我的一些小小追求,它的质量非常稳定,不太容易被一些特殊的情况干扰……”
“你在一场重要的考试中获得了令你自己非常满意的成绩,在经过精心的挑选之后,你选择了位于匹诺康尼的折纸大学,你获得了全额奖学金,所以你对未来的四年充满信心和期待,你知道自己可以在这里发挥天赋,成就事业。”
“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你出发了。买了一张星际航行船票,虽然只是三等舱的船票,但是你的好心情能够抵去一切物质上的欠缺。”
“可惜,你的运气不怎么好,你在出发没多久之后,遇到了一群逃窜的泯灭帮。”
从星神到令使,从令使到命途行者,再从命途行者到普通人。
中间的每一个层级都意味着几乎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稍微早些时候,泯灭帮中正发生着一件大事,耶佩拉兄弟会因为一些外力的干涉,从内部发生了一场叛乱,从此可以说是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众所周知,泯灭帮中主要有两股势力,一股是耶佩拉兄弟会,另一股是由冥火大公阿弗利特一手组建起来的永火官邸,由他和他的子嗣们率领。
瑞秋去吃早餐的时候,餐厅中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星际和平公司的新闻联播,刚刚好讲到永火官邸和耶佩拉兄弟会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所以他们估计永火官邸在耶佩拉兄弟会的覆灭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瑞秋一边往烤得表层略微带着一点焦色的吐司上涂抹黄油和果酱,一边三心二意地听完了这场新闻联播。
在联播的最后,她听到主持人警告最近有出行计划的所有人,一定要选择公司的舰队,选择公司维护的航道——因为耶佩拉兄弟会虽然覆灭,但是这个兄弟会中当初在叛乱里存活下来的那些散兵游勇们仍然还在银河四处游荡,他们虽然对于命途行者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一场绝对的灾难,倘若大家不想遭逢不幸,那就千万不要为了占便宜而选择那些廉价的出行方式。
瑞秋正是出于这种考量才选择了公司。
好歹也是星际最大的势力,如果说起辐射范围,那人们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与之相比的存在,毕竟就算是仙舟也会出现很多鞭长莫及的情况,但是对于公司来说,“鞭长莫及”这四个字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书桌上的。
但是,瑞秋没想到的是,她把公司当靠谱的选择,公司却没把她当家人看待。
黄油融化在烤热了的吐司上,那种浓郁的香味以及果酱的香甜仍然留存在她的口腔中,瑞秋端着一杯提神饮料回到了自己的舱房,她在自己的二手手机上下载了一本关于匹诺康尼的历史小说,现在才刚刚看完了前三分之一。
提神饮料的香味还是蛮好闻的,这本历史小说也确实写得相当精彩——但是其历史性就非常有待商榷了,因为瑞秋觉得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当初带领所有人开始反抗的老大哥哈努努是一位拥有着一个名为“走马灯秘技”的爆种青年。
这是历史小说的角色吗?这分明是少年漫里的角色吧!
瑞秋看得很入迷,不管怎么说,她的情绪至少被这本小说调动了起来。
但是,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她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声,伴随着响声传来的是剧烈的抖动。
那响声真的很大,并且大概发声地距离她也不算很远,瑞秋的耳朵被短暂地震聋了片刻,一时间世界除了耳鸣和寂静之外什么都不剩下,她在剧烈的颤抖中被甩到了床上,而她的提神饮料洒了满袖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已经被放得没有那么烫了。
瑞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踉跄着下了床,凑到门口——她没敢开门,只是透过猫眼往外看。
她看到了一些套着动物脑袋皮套的家伙,穿着还算合身的黑西装,手中提着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武器。
这样的形象,瑞秋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自己遇到的是谁。
耶佩拉兄弟会的残党,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她才在早餐区听到的那群人。
很显然,星际和平公司这几个字并没有太大地提高这艘舰船的安全性,瑞秋着急忙慌地反锁了舱门,拖过一把椅子,将它靠在了门后面,希望在外头的人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拖延住对方更长的时间。
但是……也有可能是她因为在爆炸声中的听力被影响得有点严重,瑞秋不小心在搬动那张椅子的时候发出了太大的动静,以至于本来不一定会注意到这间舱房的耶佩拉兄弟会成员反而将注意力放到了这间船舱上来。
他们虽然不是为了毁灭而毁灭的组织,这一辈子都没有被纳努克正眼看过,但是也知道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的未来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永火官邸不需要他们这群人,而正常的秩序社会更是对泯灭帮避之不及,恨之入骨。
当一群人不管在黑白两道都混不下去的时候,剩下留给他们的地方就不多了。
而到了这种程度,这些人心中的毁灭欲望反而会变得相对纯粹而膨胀,死一个不亏,死两个赚了——这也就是这些泯灭帮选择袭击舰船的原因。
子弹射穿了门板,炽热的金属擦着瑞秋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被烫到愈合的血线,瑞秋朝着床上扑去,而外头的耶佩拉兄弟会残党在接连的两三脚之后直接踹穿了舱门,踢翻了那张挡在门口的椅子上,提着武器走进逼仄的舱房里头。
“聪明,哈?”
他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瑞秋,动物皮套之下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没有多少停顿的时间,他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但是就在那准备扣下扳机的一刻,瑞秋抱着头朝着床下一个翻滚,而从那被他踢烂了的船舱门外,一道蓝色的、让整个房间都因此变得冷飕飕了不止一点儿的流光直接打在了这支枪械上。
枪械上迅速地附着上了一层冰晶。
还不是冰霜,而是那种直接让整个儿武器敦实了整整一圈的冰晶凝结层,原本灵活的扳机一下子彻底卡死,这个泯灭帮成员用力地扣动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按动,这时候滚到了床下的瑞秋已经朝着他的头罩扔去了两件先后而至的东西:一样是床头风格复古而沉重的金属台灯,而另一样,则是床上厚重而巨大的枕头。
瑞秋的发力很猛,她毕竟是个从穷地方爬出来的姑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倘若没了这些,她现在有可能已经是公墓里头某个小盒子里头塞着的灰了),砸得也相当精准。
金属台灯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砸在了套动物头的那家伙脸上,发出了沉闷且惨烈的一声,瑞秋的耳朵还没有恢复,但她希望这一声中带着骨裂的声音。
而随后到来的枕头则是暂时性地蒙蔽了他的视线,瑞秋是想跑的,但是她的头还晕着,滚下来的时候她的后脑勺在床头柜上磕了一下,不算太重,但是也挺疼的,她怀疑流血了。
以及,从卧室到走廊的过道很窄,她知道外面有救援力量,封住了对方枪的那个就是。
如果她跑出去,有可能反而会干扰到外面援助者动手。
瑞秋的念头转动只在一瞬间,在枕头被动物头拽下之前,她将床上的被子扯了下来盖在自己身上做为缓冲。
她的预判没错,因为下一秒动物头就将冰冻后的手枪甩向她——在火力变得无效了的时候,他选择用最为原始纯粹的物理手段。
拳脚上的毁灭。
砸来的枪被被子缓冲掉了大部分的力量,瑞秋能够感觉到它原本带着多少的力气,她朝着床下躲去——很显然如果对方对她踹上一脚那她将直接实现人生重开的成就。
但是她没有等来第二下攻击,因为有一个愤怒但是很好听的元气少女声音以及由远及近:“就是你小子想对本姑娘救下的人动手是不是?”
——在瑞秋的听力逐渐恢复的时候,这一句,是她听得最清楚的一句。
她掀开床单的一角看向外头,便瞧见一个顶着一头粉蓝色半短发,手中拿着弓箭的少女跳了起来,脑袋几乎要顶到这船舱里不怎么高的天花板(或许是已经顶到了),弓弦拉满,冰蓝色的箭矢伴随着一些冰雕小玩意倾泻而下,如同一场暴雨一般将动物头埋在了下面。
“泯灭帮是吧?叫你欺负人!”
粉蓝色头发的少女和动物头之间的战斗也可以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她将对方彻底冻成了一具冰雕,随后推给门外的人:“丹恒老师,接一下!里面的人好像受伤了,我去把人捞出来!”
瑞秋掀开了被子。
粉蓝色头发的少女连忙过来搀扶她,声音急切:“你还好吧?”
还没等瑞秋回答,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瑞秋的背后:“啊!你流血了!丹恒老师救一下啊!”
门外于是快速冲进来一个披着长外套,长相气质非常清冷的黑发少年:“三月——”
他的目光落在瑞秋身上。
“你怕水吗?”
*
黑天鹅的声音像是旁白一样出现,和四周的场景分明差异很大,却又相融得莫名和谐统一:
“就这样,你做为这起事件中唯一一个受伤了但又伤得不轻不重的受害者,被三月七小姐带上了星穹列车。”
星穹列车也是要赚外快的。
毕竟还要从中分出一部分的钱去给星装修房间。
所以,护卫这一艘舰船的客人抵达目的地是他们最近接的一份工作。
泯灭帮的残党数量有点多,一时间顾应不过来其实也不是他们的问题,谁叫这艘舰船为了最大化利益,将所有的舱房都载满了乘客,却只为了大约五千多的客人请了三位安保人员。
而至于在治疗之前来上一句“你怕水吗”,这实在不是丹恒过于谨慎,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千奇百怪的可能性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制造一起伦理混乱的大案,而无名客们已经有了前科:
在最终有人发现了科尔奇人会变成球藻这个秘密之前,谁都没想到过,那群由开拓的愣头青从科尔奇的王陵废墟中带出来的美味即食球藻就是传说中神奇的科尔奇人本身。
万一一个苍龙濯世下去,人没治好不说,反而给人冲融化了,从而达成受害者没有被劫持者杀死,反而被救援害死这种堪称奇耻大辱的成就,丹恒也就可以再把自己从列车上放逐下去了——
“不愧是丹恒老师你的风格啊,你可真是……谨慎。”
三月七在旁边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瑞秋不溶于水,瑞秋同样不会变成即食的球藻,瑞秋在一个苍龙濯世之后惊奇地看到自己脑袋后面磕破的地方已经长好了,除了头发彻底湿透地披在肩膀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以至于那位名叫帕姆的列车长正一边推来拖把一边愤怒地提醒丹恒“丹恒乘客!”之外,一切都很好。
丹恒:“我会用云吟法术把车厢地板弄干净的,列车长。”
他已经不是那个第一次在列车中使用云吟法术的丹恒了,现在的丹恒已经能够熟练地用苍龙濯世擦过列车车厢之内的每一寸,而在将灰尘带走之后,不留下哪怕一丁点的水痕。
瑞秋身后伸来一条胳膊,非常自来熟地绕过她的脖颈,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但是打扫吸水的东西就不行,所以我们基本不在车厢里铺太多的地毯。”
这条手臂的主人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了她漂亮的侧脸,以及灰色的直发。
金色的眼睛转过来之后,直勾勾地盯着瑞秋看,她的目光不带着什么侵略性,因此哪怕是长时间的注视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会因此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被对方喜欢着的感觉。
“嗨,美女~如果打算暂住在列车上的话,或许你会乐意去我的房间看看?虽然我还没有”
嗯,她果然给了一个很高的初始好感。
因为是穷大学生,所以瑞秋在买船票的时候没有考虑时间上的时效性,而是直接购买了最便宜的船票,要先从她的家乡开到朋克洛德,然后再从朋克洛德转乘客运货运一体的飞船前往某个公司主持开发的星际港口,在那边换乘上星际接驳车,一路开到阿斯德纳星系的通用港口,再从这个港口转乘最后一班车,前往匹诺康尼。
整个的换乘路线很长,而且绕了非常大的圈子,要不是穷抠到了一定程度是绝对不会这么走的。
瑞秋也很无奈啊,毕竟去了匹诺康尼会有更大的花销,能省则省吧。
不过她的运气是很不错了,星穹列车刚好也要去匹诺康尼,干脆就把她也在车上载了走——她在船舱内的舱房已经因为耶佩拉兄弟会的动物头和三月七而被毁坏得几乎不能看了(其实主要造成破坏的是三月七的六相冰),而舰船只能给她提供她保险应该给的赔偿,而无法在已经满员甚至超售的情况下给她一个空房间。
于是瑞秋还真的就去了星的房间里住,用枕头在那张超级大的床上隔开一点空间,然后一人一半。
星的房间还没有装修完毕,大半个房间看起来光秃秃的,但是好在各种重要的功能都已经齐备,所以生活在这里也没什么困难——况且,对于星穹列车这样神奇的东西来说,它的空间跃迁能力,可以说是整个寰宇之中最为强大的,旅程不会很长。
有一说一,列车上的值日是很有意思的活动。
瑞秋发现星正在筹集着为自己的房间鸟枪换炮的装修列车资金,为此需要认真地为列车长打工。
她在看到了用云吟御水拖地的丹恒、试图在本来就已经黑暗到了让她两眼往上一翻的菜肴中加入一茶匙速溶咖啡粉的姬子,以及正在戴着眼镜找眼睛的瓦尔特之后,英勇地朝前走了一步,站出来:“我也可以帮忙值日的。”
倒也不是说她天生是个爱干家务的人,实在是……看看这个列车吧,表面上看起来最靠谱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抽象,再加上那个叫闭嘴的调饮机器人……
瑞秋生怕自己还没到学校,就已经先和这些人同化,内核变成那种超绝抽象的存在——这或许有点不利于她未来大学四年的学习。
于是,她也加入了值日,在最开始负责给盆栽浇水,以及用吸尘器解决毛绒地毯上(也就是丹恒无法用苍龙濯世处理干净的部分)掉落的帕姆的毛发(尽管帕姆从来都不承认这是自己掉的毛,并且会根据掉落毛发的颜色将其栽赃给星或者三月七)。
但是稍后,因为她确实不够抽象,所以帕姆非常放心地给她安排了个守护盆栽的职责。
瑞秋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守护盆栽?”
路过的丹恒:“因为上次姬子小姐将自己烹饪失败的菜品倒进了盆栽里。”
帕姆双手叉腰,非常得意地挺起它毛茸茸的胸膛:“被机智的列车长帕姆我抓了个正着帕!”
一旁的三月七插嘴:“其实我起床偷吃零食的时候,还看见姬子姐往盆栽里面倒咖啡渣来着。”
姬子:“我承认剩饭剩菜是不太好,但是咖啡渣确实让盆栽长得更好了,不是吗?”
她拉过丹恒,让对方变成饮月君的样子,漂浮起来:“和丹恒的高度对比一下——是不是长高了?”
瓦尔特用一根手指将墨镜往上推了推,镜片上仍有一道白光闪过——瑞秋现在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很酷,因此特地这么给自己设计出来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丹恒落回了地上:“其实我那边有卷尺。”
瑞秋:“……”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当不成无名客,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够开拓,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更是因为,她和这群人的脑回路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这群无名客们啊……
“你和列车组的相处很美好,甚至还一起约定了下次聚的时候继续玩一款仙舟流行游戏[幽狱迷夜],丹恒先生意外对此颇感兴趣,他说他下次一定会更仔细地规划自己的发言,不让你从中找到任何一点能够指控他是步离人的细节证据。”
“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你们抵达了列车这一次跃迁的目的地,匹诺康尼。”
这一路行程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下车的时候瑞秋没能在白日梦酒店的大堂看到什么“学生专用通道”之类的设备或者牌子,于是就只能跟着星穹列车一起去了前台。
想想也是,匹诺康尼的主要业务目标还是度假圣地而不是别的什么,在酒店大堂里面放一个专门招待学生的牌子,想想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你在白日梦酒店的大堂中等待着,在此过程中,你听到了一些似乎暗示着一些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的词语。你是个聪明人,你捕捉到了在这间大堂中的不同人之间带着的不同目的,于是,你在心底保留了一份警惕。”
瑞秋没有和星穹列车的旅客们站在一起,她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听说了钟表匠,也听到了一些别的词汇,她尽量用自己带的那本匹诺康尼历史小说中的人物来理解着当前的情况——没能梳理明白。
瑞秋知道,倘若以自己的智力而没能梳理明白的事情,那基本上要么是属于天才的棋局,要么就干脆是给出的信息量不够多。
于是,她和星、三月七约定好会互相发送线索,随后在前台人少的时候,去询问了怎样进入折纸大学的办法。
毕竟,这一路下来,虽然时间短暂,但是瑞秋也参与了一次列车的值日活动,并且在这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享受了一场非常愉快的社交——星穹列车上的每一个人毫无疑问都是非常可爱的,除了那台名叫[闭嘴]的调饮机器人、姬子小姐制作出来的咖啡(妙手偶得之的除外)。
在和这样的人又过了一定的相处之后,人很难不在这种他们或许已经被卷进了某些困难之中的时候做出与无名客们站在一起的决定。
这就是人格魅力,朋友。
“你进入折纸大学,在这里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天。直到一天的下课时分,星给你发了一条消息,她说她建议你最近最好多多小心,因为,她去了一片原始的梦境,而在那个梦境里,她见到了死亡。”
“你非常诧异,因为你知道,在家族的梦境中死亡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星的人品你同样相信,于是,趁着刚刚开学没两天,学校的课程和作业都还不算多,你开始利用学校图书馆中的联网设备查询有关资料。”
“家族的官网上当然不会记录死亡——就连知更鸟小姐的死亡,还有那位你未曾见到的流萤小姐的死亡,这接连发生的两起命案,倘若不是星偷偷告诉你,你也绝对不会知晓。你知道家族的目的是覆盖这些事件可能形成的影响,而他们一定也会非常注意像是你这种正在了解与死亡有关的事情的人——所以你的动作还算是小心。”
星确实是个不怎么着调的人。
但是瑞秋也知道,只要她没有在“嗨,美女”或者是玩一些其他的抽象梗的时候,她发出来的消息都是相当可靠的。
这种关于死亡发生在梦境之中,还说了让她一定要小心的消息,怎么看怎么不可能是假的。
最近她没有在网上刷到相关的风言风语,于是瑞秋战略性放弃了最近这一个月的时间,而是开始一点点查找起历史信息。
当然,也包括家族那边的全部官网说辞。
她相信,凡是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瑞秋也真的找到了一些线索。
她在第三天的时候找到了一些……或许可以算是可用的线索。
她在家族浩瀚的官方文件中找到了一条:同谐的歌声编织起网络,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因此死亡绝对不会出现在一切梦境客人身上——至少,非自然死亡不会。
一张安全网。
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家族成员在背后做着保证。
瑞秋去问了瓦尔特,她觉得对方应该算是列车上各方面最靠谱的前辈之一,并且见多识广:“瓦尔特先生,您觉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撕破家族覆盖在匹诺康尼的梦境之上的这层力量呢?”
彼时的瓦尔特在沉思良久之后,对她说:“一位令使,或者是自然的伟力。”
瑞秋沉吟片刻:“如果是自然的伟力,我想,就算这件事背后的幕后黑手有再怎么大的考量,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不逃命,反而要拉着那么多和匹诺康尼原本并不相关的人一起落水。”
“而如果是令使的话,这死亡要么是一种掩盖,要么是用来掀起什么的手段——因为令使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制造死亡。”
姬子在一旁补充说道,她、三月七,还有星,此时都和瓦尔特站在一起。
对于他们来说,这几天可一点都不轻松,所经历的事情、所面对的压力,还有遭受的精神上的影响……都多多少少让人精疲力尽。
说实话,到了此时此刻仍然能够站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床上东倒西歪,已经是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力都足够坚强的结果了。
这几天,瑞秋有时间去调查和整理的资料,他们是绝对没时间去接触的。
瑞秋觉得自己先前留在折纸大学是非常正确的决定:星穹列车需要像是她这样的编外人员,否则,按照开拓的命途习惯,她很难不被连带着卷进某些事情中难以脱身,就更别说去收集信息了。
瑞秋点头:“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怀疑所谓的死亡根本就不是我们理解的死亡。能再为我重复一遍那一段邀请函上的秘闻吗?”
姬子:“当然。”
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将梦中的不可能之事尽收眼底,寻得匹诺康尼之父钟表匠的遗产,而后解答:生命因何而沉睡。”
瑞秋:“星和我说过,流萤小姐其实是偷渡犯,对吧?她通过了特殊的方式进入梦境,同样绕过了家族的管理,虽然这管理一定没有对于死亡的管理那么严苛,但是我觉得,她至少是拥有一定仿生能力的。”
星愣了一下。
她确实没想到过这一点,或许是一些外在形入脑,又或许是因为她听流萤说起自己的病症,所以她一直将对方做为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来看待。
但是……
谁说沉睡的维生仓,一定得是一台冷冰冰的,像是死了一样安分地躺着而毫无动静,什么都做不了的“棺材”呢?
“她是个很有主管能动性的人,我能够从你的描述中得出这个结论,”瑞秋看向星,“她的求生欲非常强烈,一般来讲,这样的人不会在梦中有着很大危险的时候继续留在那里,除非她相信自己在梦中不会遇到致命的危险。”
“她不是个愚蠢的人,星,想想看,她知道邀请函上的那段密文,而这段密文就算是瓦尔特先生先前也没能意识到,并且解密还需要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至少,如果你把这东西给我,我肯定解不出这个谜面。”
“所以,我认为她的行为中带着赌一把的意思,但也有故意的成分。不是百分百的可能,但是,我觉得未必不能赌一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提到过,一次是在筑梦边境,一次则是在你传送去她身边的过程中——你听到了她两次提起了最后的问题,关于生命为何而沉睡。”
星点头,她保持着沉默。
“流萤小姐应当还没有获得钟表匠的遗产,同样,梦中不可能之事……她不在知更鸟身边,自然应该没有见过那场死亡,我相信公司使节对于信息情报的搜索能力,最近除了这两起死亡之外,应当没有第三起了。”
瓦尔特:“也就是说,不管是见证梦中不可能之事,还是找寻到钟表匠的遗产,都不一定要发生在回答出那个问题之前。”
瑞秋:“对,一些小小的诡计性叙事,除了顺序之外,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样能很好地干扰大多数人的思考,因为他们会按照出题者给出题目的顺序逐步思考下去——那么,倘若不是这样呢?”
她握住三月七和星的手:“如果可以的话,从同一个入梦池出发,挤一下,我们或许可以复刻一下那位流萤小姐所做的事情。”
“是的,这时候的你,仍然还是一个普通人,只沾染了一些命途的颜色,却没有走在名为命途的河流上。但是,你的勇敢和你分析信息的能力已经让你成为了众人中的佼佼者,亲爱的,虽然这里头也有开拓者们被各方势力争抢着接触,因此获得到了在场除了家族之外最多的信息的缘故,但也足以证明你的优秀。我想,如果你愿意去博识学会的话,会有很多学阀巨擘愿意让你成为他们心爱的弟子。”
黑天鹅发出了一声叹息:“唉……其实流光忆庭应该也会很欢迎你的,对于模因的编织和梳理……我们一直很欢迎有逻辑的聪明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好吧,我先不说了,我们继续往前看吧。”
这一次,留在现实的人变成了姬子,因为瓦尔特严肃地宣布,他拥有一些保命的“小技巧”,就算被那只忆域迷因捅了一刀,那也不至于让他彻底死去。
姬子同意了。
好消息:入梦池足够大,能够并排躺下四个人,虽然相对显得拥挤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另一条好消息:他们在这里看到了黑天鹅。
黑天鹅在与瓦尔特完成交涉之后,略带叹息地没有试着阻拦他们,她站在一旁说,倘若真的有危险什么的,这一次有所准备的她或许可以做点什么……至少比上次能做的要多一点。
没有严格地挑选位置,而是就在房间之外那条略显逼仄的走廊上,瓦尔特首先回答。
他没有直接抄袭流萤的那一套回答,而是给出了自己的思考,紧接着,他闭上双眼,紧张地站在原地。
等待过了在心里默念的倒计时几秒之后,三月七发出了短促的“啊”的一声。
——是那只忆域迷因,它出现了。
黑天鹅低声自言自语:“……真的来了。”
瓦尔特的手握紧着他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杖,了解他的都知道,这种时候,不仅仅是他瓦尔特正在蓄势待发,他更有一句台词在蓄势待发——“只怕要请你做好被引力撕裂的准备了”。
他警惕地看着这只多眼的忆域迷因,绷紧着全身被它攥在爪中,对视上那只套着多层色彩,看起来甚至充满毒性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瓦尔特大声喊了出来:
“我看到了——!不是死亡!”
瓦尔特的语速头一次变得这么快,甚至一度听起来都不太像他,不过,他确实需要这样快的速度,因为下一秒,他以一个看起来有点艺术,但确实不太适合中老年人的姿势,被这只忆域迷因的翼刃捅穿了。
并且比流萤更快地消散成了蓝色的泡沫。
黑天鹅:“啊……我记得流萤小姐从半空中落下的时候,你的朋友冲上去抱住了她,虽然只抱了一团空吧……但是,星穹列车的这位瓦尔特先生,啧啧,真可怜啊。”
瑞秋心说,就算是她们当中个子最高的星也还是要比瓦尔特先生矮上一截,她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他在落地的时候膝盖先着地。
总之,这画面不可能唯美,甚至会看着非常诡异——所以还是算了。
黑天鹅:“嗯,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说起来,你管这只忆域迷因叫什么来着?宝宝巴士?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啊。当然,你也很可爱——来,我们继续吧。”
瑞秋也觉得“宝宝巴士”这个名字非常可爱,这分明就是个几乎没有人能拒绝的名字,比起什么“沉眠”啊、“死亡”啊都要好上太多。
紧接在瓦尔特之后,瑞秋也选择了试试看,她这么做的危险性相对要大一些,毕竟她可没有瓦尔特那样经历过数次杨卧起坐,反复多次地为了伟大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
总之就是,没有经验。
空光锥记忆中的黑天鹅跟了上去,她消隐了自己的身形,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团空气,并且附着在了承载着瑞秋意识的这团忆质之中。
浓烈的忆质在她眼前展开,瑞秋又一次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身处在漩涡之中,被前后左右的一切色彩撕扯碰撞,最后快速地形成了流梦礁的模样。
而在这里,她看到了那位加拉赫,对方是小跑着过来的,甚至还有点气喘吁吁,本来就非常宽阔饱满的胸膛因为呼吸而起伏着,给瑞秋一种他马甲上的扣子就快要被崩掉的感觉……嗯,但凡这不是梦境中的世界,而是衣服扣子真的会被崩掉的现实呢?
黑天鹅觉察到了这一段想法——因为它不仅仅存在于此时她身边这个瑞秋的大脑中,同样也存在于塑造了这张空光锥的记忆之中。
她带着点评语气的声音在瑞秋耳边响起:“亲爱的,你很喜欢这一款吗?”
瑞秋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正经一点,哪怕此时她已经感觉到了社死的威力:“不……我博爱。”
但是说真的,原谅一下她吧,她是个十几年都没有怎么娱乐的可怜小女孩,年龄也正在最具热情的这几年里,况且她的思想也是成熟的——她给自己找点儿好看的康康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呢。”
黑天鹅轻声说,但是带上了一点儿笑意。
“我希望,在我们完成了这趟记忆的重行之后,你能够得偿所愿。”
加拉赫之所以会那么着急忙慌地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为什么这群无名客会出现得这么早,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除了星之外的剩下几个接触——他们到底是看了谁给的标准答案?
难道是那个星核猎手小姑娘……但是对方不是说还没有到剧本给出的时刻,自己尚且无法讲明真相吗?
“你、星,还有瓦尔特先生,当然还有我本人一起回到了现实的白日梦酒店,三月七小姐则留在了流梦礁,因为她在这里见到了知更鸟小姐,做为一位狂热的粉丝,在情况尚且没有那么紧急的时候,她打算先和自己偶像合影留念顺便要个签名。”
黑天鹅不可能一直陪伴着星穹列车。
她在匹诺康尼的所图甚大,她想要获得的珍贵记忆可太多太多了,因此她需要广泛地出手,撒出那一张张网罗记忆的渔网。
但是在临走之前,她将一张自己的牌送给了瑞秋,和给星的一样,都附着在了耳朵后头,被长长的发丝掩盖过去。
瑞秋插嘴:“这就是那张空光锥?”
黑天鹅:“是的,呵呵,这是一些我很喜欢使用的小把戏,反正……其实你可以把所有的忆者都当成死人,毕竟我们都已经是一团信息了,死人不会泄露你的秘密的。”
瑞秋:“……”她总觉得这些忆者对于隐私的判断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是她也确实没有制裁对方的手段,至少她想到的歌单里面没有适合用来制裁黑天鹅的——香水味什么的已经用过了,再用一遍会显得她已经黔驴技穷(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瑞秋不想露怯。
她选择更换一个话题:“那为什么这张空光锥上展现了我之前的记忆?”
“这时候,我就把这张空光锥交给了你——抱歉,它之所以会获得那么多更早期的记忆,是因为……我对你先前是怎么那么快推断出钟表匠那个谜题结论这件事有些好奇。”
黑天鹅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一些。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这张空光锥源于一场小小的打赌么?是这样的,打赌了的人不是你和我,而是我和那位公司的使节,当然,还有星小姐。”
“在看到流萤小姐被死亡——好吧,我不用这个称呼就是了,被宝宝巴士刺穿之后,星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我先前与砂金有过交易,要将她带到他身边去,当然,也是为了她好。砂金说她只能和他合作,其他的路一条都没得选,星小姐当场就放了句狠话,说未必,她相信你或许能够比砂金更早更快地得到答案。”
“我不相信,毕竟我知道砂金是一位怎样优秀的商人,砂金也不信,如果你和他更熟一点,你会知道这家伙的运气有多么诡异……所以我选择跟他下注是个理智的选择,只可惜,这一次他失误了。”
“于是,在你证明了自己对于信息的分析能力之后,星小姐就要求我给你一份能够随时召唤我的信物,就像是我赠予她的一样,好让我在一些特殊的时候出现,帮你一把——我答应了。”
顺便,也把自己的小手脚给藏在了里头。
嘿,忆者可以丢面子,但忆者永远都不会吃亏。
“事实证明,这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不是吗?我现在就是靠着这些空光锥定位到你们的,哦,当然,还有在梦境中,主动找上我的你们。”
黑天鹅笑了笑,继续带着她沿着这张曾经的空光锥之中的记忆往前走去。
“回到现实之后,出于对接下来可能发生事情的不确定,而此时的你又是个没有太大战斗力的文弱学生,因此你决定和你的朋友们暂时分道扬镳。他们去行他们应行的道路,而你,需要在做点什么之前先保护好你自己。”
“不过,走到半路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绕个路,因为有一位先生——倘若加拉赫所言不带半点夸张,那么他应该也不知道流梦礁的存在,而认为自己失去了知更鸟这件事对他来说,应当会比星以为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流萤死在了自己面前更痛苦一些。”
“你是个善良的人,亲爱的,我无可否认这一点。当然了……你的无名客朋友们,还有我,这时候也做了和你有点相似,但觉没有那么高尚的事情——我们将流梦礁的存在向那位公司的使节透露了,以换取对方、乃至当前出现在阿斯德纳星系之外的那些公司舰船对于我们接下来行动的支持。”
瑞秋去了朝露的时刻。
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是不能见到星期日的,对方好歹也是匹诺康尼的话事人,是整个橡木家系的家主,要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见到他,那还不如把他从家主大厅搬到蜡像馆去呢。
不过瑞秋最终还是成功见到了他。
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信息,包括偷渡犯、钟表匠……之类的,这些就足够了。
瑞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原本以非常官方的姿态面对着她的星期日神情骤变,一下子从一个政客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哥哥。
瑞秋:“知更鸟小姐死了,但是没有真死。”
因为没有大喘气,所以她没看到星期日表情的大悲大喜——瑞秋在看到对方那张好看得很有点特色的脸之后就决定了要出于颜控对于美人的爱,保护好对方的心脑血管。
她对星期日说:“您可以选择闭上眼睛,持续大概三秒钟,在脑中勾勒梦境的形象——您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她,星穹列车的三月七小姐此时正在她的身边问她要签名。”
随后,瑞秋离开了朝露公馆,她在走出星期日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谢谢”,稍微回了下头,对着星期日说了句“不客气”,随后走得毫无留恋,甚至都没有为这个消息要一分钱。
“我有点后悔了,”瑞秋喃喃自语,“我好像表现得太清高了一点——黑天鹅小姐,虽然我还打算看完这一整段记忆,好让我将当前的信息更清晰地梳理出来,但是,我猜测这段记忆是真实之中的,而我现在身处梦境。我应该要点钱的,那可是真钱。”
黑天鹅:“是的,亲爱的瑞秋小姐,你错过了一些真正的钱币——还有下次不要醒得那么突然,把你拽在梦中让你不要离开还挺费劲的呢。”
“之后一整天,你都休息得很好,正逢周六,你悠悠闲闲地在校园里晒了一整天的太阳,而到星期天的时候,你的无名客朋友们又一次给你发送来了消息。”
“他们将你没有跟进的一切告诉了你,也包括星期日其实和梦主站同一队,打算在谐乐大典举办的那天,利用秩序的力量夺舍降临的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从而控制整个匹诺康尼。而他们需要阻止他——可以用来影响秩序力量的,或许是一个个不愿意被秩序镇压的头脑和思绪。”
要怎样影响秩序,这是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可以给出的结论,或许星神可以,但是星神几乎从不低头回应凡人。
瑞秋选择相信星穹列车的判断。
瑞秋确实没想到这件事能够牵扯到令使上去。
那么高远的力量,甚至令她产生了几分畏惧,但是,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鼓舞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怂。
谁怂了她都不能怂好么?哪怕是为了这张毕业证呢?
“对你来说,这张高等院校的毕业文凭好像真的比一切都重要。”
瑞秋谦虚道:“倒也没有那么重要啦——但是,如果一个人没有了高等院校的毕业文凭,恐怕是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的吧?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再不济也能当个打工人呢。”
而且,高中学历,大学肄业,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十分的刺耳。
黑天鹅:“嗯……其实那位公司使节在刚进入公司的时候就没有这样一张文凭,不过的确,他在之后补全了所有的证书,而且他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
“你假装自己刚从朝露公馆回来——先前和星期日见过一面的事实很好地帮助你完成了全套的伪装,你靠着七分的真话和三分的假话说服了那些教职人员以及更多的学生,让他们相信,谐乐大典要提前举办,所以他们必须提早前往大剧院,提早表演那场迎接齐响诗班众愿之多米尼克斯降临的演出。”
瑞秋闯进教职工办公室的时候,表情严肃得就像是世界即将毁灭——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星穹列车那边发过来的消息看,秩序的所作所为几乎可以说是对自由的绝对约束,这和世界毁灭的区别也的确没能大到哪里去。
她开口就说:“繁育的虫群突然出现在阿斯德纳星系,并且正在朝着匹诺康尼而来,现在因为谐乐大典而被邀请的命途行者们都已经去往大剧院准备应战。但是,各位也应当知道繁育虫群的厉害——家族打算提前几个系统时,直接让谐乐大典在战斗中展开,召唤齐响诗班以抵抗虫群。”
很合理的安排,合理到了一旦结合上匹诺康尼的历史,它将变得几乎无可动摇。
家族是真的抗击过虫群,而且曾经的几个家系中甚至还有整整一家因为抗击虫群而死了个彻彻底底;而且,在匹诺康尼遇到危险的时候,还真的就需要召唤出无限夫长或者齐响诗班,这两个希佩众多的化身之一,位格在令使的存在来保护这颗本质上颇为脆弱的星球。
而且,因为身处梦境,甚至身处橡木家系的高枝繁叶的庇护之下,只有三个专业的折纸大学并没有所谓观星台之类的设备,甚至没有观星社团这样的东西存在。
所以,瑞秋的话也无法证伪。
“你带着折纸大学的学生出现在大剧院中,这一人群的突然出现不管是对星期日来说,还是对于星穹列车来说都是非常突然的消息。此时,哲学的胎儿已经孕育,星期日的计划已经在稳步展开中了,梦境之中对于一切外界的联系都失去了效果,仅有砂金那三枚筹码上头带着的单向监控还有点用处,但是,公司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也从来不会在最困难的时候下场。所以,到目前为止,你们还只能靠自己。”
瑞秋非常客观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人们的意志是一种坚强而脆弱的东西,而她身边的这群大学生绝对不算是坚强的那种——倘若他们意识到星期日已经完成了对于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的夺舍,那么他们恐怕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齐刷刷陷入绝望。
绝望崩溃的思潮会是星期日的助力,坚定的意志才是在此时变成礁石,抵抗那像是海洋一样澎湃冲击着的力量、维持自我的最好办法。
当然……或许那位万千夫长的力量也可以试着去借用一下,而除此之外,瑞秋还记得自己当时去朝露公馆对星期日说明知更鸟其实并没有真的死去的时候对方的神情变化。
他在意他的妹妹,而且不是一般性的在意——
瑞秋知道这时候自己要做的就是延续先前的风格。
如果人会被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实恐吓的话,那就不要让他们看到事实。
繁育的虫群,此时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毕竟虫群的翅粉有着致幻的效果,她完全可以说此时他们看见的已经不是现实——同谐的令使,希佩的化身之一,怎么会调转矛头来攻击他们这些在家族庇护之下的人呢?
有理有据,逻辑符合常识,瑞秋的胡编乱造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起此时发生的现实更像是一段现实,而此时的这些学生们,他们也的确需要一个像是精神上支柱一般的存在。
她开始组织同学们歌唱,唱知更鸟的歌曲,反正整个谐乐学院里面也没有多少人不会唱这首歌,甚至就连财富学院和筑梦学院里头的学生也人均拥有哼唱这首歌的水平。
这么多人齐唱的效果应该比不过一位优秀的调律师,但在权衡完双方的实力之后仍然要选择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吗?
倘若人事都尚未尽,那么就算命运的天平打算偏向你这一方,你又如何能够接住那枚致胜的砝码?
“其实,歌声本身起不到多少动摇的效果,毕竟就算是知更鸟小姐本人,星期日先生也请她到睡梦中去休憩了片刻,不过,你组织起的歌声确实起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作用。”
那一天,同谐的希佩是很忙的,她匆匆忙忙地远远投过来了一瞥——这一瞥是对着开拓者的,为她戴上帽子,接过钟表匠这位无名客前辈的责任,以及为自由而战的灵魂。
同样的,她也没忘记对着一旁的大合唱看了一眼,考虑到希佩的形象其实有三个头,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这就是更宽泛意义上的“一眼”。
“是的,你的能力其实是在这一刻才获得的,你意识到自己走上了同谐命途的一瞬间……哦,亲爱的,关于你上辈子的记忆,其实我,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的灵魂中有两段人生的印记,希望你不要在意这件事。”
黑天鹅带着少许的歉疚说道。
“虽然就算你在意,我也不太可能将这段记忆删除——至少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这种情况颇为罕见,而浮黎一定已经将这段记忆收藏在了他的善见天。”
瑞秋:“……”所以说,能读取记忆什么的,最讨厌了。
但是也挺正常的吧,想想看仙舟那边世世代代轮回的持明族呢,她这种情况在各位见多识广命途行者眼中也不足为奇。
她试图将背后这些歌声的力量引导出去,效果看起来有点一般,或许是因为歌曲的问题,瑞秋心想,虽然知更鸟小姐是一位特别好的偶像,虽然她的那些歌曲也全都是特别好的歌曲,但或许这些歌曲对于希望的美好都没有那么的……刚烈,或者说,如钢似铁。
飞在天上的鸟的羽毛诚然是很自由很美好很象征着希望的东西,但是还有一样不会飞的东西——你也不能说它不象征着自由美好和希望。
在被星神瞥视的瞬间,或者说,是在她彻彻底底地走上这条命途的瞬间,被赠予的能力什么的,就已经像是天赋一样存在于记忆之中了。
除非被抹去一段记忆,否则是绝对不会忘记,也绝对不会不熟练的。
瑞秋清了清嗓子,在穿越、开启第二次人生之后,头一次唱起了上辈子的歌曲,一首她大概变成老年痴呆了也不会忘记的歌曲。
那首国歌。
“我想,这首歌对你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黑天鹅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瑞秋唱完这首《义勇军进行曲》,她能够从歌声种感觉到非常强烈的情感。
“这首歌是你上辈子很喜欢的一首歌吗?我感觉你的歌声里头带着向往和回忆——你在很多时候都想着要回到那个时候去,对吗?你唱歌的时候真的非常激动。”
“说起来,如果你当时没有那么全心全意地投入这首歌曲之中的话,你应该能够意识到,浮黎其实在这个时候也看了你一眼。”
忆者们对于记忆星神的觉察是非常灵敏的,毕竟他们走的是非常纯粹的记忆的命途。
“呵呵……浮黎是最喜欢世间一切的星神之一了,倘若你记得的话,在关于星神的历史上,浮黎是第一个出现在大庭广众之前,并且被人类的照相设备记录下来的星神,所以,被浮黎瞥视过的人也很不少呢。”
瑞秋觉得黑天鹅多多少少是一位有一点点聒噪的忆者了。
这是她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非常克制的评价:因为如果不客气一点的话,瑞秋完全可以刻薄地说出,她觉得黑天鹅是一只聒噪的鹅之类的话来。
她还是很客气也很讲礼貌的。
黑天鹅仍然没有结束她的评价发言:“祂一定是觉得你的那些记忆非常有意思,毕竟,你上辈子所在的那个世界,我并未听说过它的存在。”
黑天鹅本人的建议是:人类不应该质疑一位忆者的记忆容量,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四处乱蹦哒,各处留存记忆的辛勤小蜜蜂,上下翻飞着,和星际和平公司的那些人一样跟在开拓的尾巴后面,开拓在前头一路创开一切挡在面前的未知和陌生,而他们就跟在后面一路建设一路收割……
所以,黑天鹅都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的星球,可想而知一定是一颗非常特别的星球,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文明。
“甚至有可能,那些歌曲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宇宙里呢,那么对于浮黎来说,这样的记忆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祂会对你有一点……嗯,特别的青睐,我亲爱的朋友——你注意到了吗?在这个时候,你走上了两条命途,一条铭记过去,将一切已发生过的变成你现在能够使用、掌控的力量;而另一条路则让你用音乐的方式进行表达。是的,这就是你掌握力量的最初时刻。”
瑞秋甚至能够看到具现化了之后的、那些被自己的歌曲掀起的浪花了。
她唱“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她的背后像是有红色的线条组成的海浪在波澜起伏着上下,瑞秋甚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些……一些隐藏在被夺舍之后的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这金属的外表之下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的,像是被束缚被包裹在了茧子里头一样的意识。
是梦境吗?
她的歌唱先前撕裂了一部分的茧子,在它们的表层制造出了裂隙,但是也没能做到更多了。
毕竟此时她面对的是一位已经彻彻底底具备了令使权柄,甚至还带着一丁点儿星神权能碎片的存在,想要以一个刚刚成为命途行者的存在的人的身份在对方的力量中撕扯下什么来,的确是有些痴人说梦。
然后,兴许是因为她这会儿太过清醒了,瑞秋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血液冲击着耳膜的响动,瑞秋感觉自己像是接连干了一升特别苦的咖啡,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醒过,于是她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身边包裹出了一片特别温暖的空间。
“其他人都已经睡去了,但是你仍然醒着,是那首歌吗?它听起来很愤怒,很沉重,但也很有希望,是一首很好的歌。”
星期日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头回荡,轻飘飘的,带着和初次遇见的时间不一样的温柔,瑞秋甚至可以从这声音中听出几分神性,像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凡尘中行走的凡人,为他们垂泪,而泪水落下的地方生出甘美的果实,代表着神之子对于他们的怜悯与慈爱。
他问:“你为什么不入眠呢?那会是一场美好的梦境,我会保护你们、实现你们一切的愿望,不管你们心中的乐园是什么,你都会在梦中见到它。”
瑞秋说:“那如果我不想入睡呢?”
她听到了一声叹息:“那你……会用你的行为证明。用你的行动来向我证明,我是错误的吧。”
她在这个温暖的“空间”中看到了星期日,好像对方还没有变成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而是以寻常的模样出现,耳后一共张开了三对翅膀,身体四周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的光芒。
瑞秋感觉到音乐朝着自己涌来,是很温和的,即将把她如同一枚音符那样编撰进五线谱中,成为合唱里头的一拍。
她感觉到了愤怒——她都拒绝过一次了!她承认,想要建立一个众生的乐园的确是高尚的行为,但是星期日很显然做错了!如果真的是众生的乐园,那就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也包括他自己——而三月七之前告诉她的是,星期日已经将这种行为视作了是一次个人的殉道。
而且,虽然她打不过对方,但是她确定反物质军团,再不济还有毁灭的纳努克,肯定是能够消灭这个广大的梦境的,那算是什么永恒的乐园?
给她点时间,她能用那几个空想社会主义者的例子给对方好好上上课,但是现在星期日根本不给她时间,还硬要把她往梦境里头放,还说什么要用行动来证明他是错误的……太过分了!
不愿意睡去的意志以及因为抗拒进入梦境而生出的挣扎此时融合成了一致,瑞秋跳起来,伸手抓向星期日。
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唱什么歌:
此时她能够听到的,在星期日身后响起来的那首bgm!虽然没办法直接抗拒他施加的梦境,那就一起在梦境中打滚就完事了!如果星期日要脱离梦境的话,那她也一定会被对方放出来,所以——要睡就一块儿睡!
此时,虽然更远处的音乐全都是更为宏伟的谐乐颂,但是属于这个、漂浮在她面前的星期日的歌曲,却是一首摇篮曲,是很温柔的女声,有点像是知更鸟,但比起知更鸟要更年长一些,也更慈祥一些,带着很明显的属于母亲的光辉:
快些入睡吧,我的孩子,
小鸟早已安静了,
花园和草地都静谧无声,
蜜蜂也不再嗡嗡飞舞,
……[1]
这是一首哄人入睡的摇篮曲,于是在一瞬间之后,瑞秋自己是沉入了梦境之中,而与此同时——她自己也看见了——星期日身上的一部分辉光,准确来说,是一个像是小天使一样的金色小生灵,但也确确实实是从他的身上分裂出来的。
两者同时被编织进了以梦编织而成的茧子里。
而后。
瑞秋睁开眼睛。
她躺在学校的宿舍中,宿舍刚刚被她清理一新。
因为是在梦境之中,所以,哪怕这里是一楼的宿舍,也依旧不用担心霉斑和潮湿的痕迹。
她刚刚睡了一觉,睡得还挺沉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在睡梦之中听到了一首很好听的歌,歌词是什么……
“车窗外这夜色流光溢彩……?”
应该是吧。
她坐起身,想到自己和蒙塔娜有约,于是,她给对方发去了消息。
瑞秋啾啾啾:学姐~
瑞秋啾啾啾:【小狗探头表情包】
瑞秋啾啾啾:我来啦!
*
“所以,亲爱的。”
黑天鹅凑近上来。
“现在,你知道一切的真相了,其实你本应该只陷入一个梦境的——也就是你的第一层梦,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所以,希佩给予你的能力在屡次提醒着你。”
“你其实已经打破了那一层梦境了,你本应该醒来的。但是,因为你对星期日的那一……那一句歌唱?你将他一部分的意识也拽进了这场太一之梦中,他的梦境与你的梦境同时产生,于是造成了一些化学反应,互相交叠、互相重合,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梦境。”
她们现在已经来到了光锥所铭刻的这段记忆的尽头,甚至回到了象征着午夜的时刻。
滚远的明月仍然高高地挂在天空正当中,银白色的光芒落在四周静谧的深绿色灌木叶片上,格外凸现出叶脉的线条。
瑞秋问黑天鹅:“所以,在我的两场梦中,星期日先生也都在吗?”
黑天鹅:“在哦。如果不是他的一些特质影响了你,你也不会晕车的。”
瑞秋:“……”
瑞秋:“他也和我一样,‘适度’地失去了一些记忆?”
黑天鹅摇摇头:“恐怕并非如此。要知道,亲爱的,星期日也是个人,虽然他有着很高的理想,并乐意为了所有人的福祉献出自己的一切,但他也拥有一座梦中的乐园,不完全是实现所有人的愿望这么简单。比如说……嗯,还好,这不能算是完全的个人隐私问题,所以可以告诉你——”
“星期日可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但是,在当上橡木家系家主之后,他就彻底戒掉了甜食。唉,真可怜呢,甜食的味道其实很好,而且,压抑着欲望的滋味可不好受。”
瑞秋想起了在更近一点的这个梦境之中,星期日会给自己叫来的布丁蛋挞,非常认同地点点头。
“星期日拥有全部的记忆,他毕竟才是太一之梦的掌控者,不像我,我是偷渡犯,仗着一些对梦境的小小研究,深入危险……呵呵。我想,他应该有尝试着让你少发现一些梦境的漏洞,也尝试过更多地了解你,毕竟,你确实有够特别的,我亲爱的。”
黑天鹅笑起起来,眼睛弯弯。
“而现在,我要将你从这场梦境中拉出去了,你要从这场梦境中醒来,回到清醒的世界中去,故事还差最后的收尾,我们仍然还有事情要做。”
黑天鹅抬手,掌心隔着手套覆盖在瑞秋的睫毛上,瑞秋顺从地闭上眼睛,她看到五光十色的画面从自己面前快速地飞转而过,而后,一些光芒融汇成白色的一体,她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发现自己此时正身处梦境之中的白日梦酒店客房,或者是长得和它很像的无数梦境空间之一,而黑天鹅站在房间的镜子之前,镜子中并未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钥匙孔形状的门前时回过头:“这边,亲爱的。”
*
门外站着的不仅有黑天鹅,还有星,以及那位几次用空无声音的bgm把瑞秋吓了一跳的黄泉小姐。
黑天鹅:“好啦,这是目前我能帮上忙的最后一个,剩下的其他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梦境中存在着怎样的漏洞,自然也没法那么容易地将他们从梦中唤醒。”
就算每一个人都被她贴了空光锥,每一个人都可以跟着她慢慢走一遍记忆,随后发现其中的漏洞——但是,倘若真的这么做了,是想要把她变成一只死鹅吗?
就算是忆者也会磨损,就算是忆者也会过劳,就算是模因生命也不能随便乱用……!
倘若让她叫醒匹诺康尼之中千万甚至上亿级别的人们,那她黑天鹅大概会变成……
鹅骨架子?
黄泉:“辛苦了。”
她转头看向瑞秋,双方在梦境中并未怎么相处,顶多可以算是擦肩而过,但是在另一位披着灰色直发的无名客的介绍下,她也算是对瑞秋有了些……不一定全面的了解。
“瑞秋小姐。”她伸手,短暂、干脆而轻地同她握了握,“久闻大名。”
黄泉简要地说明了此地是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狭间,随后对当前的情况有所介绍,便在前头引路,要带着他们与现在已经清醒的众人会面。
途中,星说她已经尝试过用钟表把戏唤醒那些仍然沉沦在梦境之中的人们,但是开拓的意志并不起效果,在秩序的作用下,也在那些人性的软弱之中,他们仍然深深地将自己埋在沉睡里,并不醒来。
但是——
她话锋一转,对瑞秋说:“但你先前多保持了一刻的清醒,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是我猜,你或许是特殊的?试试看嘛,试试看又不犯法。”
而且,梦境中的时间流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至少不能和现实中的时间流速相平衡。
瑞秋看了星一眼。
她想到自己会被黑天鹅贴上那张空光锥还是因为她的功劳呢——一天天的,打赌竟然还把她拉出来,哪怕赢了也很过分呐!
但是,她得承认星说得很对,她可以试试看。
“那我……试试看啊?”她上前一步,随后猛回头警告星,不许说我唱得难听,就算你真的这么认为也要给我忍着!”
瑞秋想起的是星毫不克制地对几乎无所不能的丹恒那失败的抢票过程的“嘲讽”(她说:原来丹恒你也不过如此,和我们都是一样抢不到票的小可怜呢),星想起的则是那个被瑞秋用船舱内的台灯砸了一下,以至于隔着一层厚实的头套都颅骨破裂的泯灭帮成员,双方很快地达成了共识:
她们会互相尊重。
于是瑞秋用贴着裙摆的手指轻轻打着节拍,哼唱过开头的前奏片段,随即启唇歌唱: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1]
星:“诶,是好听的耶~”
她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世界第八大奇迹,瑞秋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拳头。
确实是很好听的。
歌曲本身就是好听的,不管是编曲还是歌词,又或者是瑞秋本人的音色以及她那还算不错的歌唱技巧。
在瑞秋开始哼唱的时候,就听到了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乐器演奏出来的前奏音乐,为此还稍稍睁大了点儿眼睛的黄泉觉得很不错,她微笑了下。
而黑天鹅则觉得,或许瑞秋更适合的学院不是筑梦学院而是谐乐学院——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移动的ktv,随时随地都能原地开始麦霸,何必去打那个赛博的灰?
瑞秋结束了歌唱,而她面前的,这位看着装束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赶赴匹诺康尼,专门是为了这场谐乐大典而来的客人也缓慢地在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朦胧甚至于懵懂地苏醒了过来。
她看起来还是很困,仿佛太一之梦仍然在争取着这个不是凭借着自己的个人意志挣扎苏醒的意识,黑天鹅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嗨,你还好吗?”
她们尽可能妥善地安置了这位客人,让她不要在这种怅然若失的心理状态下,被重新拖回太一之梦里头。
“情况非常不妙,这一点再次得到了肯定。”黑天鹅说,“不是每一个意志都足够坚定到拒绝一场满足自己所有内心渴望的梦境。所以……现在的星期日身后,不仅仅有齐响诗班的力量、橡木家系十万人的意志,还有着一整个梦境的,不愿从太一之梦中苏醒过来的人们。”
星:“听起来真的很可怕,现在他们真的能做到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我们所有人了。”
瑞秋:“……听起来怪恶心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能够隐隐约约听到歌声的地方了,瑞秋现在对于歌声音乐之类的都非常敏锐:“知更鸟小姐?”
黄泉:“是的,一位自行从梦中醒来的坚强之人,若非她的持续用歌声为我们指引方向,恐怕忆者也无从进入你们的梦境。”
黑天鹅:“毫无疑问,一位真正的同谐。”
*
知更鸟的歌声引来的是此时此刻所有的清醒之人,而就在此时此地,他们需要尽快给出一个可行的、当下立刻可以执行的、并且对梦境以及沉浸在这些梦境中的人们本身尽量不造成伤害的计划。
毫无疑问,非常困难。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
波提欧将自己巡海游侠的身份自报家门,瑞秋其实知道黄泉一定不会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巡海游侠,毕竟没有谁不是压根没有bgm,而是bgm就是一片空寂的虚无,并且会将周遭一切的声音都湮灭在其中的——除非其本身便是走在虚无命途上的存在。
但是这里真的有巡海游侠诶。
“犯不着惊动仙舟联盟,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宝贝你好好留着吧!”他强硬地用自己机械改装过的手按下了丹恒蠢蠢欲动的去掏结盟玉兆的手臂,“成千上万的自由意志而已,小意思——”
“交给巡海游侠来解决。”
“……会有无数流星划破天际,那是巡海游侠集结的火光。他们从银河四方赶来,不问缘由、不计代价,只因我们遵守一条共同的底线——”
“巡猎的飞星,只会坠落在最漫长的夜晚,而在它身后——将是黎明的到来。”
“我们已经沉寂了太久。是时候让全宇宙的懦夫、蛀虫和压迫者们重新想起巡海游侠的名字了,就由我来打响第一枪!”[2]
星观察到,随着波提欧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慷慨激愤,越来越昂扬而斗志澎湃,瑞秋的神情也逐渐有所变化。
她有些担心也有些奇怪地观察着自己的这位朋友,意识到她的嘴唇在蠕动,好像有什么话语憋不住了一定要说出来。
事实上,如果星能够借一个蓝牙耳机,并且将其与名为瑞秋的这台“设备”联机的话,那么她将会听到像是黄钟大吕一样的钟鼓鸣声在她的颅骨之内回荡,震荡着嗡嗡的余响。
波提欧,瑞秋和这位巡海游侠素未谋面,但在对方说出这几句话之后猛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信任和亲近感——毫无疑问,这和她的上辈子关系不小。
她当然听说过很多次巡海游侠,这可是她小学初中的时候班上所有人最盼望自己能够加入的组织——巡海游侠几乎代表着一切激烈的理想,一切朴素的公义,对于赤子之心能够打出的可是拳拳暴击。
但是,因为巡海游侠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沉寂了下来,所以瑞秋并不能很好地通过各种新闻动向了解到巡海游侠这个组织——她确实擅长收集信息、盘通逻辑不假,但这也需要有足够多的信息做为土壤。
而她故乡所在的那颗小星球,毫无疑问只能通过星际和平播报这样的广播来或许相关的星际消息。
所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和一位真正的巡海游侠见面的时候,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既视感,会产生——
当世界年轻时,为了所有人的自由而战斗,不分国别不分文明,能够在同一支队伍里听到几十种不同的语言,还有对懦夫蛀虫压迫者的宣战……倘若这样的一股精神无法与“国际纵队”这四个字背后洋溢的精神相互勾连,那还有什么能够与之相匹?
哇……
至少在某一刻,她是真的很想对波提欧说“你们还招人不”。
成千上万的自由意志可以解决,他们的出现,会做为撬动太一之梦的武器,让秩序的基础变得不再坚固,而接下来,便是怎样在梦境的禁锢变得宽松的基础上,将那些沉浸在梦境之中的人从中拔出来了。
这同样是困难的一步,哪怕有知更鸟的歌声做为引导,有同谐的力量构建阶梯,却不表示那些人们愿意做出抗争——事实上,这里毕竟是匹诺康尼。
是什么让匹诺康尼在整个星际获得那么大的声誉,成为知名的度假圣地之一?是什么让游客络绎不绝地来到此处,让富豪们在梦境中徘徊不去,甚至于将这里看做故乡?
是梦。
在美梦之中,瑰丽的幻象以及对于忆质的调动不同于现实,很多在现实绝对无法实现的享受,在美梦之中却是很容易达成的。
换句话说,很多人一开始就是冲着享受和完美的生活来到匹诺康尼的,他们天生来就是被星期日拉过去做为秩序基石的上好原材料。
如果在太一之梦中享受了完美且看起来没有尽头的一生,那为什么还要醒来呢?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个世界怎么样,都是我眼前看到的,只要我心中认为它是真实的,那么它就是真实的。
很好理解,也有很多人的人生中有过这么认为的阶段。
黄泉:“所以,我会让他们不得不自救。当面对着生死危险的时候,自救是生命的本能。”
她握着那把长刀,看起来平静,但是在场所有人无不知道她虽然不算是真正的令使,但能力早已到达了令使的水准,甚至还是令使中格外强大的那一种。
三月七找对了路,她循着歌声小跑过来,一到场就听到了这样的话,有些紧张,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我是说,虚无……”
“是的,会有一定的代价——在于秩序曾经编织的那张保护梦境的网络会被我一同粉碎。”
黄泉说,
“不过,倘若三月七小姐你在担心的是匹诺康尼的人们会不会因此被虚无浸染,那反而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沉眠无相者的阴影自每个人的诞生那一刻便悬浮在所有意志的头顶,换言之,哪怕我们只是平凡地度过一生,我们也算是在虚无的命途上走过了一小段旅程的。”
她对着梦境斩去的一刀确实会带来虚无的影响,但是,也不会太多——一点点,不影响后续的生活。
“其实,秩序构建的这张保护网还是好用的,倘若他们没有想着更进一步,将所有人都拉进同一场梦境中的话,我还挺喜欢这样的安排呢。”
秩序毕竟是曾经镇压宇宙,甚至于让毁灭没有诞生机会的星神,只要不走极端,秩序当然是很向善的一种命途——只可惜,所有的命途中都有极端,假面愚者里头有邪恶乐子人,而就算是无名客这种充满英雄浪漫气质的组织里也诞生过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三月七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这不算是太大的代价,而且,秩序能够做到的,同谐多用点心,也未必不能复刻。
黄泉环顾四周:“那么,就这样——”
“或许……黄泉小姐,其实也不一定。”
瑞秋突然出声,她从走进这个物理意义上的圈子开始就一直在倾听旁人、安静地沉默着,而现在,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少许的不确定。
“您或许不需要斩出那样具有毁灭性的一刀。”
黄泉:“请问,这要怎么讲?”
瑞秋的手指关节发出轻轻的“咔”地一声响,她握拳握得太紧了,但此时她也紧张,所以并未听到这轻轻的一下,她说:“我的灵魂还能记得发生在上一辈子的事情,黑天鹅小姐已经知道了,在我关于前世的记忆中,有一些……与如今的情况、与巡海游侠、还有无名客们相似的历史,以及,那个世界还有一首传唱广泛的歌曲。”
关于她的情况,其实是说来话长而且很难长话短说的,瑞秋对此有着足够的自知之明。
因此,她干脆拽过黑天鹅,让对方帮忙造一个忆泡,让在场的大家共享一下,也省得她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黑天鹅已经习惯了随地开始干活这件事,叹了口气:“好的,亲爱的,我帮你。”
考虑到在场都是脑子好使的人,再不济也有充足的江湖智慧,一心二用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瑞秋在黑天鹅制造忆泡并将它们分享给其他人的时候也在讲述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与大家一同入睡,我稍微多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清醒,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星期日和我说的话,我觉得还算有点重要。”
“还有,在,额,我的第二段梦境里头,他和我有一段交谈,不过这段交谈的重要性没有之前那个重要。”
瑞秋在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个月多的记忆里面疯狂搜寻,一遍尽快地将自己的条理逻辑梳通。
“我觉得他对于这条路是否走得通也有一定的质疑,而知更鸟小姐——”
她对着知更鸟点了点头。
“先前您说过,您认为星期日先生是被匹诺康尼束缚着的。”
知更鸟:“是的。我离开匹诺康尼之后见到了很多,那些事情,它们支撑我愈发坚定地走在同谐的命途上。”
“但是星期日没有这样的坚定,他有的是更为原始的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善心,却没有一条确定的命途可走——他其实也不信仰秩序。”
瑞秋说:“所以,他其实是容易被说服的,黄泉小姐您需要证明的,其实只不过是这场太一之梦对您来说是脆弱的,倘若您出刀,完全可以造成整个阿斯德纳星系之中,现存的所有生灵平等地被虚无吞没。他不会绑架上那么多的生命——这一点我相信。”
“另外,”瑞秋说,“我记得在匹诺康尼的官网档案上记录过他的履历,他去当过一段时间的铎音,并且很喜欢在匹诺康尼各处了解人们的生活和苦痛。这很好,但是在匹诺康尼这样的地方,他能够得到的消息太片面了,片面的消息,悲观的结果,然后就有了自己悲悯地承担一切痛苦的救世主想法——但是,诸位能够看到我的记忆吧?”
“一段真实的历史,人们自救与互救。”
“用更方便各位理解的方式来说好了,国际纵队是一群类似巡海游侠的组织,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出身,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阶级背景,但是他们跨越山海的距离,去拯救被压迫的人——也拯救尚未被压迫,但是同样有可能被压迫的他们。”
“用一个更简洁的说法:他们心目中存在着人类命运的共同体,而他们切实在构建这样一个大同的世界——而我觉得这样的世界比起星期日先生自己空想出的太一之梦,更贴近两位曾经互相许诺过的乐园。”
瑞秋:“还有一首歌,同样也在忆泡里了,它的歌词可能会更合适一点。总之——反正黄泉小姐不管怎样也可以用虚无的一刀威胁人们从梦中醒来自救,我想不妨先试试看比较平和的解决办法。”
她首先看向的是知更鸟,因为,瑞秋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些各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有利于星期日的判断,对于知更鸟来说应该算是一丁点儿好消息,对方天然更站在偏向于星期日的阵营。
事实也果然如此,知更鸟对她说:“将歌声传播到梦境各处,这本来就是同谐的能力,如果您打算用这首歌来影响沉睡中的人们的话,我会帮您的。”
黄泉没有拒绝:“可以,那么,需要我怎么做?”
瑞秋很干脆:“砍一刀,把我送过去。然后……尽量牵制住星期日先生,他能强制把我送进梦里,虽然我怀疑他不会这么做。”
黄泉:“没问题,反正顺路。”她也要把无名客们送出去,对齐响诗班的战斗不可能只发生在一个维度,正如巡海游侠被波提欧召唤而来之后,也会在第一时间加入战斗。
*
黄泉和无名客们应当还有一段没有完全说清的过往,因此,瑞秋并未在意自己被提前一点从梦境边缘撕裂的那道小小的口子甩了出去。
她甫一落地就看到了齐响诗班的金属色外壳,以及在天空更高处,此时已经像是一切幻想作品中的流星雨一样充斥了整个天空,拉出一条条圆弧形光带的巡海游侠们。
这种时刻……瑞秋深吸一口气,在这个已经彻底因为联觉梦境、太一之梦以及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特质而被纠缠了个混沌不明的空间中,她感觉到星穹列车的各位已经在另一侧就位。
首先……是用歌曲来试试看,这首歌本身,以及它所传唱着的精神、代表着的故事,是否可以更好地激励一部分人从梦中醒来——当然,还有一句瑞秋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的话。
她觉得,整个太一之梦,也可以称之为星期日本人的梦。
兴许,你也应该从梦中醒来。
她跳过了第一节,直接从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的第二节开始唱起: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3]
原曲恢宏的合唱效果是瑞秋所无法复刻的,但是正因为是这首歌,所以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人们可以用摇滚来唱它,可以用阿卡贝拉来唱它,可以用rap的形式来唱它……就像是几十种不同的语言都可以在同时混杂在一起,而每个人虽然不懂那种语言,却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与自己一样。
此时此刻,原先已经三下五除二,灵活得堪比一只猴子似的爬上了匹诺康尼最高处的波提欧已经射出了铁尔南最后的遗物。
他看着满天飞星,心中暂时那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充斥得很满很满,而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那首先前在瑞秋分享的记忆中听到过的歌曲。
说真的,这首歌可太他宝贝的巡海游侠了,波提欧本人喜欢得要命,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不管到哪儿都要哼唱这首歌。
但是,很神奇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嘴似乎获得了自由意志,在这个他也不是不想唱,但是完全没想到这会儿自己也要开口的时刻动了起来,跟着歌曲的节奏,他也开始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4]
邪门,他明明没记住这首歌的歌词。所以,那姑娘的能力里头还包括着让别人和她一起唱歌?
波提欧的老烟嗓用来唱歌其实不怎么样,但此时唱起来的感觉还不赖,波提欧抬手一扬他黑白色分明的长发,随即毫不犹豫地从高空跳了下去。
他绝对要加入战场,怎么可能一直在这里假装自己是避雷针。
而其他此时正在空中盘旋着准备落地的巡海游侠,也和波提欧在同一时间感觉到像是有谁通过他们的灵魂,或者干脆是他们的DNA发送来了一首歌,并且要他们现在就加入合唱。
这歌看起来没什么毛病,而且真的很巡海游侠。
“听到这样的三百六十度环绕音效还是有点……嗯,很有气势。”三月七将复合弓拉满,“这首歌真棒,回去也收录在列车里吧!”
星:“可以是可以,不过……瑞秋那边还没有进展吗?齐响诗班揍人好痛——就算有盾也好痛哦!”
她将帽子朝着高处一扬一抛,金色的闪光纷纷落下,再度击破一只旧梦的回声小天使:“我们真的不能开列车过来创他一下吗?”
三月七:“不行——你别把瑞秋也给创了啊!”
她抬起头,看向比所有人都高的齐响诗班神主日,对方确实说了一些和瑞秋的判断相似的话语,什么如果你们认为我会失败,就亲手来为我斩断前路之类的话。
他会被说服吗?知更鸟已经尝试过了诶,而且那可是知更鸟,应该自带说服力加成的吧?换成瑞秋……
瑞秋的耳边,黑天鹅的声音远远传来,她人不在此地,但是她的声音可以。
她说:“对梦境的撬动能力正在加剧,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从梦中醒来了,齐响诗班的力量正在被动摇,如果你需要一场效果更好的面对面说服,那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瑞秋:“嗯,那请你回避一下吧,忆者。”
黑天鹅:“……”
黑天鹅:“好。”
这时候瑞秋已经没时间确定黑天鹅到底有没有离开了——但是她希望对方已经离开。
《国际歌》的效果由那些被知更鸟的同谐力量影响而随她一起唱起来的巡海游侠们固化着,它的力量正在梦境中扩张,瑞秋可以不用再唱这首曲子,而可以腾出嘴来新开一首。
刚开口的那会儿,瑞秋的声音很低,与方才唱起《国际歌》时候的高昂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她甚至有点儿哼哼唧唧:
“……呼。星……
星、星期日,你坐下,听俺说说心里话,
星期日咱都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
……”[5]
还好,她在清醒过来之后,发现其实在梦境中的她自己大概是有点什么强迫症,这才导致了歌曲改词之后无法发挥效果——但是在现实里,改掉一些无伤大雅的歌词并不坏影响歌曲的效果。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首歌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版本叫“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心里话”。
不过不管这首歌本身如何,不管歌词放在星期日身上有多么违和——
她都进入了一个有些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齐响诗班内部空间的地方。
而她正对面,是将耳羽翅膀全部打开的星期日。
第23章 话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星期日先开口了:
“你想要和我聊什么呢?”
他已经不需要再和瑞秋进行一些不必要的寒暄了,瑞秋通过空光锥获得了按照时间线顺下来的全流程记忆,而他也在那个被撕扯下来一部分的意识完全回归到当前这个状态的身体中后一并收拢了那些记忆以及相应的情感。
这次聊天颇有些像是在那些其实有着另外意味的“筑梦学院专业课”之后的交谈,但是不管是从性质上、氛围上,还是别的什么,其实都的的确确大不一样了
那首曲子,那首“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星期日不是没感觉到这首曲子中携带的情感、理想以及浓厚的历史——虽然不长,但是格外的波澜壮阔,于是在短暂到差不多只有一个琥珀纪的时间里,就走出了一些平庸的世界上百个琥珀纪才能走出的丰富色彩。
哪怕此时的他已经可以与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划等号,他仍然还是被影响到了。‘
此时的阿斯德纳星系之中严格来说只有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的主导是星期日本人,他包容了所有人的心声,于是成就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梦境——但代价是,他会变成一台像是中央处理器一样的东西,虽然不用主动去调控,但是所有的信息和情感都会流经他,当他想要主动去感觉,又或者是某种情绪共鸣得过于强烈的时候,他是能够体会到的。
而此时的他正在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一些人在这声音的催促下,回想起自己尚且还在拼搏奋斗的年纪——那时候世界还年轻,他们看到整个世界,看到的还是希望,还是自己努力一把之后可以获得更多的那种充满拼劲,每天早上都能早起的精气神,然后,他们的念头在浮动间,便被同谐的命途托举着,从他们以及冒出了一点儿鼻尖的梦境中请出来,回归到现实之中来。
对于太一之梦的消解……星期日很清楚,只要自己无法维持好整个梦境,那就意味着要么是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历练,甚至成为天上的星星来维护这片乐园……又或者是,就算是天上的星辰也会落下,如果星神都无法保证永恒,那么便是……
他的想法是错的。
星期日并不是那种拒绝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因此他此时心平气和——哪怕外头的星穹列车、巡海游侠等人都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的优势,他仍然还是平静的。
瑞秋猜测或许是他自己也被拽进过梦里一次,知道这些梦里面存在着疏漏……他应该知道的吧?
一些心理上的“博弈”没有影响到她的喉舌,瑞秋好整以暇地让自己的站姿调整到更挺拔的状态:“聊你梦中的乐园。”
星期日想要开口,但是瑞秋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接着往下讲:“星期日先生,在你来到匹诺康尼之后,你有离开过它吗?”
星期日:“有过。”
瑞秋差一点就想说你小子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啊,不按照套路走她怎么继续,转念一想,在先前星给她想象细细地讲述过的、她们一路朝着大剧院前行的路上,与星期日相遇并且交谈的内容中找到了问题。
哦,当初知更鸟被子弹打中了脖颈,几乎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还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匹诺康尼过的。
那没事了,瑞秋脑中的小人拍了拍心口,她差点以为自己选错开场白了呢。
瑞秋:“除开时间非常短暂的外出,而是深入地去过某个地方,看到过那边的社会、民风民情的外出。”
星期日:“不曾有过。”
“好,”瑞秋这一个“好”字的语气活像是在庆祝她在考试中压对了一分,声音中有一点压不下去的兴奋,“这就对了——所以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算是不愿意走到人群里去,事实上你经常走到人群中去,星期日先生,所以我非常敬佩你,你已经几乎做到最好了,但是,你还缺乏了一些最重要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瑞秋顿了顿:“您是折纸大学的毕业生吗?”
星期日:“是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觉得瑞秋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就仿佛是折纸大学的毕业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似的——但是她自己也就读于折纸大学不是吗?
而且,学校还是她自己非常认真地挑选出来的。
他语气中带着疑惑,像是真的在和一位关系不错的朋友说话,而不是此时因为太一之梦的原因而分属两边,严格来说的确是敌人的人说话。
瑞秋摇头:“折纸大学当然很好啊,但是折纸大学只有筑梦、财富和谐乐三个学院,课程设置也很显然有问题,它甚至都没有开设哲学思辨课程。况且,折纸大学也在匹诺康尼,所以,你的目力所及全都是匹诺康尼。”
事实上,在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瑞秋就意识到这个宇宙中似乎就没有一门名为道德与品质的课程。
那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世界观与方法论,那些哲学思辨的知识,年轻人都无法从年长者那边获得,他们只能通过自己漫长人生的经历,去和此时的年长者一样慢慢地打磨自己的思想,让它在命运那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的磋磨之中成型,最终坚定而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辉。
诚然,这样走出来的路是坚定的,不会有什么怅惘,迷茫之后的人只要愿意继续往前走,就一定能够走出一条诠释的道路,但是瑞秋将这里与自己的上辈子进行过对比,发现她还是更喜欢虽然小时候觉得像是填鸭,但是等长大了、拥有了消化这些知识的能力的时候,她便能更快地知道,在自己面前的森林中有着大致多少条道路,而她可以先随着自己的心意挑选道路向前,她不用担心自己在迷惘的过程中因为行差踏错而钻牛角尖或者犯下什么错误——当她的命运令她所经历之事来修改她的观念时,她自然知道自己要走上的是另外的哪一条道路,而能够看到的牵头的路径,对她来说是一种引领,也是一层思考的基础。
“折纸大学不教这个……真的是教育界的一大缺陷。好吧,考虑到黄泉小姐可能忍不住要拔刀了——所以我建议你最好早点放弃,不要继续负隅顽抗了,我的朋友——我得长话短说。”
“你觉得自己失败了么?”
星期日:“倘若我用最大的力量去对抗黄泉小姐,我将无法维系每一个梦境的安乐祥和。”
他顿了顿,随后轻声叹息:“是的,倘若来到这里阻止我的不是你们,而是不在意太一之梦中这上亿人的生死,我应当会失败。”
“但是……”他有些犹豫地说,“秩序的力量会随着进入梦境的人数增多而无上限地提升。”
他看起来仍然想要试试看夺回那些从睡梦中被唤醒的人们。
“我现在拥有的力量更大程度上源于齐响诗班,但如果太一之梦能覆盖更大的区域,我的力量或许会与秩序挂钩。”
瑞秋:“然后在遇到更强的星神的时候注定结束。”
她警惕地看着星期日:“你可别和我说些什么,如果毁灭星神或者贪饕都出来了,那么这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之类的鬼话。”
星期日摇头:“我鄙夷这种态度。”
瑞秋:“很好。但是你应该知道秩序的力量也不是无上限的,当年太一会被希佩同化,你也有可能被某个星神同化,又或者是发生点别的什么。总之,你没发现吗?建立在秩序力量上的道路,目前有一个被固定死了的顶点,而考虑到星神本身是对于命途本身长度和宽度的延展,以及你对于秩序更多在于利用而非真心实意地如此认知……我想你大概无法超越太一。”
星期日觉得有些奇妙:瑞秋真的很敢想,因为就连他都没有想到说自己要超越太一,他顶多想着自己要成为天上星星中的一颗,她未免有些太敢想了。
“如果你不能变成和虚无那样强大的星神,比如说,举个例子,存在?好像和阿哈有点重复了,但是无所谓——反正,如果你不能变成最强大的星神,那么你的所谓在太一之梦中庇佑人们获得平静美好的一生本质上就是个有限的真理。就像是很多早期的物理学定律无法适用于宏观和微观,你要在宇宙内创造这样的一场梦境,那你肯定是会遇到问题的嘛,况且你连前期实验都没有做过。”
瑞秋说。
“而且,你毕竟也是所有人中的一部分,并非所有人都不受苦,而是所有的苦难和所有的个人价值都由你来实现。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一切建立在某一个人牺牲基础上的美好,都有被动摇的可能性,不管是反悔——当然,我相信您的道德,又或者是其他的意外。”
星期日没有否认。
瑞秋:“说真的,你不如来听听看我的版本,我的版本需要前期更多的努力、更多的建设、更多的精神文明教育,但是如果实现了的话,绝对比你现在这个版本牢靠。”
星期日从善如流:“请讲。”
“其实很简单,先发展生产力,再进行素质教育。要是说复杂的话……你等一下啊,我要怎么把记忆导给你?”
瑞秋来这儿之前没有带着谈判过程中的最好工具黑天鹅,也没有在身边带个忆泡,这会儿只能现传:“你能读取我的指定某一段记忆吗?”
星期日被这种不设防的态度惊到了,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答说:“可以,但是以后……请不要这样随意地让别人来读取你的记忆。”
瑞秋:“没事,我也分人的。你得往前面找找,你应该知道的吧?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二辈子,你得去看上辈子我还在读书时候的记忆,尽量挑在课堂上的看,其他的跳过啊,我那时候纯馋,去食堂买夜宵半夜爬起来大吃特吃,很没有形象。如果可以检索的话,你搜一下‘党’这个字呢。”
星期日的阅读很快,又或者他没有看上太多的记忆就暂时中断了这个过程,大约在十秒钟之后,他突然开口说:“我还没能看完——我只看了那段历史,我感觉到……愤怒,可能有点太愤怒了,我或许要中断一小会儿。”
瑞秋表示理解,每一个有着救世主心态的人至少都是善于共情的,而那段历史的确有着让任何有良知的人愤怒的本事。
“但是我确实看到了一些有启发性的事情——你的意思是,比起提供物质,提供更优质的教育会更合适吗?”
瑞秋:“其实也……其实也对,因为教育也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足够、人们的观念不再将某几件事情视作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而是认为任何的领域都可以实现自我价值——这不就是你心目中的乐园?”
“而且,因为教育造成的迭代,生产力和思想境界应该是在整体上呈现出螺旋上升状的,而随着生产力的提升,整个文明的实力也会愈发提升,我觉得啊——只是我觉得,等到了那种时候,倘若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未来会是被星神毁灭,他们,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肯定会选择奋起反抗,你或许可以在他们之中期待出又一个巡猎。”
巡猎星神岚诞生于仙舟危机存亡之刻,仙舟联盟因此成为了整个宇宙中唯一有星神在背后站着当大腿的文明,羡煞寰宇。
这是一套星期日没有接触过的理论,而他其实挺奇怪的:他并未听过这样的理论,在他接触过的世界里,他其实阅读过不少思想类的书籍了,但是这一种……确实没有。
瑞秋:“你还要继续看——”
她的问话还没说完,四周的空间就发生了一次强烈的震荡。
瑞秋稳住身形:“从梦中醒来的人来多了吗?”
星期日:“……嗯。”
他抬起手,做出个将瑞秋往外推的姿势,瑞秋也就真的感觉到了一股力气作用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再睁眼的时候,人已经已经在那个黑漆漆的空间之外了。
三月七小跑过来:“他放弃抵抗了诶,你的话疗成功了吗?”
说实话,考虑到三月七本人也很喜欢七休日这个概念(很多时候这意味着她的网友们不用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去做的工作或者学习任务而把兴致正高昂的她扔下在一边不管),她觉得他们星穹列车所认定的,其实和星期日的信念彼此都不是很能说服得了对方——分不出胜负的啦,就像是人的性善论性恶论一样,所以她对于星期日竟然会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放弃抵抗这件事还有点惊讶来着。
瑞秋:“我觉得还是黄泉小姐的威慑力太强了。”相比起看起来很玄之又玄的道路选择问题,行不通,这才是双方统一意见的核心,换句话说在黄泉出现的那一刻,星期日自己的认知都被动摇了,她所做的不过是在这个时候去撬一下墙角,给他讲讲生产力……之类的。
至于说她的话疗效果,她觉得星期日应该还是感兴趣的,毕竟目标永远挂在那里,一条路走不通了还有另外一条。
“那就算是快结束了,对吗?”三月七回头看向姬子,姬子微笑着收起她的机械箱,伸手摸摸三月七的头,像是在摸一只兴奋的粉色萨摩耶,“从来到匹诺康尼开始到现在,我感觉一切都是云里雾里的,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肯定没有做错什么事,这就够啦!”
她回头看向面前那打人真的很痛很痛的庞大的齐响诗班躯体:“星期日先生为什么还不从里面出来?”
回答她的是源于那原先被竖立在这个平台边缘的齐响诗班——连带着那些旧梦的回音,或许是因为组建起了这一切的根本的崩溃,祂也无力地朝着下方的空间落去——这里毕竟是漂浮在空中的匹诺康尼大剧院。
三月七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接一把,下一秒才意识到她不仅仅力气不够大拽不起那么大的齐响诗班,更不会飞。
但是在更高处的知更鸟跳了下去——齐响诗班状态之下的星期日具备着回应很多人的能力,这也是他得以调控那么多梦境的缘故,他方才也听到了知更鸟的声音,同样与对方有所交谈,瑞秋有些怀疑他在因为观看了某段历史的叙述而感到愤怒的时候是否也中断了和知更鸟的交流。
“她是不会放弃她的兄长的,况且,他们都仍然怀有着儿时的梦想,只是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姬子点评,“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初心不改,他们就还能拥抱在一起,这很好。”
星点头:“是啊,而且很养眼诶。”
瑞秋:“……”
难道只有她想到了下方还有那么高的距离可供他们自由落体,而哪怕是在梦境之中,这样的距离砸下来也也够呛的……
两只鸟互相拥抱着但是谁都不张开腰间的翅膀,就这么径直往下掉请问是有什么大病吗?
瑞秋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为这对终于互相拥抱在一起的兄妹托个底。
她低头,从剧院舞台那破碎的边缘低头,朝着下方看去——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高度令她这个没有恐高症的人也心跳直接缺了一拍——思索三秒,她想到一首老歌: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过绝望
……”[1]
她好像有点失策了。
因为这对兄妹仍然没有飞起来,反而是她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长出了什么以前没有的东西。
……这感觉怪怪的。
回去之后更新歌单已经成为了一个首要的任务,瑞秋心想,看着下方的空间,再看着那已经快要自由落体到看不见的兄妹俩,她原地深呼吸一口气,随后以一个不标准的跳水姿势从舞台缺口跳了下去,身后那双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并且相当有力、相当强健的翅膀用力地扇动着空气,让她下落的速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样的高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习惯的,瑞秋想起上辈子做过山车——那感觉和现在都不能比,现在这个速度,恐怕飞机出事坠机也就是这么个速度。
好在她并不非常讨厌失重的感觉,也没有因为轻微的恐高而出现某一块肌肉突然失控动不起来的情况,瑞秋俯冲得很快,以至于都没有听到背后三月七的大喊——无所谓了。
她靠近了知更鸟,但是思想来去也没有想到哪里比较方便她把对方提起来,星期日倒是好一点……嗯,星期日是好一点。
于是,当这双隐形的翅膀又一次扇动,让她终于能够拽住星期日的时候,瑞秋一把攥住了对方那看起来虽然不怎么奢华但一定很贵,出门前熨烫调整到非常平整的西装礼服。
什么衬衫必须藏在马甲里面,什么对准鞋尖不鞋尖的,上来吧你。
星期日:“唔——”
被拽着西装的感觉特别不好,尤其是知更鸟之前和他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等终于调节到知更鸟握住瑞秋的一只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拽得快要眼前发黑了。
他尝试着伸出手,给瑞秋提供一个不用拽着他的西装也能把他提起来的可能性,但是对方看起来非常铁石心肠——她看都没看他一眼。
好吧,星期日没有挣扎。
至少她拽着的不是天环。
瑞秋真的非常感谢在大剧院中临时给了自己点儿力量的那两位星神,因为若非如此,以她曾经的手劲和体能,她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两位拽起来的。
她摇摇晃晃地,趁着整个匹诺康尼的人们都还在梦境中初醒的阶段,一路非常扑腾地将这两个提溜到了没什么其他人在的筑梦边境。
他们真应该好好感谢她——瑞秋大喘气着,这一路拽着两个人还要自己扑腾根本不熟悉的翅膀把她累得够呛,下意识想要靠在墙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刚把背部朝着墙面靠去,那新增的翅膀部分就猛地撞在了墙上,擦出一连片在剧烈运动后发酸状态中渗透出的疼痛。
也就是靠着要脸的本性,她才咬着牙没发出“嗷”地一声。
瑞秋:“……”
隐形的翅膀就是有这一点不好,虽然能飞,但是几乎根本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这下就算撞痛了都不知道撞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掉下几根羽毛什么的。
她连忙在脑中想自己没有了这双翅膀的样子——翅膀也就真的消失了,整体上来说它持续和消失的效果都很符合她的期望。
随着翅膀的消失,方才撞疼的感觉也消失了,瑞秋拍了拍或许不仅仅会晕车,此时看起来有些神色恍惚的星期日的肩膀,为此她注意到自己方才在西装上攥出来的褶皱真的很深也很多:“如果你对那些思想感兴趣,随时可以找我——只要不在上课的时候就行。”
随后她对知更鸟说:“知更鸟小姐,我建议你快点找个地方把你哥窝藏起来,毕竟,在从梦境中醒来之后,其他的家族成员一定会清算橡木家系的所作所为……嗯,不对,你大概会因为此次事件中的表现被晋升为管理层,所以不能是你,你肯定会被调查。”
想到这里的瑞秋非常直白,她说:“二位肯定不缺钱吧?给我点,我可以试着在校外租房窝藏罪犯的。而且,如果是我的话,就不用担心牵连之类的问题了——我能保证安全,没问题的。”
知更鸟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瑞秋:“可以的,一切报销就行,而且我相信家族一定会给我一些奖励,毕竟在整个折纸大学的学生里头我应该是最主动参与而且帮上了不小忙的那个,将其中华而不实的部分替换成钱就可以了。”
知更鸟:“的确,你说得对,瑞秋小姐,我会尽量这样做的,感谢你。”
星期日:“……”
他静静地等待着被安排。
*
黄昏时分。
星穹列车,某个在获得了列车长帕姆允许之后,被空出来单独做为会谈角落的沙发卡座中。
黄泉和黑天鹅面前都摆着酒,其中黄泉的那一杯里面泡着一串看起来就相当粉嫩香甜的桃子;而瑞秋面前放着的是一杯奶昔。
瑞秋不知道那个叫做[闭嘴]的调饮机器人是不是在表达对她的不屑,所以才连一杯看起来像是酒精的饮料都不给她,而是给了她这么个非常宝宝的玩意。
——不过就算换一个人来调酒,比如说加拉赫,对方应该也不会给她一杯有度数的,毕竟此时的星穹列车仍然停靠在匹诺康尼的站台上,也就是说,匹诺康尼的法律仍然可以覆盖这座列车车厢内发生的一切,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举报,没有任何人会给她这个不到二十一岁的“酒精尺度上的未成年”沾染酒杯的机会。
瑞秋是被邀请的那一个。
事实上,她其实度过了非常繁忙的一天,她获得了来自不止一个地方的汇款——和梦境中一样,现实中的砂金也给予了她非常优厚的金钱回报,哪怕其实真正去透露消息的是黑天鹅和星穹列车;
而知更鸟,她虽然将自己大多数的收入都捐赠给了孩子、妇女和老人,但是运营团队也是需要金钱的,因此,她也绝对算得上富裕。
她给得没有砂金那么多,不过确实是可以买下梦境中某处房产的一大笔,同样——现实中,她去给瑞秋开了一间几乎可以说是永不失效的套房。
曾经在太一之梦里被实现的好处,如今回到现实里来仍然生效,这就很美妙了。
况且,她确实要趁着家族整理好当前的现状之前,先行将星期日藏匿起来,否则日后再动手会很麻烦,哪怕她可以唱“是不是上帝在你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2]
跑住宅交易市场可是很麻烦的。
瑞秋挑了一套比较老式的住宅,房间够多,上下两层,但是有不少大面积的单向窗户,她对这栋建筑很满意,虽然不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是好歹给了她“布置一个家”的短暂错觉,瑞秋很喜欢这样短暂的错觉,更希望这样的错觉能够成真。
并且希望,她的下一套房子是个豪宅。
如果不是黑天鹅与黄泉这两位相邀,地点也不在星穹列车上,她大概是会拒绝赴约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就比如说,她这个筑梦师其实应该去设计、准备甚至建造整个屋舍内部的家具了。
她端起冰镇过的杯子,吸了一口纯正的香草味奶昔、漂浮在奶昔表面的一层漂亮的奶油花因此下沉少许。
还怪好喝的,甜,但是甜得一点都不腻,奶味的醇厚被碎冰中和过后,也不会给人挂在喉咙口的感觉,就很妙。
黄泉首先开口了:“瑞秋小姐,你是否记得,我曾经说过,虚无的阴影平等笼罩在所有人上方。”
瑞秋当然记得这句话,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个死亡倒计时:哪怕它实际上在经过细想之后就和“人不呼吸就会死”是差不多的一句。
瑞秋:“有什么问题……是我被虚无笼罩得格外深一点吗?”
她寻思着,自己虽然不记得上辈子是怎么没的了,但是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样的宇宙中,大概率她上辈子是已经没了的。
如果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她大概是去到虚无那边转了一圈过的。
黄泉摇摇头:“不,在你身上,我看不到沉眠无相者留下的任何痕迹,结合上你先前给我们展示的记忆……亲爱的,星穹列车上没有记录过那个世界,黑天鹅在流光忆庭中也没有找到对应的记忆,你很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许是另一个大宇宙的意识。”
眼看着瑞秋露出诧异的表情,黄泉说:“虚无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祂可以被理解为我们当前所在的这个宇宙的伴生宇宙,就像是正物质反物质一样,这个宇宙代表存在,而虚无代表虚无——它和这整个宇宙的体量相当,因此诞生在这个宇宙之中的存在,凡人也好,星神也好,都注定了无法与虚无抗衡。”
瑞秋寻思着:“所以,我不是这个宇宙中的人,在虚无那个‘伴生宇宙’中,也就不存在我的位置,所以我头顶上才没有虚无的阴影笼罩?”
黑天鹅现在摘掉了手套,涂着深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着她形状好看的下巴:
“很有可能是这样……嗯,如果是如此的话,倒是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个星核猎手的小姑娘对你避之不及——你一直都没见到她,对吧?因为她主动躲着你,你知道星核猎手的首领艾利欧又被称为‘命运的奴隶’,他知晓世界的命运,但如果你不在世界的命运之中,那么这就好解释了,你根本不在剧本上,那些依靠剧本做事的星核猎手自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黑天鹅短促地笑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画面。
瑞秋:“额……我好特殊哦。”
黑天鹅:“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特殊——好吧,浮黎会很喜欢你,流光忆庭的全体应该都会喜欢你,包括我,甚至可能会包含那些焚化工。”
毕竟,这是一款独一无二的记忆,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一个他们绝对接触不到的世界的全部信息。
所以,哪怕是焚化工们也会肯定地认为这些记忆是珍贵的,值得被留存在浮黎的殿堂之中。
黑天鹅有些酸溜溜地说:“难怪浮黎那么快就跳出来看你一眼,我估计他想要看看你很久了。”
但她很快就重新振奋了起来:“但是,亲爱的,至少我现在拥有先发优势,告诉我,我是不是你认识的第一个忆者?”
瑞秋:“……”
她推开黑天鹅的肩膀:“等下次在列车聚会唱k的时候再说吧,我还没算你的空光锥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就开始读取我记忆这件事呢。”
黑天鹅见好就收:反正她确确实实获得了好处。
她微笑一下:“好的,亲爱的。”
黄泉将桃子串从酒杯中拿出来,慢慢地吃掉:“我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找你的,确实也有些小题大做,抱歉。不过,你是我遇到的头一个完全没被虚无影响的人,或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被影响到——我对你确实有一些……特别的好奇。”
瑞秋站起身来,张开双手,对着她转过三百六十度:“没事,黄泉小姐,请随便好奇。”
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个温柔而坚定的女性,而从一个奋斗逼的角度来说——都奋斗逼了怎么可能不慕强,她看黄泉、还有黄泉的刀,心里想的就是“大丈夫当如是也”。
黄泉笑了一下,她看向黑天鹅:“你打算送她回去吗?”
黑天鹅点头:“不是不行。”
黄泉:“那就同行吧,我被梦主从克劳克影视乐园驱逐,黄金的时刻尚且没能走完,还想要在离别之前多看看,顺便……我看到一家好像很不错的桃子料理,打算去试试看。”
瑞秋:“稍等一下。”
她拿起自己的那杯奶昔,走到[闭嘴]面前:“再帮我额外调两杯同款的奶昔,额,其中一杯换成巧克力味的。”
黑天鹅提醒她:“哪怕你如今的住所也在梦中,但是这些饮料却是现实存在的,喝这么多冰的,你不怕头疼吗?”
瑞秋摆摆手:“现在,也就是我们在这儿聊天的此时此刻,星期日先生正在用他那不怎么扎实的筑梦专业技能布置着我的新房子,虽然我怀疑他会布置出一些bug来,但是这样的家务活干起来确实辛苦。”
“而星期日先生为了表明自己和过往那条道路之间已经彻底斩断关联的决心,已经明确地说明了自己打算拾起一桩旧日戒掉的爱好。”
黄泉:“哦?”
她觉得瑞秋说得这番话具有着一种相当强的官方质感,于是下意识地觉得星期日捡起来的爱好只怕也是什么救国救民类的爱好。
——但是这种爱好和奶昔有什么关系?
“是什么?”
瑞秋:“多吃点甜食。”
第24章 旧梦的回声
瑞秋回到了她乍富之后还完全不习惯的新住宅。
这栋房子不算太大,她对此非常满意,因为太大的房子里面如果人不是很多的话,是很容易造成一种空荡荡而容易闹鬼的错觉的。
她推门进去,在客厅里看到了一把拉开的卷尺,以及一些正在努力按着卷尺、或者干脆用自身做为标记的旧梦的回声。
看得出来,这些金色的小天使们正在非常努力地干活,要不圆溜溜的脑袋发着光且略微透明,而且还没有五官,瑞秋觉得自己都能从它们身上看到“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的现实写照。
瑞秋挺喜欢这些小东西的,毕竟长得很萌,动作也很萌。
从知更鸟那边得知这些小东西的一开始是星期日在小时候就最喜欢的抱枕小人,天天抱着睡、抱睡到了里面塞着的棉花都露出来、被大人在上面贴了好几个补丁还要随身带着。
真好。
人很难拒绝这些萌萌的小生物,瑞秋走上去,试图抚摸其中一只旧梦的回声的脑袋,小东西仍然在用力地压着卷尺拉出来的那一端,但还是将自己脑袋后面的光环朝着瑞秋的掌心蹭了蹭。
可爱捏!
瑞秋笑了笑,将卷尺的末端从这只旧梦的回声的两只宽宽的翅膀下面接过来,摆摆手,这只旧梦的回声立刻如蒙大赦地飘了起来,在原地转过三百六十度,翅膀像是漂亮的裙摆一样甩开。
……更可爱了。
星期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模样——旧梦的回声围绕在瑞秋身边蹦蹦跳跳,而瑞秋则在一堆金色的小玩意的包围之中,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打算……弄点什么?”
她看起来很迷惑,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幸福的神色,但那幸福确实只和一旁的几只小小旧梦回声有关——星期日开口解释说:“我在……丈量尺寸。”
瑞秋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星期日身上很正常,毕竟他是个凡事都很讲究的人,对于肩膀上被抓出来的那一大片褶皱,他虽然没有开口抱怨,却时不时地回头盯着看,终于找了个时间,非常细致地用调律的能力,将自己的外衣进行了简单的调整。
至少,等他站在这间宅子里的时候,他看上去西装革履,一点都不想是刚刚被人拽着衣服在天上摇摇晃晃,甚至还下意识地动了动耳羽的一只天环族。
但是——因为对于匹诺康尼的筑梦师们来说,他们工作中更重要的部分在于将自己的艺术设计落实下来,而不是像是那些现实中的建筑师一样仔仔细细地确定每一个角落中的数据。
所以,星期日这么做,就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习惯性地受不了一切不那么规整的东西而已,能尊重,但是也会选择自己闭上眼睛。
说真的,太讲究了。
让这种人去干筑梦师,到时候整个匹诺康尼就要变成各种轴对称、旋转对称……的设计风格了,那还叫什么匹诺康尼,还叫什么全宇宙的游客都心向往之的地方。
瑞秋站起来,将原本还停在她胳膊上头的那只旧梦的回声放回了地面上:“装修什么的还是我来吧。”她还有很多想要实现的设计等着落实。
“现在你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奶昔喝了,我特地拿着它经过了梦境现实转换通道来着。我不知道怎么给它施加保温不化的特殊设定,而且,在它从星穹列车转运到白日梦酒店前台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化了一点了。”
星期日:“……”
虽然他知道瑞秋一定还记得他在那场自己陷入的太一之梦中吃布丁蛋挞的事情——毕竟他还给她打包了两个带走——但是他不再戒断甜食的事实被这样堪称“大动干戈”地表现出来,也确实令他除了沉默和礼貌以及真诚之外,暂时无法用其他言语和情绪来回应。
于是,他当真弯腰拿起了那杯奶昔,盯着最上面的奶油花看了一小会儿,随后更是当真咬上了吸管顶端:
“嗯,谢谢。”
*
针对橡木家系,也就是走上了秩序命途的这些人的处理果然和瑞秋预料得差不多,知更鸟上位担任新的家主以及梦境话事人——这意味着她不得不舍弃掉一部分原先的表演工作,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更意味着,她一定会被家族更为严格地审查一遍。
人人都知道她和星期日的关系有多好。
因为在战后,家族并不能够将秩序什么的事情拿出来说,于是就只能宣称前任橡木家主星期日,还有梦主以及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的十万橡木家系的成员都因某些原因牵扯进了这一事件从而导致这场特殊的梦境——他们虽然不是绝对的罪魁祸首,但他们绝对不无辜,尤其是星期日。
和知更鸟利益相冲的人已经开始就在战后没有被找到的星期日这一问题质疑知更鸟,怀疑她包庇了对方,将对方窝藏了起来,甚至还晓之以情地劝说她:这会儿不是讲亲情的时候,星期日是匹诺康尼的重犯,必须要出重拳。
虽然包庇和窝藏都是事实,但知更鸟的演技和她的歌唱技巧一样出色,她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与无辜”,甚至还有些担心地告知那些人:
“如果你们找到了我哥哥……我知道,他做错了很多事……但是、但是在你们对他做出判决之前,是否可以先让我见他一面,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很为他担心。”
知更鸟的话效果颇为不错,而在这时,一张星在流梦礁那边捡到的信纸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那是一首名为《乌鸦之死》的诗,而非常凑巧的是,这首诗歌中的所有的文辞,看起来都像是在形容星期日,尤其是那一句——“你登上舞台,你窃取权柄,你觊觎神明”——简直就和星穹列车给出的关于星期日的证词一模一样。
而在这首诗歌的结尾,它是这样写的:
你的旧梦如劣土,难以供养希望之种
崇高的灵魂怎能如此枯萎凋败
我将恭候你的到来
这里有最真实的梦,这里有无限可能
您将在此实现您的一切野望
前尘旧事,永不复还
向您致以真诚的问候——西塞尔·西姆斯
听起来像是一个招揽,而且还写在一张信纸上。星的直觉告诉她这封信给到瑞秋,她能够让它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于是,她将这封信上所有的内容完完整整地拍给了瑞秋。
瑞秋在看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就想好了要怎么用。
这可太简单了,况且正好能够解决了当下那些家族的成员正在逐门逐户地找着星期日的问题。
她当即对星说,她的注册一个小号,在社交媒体上带带节奏——做为开拓的无名客,他们的ip非常自由,可以随意创造出一种“有一说一,纯路人”的感觉。
星按照她的指示在网上发布了帖子,随后换了自己的大号上来给出了一种可能性:“说起来,这封信好像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出现在流梦礁的呢,但是这看起来也不是星期日写的信件,他也没有拉拢任何一个朋友——所以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星核猎手的手伸得很长啊!”
虽然星是个彻头彻尾的抽象型选手,但是架不住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本性,星穹列车对外的形象还是非常精英的,毕竟每次大场面都能撑得起来。
所以,当她开始分析的时候,广大网民都很容易被她带起节奏来。
她用一篇长文解析了这首诗歌,并且将其与星期日进行了对标,然后又经过一系列的引经据典,以及对于整个宇宙那些能够看得到未来的人的排除论述,最终得出了其实这个西塞尔·西姆斯就是命运的奴隶艾利欧本人这个结论。
“所以说!”
在问这篇“雄文”的最后,星用斩钉截铁的语气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星期日一定是加入了星核猎手,而既然命运的奴隶能够看到未来,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派出合适的人选,出现在匹诺康尼,将星期日接走。这是合理的!”
她顺便还透露了一下某个事实:即先前星核猎手确实出现在了匹诺康尼,但是他们与星穹列车打了一场配合,所以也就看在他们好歹是帮着大家从梦中醒来了的份上,在与齐响诗班神主日的战斗之后,所有人——因为当时还没有找到这封信件,尚且不知道星核猎手有怎样的目的——默认了星核猎手的离开。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没有抹黑任何人,给星核猎手隐隐约约好像洗了点儿白,星穹列车则更显得富有人情味了一些。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情况足够慌乱,很多人刚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甚至还没能完全脱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那个狭间,于是瑞秋俯冲下去,把人拽起来的那个行动,其实没有多少人看见了,而就算是看见的人,他们绝大多数也都是在这件事上会保持沉默,对外宣称自己“全然不知情”的那些。
非常和谐,非常安全,简直完美。
同时,这篇文章不仅仅解释了星期日的去向,更隐约指出一点:其实星核猎手早就已经离开了匹诺康尼,如今在梦境中继续寻找当时以偷渡犯的身份出现在匹诺康尼的星核猎手们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这篇文章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利大于弊——对于星期日来说,他可以不用再被追查,而对于那位至今尚且没有和瑞秋再见一次面的流萤来说,她也能够相对用不着那么小心着自己的身份暴露,从而更自在地享受在匹诺康尼的梦境之中,真正以流萤的样子活着的时日。
甚至,对于那些一直都在追查着星期日以及星核猎手下落的猎犬家系成员们来说,他们也获得了极大的轻松,因为只要他们向上级提交了相关证明,上级就会去问星穹列车,而一旦上级采信了星穹列车的观点,他们就可以不用继续加班了。
能不加班的话,谁想要天天加班呢?
一举四得的买卖,谁用了都说好,星觉得瑞秋在脑子这方面绝对是顶尖级别的——和拉帝奥教授还不一样,瑞秋在解决具体问题方面的能力简直就是顶级。
尤其是在造那些看起来完全和真的没有区别,说出去十个人里面九个都会相信的谣这方面。
她认定自己将来的一切公关问题都会直接先行向瑞秋请教——当初三月把瑞秋救下来之后拉到星穹列车上去真的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而那位猎犬家系的治安官加拉赫先生,他在看到了这样一份申请之后就笑着点头在这份申请上签下了一个并不是“加拉赫”这三个字的名字,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辞去了这份官职,回到了流梦礁来。
没有人告发他,从现在开始,他也没有班可上了,至于说流梦礁,流梦礁这边的事情早在百八年前就都交给了米凯。
于是现在,他又闲了下来,顶多身边跟着一只名为沉眠的忆域迷因,会顶着最像是梦魇的外表,用亲昵的态度、像是小孩子一样的信任,叫“加拉……加拉……”。
加拉赫来到了米哈伊尔给自己预留的坟墓前头——在三名于此留名的无名客中,他和米哈伊尔是最为熟悉的,对于剩下两者,都是从米哈伊尔的描述中了解到的。
“我原本以为我撑不到这会儿呢,但是现在看来,我或许还能在你的坟墓之前多放几年的花。”
既然他用了不同人的身份信息集合出来的这个虚拟形象没有被戳穿,那么,
加拉赫叹了口气,撑在石质的护栏上,远远地看向天空中——那倒过来的,黄金的时刻。
车站广场就在他的正上方,看起来像是一节蓄势待发的列车车头。
“星穹列车的确没有辜负你的期待啊,老头,你们这群走在开拓命途上的人……我真的挺喜欢你们的。”
“哦,还有。说起来也怪有意思的,那个小姑娘,她是今年折纸大学的新生,你没见到她真的可惜——她很聪明,我怀疑如果格拉克斯教授遇到她,也会很乐意亲手带带她。”
他回过头,发现是黄泉来到了流梦礁——加拉赫回头看了一眼他家的沉眠,并且发现这只没心没肺的忆域迷因还在“加拉……加拉”地叫着,心里长长地、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害。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怎么连虚无令使都敢捅,这辈子恐怕也没什么它不敢捅的人——不过它也是个好心的孩子,它只不过是想要当好在十二时刻与流梦礁之间的交通员罢了,它也没做错什么,不是吗?
加拉赫于是走上前去,与这位令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他似乎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点儿隐隐约约还没有彻底被虚无吞没的的冷淡的桃子香味,还有酒味。
——确实有桃子的味道,下一秒他看到黄泉在铁尔南的坟墓之前站定,弯腰将一束鲜红色的花放了上去,并且还随上了一盘桃子料理。
或许铁尔南残留的记忆曾经对她说过喜欢吃桃子什么的,加拉赫心想,看着她将一束束鲜艳美丽的花朵放到对应坟墓的位置上,随后也和他方才似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悬浮着的十二时刻。
沉眠在他身边上下浮动着,看起来有点儿躁动,从加拉赫多年来照顾它、和它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它多半是想要出去玩了。
加拉赫叹了口气:“去吧,小心别遇上你不该遇见的人。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加点儿餐。”
沉眠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啸叫,随后消退在了粉红色的雾气之中,加拉赫摇摇头,再一次叹了口气。
*
她是一条龙。
拥有着最黑、最干净、最冷厉肃穆的金属质感的鳞甲,又高又宽的肩膀,有力的、长着倒刺的尾巴,还有能够在一次之内翱翔过几乎三分之一个大陆的强壮的翅膀。
而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最高的悬崖上,让高处冰冷的寒风吹过自己面部的每一枚甲片,在掠过骨翼的时候发出尖啸一般的声音,她的爪子不怎么用力地抓着身下的岩石,却已经在上头留下了抓痕。
久贫乍富,瑞秋确实有点忍不住自己消费挥霍的欲望。
于是在和黄泉一起去买桃子料理顺便蹭上一口的时候,她又去爱德华医生那边购买了一个非常传统、味非常正西幻风格梦泡享用。
毕竟,就像是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驾驶机甲这么酷炫的事情一样,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成为龙骑士——考虑到她的朋友丹恒本质也是一条龙,瑞秋觉得龙骑士这个素材多多少少有些冒犯,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觉得龙也不错。
因为直接买了下来而不是现场体验,瑞秋现在非常放松,她躺在房间里的床上——首先被布置完毕的当然是她自己的卧室,出于对睡眠和享受的尊重,瑞秋给自己准备了一张特别大的床。
她怀疑星期日就没有床,这种人看着就很苦修,但是也不一定,毕竟他先前已经严肃(真的吗)地说自己不会再拒绝甜食。
走进人民群众,从接纳自己开始。
这也是瑞秋告诉他的第一门课:如果你觉得个人价值这东西是桎梏,那么就请不要将自己禁锢在里面;如果你认为人应该自由,那就不要过分地拘束自己。
星期日听进去了。
做为一条龙,她毫无疑问是喜欢金银的,有哪条龙能够拒绝富贵的诱惑呢?
所以,她,瑞秋,拥有一座高高的金山,当然,金山并不只有黄金,在金杯当中装着的是珍珠的项链以及大颗的宝石,零碎在古老的金币之间的,还有属于女巫的水晶球,属于勇者又或者是王子的装饰华美的宝剑……
黑色的、贪婪的瑞秋龙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压在了这堆金山上,瑞秋享受着黄金互相碰撞发出的好听声音,美妙,真的很美妙!
这不比星什么的变成垃圾桶强多了?
果然她和那群抽象的家伙们就是始终融入不到一块儿去一点,她瑞秋,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让她都直呼泪目。
本来这种在金山里面“洗个澡”的瑞秋听到了一段非常庄严,旋律异常优美的曲调,她非常确定在龙的洞窟里不应该出现蓝牙音箱,同样的,也不会出现吟游诗人甚至唱诗班,那么,这段音乐是从何而来?
瑞秋抬起头来,这条黑色的巨龙身上为数不多不是黑色也不是冷森森的白色的地方:她绿色的眼睛,骤然睁开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小天使——一只旧梦的回声,飘浮在金山上头,颜色差一点儿就要与背后那些闪烁的金光融合在一起,这只旧梦的回声在转了个圈之后贴了上来,两条长长的“翅膀”按在了她鼻子顶端那颗从皮肤与鳞甲之下长出来的尖牙上,试图拽动她的脑袋。
瑞秋:“?”
旧梦的回声可以算是星期日力量的体现,而不管此时的他到底是问秩序借力还是回归了同谐——总之这两种力量在梦境中的效果都还行,所以,这些金色的小精灵确实能够轻易地出入不同的梦境。
跑到梦泡里面来也很正常。
瑞秋不会对这样可爱的小东西生气,考虑到这些小家伙身后是个星期日——只要星期日不又做点什么颇钻牛角尖的事情,她同样不会生气。
但是,她想问为什么。
这只旧梦的回声为什么要跑到她的梦泡里头来,难道是星期日有事找她吗?莫非发生了什么很着急的事情,以至于这个正常情况下不会在旁人上床后打扰对方的绅士也不得不破例一次?
瑞秋决定暂停梦泡,过会儿再享受后续和黄金贴贴的美妙剧情。
结果还没等睁开眼睛,她就感觉到有什么冷硬的东西正贴在自己的脸上,没有很用力,但就像是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戳戳、戳戳。
瑞秋结束了在梦泡内的享受,她变回了瑞秋本人,随即就看到天花板的背景之下悬浮着一只长着很多眼睛的忆域迷因——要不是先前和“宝宝巴士”已经见过很多面,并且知道它是一只好宝宝,瑞秋怕不是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当然,即时响起的儿歌也很大程度上拯救了她的心脏:这可是宝宝巴士。
啊……她明白了过来。
那只旧梦的回声有可能是被眠眠的外形吓到了,以为它是来暗杀自己的……或者有类似的想法吧。
它大概也挺害怕的,瑞秋稍稍张开手臂,将这只小精灵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两下以示安抚,然后一碗水端平地也这样安慰了下另一边的忆域迷因。
“眠眠是朋友,而且——”
她听到眠眠发出了短促的音节:“宝宝、宝宝!”
瑞秋“啊”了一声,她倒是没有体会错这两个音节的意思,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很喜欢“宝宝巴士”这个名字。
或许这还真的是个宝宝。
瑞秋从善如流:“宝宝?”
眠眠满意了,它的很多只眼睛都闭上了,又将自己的尾巴贴在瑞秋的脸颊上蹭了蹭。
瑞秋能够感觉到它的愉快,对方大概比她更享受这个夜晚。
“是来找我玩的吗?”她轻声问,“想要玩什么呢?我可以陪你。”
眠眠真的开始思考了,因为背景的儿歌都变得缓慢下来,甚至还出现了一句“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不过尚未等到它给出准确的结论,瑞秋的卧室门就被推开了,星期日仍然衣冠整齐:“旧日的回声说有——”
他看到了眠眠,也看到了换上黑色睡衣后长发完完全全披散下来,怀中像是抱着抱枕的姿势似的搂着一只旧梦的回声的瑞秋。
星期日:“……”
他发出充满歉意的声音:“抱歉。”
瑞秋看到他身后像是尾巴一样跟着的另一只旧梦的回音,它看上去还有点害怕,藏在星期日身后,只露出了一个圆溜溜的顶着光环的脑袋。
瑞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眠眠出现的时候,两只旧梦的回声都发现了动静,于是一只来提醒她,另一只跑去叫星期日这个救兵罢了。
无妨,瑞秋对着没什么所谓——哪怕她穿着睡衣又如何,她睡衣的布料和公园里闲逛的老大爷身上的衣服用的布料一样多。
“没关系,”她露齿一笑,“只是眠眠来找我玩而已,它是家养的,看着凶,但其实很乖,我觉得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哦对,你可以叫它宝宝巴士,宝宝也行。”
第25章 睡前散步
眠眠率先发出友好的声音,很难用人类的语言音译这段声音,当然,意译就更难了,但它听起来真的怪友好的。
也难怪,毕竟眠眠真的是一只被养得很好的忆域迷因——瑞秋见过加拉赫是怎样和它交流的,也见过米凯是怎样笑着摇摇头对加拉赫说“还是多给眠眠吃一点吧,忆域迷因又吃不胖”。
不得不说,这只忆域迷因的生长环境都比她这辈子好上不少,至少它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
当前的情形或许有些超过星期日的接受程度:一只忆域迷因,和他,要交朋友。
这展开听起来很魔幻,但他并不是那种会歧视或者轻视其他物种的人,倒不如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和知更鸟一样,对身边几乎所有的生命充满着深重的爱意。
于是星期日试探着伸出手,摊开手掌:“嗯……晚上好?”
他尝试着支配了一下自己的口部肌肉,但最后也没能发出那个音来,于是只能称呼那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眠眠。”
眠眠的大脑袋歪了歪,爪子形态的脑袋中间那颗大眼睛转向瑞秋。
瑞秋:“他是星期日,你捅过他的,记得吗?就在不久之前。”
忆域迷因的记性应该还算不错,瑞秋觉得它大概是记起来了,不过就算记不起来了也无所谓,因为眠眠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一条胳膊,碰了碰星期日的手。
哪怕缩回来得有点快,也不妨碍这好歹是个接触。
瑞秋看看这两者之间的气氛,感觉双方都还有些不必要的拘谨,于是笑吟吟地充当了一回缓冲剂:“我打算带着眠眠出去走走,你要一起吗?”
对于眠眠来说,不跟着加拉赫遛弯,而是要自己跑出来,是因为它很喜欢瑞秋——瑞秋会管它叫宝宝,眠眠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巴士”,所以不觉得宝宝巴士这个称呼有什么怪怪的。
它倒是没想到,找上一个比较荒芜的原始梦境,然后在里头遛弯这件事能变得如此快乐——瑞秋在哼唱着《开心往前飞》,它就在前面前面飞。
眠眠就像是放风筝中被放的那只风筝,遛狗时那只冲在前头的小狗,不管风筝开心不开心,但反正蹦蹦跳跳说不定嘴里还叼着飞盘的小狗一定是很开心的。
它超喜欢这首歌,也超喜欢这次遛弯。
一只旧梦的回声缩在星期日的围巾下头——知更鸟将他衣柜中一些先前不那么常穿的衣服弄了出来,这一身就是典型的他先前不会经常穿的类型。
这只小小的金色天使已经是所有旧梦的回声之中胆子最大的那一个了,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太敢看前面那个超级大只的忆域迷因,只偶尔从星期日的围巾里面稍稍把脑袋往上抬起一点点。
眠眠已经飞到很前面去了,瑞秋没再哼歌,而是转头:
“你之前没体验过这个吧?”
“的确没有,但是——”
星期日觉得,瑞秋在来到匹诺康尼之前应该也没有经历过这个。
“这算是走进群众的一部分吗?”
他大概想起自己先前看到过的那些记忆,隐隐约约从中找到了个说法,不太确定地询问出声。
瑞秋:“不算,这算是享受生活。”
她其实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样给星期日……讲述,就当是讲述吧,她在上辈子学到的那些理论。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的研究不够到位,而另一方面,星期日真的是那种,至少从是非善恶的角度上来看,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的人,况且,他的逻辑自成一体,也确实非常通顺。
瑞秋觉得,她当前唯一能够做到的,或许只是先给星期日灌输“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想着先牺牲自己”这一条观念。
牺牲固然是可歌可泣的,但是那也是在物质条件不够丰富的情况下。
在没有机器狗的时候,才需要用人的身体去冲锋去扫雷去顶着炸药包,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达成某个壮烈的目的——这当然是光荣的,但是,要是有机器狗,为什么不让机器狗上,而让人们在后方戴着VR眼镜操控,被炸坏了一条机器狗也顶多就互相在兄弟朋友之间嘲笑两句“你看这个某某人啊,就是太菜了”呢?
瑞秋:“吃无关紧要的甜食,去享受一下生活——我打赌知更鸟小姐去当家主,一定会比你当得更轻松,哪怕你们要处理的是一样的公务,但是知更鸟小姐一定能够抽出时间歌唱放松。”
星期日:“……嗯,你说得对。”他也这么觉得,毕竟,妹妹是很有能力的人,也很有责任心,况且她善于求助……或许星穹列车的姬子小姐会愿意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帮帮忙。
说起来,他还听说公司的总监已经来到匹诺康尼,甚至已经去到了晖长石号上,索性他这个哥哥并未太多拖累她,没有让她还需要去和家族做交易、与公司的使节做交易……
想到这里,他再次低声对瑞秋说了句“谢谢”。
瑞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感谢:“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眠眠从前头飞了回来。
它已经往前飞了太多了,以至于一回头谁都看不见,往回飞了一段之后发现瑞秋没有在唱歌,于是飞快地扑腾了过来,将自己的尾巴垂在瑞秋的肩膀边上,一摇一晃地,用无声的动作催促着她的动作。
但是瑞秋没有再给它唱一遍《开心往前飞》,眠眠觉得或许是因为她正忙着和身边的人说话,加拉赫也会这样,以前,他和叫米哈伊尔的老头说话,后来,他和留着络腮胡的米凯说话,在那些说话的时候,加拉赫都没有功夫理会它。
但是眠眠很有耐心,因为瑞秋将自己的一只手分给了它,她握着它的尾巴,就像是好朋友一起走那样勾着,前前后后摇摇晃晃——这样也很好,眠眠也很开心,总之,其实在有人陪着自己的时候,眠眠就会很开心。
旧梦的回声似乎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长着很多只眼睛的怪物,它从星期日的围巾下面飘了出来,稍微距离眠眠进了一点。
只可惜,眠眠的大眼睛好奇地朝着它瞥过来,下一秒,这只旧梦的回声就又缩回到星期日的围巾下面去了。
甚至于这一次,大概是因为直面了恐惧,旧梦的回声把自己给藏了个结结实实,至少瑞秋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到还有这么个小东西藏在星期日身上。
瑞秋:“它们胆子确实有点小。”
星期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这只旧梦的回声脑袋后头的光圈:
“它们诞生在我的记忆中,算是……小时候的我。那时候的我很敏感……恐惧着头顶上可能会落下的导弹,恐惧着死亡,恐惧着母亲可能会离开我和妹妹,或者我和妹妹也会不得不离开彼此……我确实有很多畏惧,这些恐惧根植在了我的心里,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它们的部分。”
瑞秋幻想了一下那样的星期日,随即她发出了感叹的声音:“你会蜷缩起来吗?像是旧梦的回声那样,躲在围巾后面?”
星期日:“嗯……会的,但不是围巾,就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没有像是它们这般小巧,我需要躲在窗帘后面,用窗帘将我完全地包裹在里面。”
“有些时候,因为窗帘会有两层,其中一层是薄的,纱一样的质地,那种质地比较容易挂在我的天环上,你看,它有着比较锋利的刺。”
瑞秋意识到了这一点,星期日脑后的天环和知更鸟的很不一样,知更鸟的天环其实可以说是适合所有场合的一种装饰,但是星期日的天环……它瞧着更像是某种光辉的荆棘王冠。
瑞秋:“扯得下来吗?”
星期日:“这是个好问题。往常都能扯下来,但是又一次……应该是万圣节,那是我头一次过这个来自匹诺康尼之外的节日,我一开始很兴奋,因为我知道要举办舞会,还要化妆,而且还可以去别人家门口敲门要糖,这样的好事我小时候是一定不会错过的——我特别爱吃糖。你或许无法想象,但是在我小时候,我曾经能在一个小时里吃下四个布丁蛋挞。”
宝宝,你是一只贪吃的小鸟。
瑞秋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有幸见到星期日儿时的照片,或者,黑天鹅,做上一笔黑一点的生意吧,把那时候的小星期日做成光锥的封面,她愿意给对方献唱一首《孤勇者》,并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对任何其他人唱这首歌。
瑞秋确信这是一款黑天鹅无法拒绝的诱惑,除非对方能够坚持住自己身为忆者的服务道德底线……她真的有吗?
一个因为吃了四个布丁蛋挞而肚子圆圆的星期日,真是……反差萌的可爱啊。
瑞秋感叹说:“你现在反而不能了。”
“现在的话,我大概会觉得有点腻,随着年龄增长,我对于口味的要求逐渐变得不那么甜,以前很喜欢吃的巧克力,现在就需要配着浓茶或者咖啡才行。”
星期日继续回忆那个万圣节:“我自以为装扮得很好,但其实……因为我和知更鸟扮演的都是幽灵,所以你可以想见,我们非但没能塑造出幽灵的外形,反而让自己的天环和耳朵撑起了那块白布,效果就可想而知了,但是那时候歌斐木先生也没有提醒我们这一点……他一直在笑。”
星期日应该并不会很经常地回忆自己人生中温暖的时光,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开始认真且专注地将目光投落在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身上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很温暖,像是万圣节时候的热腾腾的南瓜汤,不用加糖就带着天然的甜味——当然厨房还是会放一点点糖的。
星期日短暂地笑了一下:“我们没能吓到别人,但是在捉迷藏的时候我被一个伪装成怪物死神的青年吓了一跳——他的打扮大概就类似于眠眠。于是我一直往前跑,不停地跑,这场捉迷藏发生在一个大宅子里面,我躲进了一间客房,藏在窗帘里头,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脚步声,这时候我想出来,因为我觉得他大概已经离开了,但是我的天环缠在了纱质的窗帘上,所以我不得不一边忍耐着恐惧一边把天环从窗帘上扯下来……我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什么事了,反正,歌斐木先生在我的尖叫声中跑了上来解救了我。”
星期日:“我不记得窗帘有没有被我的天环刮坏了,不过歌斐木先生对我们兄妹一直很好,所以,就算刮坏了,我也并没有收到一份教训。”
“不过,我猜它们的胆子会逐渐变大的。”
星期日从围巾下面抱出那只旧梦的回声。
“因为我的胆量也随着长大而逐渐增长了,至少现在我敢——”
星期日的声音戛然停止,片刻后才接上:“至少现在我不会畏惧眠眠这样的忆域迷因,但是恐怖片什么的,我没有尝试过——或许值得怀疑。”
瑞秋乐了,她说:“那你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去看的,因为我什么电影都看。”
而且她还是个坏心思的人类,对于小鸟受惊,翅膀猛地扇动起来,羽毛上上下下地乱飞这个场面充满了好奇与兴味。
也就多亏了现在星期日还不知道她的本性,否则他大概会选择即刻远离她——带着知更鸟一起。
瑞秋没有完全地忽略眠眠,她在聊天闲谈中了解着这位自己未来的室友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在自己的另一边还有一只长得凶但是性格好的忆域迷因宝宝。
此时,她暂停了和星期日的聊天,陪着眠眠往前走了两步,又唱了一次《开心往前飞》,再次抛出了一枚针对“快乐小狗”的“飞盘”,让眠眠一只忆域迷因快乐地向前去了。
眠眠飞走了没多久,大约也就过去了那么五六分钟的样子,它突然从一阵粉红色的雾气中闪现出来,挽住了瑞秋的手朝前走。
一边往前冲,还一边对着瑞秋他们发出“嘤嘤”的声音,听得出来,它很着急。
瑞秋被拽得脚步加快,而星期日则是朝前追赶,两个人倒是没有怀疑这只忆域迷因想要做些什么——眠眠是一只很乖的忆域迷因,关于这一点,方才它的安静都已经证明了。
旧梦的回声就一声不吭地从星期日身边飞起来,跟在两人身后飘着,就像是那种不需要家长背着走了的独立小孩。
走出去大概两百多米——不过梦境中的坐标本来也是浮动的,所以距离无法做为参考,瑞秋看到一面漂浮在半空中的画框。
画框上有着很多很繁复很精致的装饰,乍一看或许会让人觉得有些头晕,瑞秋细看之后意识到这上头装饰的是一连串扭曲到像是融化了一半的糖块似的电影胶片。在画框的正中央铺着一张格子纹的红色的布,但是在布上没有其他的任何装饰,所以,严格来说,这算是一面空画框。
画框漂浮在走廊的尽头,两边都延伸出了另外的道路,倘若从空中俯瞰的话,当前的情形应该比较像是一个大写的“T”字。
眠眠停在了这张画框前面,对着这张画框进行了一些翅舞尾蹈的比划,奈何人类与忆域迷因之间隔着整整一个流光忆庭的认知隔离,于是不管是星期日还是瑞秋都没能看懂它的意思。
只能在简短的问话以及眠眠自己的翅膀摇摆中得到“这里感觉很危险”这样的答案。
但是对于瑞秋来说,这倒也不是没办法。
她知道眠眠能够听懂自己的话,于是对眠眠说:“专注一点,宝宝,把你想要表达给我们的意思、这面画框是否有什么问题,都再多想几遍。”
她打算试试看,倘若运气好的话,她应当可以从眠眠这边听到一首能够给她提供足量信息的曲子。
瑞秋看到眠眠闭上了全身上下的所有眼睛,于是她知道眠眠听懂了自己的话,她也闭上眼睛,将视觉暂时屏蔽以增加听觉上的感官敏锐度——
她果然听到了歌声。
“咻——咻咻——登登等登登登等登……”
哪怕歌词还没有唱出来,哪怕就只有那么短暂的一丁点儿前奏,瑞秋都知道这首歌是什么了。
在创作的那个年代堪称前卫新潮到大胆的音效,还有放到现在来听也一点都不过时的电音,另外就是这经典永流传的旋律。
小时候放暑假,家家户户电视机上必然会放的节目,最经典的那个真人版《西游记》的主题曲,云宫迅音。
嗯……等等,这首歌好像是没有歌词的。
不过也不影响,反正她就算再有一辈子也会记得这首歌,属于是彻彻底底地刻进了DNA里。
西游记……西游记……瑞秋心里转过些许想法,她试着问眠眠:“一共四个人?额——不对,一个人,外加上两个动物一个夜叉?”
她问完了这话,自己都在摇头说不对:匹诺康尼和仙舟的关系不大,中间相隔的距离也不小,仙舟的用词几乎没有多少跑到匹诺康尼、还跑到流梦礁去的道理,所以哪怕当真是那么个形象,瑞秋也并不觉得眠眠就能知道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一行四个?”
眠眠巨大的爪子脑袋从左边摇到右边,再摇回来,幅度相当之大。
不是四个人,那是……
瑞秋:“猴子?”如果不是四个人,那最大的概率就是猴了,在她心中西游记的绝对主角就只能是大圣。
眠眠的脑袋终于开始上下摇摆,而且点头的幅度很大、频率很快,看起来相当兴奋。
瑞秋觉得,它大概是在震惊:自己喜欢的人类竟然能那么聪明地捕捉到它的意思。
猴子……猴子……
“原本在这张图画上的?”
眠眠点头。
“只有一只?”
眠眠再次点头。
“从画上跑出来么?”
眠眠继续点头。
……嗯,有些麻烦。
瑞秋自己没能从先前翻看过的匹诺康尼的官方资料以及那些相当具有故事的跌宕起伏艺术色彩的野史中都没能找到和猴子相关的信息。
她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任何一条沾边的消息——总不能是什么星说的折纸小鸟还有一种名为折纸小猴的同款吧?于是她转向星期日,做为橡木家系的前任家主,他既然代梦主管理过一段时间的整个梦境,那他也应该知道最多和匹诺康尼相关的事情。
“匹诺康尼,有猴吗?”
星期日同样惊讶着:“没有,我们并未引进这种动物,同样,克劳克影视乐园中的那些动画ip形象中也没有以猴子为原型的存在。”
瑞秋于是再次看向眠眠:“宝宝能提供更多和猴子有关的信息吗?”
眠眠大大的眼睛里头写满了“这可真是为难我胖虎了”的情绪——哪怕是星期日都能够听出这点意思。
但是,它还是很努力地满足了瑞秋的要求,短短十秒钟之后,瑞秋听到了另一首曲子。
她听到一首很温情的曲子,歌手的嗓音,包括歌词也都是相当温情的:
Theres a calm surrender to the rush of day
(有一股宁静,臣服于一日的繁忙)
When the heat of a rolling wind can be turned away
(何时这喧嚣的风,才能褪尽它的灼热)
An enchanted moment,and it sees me through
(而这美妙的时刻,却突然洞悉了我的内心)
Its enough for this restless warrior just to be with you
(或许仅仅能够与你同在,便足以安抚我这战士烦躁的心灵)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今晚,你感受到爱了吗)
It is where we are
(它是如此如影随行)
Its enough for this wide-eyed wanderer
(要让那流浪者叹讶长久)
That we got this far
(我们的爱已然足够)
……[1]
一开始她还没有听出来,但是在到“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的时候,瑞秋就拍着大腿想明白了:狮子王!是狮子王!
那么,如果一只猴子,和狮子王扯上了关系……
瑞秋反手从星期日那边揽过了旧梦的回声,下一秒,她双手托住旧梦的回声的两片翅膀下方,用当初辛巴诞生后被高高举起昭告草原的姿势,把这只金色的小天使举了起来。
瑞秋看向眠眠:“对吗?”
眠眠:“……”
眠眠背后的bgm:“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瑞秋:“哦,好吧,看来不是。”
她将旧梦的回声还给了已经看着方才那一幕,被震惊到脸上几乎没了表情的星期日:“不好意思,刚刚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你的小天使借走了。”
星期日:“没关系,只要它不介意——但是,刚才那是什么?”
瑞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真正地告诉星期日自己完全的能力,于是她带着一点不好意思(虽然含量真的很低),对他说:“我能听到一些音乐,大多数都是我上辈子听过的音乐,从这些音乐中我可以获得一些我需要的信息。”
关于这首狮子王的歌,瑞秋是实在一时间内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联想的,思索许久之后最终选择暂时放弃,只问眠眠:“猴子已经走了吗?”
眠眠点头。
“去哪里了?”
眠眠呆滞了片刻,随后尾巴猛地一扬,头顶上出现一团粉红色的雾气,但是它却不往里面钻。
瑞秋:“啊,传送走了,你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眠眠用力点头,它落下来,将尾巴提起来避免触碰到地面,随后用长着长长翅膀的那一边“手臂”和瑞秋碰了一下,做了个像是击掌似的动作。
这就是默契。
瑞秋配合了眠眠的动作,随后催促它回家:“加拉赫大概还在等着你,梦境最近不一定很安全,哪怕你是一只很能打的忆域迷因,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今天的遛弯恐怕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关于梦境不是很安全这一点,瑞秋是从星期日口中得知的,瑞秋原本以为只要黄泉不出刀,秩序的力量就不会被削弱太多,这样他们对于匹诺康尼的庇护就还在,至少能够撑到家族用同谐的力量整出相似的一道防护墙。
但是星期日却告诉她说未必,因为随着家族对秩序势力的拔除,原本用来维系这层网络的力量会极大概率地被削弱到一个起不了太多作用,顶多筛掉那些无关紧要但是一定会非常烦人的小威胁。
而另一方面,其实同谐只能连结起万众的力量,至于说一张保护网……哈,那同谐在这方面还真的就无法与秩序相比,星期日给出的猜测是希佩并未能够全部消化太一的全部。
也就是说,此时的匹诺康尼,不仅仅因为先前出现了太一之梦的问题而狂掉了一堆旅客,甚至股价也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哪怕因为公司的出手——那位翡翠女士这几天应该已经在和老奥帝谈判了,或许之后匹诺康尼的股价会有一定的回升;
而且,它还真的不是很能完美地保护仍然留在白日梦酒店里的这些客户。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瑞秋当时差点一句脏话骂出口再问那她的话疗有什么用。
但她也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她肉眼可见地还要继续在这座学校里面读上四年书,虽然她现在相对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大一女生了,但是她和匹诺康尼这边绑定得还挺深的——别的不说,知更鸟小姐对着你眨眼睛这种事情谁能受得了呢?
更别说她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只要保持着现在的学业水平,从学校一毕业就能拿到超高的薪资,而且还在白日梦酒店有属于自己的长期持有套房,这玩意当然是要在匹诺康尼的股价飙升回去的时候变现才好啊,或者干脆就是自用。
总之,她的沉没成本确实已经不低了,这种时候也确实很难跑路。
所以,有时候就当作是走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了,好人好事还是每天都要做。
瑞秋拜托星期日将这副挂画从墙上摘下来,她虽然个子也不矮,星期日的个子也不能算很高,但是至少比她高一点。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用天环当工具,瑞秋心想。
星期日踮起脚尖,从墙上将这副画框取下,随后抱在怀里,那只旧梦的回声就坐在了画框上头,同样是长条状的身体的下半部分,也说不好是尾巴还是别的什么的像是美人鱼似的轻轻摇晃。
瑞秋觉得很可爱。
她逐渐诞生出一种有点儿怪异的想法:哪怕星期日不算是一个特别的“反派”,哪怕没有知更鸟小姐的委托,哪怕他并没有那么真心实意地想要了解怎样实现天下大同——她也会看在这些金色小精灵的份上,好好收留星期日。
当然,该给钱还是要给钱。
眠眠张开了那传送性质的粉红色雾气,用尾巴扶着瑞秋的一只手,然后瑞秋的手则抓着星期日那抱着画框的手腕,先后走过了这道朦胧的传送门。
对面,便是宅子里仍然没有被装修完善,但是至少岩板之类的基础硬装都已经铺设完毕的大厅。
眠眠应该听懂了她先前的话。
在将瑞秋和星期日送回宅子之后,它挥了挥翅膀之后就消失不见。
瑞秋觉得,至少在流梦礁,加拉赫以及那位米凯先生都不是什么很平凡的人,从各方面的能力来说,哪怕他们离开不了梦境,因此受到了一定限制,但只要在梦境里,他们一定能保护好这只忆域迷因。
于是她放心地没有再多叮嘱什么,只是给加拉赫发了一条消息,让他记得最近多看着眠眠。
下一秒放下手机的瑞秋短暂地忏悔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眠眠那么喜欢她,她却给加拉赫发这样的话,但她毕竟也是为了眠眠好。
瑞秋抚平了自己良心上的褶皱。
星期日将那幅画挂在了客厅的墙壁上。
不管那只猴子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还会通过这副画回来——只要他们能够找到足够多的信息,也不是没可能通过这副画框找到那只猴子。
他对于这只猴子还是相当在意的。
很难不在意,不是吗?要么是在他管理匹诺康尼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在这里了,要么是在他仓促下台的这两天内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星期日都觉得这算是自己没能履行好保护匹诺康尼这一职责的结果,是他需要为之羞愧的。
所以他需要为之做出点……补偿。
*
关于猴子的事情,在一个夜晚过去之后并未能够有些什么进展,加拉赫那边,他其实也无法完全听懂眠眠的话。
他是个对忆质有研究的人,但眠眠这种忆域迷因,就算是黑天鹅来了都不一定有戏。
不过,他向瑞秋保证他一定会看管好眠眠,这一点并不仅仅是说他会保护好眠眠的安全,更是意味着他会尽量让眠眠少外出——多事之秋,他原本觉得公司不至于来那么早,但是公司用速度证明了他们为什么能够长长久久地挣钱,并且做为全宇宙最大的势力存在。
为了避免给知更鸟,这位在流梦礁看来也足够可敬可亲的小姐制造麻烦,加拉赫决定最近这段时间让眠眠体验一下宅文化。
瑞秋代知更鸟谢过了加拉赫,翻身下床,准备回归到校园生活——她洗漱完毕、推门离开卧室后的第一件事是从桌上星期日加热的那几个三明治中挑选了两个拿起来,然后告诉他:“因为我也没有坐过校车,所以我建议早一点出门,避免我们找不到班车站点。”
折纸大学为居住在校外的学生提供上下学的班车,一学年仅仅收费五百信用点,哪怕不算在匹诺康尼这个寸土寸金钱不值钱的地方也挺划算了。
是的,星期日也需要上学。
明明已经毕业过一次了,现在却还要再上一次……很怪,却也很合理。
“长时间让你躲藏在房间里出不去……这对你也不好,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要看看多种多样的人。”
瑞秋在将折纸大学的校牌递给星期日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你上次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差不多就是只去上个课,课外的生活完全没体验?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补全的机会,要知道,折纸大学中的学生出身情况的多样化,很有可能不比整个十二时刻来得差。”
星期日承认她一猜就准,他当年确实仅仅来学校上个课就完事了——甚至,很多时候他是上的一对一私教,与同学们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橡木家系中的事务繁多,彼时的家主歌斐木也在逐渐对他放权让渡,不上私教课而要配合学校的进度……会影响他的工作。
所以,这一次的确算得上是“弥补”。
星期日戴上了那张趁着混乱给他办好的校牌,校牌上头写着的名字是万维克(won week)[2],瑞秋对此表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敷衍的起名——然后她听星期日说:“那么……赛文斯(seventh),怎么样?”
而知更鸟则在手机上问:如果万维克不行的话……工作日?
瑞秋:……
瑞秋:“当我没说。”
这对兄妹的起名能力,只能说不愧是双子啊,菜得半斤八两。
第26章 万维克的校园一日体验
星期日……哦不是,万维克先生对自己的形象进行了乔装。
用调律的手法,外加上一丁点记忆命途的帮助,瑞秋从黑天鹅那边学了两手关于调动记忆与忆质的小技巧,付出了一首《丢手绢》的儿歌做为回报——于是现在,星期日看起来就是一位普通的、泯然众人的智械女士。
所以,与其称呼他为“万维克先生”,或许还是称呼他为“万维克女士”或者“万维克小姐”来得更为妥当一些。
折纸大学中的智械数量不少,没有人会因此而惊奇或者侧目,除非是在考试的时候:因为智械可以加装芯片让自己获得一些这样那样的知识,所以很多非智械出身的学生都会在期末周的时候对那些他们认为能够更轻易地完成复习部分的同学怒目相对。
但是对于星期日来说,他此时却不能和瑞秋那样毫无顾忌的出门,因为他也还没有吃三明治,而众所周知,智械需要的营养成分中绝对不存在单面被黄油烘烤过、变得金黄酥脆的吐司片,蔬菜、鸡蛋色拉、火腿片、金枪鱼罐头之类的东西。
星期日:“恐怕我不能一边走一边吃早餐,没有智械会这么做。”
同样,他本人对于礼节仪表的一些注重也会让他没办法接受这样随便的行为——他人怎样无所谓,星期日对其他所有人都满怀尊重,但是他自己,他做不到那么轻佻,光是想象这样的自己就觉得不舒服。
瑞秋:“……也是。”她在门口站定,一只手提着一只包装在印花油纸中的三明治,另一只三明治已经被她咬在嘴巴里了,因此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儿含含糊糊的。
她狼吞虎咽地咽下这个三明治,意外地发现这玩意味道不错,再迟钝地联想到是谁将冰箱里的食材组装成现在这样的之后差一点跳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逐渐攀爬上脊背的惊悚感,小跑着去厨房拿了一小瓶冰牛奶拧开猛灌了两口才算是将这种诡异感压下去:
“那你中午怎么办?要我说你就不应该变成智械女士的样子——这下好了吧,去学校还得吃智械维生餐。”
星期日:“是我欠考虑了,不过,只要今天熟悉了智械们的饮食,明天我也可以将这些食物变成智械维生餐的样子——更别说,在梦境之中,不管吃什么都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是好吃与否。”
瑞秋记得,橡木蛋糕卷的广告语打的就是“橡木家系的最爱”,其实说的就是这群橡木家系的政客们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哪怕是这样粗粝的、像是木屑被胶水粘合在了一起的玩意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星期日,毫无疑问,正是那面不改色的众人之中,微笑最平和的一个。
星期日打包了一个三明治,包得很仔细,塞进包里之后和瑞秋说:“我们走吧。”
*
星期日对于折纸大学中的校园生活还是有些了解的,因此,他顶着插班生的身份,很好地融入了整个课堂。
在经历了那么大的动荡之后,折纸大学倒是也没有缓上几天,学生们仅仅多享受了三天白来的休假(为此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都能够听到歌颂星期日这个名字的学生)就要回到校园之中来了。
筑梦学院上午的第一节课是公共课程,这门课名为《匹诺康尼历史概论》,算第一学年学生的通识课程,也是整个折纸大学的校园论坛上公认最水的几堂课之一。
是的,哪怕是寰宇知名的一流学府,其中也是会有一些水课,甚至会有一些比较水的教授的,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这门课你根本就不用上!哥们!尽管翘课吧,因为上课的教授根本不会点名,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梦境里可以根本不存在近视,我们都会怀疑他是否能够透过那厚得和瓶底一样的镜片看清一米之外的东西。
——来自折纸大学民间学生论坛,课程选择建议分块,对于各个课程中诸位教授的点评中某热评。
星期日是不可能逃课的,也不可能在课堂上和其他那些学生一样,躲在平板之类的设备后头,完全不管这门课讲了些什么,忙着自己的事情——不管空间几何课程的作业,还是攻读着忆质物理学的论文,被里面那些他们前半生可以说是从未接触过的那些专有词汇弄得头晕脑胀……总之,他们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分出哪怕百分之一在匹诺康尼的历史上。
瑞秋曾经认真听过这门课,但也只听了一节课,当她在课程上听到那位上了年纪的教授说出“匹诺康尼的历史档案资料曾经被一位虚构史学家袭击过,从此就有了一段格外扑朔迷离的过往”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知道了这门课是自己要放弃的。
不是,虚构史学家都出来了,那这里的历史还有什么好讲,无非就是在野史和野史之间选择一个不那么野的讲一讲罢了,与其说是寻觅历史的踪迹,倒不如说是“拨开迷雾看迷思”,是个和民俗占卜也相差不了多远的玄学活动。
尤其是现在。
瑞秋知道加拉赫是个虚构史学家,她当然没有试着去戳破对方的乔装,毕竟一旦戳破了就意味着被虚构的事物的消散,她还没做好要和一位关系还不错的新朋友说再见的准备。
所以,她要是对匹诺康尼的历史感兴趣,她直接去问加拉赫不就完事了,还要在这堂课上听什么关于其实哈努兄弟的原型,哈努努,其实是一只来自天晓得什么星系的野狼这样野到也就只剩下沟子史能比它更野的野史吗?
瑞秋摊开了《忆质物理学》的课本,翻到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开始阅读起来。
这间教室比起她上次来的时候要空了不少,大约……嗯,起码四分之一的学生没有来,瑞秋想到星期日所说的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后,整个白日梦酒店的退房都成了浪潮,留下的人固然不少,但离去的也相当多。
考虑到折纸大学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学生是靠着捐楼进来读的财富学院(为了给家族理财),或者是谐乐学院(众所周知学艺术的最费钱了),而这些学生的家里大概不会愿意让他们在这里继续承担风险,退学了之后明年再找更好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啧……也不知道学校后期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读了大概两行,瑞秋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从包里抽出一叠便利贴,在第一张上写下了一句话后撕下这一张来,不动声色、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地将它轻轻贴在了星期日面前的桌子上。
这动作惊动不了在前头捧着自己的大本笔记,口若悬河、肆意往外喷洒着口水的教授,但是让星期日的目光落过来却是可以的,瑞秋的眼角余光看到星期日耳下的翅膀轻轻抖了抖。
星期日看到这张便签条,上面写着:谢谢你。
他不明所以,并不知道瑞秋想要感谢他什么,他刚刚有做了些什么吗?好像没有,甚至他认真听讲的模样都没有吸引上教授的注意力,从而为教室中的其他学生吸引火力……
他从未体验过在上课的时候传小纸条是怎样的一种经历,此时骤然被拉进了那种十三四岁的青少年人的教室氛围环境之中,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少许的不习惯,当然,还有新奇。
课堂的秩序此时在他的身上打破,这对于过往的星期日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星期日的手在原地顿了顿之后,他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笔。
星期日在那句“谢谢你”下面写:
不用谢,但是……为什么?
他将这张便签条从桌面上轻轻地撕了起来,仍然在犹豫着自己要以怎样的方式把它还给瑞秋,她方才的动作是怎样完成的?好像是不动声色地只是把手往他这边靠了靠,更多的动作就没有了,所以……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难得地被屏蔽在了他的耳朵之外,星期日以一种略带羞愧的心思,想要模仿瑞秋方才的所作所为,将这张便签条还给她,但是他的手在来得及做出那个动作的前一秒,这张便签条上就被覆盖了一张新的。
新的便签条,新的笔迹:
在太一之梦里,我把第一学年的开头课程又学了两遍,因为已经太熟练了,所以我就对后续的课程进行了预习,谢谢你,这下我已经确定我可以获得专业课学院第一的成绩了。
如果换作是别人,但凡此人不是知更鸟,星期日就会产生一点“对方是否在对我阴阳怪气”的犹豫。
因为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在同一门课程上重复地学习上两三遍,就算是他也会生出这是在浪费时间段感觉:星期日的歉疚因此变得更深了,他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以及长长的刘海都投落了一些深灰色的阴影。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是瑞秋。
在太一之梦中,他的意识被瑞秋拽了进去,并且,毕竟他没有失去相应的记忆,所以,他对瑞秋的好奇让他增加了一些在现实中他并没有采取的行动,就比如说,去了解一下瑞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种好奇在得知了她竟然捕捉到了那么多太一之梦的漏洞,倘若不是他的梦境包裹在她的梦境之外,她一定已经从太一之梦中挣脱了出来的时候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于是,在第二场梦境中,他深入地了解了瑞秋这个人是个什么性格。
他知道,她在其他事情上的性格或许没有那么分明,但是在学习上,她的形象已经鲜明到了犹如刀刻斧凿那般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印象中:
瑞秋是个将学习看得非常非常重,尤其是对好成绩看得简直比天还大的人,倘若当初他给她的太一之梦里面安排上了连续三天三夜不间断的试卷,以及大量的课程补习班,兴许她还没那么容易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因为她会首先将放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试卷都给做完一遍。
所以,瑞秋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感谢。
哪怕这份感谢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用比较得体而委婉的言语来回答,但是星期日还是在那张新的便签上写下:
我觉得,以你的天赋和努力,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大概都能拿到第一。
他写完这行字之后,瑞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将这两张便签纸一道收回了,连带着被压在下面的第一张,差一点儿就要将星期日的笔也一块带走。
星期日:“……”
他抬起头,没有再去看隔壁座的瑞秋是怎样翻看便签条上的字迹的——他的心神已经脱离了课堂有好一会儿了,而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跟上教授的节奏。
哪怕,其实星期日也觉得这位教授讲述的很多“史实”有失偏颇,和他在橡木家系中存着的档案里看到的相差甚远,也同他在流梦礁了解到的那些几乎天差地别。
……但是,哪怕是一门公共课,一门水课,它到了学期末的时候也是要考试的。
星期日对于自己的成绩有所要求,虽然他不一定要和瑞秋争抢第一名的荣誉,但是倘若掉出了年级前三,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高标准严要求,星期日素来对自己秉持着这样的规则。
所以,为了期末考试的时候不要回答出一些写在橡木家系收藏档案上的答案,不仅仅得不到分数不说,还有可能为妹妹带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星期日选择了认真听讲,记录一份完整的笔记,力求做到在学期中、学期末的考试中都能获得一份让他觉得看得过去的成绩。
看着刚刚被打破了好学生模样这层壳子的星期日又一次缩了回去,瑞秋的嘴角往上勾了勾,用人类的姿态,而不是用救世主、殉道者的姿态来面对整个世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核心。
任何人不比任何人重要,每一个意识、每一双手,都是建设未来的重要基石。
星期日啊……他其实像是一块海绵,放到怎样的液体中都会有所汲取,将一些现象,一些想法转化为自己的东西,但是也保证着,自己那善良而正直的结构,做为储存那些“水”的海绵构架。
折纸大学是个还不错的地方,他会在这里见到芸芸众生的,见到芸芸众生——然后得出新的答案,走上新的道路。
她毫不怀疑,这些实践将会得出一个和她给对方讲过的几乎完全一样的答案。
*
下午的课程就是《忆质物理学》了,在上课的铃声响起了足足五分钟之后,教授仍然没有走进教室。
瑞秋打开了电脑,写着周末的一份空间几何大作业,此时正在心算着一段不算很难的计算步骤。
她不像是身边的那些同学们,有一些新生性格比较跳脱,会更快地将想法转移到教授没来是不是可以下课了,又或者是“你们还记不记得教授说自己是什么家系的成员来着,会不会就是橡木家系的,现在正在被盘查”之类上头来。
因此她很有耐心,非常平静地又等待了几分钟。
终于,教授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那用来盖住他脑袋正中间那一片蹭蹭亮的地中海秃头的假发都因为他那风驰电掣一样的速度而飘了起来,露出了一线白亮亮的头皮。
他的胳膊下夹着教案,额头上满是汗水,气喘吁吁地在讲台前面站定,又喘了两口气后,才对下方的这些学生们说:“同学们,因为一些对于这门课历史的新发现,所以……咳咳,这一整个中午,我都在和其他的教授们争论应该如何修改我们的教程……”
“最终,我赢了这场争论,而今天的课程,在最开始的十分钟,我们得回过头去,重新讲一讲这门课程的来时路。”
“各位应该都听说过镜子公主,我相信在场哪怕是非匹诺康尼出身的孩子们,在来到匹诺康尼之后应该也都接触过我们这边的知名文化特产,钟表小子,以及相关的动画片系列,对吧?”
“但你们绝对不知道,其实镜子公主——连带着那些动画片中所有的角色,在现实中都是有原型的。拉扎莉娜·简·艾斯黛拉女士,一个你们此前大概率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在匹诺康尼的拓荒时代,选择与钟表小子,左轮队长一起从罗盘号,也就是现实中的星穹列车上离开,加入匹诺康尼的拓荒队伍的无名客。她对于忆质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我们后续对于忆质的理解,另外,你们应该会在将来有机会选修到一门名为《忆质动力学》的课程,当然,只是很基础的内容。这位女士便是这一专业的研究先行者。”
“感谢星穹列车,他们的到来,为我们匹诺康尼的忆质研究学界揭开了一层长久以来的神秘面纱,让我们知道,其实匹诺康尼的忆质科学并不仅仅发源于对流光忆庭的求助。”
这位教授确实上了一定年龄,瑞秋记得他平常说话的时候都轻声细语的,让她不得不提前来到教室里,抢占第一排的座位,避免出现自己无法听懂的情况。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相当高亢,分贝比起平常来大了许多,任何人都能够轻易地感觉到其中的激情澎湃,一些原本嘻嘻哈哈的学生也变得严肃了不少。
而瑞秋是最能够感觉到这一点的人。
从教授喊出“拉扎莉娜·简·艾斯黛拉”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听到一首叙事性极强,非常公路感的歌曲,好像有人抱着吉他在弹奏:
“The way
(庆祝的方式)
To celebrate
(我会等待着)
I’ll be waiting
(直至我们)
Till we make it
(抵达那个终点)
……
We will see
(让我们翘首以盼)
Come with me take the journey
(你与我一同踏上旅程)
……”[1]
《take the journey》,星穹列车观景车厢中被当做背景bgm的曲子,星曾经神秘兮兮地对她说过她怀疑这首曲子的作者有可能就是当年的开拓星神阿基维利,毕竟这首歌好像从一开始就在车厢里头了,是最早一批可选的播放音乐。
名为开拓的旅程,见证者不知凡几,不可胜数,而这首歌,必然在其列。
她感觉心口有些情绪膨胀着、翻涌着,让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后续的课程倒是一如既往,属于是那种因为某些原因短暂地掉线了三分钟之后,再抬起头来就听不懂了的超难课程,哪怕教授本人说的是:这玩意就是基础中的基础,要是你们学不会,那你们之后的三年半就准备等死,或者干脆转院吧!
瑞秋学得很顺利,她做过了充分的提前预习,复习更是有过了很多遍,基础知识非常夯实,跟上教授的思路也不困难。
下课之后,在一片哀鸿遍野中(主要是针对教授最后布置的那份作业的呐喊悲鸣),她将脑袋凑到了星期日记录的笔记前面去,看他是怎样记录下某个术语以及那一长串公式的——这一页的PPT划过去得太快了,而且是补充内容,教授也说了这些内容对于当前的学习用处不大,只是在其他和忆质相关的课程上会用到比较多的次数,等到第三学年的时候会专门有一节课学这个公式。
瑞秋没来得及记录下来,但是她打算回去之后自己拓展一下,毕竟,虽然太一之梦结束了,但是周末的实习还是有的,她有不小的概率要学这个。
星期日的手速比她还要更快一点,她觉得对方大概准确地记录下了这个公式——就算没有记录下来,按照他们这些人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应该也不至于就忘记了。
星期日确实记录了,果然当过一段时间令使,尤其是分出那么多的心来规划了那么多的梦境的人在一心二用方面是毋庸置疑的高手——一心万千用的情况都有过了,应对这种情况岂不是信手拈来?
他将自己的笔记本推给瑞秋,视线则是汇聚在课堂中的那些学生身上,他知道自己此时其实可以走过去加入一些学生的聊天,了解人嘛,总得要从走进人群开始。
但是星期日并不是那种很擅长融入人群的人,因此,他打量着四周的人群,试图找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适合自己——以“万维克女士”的身份,而不是以“橡木家系家主星期日”的身份走上去,加入他们的攀谈的小组。
短时间内……没有找到。
至少在瑞秋将笔记本还给他之前,星期日确实没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主动出击的群体,况且,他的小翅膀在耳朵下面抖了抖,那些四周的声音就都条缕分明地进入了他的脑中,供他解析出这些人正在聊些什么样的话题。
而他很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些话题几乎都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倘若他此时的外表不是旁人看起来的智械女士模样,而是那个永远微笑着的橡木家主,那么此时星期日的微笑一定已经僵在了脸上。
他和这些学生也不能算是年龄相差太大吧?
星期日获得折纸大学的学位证书也才没几年,况且他还是提前入学的,年龄差距顶多……顶多六岁。
但是就是这么点年份,他就已经全然不懂了么?……嗯,等等,好像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也不是很能融入得了同龄人的那些话题,当然,此处的话题多半说的是喜欢怎样的明星演员(星期日知道哪怕自己冲上去回答“知更鸟”也会是个引起很多人共鸣的答案,但那些欢快的女生们想要聊的大概不会是和知更鸟同性的明星),又或者是有什么值得一追的风尚……
而这些都和星期日的生活关系不大,他生活的节奏过分快了,快到已经几乎塞不下什么东西,到处都是需要他去负责、他需要去拿主意的事情。
慢慢来吧,反正时间还有得多,而他回头得足够快也足够早,还有大把大把的年轻,以及一颗坚定的心能够支撑着他朝着那梦想中的乐园走下去。
不管怎么说,星期日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原本曾觉得自己最好的结果可能是跟着星穹列车走一遭,去往不同的世界,见证人们的样子,学习他们是如何践行自己的命途和信念……他并未做好全然的准备,甚至还是慌张紧张胆怯的,毕竟天上的群星那么遥远,没有一件事能够安安稳稳地处于他的掌握之中。
别巢的雏鸟总要经历这么一趟。
但是现在,瑞秋至少给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过渡机会,他可以先做一些准备,然后再慢慢地飞上天空,天空中的群星并不会走开,或许等到星穹列车选定了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他可以蹭上一段旅程,而只要瑞秋仍然在折纸大学读书,他就仍然有机会靠着对方的善良,躲藏在这张智械女士的形象之下,与妹妹间歇见面……就像是曾经妹妹在外头巡回演出,但定期都会会到匹诺康尼来看他一样。
这样的未来,也是很美好,看起来很有希望的未来。
星期日的感慨其实尚未结束,但是他被强行打断了。
瑞秋戳了戳他的手臂,偏过头,小小声:“旧梦的回声们会写字吗?”
星期日差点没能跟上他的逻辑:“嗯——嗯?”
瑞秋:“如果它们会写字的话,我下次可以偷偷带一只过来,让它们帮我记笔记。”
她盯着星期日的脸看。
因为星期日的这层名为“万维克小姐”的伪装中,有大概百分之三十的部分是她亲自出手为他固化的,因此在她看来,她身边坐着的这个仍然是稍稍张开耳羽翅膀的星期日本人,而不是智械女士。
她头一次从星期日脸上看出了不赞成的意味——不仅仅是一般性的不赞成,甚至还带着一些责怪。
就仿佛是在对她说:你这也……你这也太资本家了!
瑞秋抿了抿嘴唇:好像是有一点,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就要摇摇晃晃地被挂在路灯的高处。
但是,让旧梦的回声干点活怎么了?它们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也会很无聊的,出来干点儿活,增加运动量维护身体健康的同时还能为自己支付房租的钱,怎么就不能干了?
真是的,对待孩子怎么能那么溺爱呢?看看加拉赫,说把眠眠关在家里就真的关在家里不给出来,那才叫真正的监护人呢。
*
折纸大学的课后本应该是那种很快乐的状态,毕竟这所学校的校训就是“美梦多彩,理想自由”,但是很可惜,最近这段时间梦境中尚且风声鹤唳,剩下这些还没有退学的学生们回到了学校一半是因为校方强制,令一半则是因为校园之外可能更不安全。
在这样的前提下,也没什么学生还有那个闲情逸致,或者说,没心眼子到了这种地步地去筹备什么课后活动。
更别说现在都拉不起那么多学生了。
校车送人到站,上车的时候瑞秋掏出手机先订了个外卖。
感谢公司的注资,匹诺康尼的服务业恢复效率真的很高,起码有几层楼那么高,外卖业务的恢复也超快的。
她加购了自己想要的,沉思片刻之后豪横了一把,再一次表现出了人久贫乍富之后容易挥霍的品质,将手机转到星期日手中,告诉他:“万维克小姐,请点单,我请客。”
天呐天呐天呐!
“请客”这两个字从她的舌尖上滚出口腔的那一瞬间瑞秋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澈明亮了起来,隐形的翅膀大概是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几乎要冲破头顶的校车车盖。
这么多年了,瑞秋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快乐,她都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可以慷慨大方的自在了?
星期日能够感觉到她的快乐,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瑞秋会突然变得这么快乐,但他还是决定让这种情绪延续得更长久一点,原先的那句“太麻烦你了,我来付款就好”被他生生咽下。
星期日:“谢谢。”
他看向屏幕上的点单页面,下翻了没多久之后看到了布丁蛋挞。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上去。
在手机被还给瑞秋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购物车,复杂地抬起视线:“你就那么喜欢布丁蛋挞吗?至死不渝?”
从她认识星期日到现在,对方身边的所有甜品,似乎都是布丁蛋挞,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二种选项。
真吃不腻啊。
星期日的金色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不行吗?如果不行的话,换成蛋挞也可以,或者焦糖布丁。”
那不还是布丁蛋挞,只不过被拆分成了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而已。
瑞秋叹了口气:“没关系,就这个。”
*
大人离家几乎整整一个白天,还不允许这些旧梦的回声们出门看看走走,哪怕这些旧梦的回声们的核心是星期日这个小时候不要太乖巧可爱的孩子,它们也确实有理由闹腾起来。
当瑞秋开门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朝着自己和身后的星期日猛扑而来,还在发出各种委委屈屈的嘤嘤声的金色小天使。
瑞秋:“!”
这些小天使和星期日绑定的程度也挺高的,最好不要被外人看到,她连忙将“孩子”往怀里一揣,灵活地溜进了门,随后快速在星期日也跟着走进来后把门关上。
外卖还没有到,孩子还需要哄,星期日很显然对这些性情与小时候的自己毫无区别的小家伙们没有多少应对办法,只能尽心尽力地承担起猫爬架的功能,让这些不长着猫猫样的“猫猫”们在他身上钻来钻去。
瑞秋觉得这样不行:虽然金色的小天使确实不再满屋子飞了,但是它们仍然在发出委屈的声音。
总不能对外卖员以及有可能存在的左邻右舍说,她与万维克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飞快地决定使用技术手段为她们这一对造了几个闹腾的孩子吧?
说起来……匹诺康尼有孤儿院可以领养孩子吗?——但这也不现实,丑孩子总有一天要去见亲戚,不能总不见人,到时候金色的小天使形象一出现在人前就暴露了。
那就只能哄了。
瑞秋比起星期日来毫无疑问还是有办法的—她可比星期日有办法多了。
筑梦师的手段让她得以在家里竖起了一个巨大的投影屏幕,顺便,又捏了一台投影仪:哪怕她不知道投影仪的内部构造,但只是将一段记忆播放出来的工具而已,对于走在记忆命途上的她来说,这并不难。
同为地球人,瓦尔特都能给星穹列车的孩子们放自己做的动画片,还被丹恒评价为“把孩子们带成泯灭帮”,没道理瑞秋就不能。
某种意义上来说,瑞秋在了解到瓦尔特的过去之后,同他产生了更多的惺惺相惜:她和瓦尔特算是来自同一颗星球——但却又不是同一颗星球。
都是地球,但是瑞秋来的地方没有什么崩坏也没有什么女武神,不存在天命,也没有逆熵。
她身上没有虚无落下的阴影这一信息的含金量再度提升:
她很有可能真的来自平行宇宙,或者说是维度不同的宇宙中的那个地球——这一猜测现在拥有了更大的支持力度。
瑞秋拉着几只旧梦的回声以及星期日(特别叮嘱了星期日要看好孩子)在他的卧室里好好看动画片,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至于说动画片要放什么,一开始瑞秋还没有什么想法,直到她瞅见了挂在客厅墙面上的那一架只有画框和底部画布的、“拾荒”得来的装饰品。
她想到了猴子,想到了《西游记》,随即,想到了《狮子王》。
眠眠的那两首歌里头,《西游记》片头曲《云宫迅音》是已经被她解密成功了的,但是《狮子王》里的那首《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就没有解析成功。
或许,让星期日看一遍《狮子王》能得出点什么结论?或许星期日能够加入联想的队伍——尽管瑞秋觉得星期日的联想能力兴许不如[闭嘴]来得让人安心。
他真的是那种……那种很罕见的……额,正派。
但是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星期日虽然不一定擅长联想,但他聪明啊,瑞秋很快做了决定。
就放《狮子王》。
给她一起看动画片吧!
第27章 原始博士?
外卖小哥上门的速度很快,令瑞秋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她先前遇到过的猎犬家系成员,甚至此时还穿着典型的猎犬家系的制服——虽然记不得是在太一之梦里遇到的,还是在现实中遇到过的了,但反正对方是个猎犬家系的。
瑞秋从对方手中接过装甜点的袋子,她选择的甜品店是匹诺康尼这边风评很不错的一家饼屋,价格不菲的同时包装也很精美,几枚固定用的别针上有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袋子的最上沿被固定得特别牢固,还贴了颜色好看的封条。
甜品不像是其他的食物,这样细致的包装会让它看起来更好吃,顺带,瑞秋觉得星期日应该会喜欢这样严谨缜密而细致的包装风格。
她靠在门边,点了确认收货,一边非常“随意”地与这位猎犬聊天:“这两天家族的麻烦好大啊,工资不会发不出来了吧?这么晚了还要送外卖吗?”
猎犬:“不是。”
他叹了口气:“是因为人跑了太多,到处都缺人,但是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家族的人跑不掉,没有人能离开家族,没有人能离开同谐。我是被临时调剂到这儿加班的,女士。”
他没能认出瑞秋来。
猎犬一天之内要见的人太多了,况且,在匹诺康尼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各个不同地方的、长相好看的人。
梦境中是可以调整长相的,而像是瑞秋、星期日这样进入梦境之后保留着在梦境之外长相的人其实才是绝对少数。
深棕色长发,发尾转为灰调,绿色眼睛的美人,在这处梦境中多了去了。
猎犬确认了这一单的劳务费已经发放到了自己的账户上,随即对着瑞秋点了点头:“晚安,美丽的小姐,我还有几单要跑……但愿他们能早点招到外卖员,我不想继续跑腿了。”
瑞秋目送着对方钻进一辆滚轮形的车里,一骑绝尘而去,这才将门关上,转身提着装甜品的袋子往星期日的卧室里走。
此时的片子已经放过了片头、放过了一轮红日从稀树草原平坦开阔的地平线上随着炽热的气流对光线的扭曲逐渐粼粼地浮出地面,也放过了一大堆的动物是怎样粉墨登场的。
屏幕正中央,拄着拐杖的山魈长老步履还算稳健地爬到了一块高起的山坡上。
片刻过后,山魈长老双手高高举起了幼小的狮子王子辛巴。
星期日,还有这几个旧梦的回声其中的一只,都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瑞秋。
节奏、动作几乎一模一样,顶多就是在收敛与否上有些小小的区别:旧梦的回声完全地转过了它圆溜溜的顶着光环的脑袋,而星期日比较给她留面子,只是用余光又轻又快地朝着她这边扫了一下,随后就回归了原本的姿态。
瑞秋怀疑星期日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而已——这意味着星期日毫无疑问已经够不失礼的了,但是,昨天在那片原始梦境中“噌”地一声将旧梦的回声高高举起超过头顶的她,那才是……
充血的红晕慢慢地爬上了瑞秋的脸,将她的整个耳朵变得像是在桑拿房里面蒸了半个小时似的那么红。
瑞秋暴力扯开了甜品的包装袋,继而暴力地撕开了内部的保温包装层,最后,她从狼藉中拿起了自己的那份酸酪慕斯,朝着卧室的门口走去,走出去两步,她猛然想起来自己尚未拿勺子,于是又动作幅度巨大地回过头来,披散在脑后的棕灰色长发凌厉地在空中甩出了非常明显的一圈,一只已经用两边的小翅膀举起了被包装在牛皮色小纸袋中的甜品勺的旧梦的回声被她的头发扫到了身体,委屈兮兮地发出了嘤嘤的叫声。
瑞秋:“……”
旧梦的回声给她递勺子,旧梦的回声好;
她不小心用头发给了旧梦的回声一下,她坏。
她诚挚地道歉:“对不起,还疼吗?”
旧梦的回声继续可怜兮兮地摇头,将脑袋和光环都在她的掌心里面蹭了蹭,随后回到星期日的大腿上坐下,去看起了屏幕中到目前为止仍然是幸福的一家的辛巴三口。
瑞秋关上了房门,但是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靠在了门板上,默默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她隐约听到室内有点儿什么聊天的声音,被隐没在了《狮子王》那辽阔的、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里头。
可能是星期日在安慰那只被她无情扫射到了的旧梦的回声,毕竟这些金色的小天使是真的挺有情绪的小生灵。
不过,星期日的道德水准摆在这里,她完全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在背后说自己坏话:这种事情星期日干不出来,就算哪天星和三月七都在背后对她嘀嘀咕咕了,她也不相信星期日会这么做。
在这一点上,星期日享有的是和丹恒一样高的信任水准。
于是,瑞秋仅仅在门板上靠了一小会儿,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狮子王》同款动作这种黑历史上抽出来,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就提着她的酸酪慕斯去了书房。
她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自然也就没有书房中不能吃吃喝喝之类的习惯,提着零嘴去书房是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此时的瑞秋大脑中想到的是自己还有多少课后作业需要完成、还有多少课本和论文需要读,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要到星网上去找点儿教学视频,先提前把之后一个月的课程学习一下之类的事情。
她浑然不知,在隔开一张隔音效果并不能算是多好的门板之后,星期日正在对着旧梦的回声说些什么,同样,她也不知道在自己方才老脸猛地一红转过头去的时候,星期日和旧梦的回声在她背后都说了、做了些什么小动作——
此时,将时钟的指针稍稍朝着前面推移一下,将时间拨动回瑞秋朝着门外走的那一刻。
星期日当然知道瑞秋其实没有生气——但是,他知道自己看过去的那一眼也是瑞秋这会儿反应表现的原因之一。
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那只先前跟着他们一起出门的旧梦的回声也需要为这件事负责。
他自己是不好出面,但是旧梦的回声出面应该就无所谓了。
星期日一眼就看到瑞秋没有拿勺子,他的余光始终都注意着那双用力撕扯开包装袋子的手——于是他将一支装着勺子的小纸包递给了这只旧梦的回声。
他还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这只旧梦的回声的翅膀,没有发声,只是稍稍低头,让灰色的长刘海、还有垂在脸颊边上的耳羽将他的面部稍稍遮掩,做口型道:
“给她。”
旧梦的回声是特别听话的那种孩子,小时候的星期日自己就是这样被妈妈差遣着在家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是给正在做饭的妈妈递盐、递糖,一会儿是给妹妹抱来抱枕,用这些枕头和玩偶堆出一个看起来还很像是那么一回事的舞台。
金色的小天使义不容辞地出发了,星期日按照自己对于这些小东西的理解,还有他对于瑞秋的了解,大致脑补了一下旧梦的回声停在瑞秋的肩膀上,用脑袋蹭着她的脸颊,直到她停下脚步,退回这条长长地沙发床边上,抱着旧梦的回声,一起看上一会儿《狮子王》,彻底治标也治本地将这段只是对她来说特别尴尬(因为星期日全然不会在乎,甚至会觉得有点可爱)的事情就这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彻底翻过这一页去。
谁知……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是星期日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就像是这一次,他没想到瑞秋竟然就自己意识到了——意识到了,然后,她猛地一回头。
星期日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弹指一瞬,他甚至连抢救下旧梦的回声的预备动作都来不及做下,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旧梦的回声那惊恐的感受顺着他和这些生灵之间的连接传递到他的心里来。
但凡他是个存护而不是同谐呢,他现在大概都能给旧梦的回声开个盾了——可惜,没有。
金色的小天使被发丝抽得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倒是仍然紧紧地抱着那个装着勺子的纸袋子。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是最受伤的就是旧梦的回声,这一刻,星期日心中的歉疚比瑞秋还要更重几分。
当着瑞秋的面,他没做什么,但是等瑞秋离开房间,并且确定对方已经关上了门之后,他就双手托着这只旧梦的回声,让它的“视线”与自己的视线保持在同一平面上。
星期日轻声说:“对不起,我知道那一下还挺疼的,我看到了——但是,你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她只是很想知道那只猴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些太急切了。抱歉,这是我的错,我应该自己站起来,将勺子递给她的,我只是在想,她或许会更喜欢你这样长相可爱的小生物。”
旧梦的回声:“嘤嘤!”
星期日:“我知道,我知道你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我知道。所以是我,我本人,我很抱歉,你还疼吗?我可以把疼痛转移到我身上来。”
“嘤嘤嘤!”
星期日面露难色,沉吟片刻之后,他从刚刚被瑞秋暴力撕开、拿出来的甜品包装中拿出一只金黄色的蛋挞,它的挞心部分是最标准、最漂亮的嫩黄色,但是在最顶端,覆盖着一层漂亮的焦糖,微微的焦棕色的脆壳贴合着布丁层。
星期日拆开一个勺子,作势要给这只旧梦的回声舀一口:
“布丁蛋挞,做为赔罪可以吗?”
旧梦的回声:“嘤!”
它当即凑了上来,星期日才刚刚将勺子的边沿插进布丁层,下一秒,其他几个金色的小天使全都涌了上来。
一时间,嘤嘤齐奏,此起彼伏。
星期日:“……”
他开始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地投喂起了这四只小天使,并且庆幸:
还好他不仅仅重新捡起了吃甜食的兴趣,甚至还恢复了一点当初那种连着吃上四个布丁蛋挞的状态,一次性买了两只。
否则,将这个布丁蛋挞分给这几只旧梦的回声之后,他自己将会失去一份美妙的餐前甜点。
要不……星期日犹豫着,下次或许可以点上四只?这样不管有谁想要来分,他自己总能吃上至少一个。
就算是四个……好吧,他又不是解决不掉,大不了可以将晚饭的量减半。
他开始给这些嘴巴很馋但是一口吃不了多少的小家伙投喂各自的第二口布丁,顺便,将焦糖层送到自己口中。
——这些没嘴的小家伙可以把布丁转化为一段布丁味道的信息,从而获得美味的享受。
每一只都分到了等量的布丁挞心,这是很公平的。
但是叠在布丁之上的焦糖层比较脆,也不好切分,为了保证公平,就只能让他来解决掉。
星期日含着焦糖,有点甜,虽然焦糖也是有一股焦苦味的,但是很显然这款布丁蛋挞在设计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让布丁不那么甜,而让焦糖来起到最主要的调味的作用——所以现在星期日被腻到了。
他微微皱眉,心想下一次就应该别太在意什么切分的完美与否。
就算是忍着他的强迫症发作,他也要把这些焦糖弄碎了之后分别投喂出去。
*
比起星期日这种与其说是学习知识,倒不如说只是在体验校园生活,并且从中获得他想要,或者说可以潜移默化地带给他灵感的经历的人,瑞秋则是格外需要一份优秀的学历、一份优秀的成绩单的那个人。
哪怕公司、流光忆庭、星穹列车都告诉她说没有学历也没有关系,看看他们这边,多的是学历水平扑朔迷离的存在,瑞秋也仍然坚定不移地走在那条中式教育的路上。
毕竟,她的经历可是切切实实地证明了一句话:
生命可以重来,但是高考只有一次。
她不介意积极地参与到匹诺康尼的诸多事项中来,不过,只要匹诺康尼的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到她的人身安全,瑞秋就会永远在“那我就先学一下”的状态里。
这套宅子足够大,两间连通的房间被她打造成了连接着书房的卧室,而在书房的墙面上,画着一张特别大、特别周全特别详细的计划表。
这是瑞秋给自己制定的这一个月之内的学习计划,上面留出来了一些空白的格子,这些是为了应对有可能突然出现的意外事件。
像是现在,那只突然出现的猴子就被她罗列到了这张表格上去。
她计划着,等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之后,就花上不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研究和猴子有关的各种宇宙势力。
瑞秋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开始了学习,在面对着课本教材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她从来都很有耐心,很擅长安静下来。
放在宽大书桌一角上的小型盒子闹钟里头,红蓝两色的指针静谧地走动过完美的圆弧和扇面,瑞秋翻过一页书,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其中的一些重点字词,随后又看向另一边摊开的习题册子,开始完成那些习题册上标注着“入门”难度的题目。
这是她在上辈子就总结出来的学习经验:面对题目,一边学习概念,一边在习题中实践题目是最适合她的学习方法,她可以在做题的过程中快速地熟悉起这些概念来,并且在做的过程中按部就班地对自己是哪一步的了解或者熟悉尚且不够产生充分的认识。
做完入门的题目,概念就算是掌握透彻了,接着可以去看解题思路,从思路中总结一些可用的套路,随后去做进阶级别的题目,就这样一点一点网上刷,刷完困难难度的题目之后,就可以勉强算是掌握了这一节课的内容,转头再做另一本习题册上的题目,就算是对自己学习成果的检验,等到要期末的时候再做第三本习题册,做完下来,复习也就算是完成了。
这样的学习方法算是题海战术的比较有目的性的表现,用来在折纸大学这种“自由”的学校里出人头地还是很好用的,唯一需要的就是学习的耐心和时间,而巧的是,这两点瑞秋全都具备了。
她一连学了两个半小时,几乎是整个晚自习的时间了,终于,伏案的少女坐直起来,将后背靠上椅子的同时,双手也高高地举起过头顶,做了个骨骼轻轻咔哒咔哒作响的拉伸动作。
瑞秋转头看向一旁的闹钟,对这一次的学习时间还算满意,于是,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久坐之后的走动也是必要的,过去看看星期日那边怎么样,或许可以讨论一下那只猴子的事情——她笃信星期日对于银河各大势力派系以及那些强大的存在的了解绝对是自己的好几倍。
有的放矢,才能保证自己收集信息时候的效率。
*
瑞秋敲门的声音响起,星期日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他起身,卷起桌面上的那张尺寸超大的,像是海报一样大块的纸张,快步走到了卧室门口,并在瑞秋开口之前,将食指竖起在了嘴唇之前。
这整个儿一套动作,星期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安安静静地推开了椅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并且扶着瑞秋的手臂,轻轻地将她从房间里带了出去。
瑞秋顺着星期日回望的视线看回去,就看到在星期日那张不算多么宽的单人床旁,一张相对宽敞但是更短的小床上,四只旧梦的回声并排地躺在了这张床上,身上盖着齐齐整整的被子,被角被掖在了床沿。
其中一只旧梦的回声还顶着一颗小小的金色泡泡,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呼呼大睡之后会吹出来的那种鼻涕泡。
旧梦的回声并不是人类,它们不需要遵循“美梦中不可能之事便是沉眠”的规则,不就是在梦里睡觉吗?谁不行啊。
瑞秋知道,它们睡了,于是她也没有发出声音,安安静静地后退一步,让星期日从卧室里出来,随后,继续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他身后的这扇门。
在完成了对那些旧梦的回声们的投喂之后,星期日就继续认真地观看起了《狮子王》,相比起那些只是在看到剧情的时候表现出兴奋的金色小天使来,星期日的观看要认真很多,他顺手记下了笔记,并且在某几个瞬间犹豫过自己是否真的要像是瑞秋所说的那样,让这些旧梦的回声们试试看能否记录笔记……
倘若他的意识是一片海洋,那么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块漂浮板,用来辅助游泳初学者们浮在水面上的那种。
星期日非常担心自己是否会真的和瑞秋那样,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资本家——虽然暂时还不太可能。
他在《狮子王》放映完成之后将这些旧梦的回声哄睡着了,盖上被子之后,才来到书桌边上,摊开了一张他这边尺寸最大的纸,开始梳理相关信息:星期日对这件事还是着急的,关乎匹诺康尼的安全,也关乎知更鸟的应对,不管如何,他不希望出现一桩可以让别人利用了来攻击她的事故。
他……这个不成熟的哥哥已经拖累她过一次了,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待到瑞秋来敲门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担心打扰到瑞秋,他应该也会直接拿着自己的成果去找瑞秋交流。
他很相信对方的判断。
事实上,星期日方才还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在手机上给瑞秋发一条消息。
星期日带出来的这张纸上罗列了许多种的可能,他当然知道瑞秋选择播放狮子王的用意,所以一边看也一边记录下了一些信息,并且在这些信息中寻找着可能会用到的部分。
他写了很多词汇,并且将这些词汇与猴子进行了关联,这些词汇分一行行地被写在了纸张的一边;而在另一边上,则写着那些宇宙中比较危险的、可能会对如今的匹诺康尼造成危害的势力组织,从残存的泯灭帮,到焚化工,到虚构史学家……甚至里面还包括了“波尔卡·卡卡目”这个名字。
他将左边和右边进行连线,将完全无法关联上的左边的猜测进行了划除,最后,关联上的一共只剩下了三个,而其中的一种可能被星期日圈了起来。
他在一个名字上头重重地画圈,一共绕了有三四圈,而这个名字,是“原始博士”。
“我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判断,于是,我尽量穷举了一下,目前分析出来的是,假面愚者和天才俱乐部比较有可能,其中最有嫌疑的,是原始博士,你或许听说过他的返祖实验。”
星期日的语气充满谦虚。
瑞秋愣了一下,说实话,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如果是没有专门上星网检索、了解过的信息,却仍然被先前活在那么一颗信息流通非常滞塞的星球上的她得知了的话,就证明这条信息,以及这条信息背后的存在,一定要么是宇宙的文明之光,比如说公司、仙舟联盟、天才俱乐部;要么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那些存在,比如说虫群、比如说反物质军团、比如说泯灭帮,还比如说——
原始博士。
原始博士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播撒模因病毒,把人们变成猴子,让他们变成所谓“更有潜力的状态”的模样,让原先已经能够触碰到天空的文明退回地面,甚至只知道“香蕉香蕉”。
他是巡海游侠们追猎的大敌,是在当年陨落的绝灭大君诛罗之后又一个被他们锁定的令使级别的目标。
星期日:“原始博士的危害,并不仅仅在于他本人,还有那些跟随着他的研究员。原始博士的信众有很多,他们传播出的模因病毒比原始博士多出很多,造成的危害也就更大。”
他点了点这张逻辑绘卷:“我想,至少在那首歌的画面中,没有出现人类。”
瑞秋:“有道理。”
她掏出手机,当地给加拉赫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去问问眠眠是不是这样。
她用不着担心眠眠不知道原始博士,一只忆域迷因对于空气中残留下的信息的敏感程度足够高,从天赋上来说,甚至一定程度上超过了一部分后天才转换成为模因生命的忆者。
所以,旁人从猴子中得到的只是猴子,但是眠眠得到的就是一段信息。
加拉赫暂时没有回复消息,或许做为一条老狗来说,长时间地盯着屏幕对他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瑞秋有种刻板印象,就好像上了年纪的人会不那么容易被手机吸引,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刻板印象就是了),他正离线着。
瑞秋把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打开,专门等着加拉赫在看到消息之后给予回复。
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内,她和星期日开始就接下来的那些可能性要低很多,但也不能完全认为它们就是不可能的猜测进行讨论。
星期日:“假面愚者很喜欢开玩笑,你知道的,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存在无意义的事情。”
瑞秋想了想花火,这位自己唯一认识并且有过一定交流的假面愚者,点头,相当认同地赞成了他的观点:“是的。不过,如果是假面愚者的话,他们造成太大麻烦的概率不大——只有相当少数的假面愚者才会从制造灾厄中获得快乐。”
星期日:“是的,所以,如果那只猴子背后的存在是假面愚者,其实反而是件好事。”
虚惊一场,总好过真的出事了。
“还有什么可能?”瑞秋凑过去看那张摊开的思维导图,因为星期日需要拿着这张“卷轴”,因此他此时的身体比起他平常的坐姿来要稍稍前倾一些,她的肩膀因此蹭到了从星期日的领口前面垂下来的那条围巾。
不那么习惯接触,不管是覆盖着衣物的还是在那些不会被衣物掩盖起来的部位上的接触都是如此的星期日下意识地低头,随即看到她头顶上小小的发旋。
瑞秋的头发其实很茂密,但不算特别蓬松的那一类,相对比较细软,比较顺滑,为此发旋的形状和朝向都没有那么容易看清楚。
星期日下意识地分辨了一下,似乎是顺时针。
瑞秋戳了他一下,手指戳在他的手背上:“嗯?”
星期日回过神来:“哦——还有一种可能,天才俱乐部研究生命的天才并不少,但是那一位阮·梅女士的行动相对更恪守规则。”
瑞秋对阮·梅其实没有那么不了解,她从星穹列车的口中听说过几次,尤其是星。
她提起了这个名字,然后是长久的沉默,随即说了一些在瑞秋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却在谈到阮·梅女士的糕点的时候重新变回了一个逻辑正常、思维正常、充满幽默感擅长吐槽的无名客。
毕竟瑞秋对星也是有些了解,她看得出来先前那些状态不是星寻常的样子,于是她问星是否她在遇到阮·梅的时候被她下了降头,无法将有关于她的一些消息说出口。
星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一下次就亮了起来,比听到了“今天领航员小姐不下厨”的时候的瓦尔特从装死的状态中跳起来的速度更快,她用力握住了瑞秋的手,激动到自己的手臂都在颤抖。
瑞秋:“……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这样的阮·梅,肯定不会是什么和星关系特别好的人,但是星在之后和她竟然还有另外的合作,瑞秋由此推断出对方大概是一位有着独特道德评判标准的女士。
天才的世界都是孤独的,和疯子之间也间隔得不算很多,瑞秋能够理解,但她也愿意相信这一份来自星穹列车的背书。
星期日被她的论点以及论据说服,手指点着这张思维导图上的文字想要往下继续讨论下一条,这时候瑞秋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响起一段出厂设置中自带的提示音,她将手机翻过来,发现发来消息的并不是加拉赫。
瑞秋正有些失望,随即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需要那么的失望。
这是一条全新的好友申请,而这个好友申请的名字部分赫然写着——
波提欧。
*
一位巡海游侠,一位虽然没有出现在先前瑞秋和星期日带着一大(眠眠做为忆域迷因确实超级大只,况且它的体型起码比瑞秋和星期日加起来还大)一小(旧梦的回声真的是小小一个的超萌小可爱)的那次散步中,但却实实在在地对原始博士有所了解的“相关人士”。
瑞秋的眉梢轻轻地挑高起来了:她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向加拉赫求助,转而求助眠眠,这的确是一条路,但让巡海游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鉴定一下这副画框也同样是一条可行的路。
于是,瑞秋给波提欧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在一个在她看来比较符合波提欧性格的打招呼过后,她询问对方是否有空前来检查一下某个兴许与原始博士有关的画框。
波提欧没有回复。
对方看起来正处在一个信号不那么好的区域,手机最顶端的状态栏在“庇尔波因特标准差事3=1”和“用户不在服务区”之间来回闪烁切换。
或许这条好友申请也是好早就发了,只是到现在为止才找到一个勉强能够将消息发出来的环境。
瑞秋决定赋予他们更多的耐心。
等加拉赫一个也是等,等加拉赫和波提欧这两个人也一样是等。
“给他们俩一个小时。”
瑞秋抬头看向客厅里那台整个家里最大的挂钟,挂钟是来自星穹列车的赠礼,也可以说是一款货真价实的钟表匠同款,知更鸟对此羡慕得很,但却还是舍弃不了自己那个上头画着钟表小子的周边钟。
虽然匹诺康尼的时间是划分而静止的,但是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等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找一枚合适的、能够让人安安心心在里面休息放松好恢复状态第二天继续满血进入学习状态的梦泡,然后把自己扔进去了。
瑞秋管这个叫“睡觉”。
你就说是不是在梦里,是不是养精蓄锐,是不是躺在床上吧。
这都不叫睡觉,那什么能叫睡觉?
“否则我就不等了,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星期日:“我来也可以,我还挺习惯没有休息的。”
瑞秋摇头:“连轴转也是个不好的习惯,星期日先生,既然你现在既确定又迷茫,打算让我来当你的第一任老师,那么你就应该把一切精髓都学过去——不仅仅是理论,更是一些必要的生活作风。”
星期日:“……”他其实确定瑞秋这话是在信口开河,但是他并不想反驳、或者戳破这一点。
他带着少许默然状态残留的低沉:“嗯。”
瑞秋:“放心吧,如果有动静的话,我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的,不会错过。”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让自己的身体转过一个有点大的角度,从背对着沙发,变成几乎背对着沙发的扶手,挤在一块的膝盖朝向差不多就指着星期日:“那么,现在空出来的时间,不如稍微聊两句?”
聊两句和猴子无关的,星期日知道,他点头:“当然,你想要聊什么?”
他也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当别人在看你的时候,你最好也在看着别人,这同样是他遵循的礼节之一。
他对视上瑞秋那双眸子深处带着点儿泛蓝的腔调的绿眼睛。
“随便什么……但是我来起个话题好了。”
瑞秋揉揉脸颊,又像是在唤醒大脑,片刻之后,她放开贴在脸边上的手掌。
“——就从旧梦的回声们说起好了,我觉得你应该给它们都起个名字,否则生活中称呼起来很不方便——况且,它们要是知道眠眠有那么多名字的话,或许会羡慕的。”
瑞秋戳了戳星期日。
这一下是戳在他的胳膊上,正对着大臂,比上一次戳要略微用力一点。
“既然日后你还要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么久——当然,还有我,你得考虑一下我们的方便。”
“唔……”
“我们”这个词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星期日脱敏了。
在刚被妹妹知更鸟与才收起了隐形的翅膀的瑞秋安排好一切的那会儿,星期日对于这个称呼代词有一种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惧怕”的敏感,他说不好这是因为什么,只知道过去了这么些天,当初那种整个脊椎都像是被电流贯穿的刺激感已经不会再出现,只是手指尖上、还有羽毛的顶端,会隐隐约约麻上一小下。
他动了动指尖,却控制着自己没有抖动耳羽。
“或许,的确如你所说。”
第28章 大圣与睡蕉小猴
为了之后生活的便捷,给四只旧梦的回声起名字确实是一件非常必要、非常需要放上日程的工作。
但是,这一次,瑞秋绝对不会把起名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去了——不管是星期日还是知更鸟都已经证明了他们在这方面是多么的缺乏灵感、天赋平庸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瑞秋代入了星期日的思维,在进行了短暂的思考之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如果放任星期日的话,最终得到的名字甚至很有可能会是“星期六”、“星期五”之类的——一方面,这样的起名方式可以很好地表现出平等,另一方面,看起来也非常的一家人。
但是,同样是因为这些原因,瑞秋想了想,觉得要是一家里有几个名字是从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孩子”的话,就算是再怎么木讷迟钝的猎犬,都应该不至于猜不出来那位“万维克女士”或许就是星期日本尊。
所以,为了安全,这样是不行的。
瑞秋:“我来起吧?”
星期日:“嗯,好。”
他完全不介意谁来起名,而且,星期日其实觉得那些旧梦的回声应该都是挺喜欢瑞秋的,如果是她给它们起名字,它们应该都会比较乖巧地接受这么个名字。
瑞秋于是靠在沙发上,双手勾在膝盖上头,将腿稍稍抱起来了一点儿,仰着脑袋对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
“星期日……星期日……七休日,放假,啊,有了。”
瑞秋是绝对支持七休日这个概念的:所有人都可以因发源于本心的愿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区分做成某件事才能够实现个人价值之类的话——所有人都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要为了人类的事业而奋斗,那就为了人类的事业而奋斗,如果想要躺在床上感受物与我皆无尽,那就躺在床上继续看窗外青山、感受吹过窗棂的清风。
这其实也是在生产力足够充足的情况下,所谓大同世界所塑造的社会的模样。
所以,她决定还是立足于星期日这个名字的概念,以及星期日那个“七休日”的理念来给那些旧梦的回声们起名。
瑞秋其实也想要起一些看起来更通俗易懂一点的名字,比如说“周末”或者“放假”之类的,但是这些名字也不像是正常人会给家里的孩子起的名字,倒更像是给宠物。
瑞秋并不想把这些旧梦的回声当成宠物来看,因此在思来想去之后她最终决定这样来:
“你觉得这样如何?郝乐迪(holiday)、维克森(vacation)、菲斯特(festival)还有利弗(leave),有一个算一个,这些全都是假日的意思。”
你疑似有点比我更极端了,对于放假的欲望……真的很强烈啊。
星期日心想,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将他的视线遮盖了大半部分——此时的他其实正在看着瑞秋,带着一点儿好奇。
到现在为止,星期日对瑞秋建立起来的那个形象测绘其实相当多面,他知道她是个很擅长“卷”的人,想法不少,会抓住机会往上爬,看起来就是一棵生机勃勃的藤蔓,不管是给她一面墙、一座篱笆,一张网还是仅仅一根电线杆,她都能顺着这些快速地爬上去,并且爬得很高。
她非常在意学业,在有一个晋升机会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想这个机会与学业有没有什么冲突,如果有的话,她会选择学业而不是机会——同时,她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的热爱学习,热爱工作,因为她同样很喜欢休息、很喜欢放假。
一个相当复杂的形象。
一个……怎么说呢,星期日觉得瑞秋是非常典型的人类的形象,和他这种不管是性格还是观点都更偏向于谱系上某一个极端端点的人想必,瑞秋就很均衡,像是一个空间上的散点图的集合,凑在一起,平均一下,得出来的结果也是相当均衡的。
是一份很好的教材,是一份跨度巨大的阅历,是他需要向其学习的老师。
星期日点头:“可以的,我想它们应该会喜欢。”
顿了顿后,他再次开口承认说:“在我小时候,我也非常喜欢放假,总是想着,要是今天不用上学,或者老师因为某些原因无法来学校了,大家可以自由回家该多好。”
瑞秋很难想象这种样子的小星期日是怎样慢慢变成现在的这个星期日的,不过,既然现在星期日也觉得没问题,那么关于旧梦的回声们的名字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吧!
但是,在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再有什么可以与星期日聊的话题了——面对这个灵魂中自带着几分沉重的好人,她总觉得自己得思虑再三再开启一个全新的话题,完全做不到和星和三月七这种天生抽象人相处的时候那么轻松。
甚至,哪怕换成了是花火,瑞秋也觉得自己兴许能聊得更热火朝天一点,因为假面愚者几乎不可能被得罪,而他们的嘴以及他们的命途都能保证他们可以在绝大多数的话题上和别人很聊得开。
就算是杠精——那也算是聊起来了嘛。
她沉默了大约有十五秒钟左右,一边期待着能有一条来自不管是加拉赫还是波提欧亦或者是其他任何人的短信,用机械的动静以及外来的话题打断这片沉默,而另一方面,她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星期日说晚安。
说完晚安之后就能够各自回到各自的卧室里面去,进入独立的空间之后,谁都不会觉得尴尬。
可惜,瑞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等待了大约半分钟,星期日没有开口,沉默的压力压在她的肩膀上,令她发现自己更加难以将两片几乎要黏在一起的嘴唇皮子彼此撕开,看来她并没有那种传说中念出法随,想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就会发生点什么事情的俗称“事儿逼”的主角体质,今天的这个夜晚注定是安静——
一声带着凄厉的长长地尖啸打断了她的思考,更是彻底将她“我并不是个事儿逼的隐形主角”的自我认知给连带着周遭的安静给拦腰斩断。
那声凄厉的、长长地尖啸响起的位置是她的头顶上,瑞秋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忆域迷因,它的翅膀努力张开着,另一条没有长着翼刃的手臂上抓着一个人。
——是眠眠,还有加拉赫。
瑞秋猛然大惊:他们这一对组合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登门到访?虽然说眠眠的确是一只很喜欢突然出现的宝宝,而且也没有什么隐私观念,在她把自己泡在忆泡里面玩耍的时候会突然出现并且把尾巴贴在她的脸上,但那是眠眠。
宝宝巴士无需在意任何的男女大防,但是加拉赫这个虚构史学家是一定要在意的啊!又不是说他管自己叫老狗,他就真的只是一条老狗了——他是个遵守着人类社会规章制度的人,是米哈伊尔在生命周期最末那一段时候的副手、老朋友。
况且,加拉赫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瑞秋站了起来,而此时,加拉赫已经被眠眠提着,从一团出现在天花板上的粉红色雾气中掉了出来。
——眠眠看起来就很不妙,它本应该很有力气,轻而易举地能够将人抛起来然后尾巴一甩给人来个透心凉心飞扬,但是此时它的爪子无力地垂着,甚至拽不动加拉赫了。
瑞秋看得清清楚楚,眠眠身体上那些密布的、颜色非常鲜艳的眼睛,现在都变得非常暗淡且无力。
并且,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眠眠的眼睛里面有个什么影子?
加拉赫径直摔在了地板上,星期日走上前去,将加拉赫扶了起来,将人架到了沙发上靠着。
瑞秋抬手按在眠眠的身上,在眠眠出现在室内,但她却没有听到宝宝巴士的儿歌bgm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相比起来,加拉赫那边至少还有几声有气无力的“汪”。
于是她最先管的也是眠眠。
在将掌心贴在眠眠身上的时候,瑞秋听到了一点儿微弱的儿歌声,但是这首儿歌已经快要被彻底搅碎了,因为有另一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正在逐渐变得响亮且清晰。
是一段非常魔性的、用一些流行但是带着少许恶搞的音效调配出来的音乐,背景中还混着大量的明显的节拍。
歌词,与其说是唱出来的,倒不如说是念出来的:
蕉蕉蕉蕉
长满香蕉的小岛香蕉蕉
睡蕉小猴的爱巢香蕉蕉
吃完香蕉就睡觉香蕉蕉
快快乐乐没烦恼香蕉蕉
睡蕉小猴真是好香蕉蕉
幸福美满没烦恼香蕉蕉[1]
这首歌很短,非常非常短,从头到尾循环一遍甚至都用不上一分钟,但是它在循环着,从头到尾地循环着,而且因为歌词里面大量重复着一样的词汇和音节,以至于在被动着听完一遍之后,瑞秋脑中甚至就出现了“香蕉蕉”这三个字,连带着它的音色、语气和节奏。
瑞秋的脸色猛地一变。
她对原始博士不至于全然没有了解,也知道对方曾经在翁瓦克的雨林中做出了怎样的事情。
和对方能够完美对应上的并不仅有猴子,还包括了香蕉。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有相当大的可能就是模因病毒!
黑天鹅曾经对她说过,对于忆者,或者一切生命的基础构成是模因的生命来说,模因病毒都是相当致命的,因为这些东西几乎可以说是针对着他们而生的一种毒药。
眠眠是忆域迷因,加拉赫是虚构史学家——瑞秋知道这会儿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她直接开口唱起来,跟着先前从眠眠身上听到过的儿歌来唱,歌唱的声音也比起往常要更大一点,“拔萝卜”这三个字开始快速地循环起来,出现的频率几乎和先前那段歌里头的“香蕉蕉”一样高。
眠眠逐渐放松了下来,瑞秋一心二用,唱着歌的同时也在看向它那些彩色眼睛的深处。
原先隐隐约约已经快要具现出来的影子随着她的歌声变淡了,与此同时一起淡却的还有那首睡蕉小猴香蕉蕉的歌曲,在瑞秋的带动下,属于眠眠本身的宝宝巴士儿歌重新变得响亮起来,瑞秋不敢携带,她重复唱了好几遍,直到眠眠的bgm再次响起,并且其中已经听不到一丁点和猴子或者香蕉有关的字眼,也没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旋律残余,她才终于停下歌唱,也放开了撑在眠眠身体表面的那只手。
眠眠依恋地用尾巴勾住她的肩膀,瑞秋拍了拍这条尾巴,转过身看向躺着的加拉赫。
星期日正在为他调律,他毕竟也在同谐的命途上行走了那么多年,后来又短暂地升格了一段时间,现在可以说是算介于命途行者和令使之间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正常情况下,他想要完成一段调律还是很轻松的,但是,当前却不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模因病毒的强度太高,还是加拉赫本人做为虚构史学家对于调律的抗性,总之——瑞秋看到星期日额头上渗出少许汗滴。
“我来吧?”她走上前去,“同谐的调律毕竟不是解决这种事情的最好办法。和记忆有关的东西,要用记忆来解决。”
星期日没有拒绝,他让开了一个身位,但他也并未结束自己的调律,他仍然以虔敬的姿态双手合握,闭着眼睛,耳羽两边翅膀张开着,身边扰动层层叠叠绚烂的光芒。
瑞秋仔细看向加拉赫,她意识到加拉赫的情况比她意料的还要更糟一点:他那从挽起来的衬衫下头露出来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些像是斑块一样,正在逐渐朝着外头蔓延的棕色。
——不是皮肤上的棕色,而是一层茂密的绒毛。
有了猜测、眠眠的bgm之类的信息做为铺垫,瑞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猴毛。
星期日方才的调律至少成功止住了这些斑块朝外蔓延的速度,但是在他离开加拉赫身边之后,这些斑点缓慢地死灰复燃,重新开始了扩张的进程。
瑞秋没有直接触碰加拉赫,也没有与方才处理眠眠那样对待加拉赫。
眠眠的儿歌好歹她还会唱,但是用“汪汪汪”组成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她是真的唱不来,要是一不小心唱错了,对于加拉赫来说或许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瑞秋不敢赌这一把。
不过还好,她已经想到自己可以怎么办了。
她想到了合适的歌,而且这首歌她是真的会唱。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猴哥~猴哥!你真太难得——
紧箍咒再念,没改变,老孙的本色!
……”[2]
动画版本《西游记》的片头曲,也是无数在蓝星长大的孩子们少年时最经藏听到的曲子,和“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是同等水平的火爆。
虽然星期日和加拉赫听到这首歌之后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来,但是瑞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好歹也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猴王,当初在生死簿上抹掉了猴子一整本族谱的老祖宗啊!大圣——现在一群坏猴子在四处猖獗,您好歹给管一管不?
果然,瑞秋的猜想并没有出错,这首完全就是在描述、歌颂某个角色的曲子,确确实实地让她和加拉赫眼前的这片区域中出现了一只小巧的猴子虚影。
但是,和寻常的猴子不一样,这一只身披金甲,手握铁棒,一双眼睛那是火眼金睛,提身一纵,跳到了加拉赫的手上,对着他拱了拱手,随后食指中指并拢,对着他的皮肤吹了一口气——
下一秒,不管是衣冠楚楚、看着就让人心生亲切的猴,还是加拉赫手臂上的猴毛,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管是模因的影响,还是说斗战胜佛他老人家到底还是跨越了时空完成了一趟远程的执法,将自己家里这些远房的不肖子孙都给收拾干净了,总之,当前问题解决。
瑞秋听到加拉赫的bgm也和眠眠的一样恢复了正常,长长地喘过一口气来,稍微放心些许,对着自己检查了两遍还有没有那首香蕉猴子儿歌的残余,在确定没有之后,这才低头看向仍然坐在沙发上的加拉赫:
“加拉赫先生,您是否能告诉我,您遇到了什么?”
*
加拉赫问瑞秋要了一瓶苏乐达,不加糖的那一款,要不是瑞秋也想着偶尔“违禁”一下,给自己调一点儿气泡酒,她或许都不会在家里的冰箱中屯着这东西。
加拉赫一口气喝掉了起码半瓶的无糖苏乐达,定了定神,说:“是原始博士,准确来说,是原始博士手下的那一群研究猿,将他研究出来的成果推广到其他星球,将一些原始博士没有选择的文明当做他们课题的实验场的人。”
他掏出手机来,看起来是在打算着一边给其他人送去警告一边和瑞秋说起这一次的情况,而在他的消息列表上,最上头的就是瑞秋在不到十分钟之前发过来的消息,让他帮忙问问眠眠,那只猴子是不是和原始博士有所关联。
加拉赫:“……”
加拉赫抬手扯了两下领带,露出一个苦笑:“呵……要是在出发之前我看到了你的消息,兴许我就不会去了,就算去了也会更小心些。”
瑞秋:“你大意了?”
加拉赫:“或者说是轻敌了。你知道的,在梦境里头,忆者、虚构史学家,我们这些玩弄记忆,调动忆质的家伙可太如鱼得水了,这也是你可以在这种地方找到很多我们这样的人的原因。”
“可惜,就是因为对自己太自信了,所以我才没有谨慎地带上更多人——要是在出发之前我记得带上了米凯,兴许我们还能把那只猴子抓回来。”
加拉赫的言语中并没有多少抱怨的语气,他毕竟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条老狗了,因此脾气都在过往被磨没了大半。
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这次失败,并且更为平静地做出了反省。
“在星期日——”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的星期日,接着往下说,“他成为通缉犯之后,先前秩序对于流梦礁的封锁也结束了,现在的流梦礁出入可以更自由一点,反正我们从一开始也不抗拒外人来到流梦礁,只要他们不觉得这里的生活和十二时刻的落差太大就行。”
“今天,我看到一群人来到流梦礁,他们带来了一种名为睡蕉小猴的东西,用外头也算是比较常见的宣传方法,拿出了一堆毛绒睡蕉小猴玩具,说只要拍照打卡了睡蕉小猴造景,并且发到了朋友圈里就可以免费认领一只睡蕉小猴;他们还带来了一个社团,说是什么,睡蕉社,不过不让人随便加入,说是如果有人真心实意地喜欢睡蕉小猴,到时候可以靠着回答问题,免费入社。”
其实这种情况在匹诺康尼是很常见的,匹诺康尼这边人多啊,而且还是有钱人多,其中指不定就有个什么愿意为了别人的梦想投票投钱的大佬。
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在匹诺康尼找个人流量不错的地方投放自己的产品,做为初步的测试:要是在匹诺康尼火了,那就具备了在泛银河市场爆了的基础;另外,兴许自己真的遇上慧眼识珠的贵人了呢?
但是,加拉赫当即判断这群人要么是脑袋有点毛病,要么就是别有所图——毕竟,就算匹诺康尼再好、再怎么是个优秀的经商环境,那也轮不到流梦礁啊!
这儿的酒馆都倒闭多少家了,现在还剩下多少店铺啊。
在这里谈自由,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但是,倘若在这里谈商业,那可真是空中楼阁层层叠高,天晓得是吹了多少牛皮了。
况且,睡蕉小猴这东西,哪怕没有动用虚构史学家的能力,加拉赫仍然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因此,他跟了上去。
加拉赫其实很快就发现了睡蕉小猴是一种模因病毒,这时候他最佳的选择是和家族一道展开调查,并且不要让任何流梦礁的人知道,但是流梦礁的人……对家族有意见也是很正常的。
他就这样选择了只带上眠眠一起过去。
论起在梦境中自由穿梭的能力,他确实远远不如这只忆域迷因。
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撤离就行了。
但是,加拉赫没想到那只原始博士手下的二等研究猿自己就在匹诺康尼,甚至于也在流梦礁之中。
为了更快更广地将睡蕉小猴这段模因病毒推销出去,这只研究猿颇为大胆地将一些离群索居的普通人直接洗脑,并让被模因病毒控制的美梦剧团代他完成对于这些人的洗脑,将他们彻底变成睡蕉小猴的狂热粉丝,甚至于,变成睡蕉小猴本身。
而此时此刻,他正在进行着一场转变的仪式。
加拉赫自己是个在谋划大事上要做足前期准备才会自己下场的人——这也是流梦礁这边,在米哈伊尔去世之后的整体作战思路,毕竟他们势单力薄,比起家族那边的人才济济落后得相当明显,并且差距还是越来越大。
推己及人的加拉赫遇到了难得的翻车:他已经打算带着眠眠悄无声息地离开,至少带上帮手之后再回到这里来。
他虽然对付不了模因病毒,但又不是追查不到这名研究猿的踪迹。
但是这只二等研究猿发现了他。
毕竟也是在原始博士手下走到了研究猿这一层的学者,放在博识学会中也会是个不错的好手,在观察能力、策划能力等等方面自然都是想当出色的。
对方也觉察到了他和眠眠的本质,在梦境中能够如此的如鱼得水,当然不会是一般人,于是,那只长得当真和猴子一模一样,只是套着一层学者模样的装束的研究猿,直接将一段最原始、也最为致命的模因病毒朝着加拉赫与眠眠投放而来。
“唉,没能躲过去啊,但好歹是逃出来了。”
加拉赫将剩下的无糖苏乐达又喝掉二分之一,摇晃着瓶子。
“这病毒见效很快,传染性又强,我不能贸然寻找旁人的帮助,只会把被人也拖下水,也救不了我自己,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星穹列车虽然现在已经成为了匹诺康尼的新晋股东,但是从各种层面上来说,他们都和流梦礁关系更好。
前人行进的道路走到这里算是尽头,而他们延续着路往前走出了几步,光是这里面的情感因素就足够确定站位了。
所以,星理所当然不会把瑞秋没禁止不让她往外说的话对着加拉赫有所隐瞒,她的能力理所当然地被加拉赫知晓。
而瑞秋在这件事中倒也没有吃亏,加拉赫是个优秀的虚构史学家,神秘星神迷思的命途行者对于忆质的运用手法和流光忆庭有着很大的区别,但都非常神乎其技。
是的,瑞秋跟着他学了两手,虽然目前还没来得及多学点,但她已经在自己的长期计划书上写下了要摸着加拉赫过河,把加拉赫给薅秃了的决心。
加拉赫清楚,在他认识的所有记忆命途的人当中,瑞秋应该是唯一一个本身和模因没什么关系,并且心智相当坚定,可以确定在短时间内绝不会被这种模因病毒影响到,并且还能够帮他粉碎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病毒的人了。
模因病毒天克神秘和记忆这两条命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面对着属性克制,加拉赫不仅自己没有落网,甚至还带着眠眠、互相帮助着从现场逃离,还能清醒且准确地找到可以救助他们的地方——有一说一,这套连招搓得那叫一个精妙。
而现在,他完成了自救,先前有些鲁莽的行为就可以被挽救回来,他上下扫视了两眼瑞秋,也连带着将星期日一通打扮:“挺好的,我听说仙舟有句老话,叫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趁着今天,去把那只二级研究猿抓了?”
放任那么大一个威胁在梦境里乱跑,这实在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这梦境啊,毕竟是米哈伊尔留下的东西,他在守护这位老朋友赠予的礼物的时候,也是愿意为之付出良多的。
瑞秋并不介意。
这会儿距离她去梦泡里休息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半点不困,甚至还有一点内卷大学生越到睡前越清醒的buff生效的迹象。
“行啊。”她说,“你觉得带上我就能赢吗?”
加拉赫干掉了最后那点无糖苏乐达:“当然,解决了模因病毒,那只研究猿就是一只普通的、擅长逃跑的猴子而已,别说是我了,哪怕是你对面那位如今落魄到了无法出现在家族面前的翅膀头小子都能对付他。”
瑞秋:“……”
倒也不至于是翅膀头小子,话是说的没错,但对着星期日这样的长相,到底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用三十六度的嘴说出这般冷冰冰的称呼?
但当她下意识地因为这句话看向星期日的时候,星期日给出的反应却和她截然不同——双方就同一句话踩了完全两模两样的重点。
星期日点头:“加拉赫先生说得没错,不用担心,我方才对秩序的网络进行了一些小小的调动。用来拦截其他强者或许有些困难,但对于一只在我尚且管理着匹诺康尼时根本不敢涉足,只敢趁着这样特殊时刻动手的研究猿绝对够了。”
瑞秋愣了下:“诶?秩序的网络……还在啊?”
“为秩序的网络提供能量的人被抓捕了,但是这张网络本身尚未被彻底消耗。”
星期日先前一直张开着的耳羽终于垂了下去,
“因为命途之争,如今的家族会将原先橡木家系留下的一切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想,既然家族一定会慢慢清理掉这张保护网,那么还不如在他们尚未动手的时候先行用掉。我和歌斐木先生都做了错误的事情,但正如我知晓自己的初心并非错误一样,我知道,歌斐木先生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匹诺康尼。”
所以,如果他知道这张网络最后是这么个下场,他应当也会高兴。
在短暂的一两句话的时间里,瑞秋感觉到自己看到了一个和先前她见过的那些个星期日不一样的版本——虽然神似的悲悯确实是他性格的底色,但他确实也不是仅有着柔软的一面。
星期日对着加拉赫点头,语气很确定很自信:“我能封锁他。”
加拉赫微笑:“好啊,那么,老狗开道,怎么样?”
*
虽然先前险些真的出事,但当瑞秋和加拉赫都在它身边的时候,眠眠还是充满元气地出发了。
它一度觉得加拉赫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今天又觉得瑞秋比加拉赫还强大,于是一时间充满了“我们几个嘎嘎乱杀”的自信,并且非常贴心地将“嘎嘎”这两个字中的一个放到了星期日的头上去。
加拉赫和瑞秋乱杀,它嘎一下,星期日嘎一下,很好,很完美。
它将瑞秋他们一行人送到了原先那只二级研究猿所在的位置,没有降落在准确的那个点位上,而是留了一些规避模因病毒的缓冲。
至于说怎样规避——那就是瑞秋的事情了。
“没关系,无非是比谁声音大而已。在我放bgm的时候,你们记得戴下耳塞,保护听力。”
瑞秋掏出几包她在图书馆中经常要用到的一次性静音耳塞,一包递给加拉赫,一包递给天晓得能不能用的眠眠,而在看向星期日的时候,她迟疑了片刻,随即犹犹豫豫地给过去了两包。
瑞秋:“你的……耳羽?没问题吗?”
星期日笑着退还了其中一包:“耳羽是翅膀,并没有耳朵的功效,不过,它确实挺具备误导性的。”
瑞秋点点头:“是这样,你留长了点的头发也挺具备误导性的,我一直认为你应该有三对翅膀才是合理的。”
话说到此处,她给自己也戴上耳塞,左右监督完毕之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肺部被空气充盈,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
下一秒,用人声模仿的唢呐纯音乐,在瑞秋的上辈子一般来说适用于大场面红白喜事的《百鸟朝凤》,就从她口中不那么完美地被还原了出来。
瑞秋哼唱的那是真的不怎么完美,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完美——但是架不住她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在太一之梦中被自己的逻辑束缚住了的、连歌词都改不了一点的可怜少女了。
现在的她,是超强双命途行者,自带音响效果的升级版瑞秋!
她哼唱出口的曲子自然有忆质来帮她修改效果,瑞秋顺便还将音量调整到了最大。
对鸟类的叫声模仿得活灵活现的音乐震动了四周的空气。
此时的它已经不能用流淌来形容了,因为在如此热闹、如此大分贝的音量下,除开洪水海啸,自然界中恐怕再难找到可以与之相比拟的水的形象了。
哪怕戴着耳塞,星期日都能够听到这首歌是怎么“唱”的,这是一种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音乐形式,但是不可否认,它确实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知更鸟或许会喜欢这首曲子——或许,音量低一点的版本。
二级研究猿被加拉赫发现了之后就跑了,他不会因为加拉赫被他的模因病毒袭击并败走之后就自信地觉得这里仍然是安全的,他进行了地点的转移,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台循环播放着《睡蕉小猴之歌》的音响,用来不间断地对后来者进行模因上的污染。
只可惜,这台音响不是特别坚固的奇物,它甚至只是一台在匹诺康尼的线下店中可以随便买到,并且价格都不算太贵的音响而已。
当它和百鸟朝凤撞上的瞬间,两种不同的模因所碰撞造成的冲击直接彻底销毁了构造它的忆质。
一团蓝色的泡沫从音响中炸了出来,随即自我湮灭,《睡蕉小猴之歌》半点都不剩下,但是《百鸟朝凤》仍然还在吹吹打打。
加拉赫将本地残存的忆质具象化出来,很快就从信息中筛查出了一条那只研究猿走过的道路,他用手机打字的方式向另外两位临时同伴传递信息,说他确定对方不会离开流梦礁——想要逃离匹诺康尼,最方便的路径就是通过流梦礁上方的阿斯德纳星系忆质大孔洞,原始博士的手下必然有些特殊的手段,活用科技,那大孔洞也不一定会带来死亡。
星期日点头,他未发一言,眼睛却亮起,脑后的天环同样如此。
秩序的网络正在缩小范围,从两面包围过去,一面是通向阿斯德纳大孔洞的位置,另一面则在他们身前。
秩序曾经是宇宙中究极古老,究极强大的星神。
由秩序给予的力量,哪怕今不如昔,也依旧有着对于邪祟的足够的镇压作用。
当那只二级研究猿发现自己哪怕已经走到了一条黑暗小巷的巷口,还差三两步就能走入光明却被一道无形的墙体拦住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猴爪所握成的拳头打在上头,只能激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辉的时候就知道他今天怕不是真的逃无可逃了。
跑不掉,没办法的,他转身回头,看到三道长长的身影从黑暗中渐渐靠近,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背水一战,也知道自己大概是打不过的。
“我投降!”他大声地说,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我是被原始博士的返祖实验牵连到的博识学会学者——我虽然在研究模因病毒,但我研究这个是为了自救啊!我愿意戴罪立功,我——我愿意为你们提供原始博士的下落!我什么都可以交代!”
回答他的,是一双手指修长的手快速的、看起来略微像是结印的动作。
仅仅三秒后,秩序的网络便意见有针对性地将这只二级研究猿彻彻底底包裹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它确确实实已经像是被拘束在了密不透风的茧子里那样禁锢住了,别说是给旁人投放模因病毒了,就连给自己一个痛快都做不到。
加拉赫吹了声口哨,并不吝惜对星期日来两句好话:“这一套真漂亮,不错啊。其实我还以为你在放弃了秩序的道路之后就用不了这些力量了呢。”
星期日摇头:“我从一开始也没有信仰过太一。加拉赫先生,命途的力量,不过是我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与途径。这力量到目前为止还是好用的,我没必要和它太过不去。”
他说到这里,目光短暂地瞥向瑞秋,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有些生涩地说了句:
“瑞秋告诉我了一句话,来自她的世界的。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瑞秋回过头,两个人险些四目相对——但还是互相擦碰着错过了。
她大声纠正道:“不对!原话是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是耗子!有时候,你也不必过分在意你的言辞是否有文采吧?况且老鼠也没有那么的文采。”
星期日稍稍偏过头,一边的耳羽隐约还有点搭在耳朵上的意思,瑞秋“嘿”地拖长了一声: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动作,不就是假装自己没听到的意思吗?
“真过分啊!”瑞秋抿嘴,上撅,一脸怨念,“哪有你这样学习学一半的!”
第29章 星期日先生,您是个天才!
原始博士手下的研究猿数量不少,在研究水平上各有高下,膝盖柔软与否更是参差不齐,所幸,瑞秋他们遇到的是一只膝盖特别柔软的研究猿。
这只研究猿,就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做到了将自己的身段放到最软,几乎用卑躬屈膝的态度,问他们想要什么。
是原始博士的下落?还是模因病毒的原理?又或者是其他的实验场所?都可以问,全都可以问,只要别杀了他。
瑞秋很怀疑到底是什么给了这只研究猿那么大的恐惧,她感觉自己的长相也没有凶神恶煞到让人见了就战战兢兢的程度吧?
她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呢。
加拉赫看着也不凶,至少在他不板着脸的时候不太凶,至于说星期日——就星期日这种耳羽都软得惊人的天环族,甚至现在还换下了那一身让他看着更有压迫感些的家主西装,穿上了这样一身,也没有张开双臂飞到半空去宣称自己来当太阳……
谁见了他都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好恐怖的。
但这一次瑞秋确实是当局者迷了:她也不想想看,这只二等研究猿都知道些什么。
这会儿是晚上,又是在流梦礁,星期日当然没有对自己的外形进行伪装,对于研究猿这种前期就对匹诺康尼做了充足调研准备的存在来说,他自然知道星期日是谁,也知道在家族的宣称之后,真正发生的大概是怎样的一件事——到了这一步,对于这些无法理解真正心怀慈悲想要当救世主拯救人类的家伙们来说,他们心中的星期日就类似于一款秩序暴君。
长得没什么攻击性,但是危险性是真的拉满啊!
瑞秋觉得原始博士的去向之类的问题,对这个感兴趣的应当另有其人。
或许巡海游侠?
而至于说另外几个问题,似乎也是加拉赫和星期日会更关注的:他们一个可以和米凯商量怎样彻查流梦礁的情况,另一个则可以对知更鸟说明当前的问题,从而让家族早些准备、给出应对方针。
等等啊,要真是这样的话,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等待?保驾护航?不过秩序的网络应该能够起到相似的作用。
要不她还是回去享受她新买的梦泡吧?那款梦泡是躺在漂亮的森林木屋里面,听着壁炉中噼里啪啦轻声燃烧着的火焰爆裂声,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款瑞秋一眼就看中的梦泡。
她对星期日与加拉赫提出自己或许可以先走一步这个想法,星期日朝着她这边走了半步,看起来是想送送她,而加拉赫就比较直接了:
“不行,你走不了。”
瑞秋:?
瑞秋:“为什么?”
加拉赫朝着那只二等研究猿:“你信它说的都是实话?别忘了,小姑娘,他给出的所有答案都需要长时间的验证才能得到结果,而只要我们进入了验证过程,他非但不会死,甚至还可能获得人质。”
就比如说针对模因病毒的模拟、理解以及解构,这一套实验流程中有可能让实验者本人也被模因污染的步骤可太多了,加拉赫怀疑他面前的这个研究猿自己就属于已经被模因污染,只是程度不算严重,尚且能维持自我的那种。
“检索旁人的记忆,这个技能你得去找专业的忆者,我不是很擅长,我只能把人们的记忆搅乱顺序,或者注入虚假的记忆。”
加拉赫:“所以,还是得麻烦你了,我与那位忆者并不熟悉,虚构史学家与流光忆庭……啧,你应该可以想到,我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挺烂的,说实话。况且,就算是那位忆者也不能轻易地阅读一个充满了模因病毒的大脑中存储的记忆,很致命的。”
瑞秋:“所以,要我来?”
加拉赫:“没错。”
行吧……她来就她来。
“那最后举报给家族的环节也让我来吧,”瑞秋给黑天鹅发去了消息,一面等待着对方直接出现在自己身边,一面已经开始挽袖子了,“别走知更鸟小姐那边了,让我来,让我额外加班干活,至少家族那边发出的奖金应该打给我,对吧?”
干活可以,但是干活而不拿钱是不可以的。
加拉赫:“……”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猜猜看,如果我的身份不需要保密,如果我不是流梦礁的人,我会不会去问家族要这份奖金?”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
黑天鹅来得很快,一如既往,在听到了“模因病毒”和“原始博士”这两个词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淡了一层。
虽然很快又凝实了,但是这并不妨碍瑞秋觉得她刚才差点吓到想跑。
黑天鹅皮也是真的皮,但皮的原因在于她觉得自己死不掉,遭遇黄泉的那一次还不是给吓了个半死——而模因病毒,有一说一,对于忆者们来说,这东西就和真正拔刀了的黄泉一样,是同级别的恐怖。
好歹黄泉本身是个温柔的人,哪怕记忆力的刀光如何恐怖,她还不会不问缘由地杀人呢。
黑天鹅的声音听着都虚弱了些许:“最后去翻找他记忆的人,不是我,对吧?”
瑞秋:“对,你没看我都开始挽袖子了。”
黑天鹅放松下来,脸上的微笑中掺进了少许劫后余生的味道:“好啊,那……以星期日先生为教学素材,可以吗?”
也没有别人可选了,加拉赫这个虚构史学家肯定是不行的,研究猿——对黑天鹅来说太危险了,瑞秋,她自己就是学习者。
星期日点头:“当然。”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阴暗而无法示人之处,如果有,那也就是偷偷多吃了两只布丁蛋挞,甚至连妹妹知更鸟都没有告诉,结果等过了两天实在受不了良心上的谴责就去找了歌斐木先生忏悔。
一个真正道德高尚的人甚至可以对着所有人完全公开他的一切记忆和思想。
黑天鹅已经完成了自我调理,她微笑着:“放心吧,星期日先生,我会引导瑞秋小姐去看一些更安全而和谐的记忆的。”
瑞秋抿了抿嘴唇,她感觉黑天鹅的这句话意思怪怪的,活像是在暗示她其实也可以从星期日的记忆中看到他正在洗漱沐浴的片段……
什么嘛,她确实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且有时候也确实直白了点,比如说对加拉赫锻炼得好到有点过分的身材曾经盯着看了好久目不转睛什么的。
但是她才不会那么没素质呢。
黑天鹅握住了瑞秋的手,充满魅力的声音包裹在瑞秋身边:“感受我的引导,记住这种感觉,亲爱的,记住它,下次复现的时候,我可不一定在你身边哟。”
瑞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似乎伸长了,指尖朝着前方延伸——能够抓握住更远处的东西,能够触碰到往常无法触碰到的部分。
星期日就站在她面前,她能够感觉到一些温暖的、毛茸茸的质感,像是他耳羽上的羽毛,这个位置有些敏感、有点特殊,况且星期日看起来就不像是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因此她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好奇,偶尔想象过,还真没有触碰过。
忆质构成的蔓延体缓慢地触碰上这一团毛茸茸的质感。
加拉赫看到星期日的耳羽抖了一下。
但他的耳羽经常随风而动,看起来是那种在天环族中也格外柔软的类型——天晓得是因为什么而抖呢。
加拉赫并不关心,加拉赫错开了视线。
另一边,黑天鹅还在引导着瑞秋。
“感觉到了么?这就是一个人的记忆,你要轻柔一些,嗯,很好,不错,就是这样小心,当你熟练起来之后甚至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记忆确实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东西,但是它也没有那么脆弱。”
瑞秋轻轻将包裹在记忆之外的那两片毛茸茸的翅膀朝着两边分开了一点,听到黑天鹅说:“你的身体还无法直接将对方所有的记忆阅读一遍后从中筛选出你需要的那部分,过多的记忆会冲爆你的身体,所以,你要运用一些小技巧。”
黑天鹅:“给予记忆一些刺激,让强关联的记忆自己上浮——然后,你就可以阅读它们了。来吧,亲爱的,找一个关键词试试看,我听说这种方法就像是在寻找论文的参考文献,那你应该很擅长写论文吧?”
都提到命途了还要继续说论文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她又不是智识的命途行者,瑞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按照黑天鹅那拆分得非常细致的每一步,开始尝试从星期日放开的记忆中钓上一些关键词。
第一个跳出来的词是“布丁蛋挞”,至少瑞秋第一反应想起来的就是这个词汇,兴许星期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逐渐开始和这款甜品绑定。
她感觉到被自己“撑开”的毛茸茸翅膀因为她给出的词汇而有了写幅度不大的动作——难道是想吃吗?
一些记忆零零散散地开始漂浮到表面上来,黑天鹅按着她的脑袋:“不要将记忆拿起来,至少现在不要,你得自己去靠近记忆,去看那些片段中闪过的是怎样的故事。”
瑞秋随便选择了一段,因为在星期日的过往中与“布丁蛋挞”相关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他小时候的记忆几乎三天两头都能和布丁蛋挞扯上关系。
她几乎就要将自己的鼻子埋进记忆里头去了,但是在这个距离,记忆内的景象也变得最清晰,像是调节显微镜时终于将镜片之间的最好的状态。
她看到一位穿着深色裙装,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中年女子坐在一台钢琴前头。
对方的手指并未放在钢琴上,眉头皱起,表情严厉,指着下方孩子堆里头唯一站起来的那个:“星期日!你还记得老师上次是怎么说的吗?!上音乐课之前不许吃太多甜点!你听听你的嗓子,你现在发出的声音和小鸭子叫有什么区别?站出去,到走廊上反省!”
“是的,老师。”
穿着校服中短裤的裤腿下露出一截白皙的、稍微有些肉感但很笔直的小腿的天环族幼崽发出了当真和小鸭子叫没什么区别的声音,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嗓子已经被腻住了,必然是吃了太多太多的甜食。
幼年星期日跨过同班同学们的膝盖,走到了教室外面,贴心地帮老师关上了门。
片刻之后,他从窗户那边偷偷朝着教室内看了一眼,当看到那位中年女性已经开始弹奏钢琴、带着剩下的孩子开始齐唱的时候,星期日蹑手蹑脚地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了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头,是一只布丁蛋挞。
他机警地左顾右盼一遍,没看到有人,托着布丁蛋挞,大口地咬了上去。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嘴角上沾着好多蛋挞皮的碎屑。
星期日认认真真地舔掉了每一块,舌尖绕着嘴唇舔,上下唇都变得湿漉漉的起来。
瑞秋抬起头,从这一段记忆中抽身而出——黑天鹅轻轻为她鼓掌:“挺不错的,就这样来,你还打算再试一次吗?这一次就不要检索布丁蛋挞了,换一个词汇,怎么样?”
太过大众的词汇检索起来的结果会多得有些过分,瑞秋这一次汲取了经验,她没有选择像是“知更鸟”、“歌斐木”之类一看就会有很多很多记忆涌现出来的词汇,而是选择了“休假”。
黑天鹅叹息:“我怀疑你用这个词去搜索,什么结果都无法得到。”
瑞秋其实也这么想,星期日的过往就是一部二十年来打工史,从在歌斐木手下打工,到为了自己的理想打工——考虑到他从始至终都想要实现的是所有人的愿望,说他是在为了所有人而打工倒也没有说错。
但好歹先前给旧梦的回声起名的时候还是提到过“休假”这两个字的,说不定能检索出来,瑞秋心想,于是她“一意孤行”地使用了这个关键词。
黑天鹅:“看吧,果然如我所说,没——”
她话未说完,只见在记忆的海洋表面,一段记忆碎片飘浮了上来,很大片,很……
黑天鹅说:“是一段很新的记忆啊,居然真的有,难道是在太一之梦里?”
她自己也有些好奇了,于是当瑞秋低头去看的时候黑天鹅也去看了一眼,随后她发现这段记忆中并未提及“休假”这两个字,也就是说,它与“休假”的强相关,其实是星期日内心如此觉得。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呢?其实也就是在搬家的那一天,尝试着让旧梦的回声们配合着自己一起丈量房间的尺寸,顺便完成一些基础的陈设布置的记忆而已,但是星期日觉得这算是休假——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兴致勃勃地(与他平常在其他事情上那副相对平淡的姿态相比)思考过要不要在客厅里放一台钢琴。
等瑞秋从这一段记忆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听到黑天鹅对她说:“不错,你做得很对,每一步都没错,现在你可以尝试着去对付那只研究猿了——不过,我对一件事颇为好奇。”
瑞秋:“嗯?怎么啦?”
黑天鹅若有所思:“你们现在同居的那套房子看起来挺大的,或许下次,给我留个单间?”
瑞秋:“……”
瑞秋:“知更鸟小姐全额赞助的房子,你要想住的话,也不是不行,空房间还有不少,但是你得给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黑天鹅带着从星期日的记忆中退出,黑天鹅客客气气地对星期日说了句:“谢谢你,星期日先生,很美好的记忆。”
星期日:“不客气。”
*
黑天鹅留在现场监督瑞秋是怎样从研究猿那边获取记忆的,她需要确保自己临时教出来的学生至少不会操作失误以至于害了自己——虽然她觉得瑞秋并不会失败。
瑞秋也确实没有失败,她的效率高得离谱,因为有准确想要知道的信息,而不是在面对星期日的时候漫无目的地乱想,她那还算是充分的上辈子撰写论文的经验让她找起检索词来速度飞快。
不多时她就带着这只研究猿的记忆返回,安然无恙,并没有被模因病毒影响到半点。
瑞秋:“果然,一句老实话都没有,加拉赫先生,您果然慧眼如炬。”
姜还是老的辣,狗……狗也是年龄大的经验足,嗅觉灵敏的同时眼睛也毒辣。
这只研究猿就是一边求饶一边半点不配合的典型,就比如说,最重要的一条信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哪怕半个字:“他不是孤身一人,有团队的,一共是三个研究猿,其中两个二级,一个一级,出自同一个实验室,有点不算多的感情,是同一个研究课题的共同一作。”
有一说一,都扔掉道德当上反派了,竟然还要写论文做课题弄实验摆数据,瑞秋觉得这个反派不如不当——而且在这只研究猿的记忆里,原始博士其实是那种很独来独往的天才,他半点看不起凡人,觉得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过是他在命途的水面上行走过程中于身后留下的一连串的水花涟漪,根本无足轻重。
也就是说,导师完全放养,实验器材设备步骤……等等这一系列的所有都需要研究猿们自己来,并且成功失败完全自负,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或者说几乎不会得到原始博士的青眼……
瑞秋不明白这群人是不是脑子抽了才会成为研究猿的。
“他是组里面贡献最小的,因此被安排到了流梦礁来,对之后在匹诺康尼投放睡蕉小猴,制造模因污染并利用匹诺康尼的特殊创造出睡蕉的时刻的这项工作落实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另一名二级研究猿同样也在匹诺康尼,但是对方潜伏了起来,他们的计划虽然做得详细,但却彼此之间都不怎么互通,所以,他也不知道那只二级研究猿此时所处何处、正在做些什么。”
“最后那只,也就是这个课题的提出者,一级研究猿。他是整个组的领导者,一切都服从他的安排,所以关于他的信息也是没有的,不过,我估计他们应该不会放弃这家伙。”
瑞秋回头看了一眼被读取完记忆之后就彻底哑巴了的那只二级研究猿。
“反正这家伙有这个自信,希望不要只是自信。”
“至于说关于原始博士的信息,呵,他一条都不知道。”
瑞秋耸耸肩。
“信息就这点了,还有就是模因病□□,至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不算太难,第一步应该说是最困难的:塑造一个看起来有火起来希望的ip,在这个ip中埋入可以改造模因的信息段,然后把它做大,做大到普通人也会帮忙着一起传播。”
没了。
这一次是真的没了,这只研究猿身上能够榨出来的信息是真的不多,他在团队中也是真的边缘,也难怪会被先派到流梦礁来,还得自己亲自去转换那些睡蕉小猴。
瑞秋甚至非常怀疑他的同伴们会不会尝试一下来救他这个选择,毕竟从她看到的那些记忆中的情况来说,他在整个实验室里应该是工具猿的地位,有这么个课题,随便换个人也能继续做下去。
黑天鹅听到这里,感觉很是无聊,于是表示自己先走了。对于忆者来说,匹诺康尼好玩的项目可多可多了,比起普通人来能玩的多出了不少——她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也还有一些同事没见,就不在这种完全搭不上“拯救世界”这四个字的边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哦对了,”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眼星期日,“如果你始终愿意对人敞开心扉的话,那就多给瑞秋一点练习的机会吧,她该多练练的,忆者的手段……哪怕她不是忆者也没有这个想法,请放宽心,浮黎在注视着她。”
最后那一句说得轻巧丝滑,像是月光一般的纱流淌过人的皮肤那样——瑞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她能够理解浮黎对自己可能存在的特别的关注,也理解黑天鹅说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证明她被浮黎偏爱着,但是……
好吧。
她对着黑天鹅点头:“如果方便的话,或许以后我打扰你的次数会减少。”
黑天鹅:“那也不算是完全的好事。”
她眨眨眼,身形淡却,而在之后,加拉赫也与瑞秋两人道别。
年纪大了,今天又忙了那么多的事,怪累的,回去喝点酒——至于说这只研究猿,先前都说了让瑞秋带走,送去家族那边完成举报领取热心市民奖金,他就不掺和了。
瑞秋“诶”了一声,转过头对星期日说:“那走吧,走完流程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学——我又不是能睡到下午的蝙蝠侠,这个夜熬不了一点。”
星期日:“蝙蝠侠?”
瑞秋:“一个打击罪犯的超级英雄,当然,其实是一个非常成功的ip,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之后我可以像是今天给你们放《狮子王》一样请你看看……嗯,有几部拍得很不错的电影,我觉得还挺适合入手的。”
星期日全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他其实更想了解瑞秋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哲学体系是如何发展的,换句话说,他更向上课。
但是《狮子王》的音乐很棒,他听着里面的歌曲,觉得质量很高,有一些旋律甚至是让他想要坐在钢琴旁,跟着音乐弹奏出主旋律的水准。
于是他没有拒绝:“好的。”
*
星期日及时撤掉了秩序的网络——它也差不多快要被用尽了,等这只猴子身上的味道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瑞秋就提着这只二研究猿,敲响了朝露公馆的大门。
任何一个成为梦境话事人的人都会获得权力,以及与权力大小相当匹配的劳累。
此时的知更鸟并未休息,她在得知找上门来的是瑞秋的时候小跑着出来。
当她了解到这是追随原始博士的一只研究猿后,她让猎犬家系的人带走了他,并留下了瑞秋的银行卡号——“走一下流程就好啦,奖金很快转给你。”
知更鸟表面上非常客气地表示家族会尽量去搜寻第二只二级研究猿,不会再让热心群众为这件事费心,但是当她一转身,身边不再是那些家族成员的时候,她却对瑞秋说,她怀疑此时此刻正在瓜分着橡木家系遗产的其他几个家系是否能够做出及时且正确的判断。
对上知更鸟那双漂亮眼睛的瑞秋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知更鸟的眼角微微下垂,这让她看起来会比实际上的哀伤一点,她忍不住想到星期日虽然还在匹诺康尼但是双方明明距离得那么近却无法见面……这一系列虽然应该但也悲伤的事情。
瑞秋:“我会帮忙盯着的,而且,安心吧,还有万维克小姐呢。”
知更鸟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像是突然咬住了脸颊内侧的软肉,好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她闷闷地说道:“好的,谢谢您,瑞秋小姐,还有……万维克女士。”
此时的知更鸟正在用自己的超绝自制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会让正在不远处的家族成员感觉到不对劲的动作或者姿态。
她真的很努力。
毕竟,万维克小姐这个名字虽然过了明路,然而对于一个知道自家哥哥在小时候曾经被母亲打扮成漂亮小姑娘过的少女来说,还是有些太过有趣了。
她弯腰,双手牵起裙摆,优雅地对着瑞秋行了一礼:“那就麻烦你们啦。”
瑞秋觉得,如果星期日能站得更近一点,将知更鸟的动作看清楚些的话,他大概会很高兴。
不过问题不大,区区投射一段记忆给他看看而已,在经历过一整部《狮子王》之后,忆质的投现对于瑞秋来说当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
回到家里,掏出手机的一瞬间,瑞秋几乎要被手机屏幕上接连刷新的像是瀑布一般的消息淹没了,没有开到静音免打扰模式的手机震动得活像是疯了似的,她一瞬间觉得手指都发麻。
发来消息的是同一个人。
一位完完全全就和奶牛猫一模一样,言语中的“爱”和“甜心”占比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地下偶像自惭形愧的巡海游侠。
是波提欧。
他并不是一直到现在才终于发出了那么多的消息,导致这一切的是瑞秋的手机。
流梦礁不至于完全没有信号,但也确实是个信号没那么好的地方,尤其当你没有沿着开着路灯的主干道走,而是走进了那些早就荒废去的黑色的巷子里的时候——手机,是会罢工的。
于是,当手机终于重连上信号之后,它就像是得了帕金森似的弹出了一连串的消息。
全都是语音,全都已经被转换成了文字。
[诶,我说。能放歌那姐们,又桩大买卖,你干不干?猴子!还有公司!你听说过乱破没。乱破,强得乱七八糟的,也是巡海游侠,说话老怪了。哦对,猴子!是的,原始博士,就是这个喵了个咪的小可爱!]
掠过波提欧那些估计已经改不过来的怪异的发言口头禅,瑞秋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重点词汇:猴子,随后才看到后头的肯定。
所以,波提欧那边也遇到了研究猿。
她将手机屏幕朝着星期日那边转了转,让他也能够看见波提欧这多多少少表现出了几分需要被扔去九年义务教育的烘炉中再造一番的文化水平的语音消息。
拇指则在屏幕上慢慢往下滑着。
从波提欧说明情况开始,到他因为长时间没有收到回复的消息而变得暴躁起来,含“宝贝”和“喵”这两个词的占比则又一次提升,瑞秋能从星期日脸上看出越来越浓的欲言又止。
看完最后一句:
[喵的,你就不能他宝贝的回我一下吗?]
瑞秋将手机屏幕收了回去。
星期日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翅膀因此轻轻抖动——天啊,那真的非常q弹,瑞秋心想,她甚至有一点想要伸手去碰一碰。
但是太不礼貌了,天环组脑后的环以及他们的耳羽都是和皮皮西人头顶的绒球一样隐私的东西。
于是她也赶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看看波提欧这会儿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话,语音一下——希望他那边不要太着急。”
瑞秋皱眉。
现在时间已经够晚了,到她可以跑去梦泡里头休息的时刻,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打破自己的生物钟。
她的手机上终于跳出了一条不属于波提欧的消息。
是匹诺康尼官方的。
[亲爱的瑞秋同学,感谢你的见义勇为,四大家系必须表彰您成功抓捕原始博士麾下、模因病毒的传播者的行迹。为此,特奖励信用点五十万,另有“优秀居民奖”贡献荣誉。]
瑞秋隐隐约约记得这份“优秀居民奖”在匹诺康尼并不是那么好获得的东西,毕竟家族很少需要旁人帮忙,做为同谐命途之下最强大的势力,他们可以实现的事情太多了。
反正给匹诺康尼捐一幢楼是肯定换不来这东西的——毕竟在匹诺康尼建楼和在外头的现实中建楼是截然不同两回事。
而且,折纸大学的官网上,历年学校明日之星的获奖人名单上,似乎就又一位还是两位来着……是靠着这份“优秀居民奖”而转获了明日之星的。
总之是个好奖,具体表现为这玩意很受匹诺康尼各大企业的欢迎,星际和平公司也认(当然瑞秋觉得自己如果想去公司的话就大可不必用这个轻飘飘的奖了,她直接去找那位炫彩但好心的砂金总监不得比走流程来得更快),对于一个从中式教育里走出来的学生来说,是大学这段时间必不可少的一份荣誉。
瑞秋顿了顿:“嗯,着急也没关系,没有什么比大家的人身健康以及生命财产安全更重要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星期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最终也没有说。
瑞秋心想,这时候她就会很喜欢星期日这种觉得任何不得体的话都不会说出口,也不会去做任何不得体的事情的性格了。
看看,不戳破、不说穿,这就叫体贴。
*
波提欧有空。
瑞秋的提议发送过去之后他很快就接了起来,没多久视频要求就发了过来,瑞秋接通,在波提欧那张好看到没有死角,只要他不张嘴就完美了的脸之后看到一片明亮璀璨的星空。
在匹诺康尼可看不到这样漂亮的星空——倘若不去一些特别的观星地点的话。
梦境的光污染可是很严重的,同样,空间折叠度也一样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瑞秋:“你在匹诺康尼吗?”
波提欧:“不在,暂时不在,有可能会回来一趟,谁知道呢。外面没有充电接口,我把手机连我身上了,不过也充不了多少,我就长话短说了。那个叫乱破的姑娘,她和原始博士有仇的,这次她不是也来了匹诺康尼吗,就在这附近短暂停留了一阵,谁知发现了几只猴子,他宝贝的,她就把我叫来帮忙,和她一起解决那什么宝贝玩意的……模因病毒!啧,我原本已经应该在去仙舟罗浮的路上了,他们可邀请了我去演武仪典呢。”
他的话多,声音很张扬,像是一杯喧嚣的烈酒,在深夜有点儿……过分令人清醒了。
瑞秋:“今天我们也遇到了一只猴子,不过我们把它抓了,已经移交给了家族。”
波提欧:“哦哦,是吗?喵的,厉害啊,难怪你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去休息了呢。我这边遇到的猴子,我没抓到——他没敢和我面对面,我撵着它跑,它一溜烟跑到了公司的飞船上去。你知道的,我最他宝贝的讨厌公司了,当时我其实是想要把公司的飞船连带着这只猴子一起炸了的,但是……好吧,那艘船上他喵的带着枪的人太多了,我不一定打得过,而且那艘船是业务巩固部的,不是市场开拓部,上头也没有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把我自己也一道给炸了。很不划算啊。”
瑞秋:“嗯。”
波提欧:“所以,猴子现在在飞船上。不过,我知道这艘船的目的地是哪里——匹诺康尼。我现在正跟着它呢,停靠在了一个无人的荒星上,这儿除了公司搞的后勤补给仓库之外啥都没有,那只猴子应该不会在这儿跑掉,它可没有原始博士的那什么……捕捉技术。”
重力捕捉技术,瑞秋知道这个,原始博士靠着这一发明轻松地把以速度著称的巡海游侠甩开了很多次。
一只研究猿没什么可能拥有这么高端的技术,毕竟从二等研究猿的脑子里,瑞秋看到这位博士并不把这些研究人员当成什么看,他眼里从来没有凡人,所以才会把那么多的星球都当成实验中的消耗品。
嗯,她觉得波提欧说得对——除非对方是原始博士的私生子。
“这边有我盯着呢,但是匹诺康尼那边总也得有人注意着,”波提欧咧出一嘴尖尖的鲨鱼牙,他看到了瑞秋后头的星期日,“哟,你怎么也在啊?这算什么,窝藏逃犯?能不能也窝藏窝藏我,我听说你还是挺被公司看好的。”
瑞秋:“……”
她再一次露出先前对黑天鹅的那款微笑:“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波提欧先生,危险不能只让我一个人来担着,对吧?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意外,我本不应该被牵扯进这样危险的事情中,我会平安地度过我的大学四年,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而不是天天惴惴不安于会不会留下案底。所以,我的意思是——得给钱。”
她快速地过完了和波提欧那边的信息互换,在波提欧的手机彻底没电之前挂断,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正打算走呢,一回头发现星期日垂着眼睛,瞧着有些……难过?还是沮丧?总之就是一副心情不很好的样子。
瑞秋没问星期日为什么这样,因为她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想到了自己先前对波提欧说的那番话。
哦……她当时不应该那么说的。
并不是指应该对波提欧更宽容一些,事实上,波提欧大大咧咧的性格会让他在这些方面格外地好开玩笑,就算不小心冒犯到了他,及时道歉就好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是她没考虑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心思细腻敏感,倒也是不怨天尤人却特别在意别人怎么想的星期日。
星期日才是那个真正被窝藏起来了的通缉犯,是让她有可能从此在简历之类的东西上留下一痕污渍的存在;
更何况,倘若没有他展开太一之梦的行为,瑞秋不会被卷进匹诺康尼这么多事情里,她最多最多也就是一个被星穹列车救过、学习成绩很好、脑子也很灵活的大学生而已,过着平平无奇但是足够安全,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的生活。
听起来,他像是毁了她的小半辈子,偏偏现在还是因为她的宽容才仍然住在这里。
啧。
瑞秋自诩不是星期日那样的性格,更没有那么强大的共情能力,体会不到此时星期日心中所想,但她知道对方一定不是很好过。
她确实真没这么想来着,真是……罪过、罪过。
瑞秋折返回来,站在星期日面前,稍微弯了弯腰,将一只手的掌心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当我合租的伙伴的,不仅仅是因为知更鸟小姐给得特别多。”
瑞秋在开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很短暂,因为她在思考自己是否要开门见山,转念一想,觉得开门见山的直白其实才是最适合与星期日的沟通方式。
这种人,多半属于是会想很多的类型。
星期日抬起长长的眼睫——从瑞秋此时所在的角度,她真的非常清楚地看到了这灰中隐隐约约带着一点儿蓝调的睫毛有多长。
它弯曲起来的弧度并不明显,比较直,因此瞧起来更长了,也让星期日看着更“不带笑意”,或者说,“笑意不达眼底”。
瑞秋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很有意思的一个事实,同样也是非常漂亮的一点:星期日的瞳孔是蓝色的,兴许里面带着一丁点儿偏紫,不过整体上还是蓝的,两种颜色的对比很容易凸现出神性,也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聚集在那浓艳的蓝色上,从而在长时间的目不转睛之后目眩神迷。
“匹诺康尼容不下你,是匹诺康尼的问题。”她快速、果断地说,“如果这个世界更好一点,它才是一个足够配得上你的世界,只可惜它不够好,所以你才会在一些时候显得格格不入一些,星期日先生。”
“你看过我的记忆,你知道我崇敬理想主义者,敬佩那些愿意牺牲的人——哪怕我觉得在有其他路可以选的时候,牺牲是完全不应该被首先考虑到选项。”
“总之,我很高兴我能够帮到你,请千万不要误会——方才的话,只不过是我和波提欧的玩笑,如果他或者黑天鹅真的想要来这里住的话,我,额,我会让他们把房租付给知更鸟小姐的。”
瑞秋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随便做的这个动作,这个将手搭在星期日肩膀上顺便低头,好让自己与坐在椅子上的他的视线尽量更平一点的姿势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很近的距离。
也意味着她发觉想要摆脱这么个距离多少有点困难……嗯。
因为她已经在着急的情况下打破了星期日往常和人保持得很好的安全距离。
瑞秋有点尴尬,尤其是在星期日尚且没有开口的时候,她想要撑着对方的肩膀站直起来,然而星期日仍然注视着她,在这种四目相对的时候,打破平衡看起来像是她在心虚或者说谎。
但她是真的挺喜欢星期日的,从各种角度上来说,方才的那番话是安慰但也出自真心,瑞秋并不希望星期日误解她的意思。
她于是又等了一会儿,等得她感觉腰部的肌肉在紧张中有些发酸,甚至想着要不就爹味一把得了,再多拍两下星期日的肩膀当做勉励的意思——
这时候,星期日开口了,他笑着说,并且笑容与往常相比显得真实了不少,没有那么多客套的意思,虽然没能恢复到他少年时的烂漫吧……但真的恢复成那样也挺吓人了。
星期日:“我知道,我没有误会,我毕竟也是从你这边学了一些理念的,瑞秋小姐,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还算是认可。谢谢你——我先前其实是有些出神。”
尴尬,但至少比起先前的尴尬好些,瑞秋直起身:“那就好,你在想什么?”
星期日抬头,仍然看着她:“我在想,既然这些研究猿的课题是通过流行事物形成意识集群,从而自发性地向外传播模因病毒,那么,提前制造出一些无害的、与睡蕉小猴有些共性,足以冲淡其影响力的流行事物,是否能够算是一种模因疫苗?”
瑞秋不由自主地接上了他的话:“而倘若我们想要覆盖掉通过流行传播的方式扩散的模因病毒,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种流行来冲垮这一流行,因为流行的意思正如其字面所写的那样,总是在向前流动着。”
她的眼睛睁大,绿色的眼眸像是放在聚光灯下头的祖母绿似的璀璨生光:“星期日先生,你是个天才,我先前只想到了可以用流行来结束流行——但我没想到可以提前准备上一剂疫苗。”
星期日:“谬赞了,我方才出神,便是在想有什么和睡蕉小猴有些关联,能够让人对其先入为主地对其产生厌倦心理。只可惜……还没有想到——不过你大概会有点想法?你的上辈子,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上辈子的记忆就像是一座挖不完的宝石矿山。”
瑞秋:“事实上……我觉得还真有。同样是猴子,而且更帅、更牛逼,很洗脑,而且非常正能量,三观超正的!就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记得吗?我给加拉赫清除他身上的模因病毒的时候唱的那首歌。那首歌所唱的角色,就是一只猴子,全世界最厉害的猴子。”
瑞秋很明显地兴奋起来了:
“我跟你说啊,这在我上辈子的世界里,可是个再大不过的ip啊,虽然文化风俗其实和仙舟那边贴得更近,不过好故事不管怎样都能动人心弦。”
“我敢打赌,如果我能拿出大圣来炒作,那什么睡蕉小猴的,还没流行就得先过气!”
第30章 芮克导演
瑞秋的执行力强得惊人,碰巧的是,她的执行能力也同样强得惊人。
记忆这项命途,在匹诺康尼是真的很好用啊!具体表现为: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位画手或者是一名小说家,你甚至都不需要让自己的手触碰到画笔或者键盘,只需要用大脑去想象,就可以获得想要的成果。
当然,普通人在输出念头这方面会稍微缺乏一些系统性的认知和指导,所以实践起来必然会稍微差了点意思,但瑞秋是个筑梦师,更是个记忆命途行者,所以区区这点工作,对她来说手到擒来。
她在第二天上午的《匹诺康尼法律通识》这门课上完全没有听讲,而是坐在后排,快速将她记忆中的《西游记》小说从大脑中导出。
这同样是做为筑梦学院的学生能够享受到的好处:当旁人感觉到瑞秋这边忆质正在流动,他们都只会认为这是个痛苦且悲伤的筑梦学院的学生正在疯狂地补着周末作业,而不会觉得这人正在做别的事情。
瑞秋不仅仅是自己开小差,她甚至还把星期日给带歪了。
反正星期日也不需要学这门课……水水的,考试前划个重点再突击一晚上就好。
诚然,星期日自己是不需要学习匹诺康尼的法律常识的,做为前橡木家系的家主,他那诸多繁杂都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制定新的法律,修改先前已经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逐渐变得不那么合理的法律。
如果有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离开校园,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于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瑞秋觉得星期日是一个没必要继续在这门课上坚持学习的学生,而她这边,经过了她本人的翻译、本地化之后的西游记版本却很需要一个具有一定文学鉴赏能力,以及足够高明的艺术体察能力的人来进行一番品鉴。
《西游记》原本堪称完美,这一点儿都没错——但是她的中译中却不一定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说实在的,在这个相当浮躁的社会里,一段文艺水平拉满的开头不一定能够充分地调动那些读者们的兴趣,反而要节奏更快一些的才能让他们在拿起这本书之后不至于在第一时间放下。
嗯……所以,配合着书,最好再有个漫画什么的,用视觉效果的冲击去匹配上足够优秀的故事本身。
她在第一页的手稿上贴上了这么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帮我审阅一下,拜托啦”,最后甚至画了个简易的表情包,只有两条短竖代表眼睛,下面一条不那么光滑的弧线表示嘴角扬起弧度很高的嘴巴。
星期日将便签条从稿纸上取下来,在下一行写上:
好。
他习惯性地加上句号之后盯着这个标点符号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在标点符号之后再画上表情包有点画蛇添足——他想要学着瑞秋的写法,在句子最后面加上一个笑脸,因为他感觉到这个符号在整个交流中起到了传播好心情的作用,表达作者的感谢……之类的。
他也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
否则只有一个单字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批阅一份公文文件。
或许表情包用在句子的最后,其作用相当于一个带着感情的句号标点?
星期日对于表情包自然是一窍不通的,不过他擅长学习。
于是,他端端正正地划掉了那个句号,随后仿照着瑞秋的画法,在这个“好”字的结尾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包。
随后,他才将这张便签纸还给了瑞秋。
瑞秋在方才的几秒钟里,正在构思自己应该怎样将大闹天宫的剧情用匹诺康尼人更能接受的描绘方式讲出来,而尽量不要损害到原著那种热血澎湃的味道。
她的文学造诣很显然距离这样精妙的翻译境界有着不小的差距。
瑞秋于是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心想:唉,我怎么不在仙舟啊,如果在仙舟的话,原著就可以直接发售了!
她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一个字都没有写,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星期日的动作。
她看到对方撕下了那张便签纸,看到对方在下面写回答。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星期日写回复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他在想什么呢?难道是在建议她上课的时候不要开小差?不至于吧,这不是在上课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的吗?星期日给她打掩护……
那么,是不要影响到他上课?
这也就导致了瑞秋在拿过这张便签条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点儿紧张——不多,但确确实实是心脏往上悬了悬的那种紧张。
下一秒,她看到便签条上那个多出来的,画得非常认真,甚至和她随手画的那个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是直接复制拷贝了一份的微笑表情包。
瑞秋:“……”
瑞秋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上有些快速充血起来的发热,她抬手捏了捏发热的部分:可、可爱捏,星期日——不是,万维克小姐。
仿照表情包什么的,真的是太可爱了,瑞秋花了几乎半分钟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了一些。
她揉着脸颊,继续了自己的名著中译中工作,至少今天要完成到三打白骨精的部分吧?公司的舰艇可是很快的,睡蕉小猴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匹诺康尼,并且在研究猿们的主动推波助澜营销之下变铺天盖地,留给她的时间不太多了。
*
瑞秋有了动力,写得飞快;另一边,星期日将自己觉得或许可以修改的地方返还给她,顺便,帮瑞秋将这些稿件打包发送去了星穹列车,让除了瓦尔特之外的其他人从不同的文化层次出发,审阅这篇文章。
(再次重申,此处绝对没有影射某星核精与六相冰小姐学历扑朔迷离的意思。)
这些意见被他汇总起来,一起反馈给了瑞秋。
就这样,他们效率很高地用早晨这个长达两小时的课程完成了从开头到三打白骨精的剧情撰写。
当瑞秋终于停下了输出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要炸掉了,过往的记忆在里头浮浮沉沉着,各个版本的《西游记》都被拆成了碎片,在同一个漩涡里面漂浮,旋转。
她好像在某个地方加上了原著天晓得有没有出现的“老鸡婆”,但反正能够让她印象深刻的一定都是很有意思的梗,所以加了也问题不大。
瑞秋举起双手,中指按在两遍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高强度的输出,在输出仍然持续的时候感觉不太出来影响,但是当输出终止之后,是真的会让人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这是一节大课间,在两小时的上课之后留出了足足半小时的时间给学生们休息,同样,也给那些需要离开校区,从太阳的时刻前往黄金的时刻筑梦边境,在那边进行实操课程培训的学生们留出不算太仓促的赶路时间。
教室里的学生拖拖拉拉尚未走完,瑞秋感觉到旁边的星期日离开了教室却没有拿走背包,等他在几分钟后回来时,手中提着一杯冰咖啡,瑞秋喝过这款,苦度不高,奶香充足,甜味……还行吧,不算齁甜。
这杯没有带着雪顶的冰咖啡被放在了她的面前,插着吸管,但是吸管的顶端还套着一小部分的包装纸袋。
很贴心的服务。
她没和星期日客气,拿起来吸了一口,糖分让她的身体发出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叹声,随后,她逐渐觉得自己从一只干枯的大脑复活了回来。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感叹,“你以前也喝这个吗?”
星期日:“嗯……不会,也有咖啡或者茶,但一定是最苦的。”
在戒掉甜品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套在了名为橡木家系政客的套子里头。
哪有政客喝甜咖啡的……
好像也不是没有。
瑞秋:“拉进自己和选民之间的距离,而不是扩大这个距离,就比如说如果大家都喜欢吃快餐,那么政客也可以表现出自己对快餐的喜爱——精英政治又不是通解,有时候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是有的。”
星期日觉得她好像在透过自己说起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事实也确是如此,瑞秋听着久违响起的那首《YMCA》,感觉自己仿佛又看到了一个金发老头正在拉着手风琴说“没有人比我更懂”的身影。
瑞秋:“嗯……总之,你现在可以多吃点甜的——没给自己买吗?”
星期日:“我的状态应该还好?”
瑞秋提着包站起来:“那也要一碗水端平啊,公平公正,明白吗,我亲爱的万维克小姐?”
她伸手在星期日面前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极了。
“走吧,再去给你买一杯,下一节课筑梦学院一年级新生都是空的,去图书馆吧。”
瑞秋一直觉得折纸大学比起其他地方的一流大学来要多一些特殊的好处。
其中图书馆里允许吃喝就是一个很大的好处。
反正什么都是忆质做的,随便找个筑梦学院的学生对着书来一发“清理一新”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写在校规上禁止呢?
*
蒙塔娜,折纸大学全体学生中最喜欢追逐潮流的那一小撮人当中的一个,她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款流行,从始至终都能让自己保持在接得住别人给过来的任何一个梗的强大状态。
她的学习成绩在她那一届里不算是最好,所以什么保研之类的需要更进一步内卷的事情肯定是轮不到她了,她也因此过得相对轻松。
带着点儿敷衍了事的心态完成了学校作业之后,她照例打开了手机,开始一个app接着一个app地查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突然流行起来的趋势。
大约十分钟后,她打开了总是放在最后一个、就是随便看上那么一眼的漫画平台。
嗯、嗯……?
封面上,从未听说过的漫画标题,以及一位虽然长得像是猴子,似乎也确实就是猴子,但的确能够跨越物种地让她感慨“猴子居然都长这么帅”、占据了整个屏幕二分之一以上的角色直接拽住了她的吸引力,让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移开目光。
嗯……从化妆的角度来说,这只猴子还是个美妆达人诶,他居然还画着金色的眼线!
做为颜控,如果首页推荐上出现了什么帅哥的脸,那蒙塔娜一定会点进去好好品一品——正如在橡木家系出事之前,每次那位星期日先生出现在新闻上发表讲话的时候,蒙塔娜也一定会点开她平常最讨厌的新闻app从头追到尾。
而这种带着少许猎奇的跨物种帅哥……
她就在舔屏之外多了一重好奇。
作者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主角设置成一只猴子?
“开篇……什么啊?直接上这么大的世界观?玩这么大啊?”
“天上的神仙,地上的普通人?这是什么制度,感觉从来都没有见过……又像是在影射什么,现在的漫画这么敢了吗?直接对着天龙人就是一顿嘲讽?”
“嘶……妈耶,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毛茸茸的金色小猴,哦莫!宝宝你是一颗金色的毛茸茸汤圆!妈妈一口把你吃掉!”
逐渐的,蒙塔娜手上的翻页动作已经变成了下意识地,并且越来越连贯。
看!看!看!一看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后面全忘了!但是宝宝你是一只可爱小猴,宝宝你是一款好帅的老公——虽说有一点点矮,老公你是一款超绝美强惨啊啊啊啊啊啊!
在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蒙塔娜的心理变化大致如下:从妈粉变成老婆粉,再逐渐朝着毒唯的方向转化。
**匹诺康尼粗口**,什么玩意也敢碰瓷我们大圣?
漫画还没有更完,虽然量已经很多了,但是在作者那一页上,作者发出的声明是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剧情要画,但是由吴承恩撰写,由作者搬运的同剧情的小说是已经在各大平台都发布了出来,并且也顺利通过了审核,因为文化上的原因,仙舟联盟的那个版本是更初始的版本,而在匹诺康尼以及其他地方都做了或多或少的本地化,应该能保证所有人看得懂。
如果对原著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试试看仙舟版哦!
蒙塔娜其实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
照理来说,她应该稍稍从梦境中脱离一小会儿,或者找个梦泡放松上几个小时,因为明天她是满课,第一节课甚至是早八。
要是这会儿还不去休息的话,明天就真的要火葬场了……但是好想知道后续的剧情啊可恶!好想知道在三打白骨精之后被驱逐出队伍的大圣要怎么办,紧箍咒又怎么办,还有唐僧和八戒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会意识到他们这个团队没了大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蒙塔娜的理智敦促着她躺下去,但是她的冲动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并且告诉她“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不如继续把后面的剧情看完吧”。
她……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欲望之下。
看!看!看!一看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没救了!
但还是要继续看!
次日,蒙塔娜打着哈欠走进教学区,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任何人在持续亢奋了一整个晚上之后都很难再重新振奋起来的吧,就算打了鸡血喝了运动饮料也很难再榨干出最后那点精神了……
蒙塔娜趴在桌子上,死鱼眼盯着坐在自己前排的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学生,其中一个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眼睛下面的那个黑眼圈啊……啧啧。
他的好友也注意到了这么明显的“妆容”,一开口就问起了这个:
“哟,怎么一大早顶着这么俩大黑眼圈来学校啊,泰科铵的球赛季这就开始了?”
“没呢没呢,下个月的事情,到时候期中火葬场叠上时差……啧,要不我还是猝死算了。我昨天在看那个最近风很大的漫画,《西游记》,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分镜动态打斗都很不错,最主要的是剧本好,我看到五庄观了,握草镇元大仙是真的牛逼。要不是到凌晨三点的时候我觉得不行,一定要休息了,否则今天早上的小测绝对要凉……我现在可能已经逃课了,我现在真的很困,哦对了,一会儿小测借我抄抄。”
哦对……今天早上还有小测!
放在平常,这个消息足够让蒙塔娜像是被石头老板咬了屁股一样猛地跳起来,但是今天,她是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只能戳了戳前面那个眼睛下面顶着两大片黑眼圈的同学。
“同学……你也是……”
两个就快要撅过去,只剩下最后那么几口气还在吊着魂的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找到家人的浓烈情感。
“你——”
前排的黑眼圈仔回头,挣扎着握住了蒙塔娜的手。
“真的很好看啊,真的很——”
双方又是一阵握住对方的手猛摇。
片刻后,蒙塔娜轻声询问:“所以……”
“那个小测,能也借我抄抄吗?”
*
《西游记》,尤其是大圣形象在整个折纸大学中流行起来,而这股潮流也并未被束缚在折纸大学那并不存在的校园墙内——整个匹诺康尼,在一些关键地位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路绿灯和推动之下,原本剧情就相当不错的故事迅速火爆起来。
这可是经典的魅力啊。
一时间星网论坛上的热搜三天两头就能看见一条和“西游”这两个字相关的条目,尤其是在仙舟分区那边,这种超有仙舟味,关键世界观还是纯架空的小说简直就是一场超有品味的文艺复兴。
总之,这场流行ip是真的炒作起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各个地方的电子大屏上,钟表小子出现的概率都比先前一段时间低了好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须发灿金的猴子。
星期日冷眼旁观。
他看到有人带着咖啡来到了图书馆,而那咖啡杯子外立面上的花纹正是《西游记》漫画中的某一页。
他们小声坐在一起讨论剧情,星期日的耳羽轻轻抖动:他并非故意,但确实能够听见那些对话中提起的是什么。
他们在讨论的是剧情中的战斗力问题,争论前期后期的猴子是不是放水放了个海,还争论镇元子的实力排在什么梯队……
所有涉及到战斗的作品都逃不过民间战斗力榜单的评定,这是注定的,星期日恍惚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日子,但是那时候他是在所有小孩子里头和稀泥的那个。
除了在维护妹妹这件事上一直特别硬气之外,其他时候,他都更习惯为别人妥协。
……星期日听到那些学生讨论的声音正随着他们变得越来越兴奋而逐渐提高,他站起身,走过去,轻声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压低声音,又或者,一旁的聊天室其实还空着,完全可以刷校卡进去讨论。
他的语气足够客气,有商有量,而对面的大学生很显然还处于人这一生中最有素质的时期。
他们安静地挪动到了长桌的最远端,并放轻了自己的讨论声音。
回到座位上来的星期日继续着方才的思考:
读者们很兴奋,从这一点上来说,模因疫苗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星期日的目光收了回来,他看到瑞秋头顶稍稍偏后位置的那个不怎么明显的发旋,这一块的头发容易蓬出来一点。
她现在正趴在一枚梦泡上头休息,平缓的呼吸足够证明她在梦泡中休息得很好——眠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她送去流梦礁,而是会让她享有一段完整而美好的睡眠。
是的,瑞秋随身携带了一枚梦泡,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
在校车上,她对星期日提起过梦泡的内容:在海边的沙滩上,支起了一个宽敞的双人大小的秋千床,躺在上头听着海浪拍打沙地、海鸥在远处鸣叫的声音,享受阳光温暖地透过棕榈叶斑驳落在身上——总之,和她拥有的其他梦泡也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睡觉,在哪里睡的区别罢了。
星期日能够理解她购买这么多梦泡的原因,在他无法随意摄入甜品,却又对甜品馋得不行的小时候,每每当他有了买甜品的机会的时候,他总是会尽量多买一些,哪怕还是放起来一天吃一个,但是一想到自己拥有了这么多的甜品也会很开心,在挑选今天吃什么的时候更是如此。
或许一个足够放松也足够新奇的梦泡对她来说会是一个合适的生日礼物——星期日记得瑞秋的个人档案,他在太一之梦里头的时候特地抽调出来阅读过。
任谁在一个aoe过去之后全场都倒下了,只还剩下一个人站在原地甚至还能反击之后,都会对这个挺过了aoe的人产生一点好奇心的。
那上面就有生日信息。
她看起来好困——连续爆发性的输出的确很伤精神,光是看看那些把整一本小说连带着漫画都给看完了的学生是个什么精神状态就能知道。
看的人尚且如此,搬运还要进行一些适当翻译的人自然会更辛苦。
真的是辛苦了。
校园中并不是个很适合调律的地方,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他可能会留下一些不必要的痕迹,或许会被家族发现……但星期日在面前摊开了一本谐乐学院的教材——他刚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随后,他对着瑞秋完成了一场简单点调律。
谐乐学院的学生学一点儿调律的知识不算出格。
在图书馆试一试也同样不算什么。
但愿这一段短暂平静的午后时光,能让她休息得更好一些。
午安,虽然总是表现得好像不愿意掺和进其他事情里去,更一点儿都不想吃亏,最终却总是很有效率也很有质量地挑起了大梁的小姐。
*
瑞秋这一觉睡得特别好,梦泡中的氛围给她带来的放松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她从梦泡中那种休闲的海滩边氛围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用最大功率往外输出剧情所带来的疲惫被消除一空。
她在自己身上听到了一些残余的音符,听起来就像是有谁给自己进行了一段调律。
她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思考就知道这么做的一定是星期日,笑了笑。
既然星期日没有说,那么她也就不说好了。
瑞秋掏出手机来。
她得先看看自己用来发布《西游记》的那个账号有没有收到什么合作的消息——理论上来说是会有的,因为知更鸟被提前通知过了。
果然,知更鸟是一位靠谱的小姐,瑞秋上线之后,看到的是一条来自鸢尾花家系的邀请。
鸢尾花家系在匹诺康尼从来和歌舞文艺这四个字挂钩在一起,任何艺术创作都要先经过他们再说,同样的,如果获得了鸢尾花家系的支持,那么这部作品距离大爆也就只剩下了时间。
在知更鸟的牵头下,鸢尾花家系的官方账号表示他们打算合作丰富这份ip,虽然在匹诺康尼这儿可能无法与钟表小子、哈努兄弟之类的经典ip并肩,毕竟这些动画角色既包含了匹诺康尼的历史,又是所有人的童年回忆,有着超绝的buff加成,但也绝对能火到仅次于钟表小子系列。
瑞秋轻声念出对方发来的消息:“……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将会邀请星际知名导演芮克先生做为本篇导演,主持相关拍摄进程的推进。”
她睁大眼睛:“他们真的能请来芮克先生?”
说实话,瑞秋一直觉得芮克应当是那种不怎么理鸢尾花家系的名导,毕竟人家自带流量,拍的片子量少但是精,做到了文艺片和商业片的双重平衡,叫好又叫座,一边狂揽票房一边又能在各种大奖上斩获佳绩。
反正就是真的很牛,而这种牛的人往往在性格上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倾向——她看过这位的《魂断黑星》、《一朵星云的凋谢》以及《明亚特之夜》,也看过那些颁奖现场,她只能说,在她的上辈子,她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戏疯子”,而她觉得,这个词换成“电影疯子”,放到芮克这位大导演身上,会恰如其分得像是这个词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做。
该不会是画饼吧……大概不会,毕竟是知更鸟小姐牵的线,鸢尾花家系大概不至于欺骗于她。瑞秋对知更鸟的信任水涨船高——随着她对这位小姐的了解越来越深,她也就愈发深入地了解到对方身上存在着多少般美好。
人很难不逐渐陷入名为“知更鸟小姐”的陷阱,然后这辈子都爬不出来。
她给鸢尾花家系的官方账号回复了同意,随后将手机架在一旁,开始一边完成今日份的学习一边等待。
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她逐渐体会到了霓虹那边让高中生拯救世界的不合理之处。
虽然高中生仍然一腔热血,但是学生到了高中也是很忙的吧?至于说工作党——别好笑了,工作党恨不得全世界随着自己一起毁灭,枪毙全世界!谁还有空拯救世界。
以后还是让初中生去拯救世界吧,他们的课余生活指不定还比她多一点,如果初中都已经内卷到无可救药的程度的话,瑞秋觉得,人类的文明或许可以从此进入小学生拯救世界的状态。
就是说,这挺完美的。
瑞秋在心里恶狠狠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去,摊开她的草稿本。
草稿本里面夹着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前两天在那堂法律课上,她传给星期日然后星期日再回传过来的便签条,上面画着一对简直一模一样的表情包。
瑞秋盯着这一对一上一下的表情包,半晌之后,她“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好吧……好吧,看在正在努力学习着怎么变得更可爱的星期日先生的份上,这个世界还是很值得拯救的。
她收回前言。
*
鸢尾花家系诚然不一定能被那位奇怪的导演先生看得上,但最后的结果确实很不错:
当瑞秋来到约定的片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长相也和明星演员们相差无几,甚至从某些更讲求神韵的角度来说比较演员更胜一筹的导演。
对方此时正在与以为鸢尾花家系的成员交谈,看起来倒也还算是愉快,瑞秋走上去,对方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转了过来,落在她身上——
“瑞秋小姐?我听说您的名字有不短的时间了,没想到你如此年轻。”
瑞秋把这当成完全的夸赞来听:这就是在说她少年得志,出名趁早。
“芮克先生,我很喜欢您的电影。”
她很有礼貌地上前与芮克握手,在掌心和掌心相贴的一瞬间,她听到了隐隐约约、好像被压制在某个音量以至于不怎么明显的乐声——是那首很上头很洗脑的,代表着感染和病毒的《睡蕉小猴之歌》。
瑞秋:?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芮克对她报以微笑,那微笑看起来神神秘秘,还有股子意犹未尽的感觉,说不好是发现了她能够听到这首歌,或者是个挑衅,抑或者,这只是这位天才导演的又一点儿疯批的、奇怪的习惯的具体表现。
但是,不可忽略的是,这首歌毕竟是《睡蕉小猴之歌》,而这也就意味着,模因病毒。
是先前就已经藏在了匹诺康尼的另一只二等研究猿,还是那只根据波提欧的说法已经上了公司舰艇、此时正在朝着匹诺康尼而来的一等研究猿?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单纯的无辜路人。
瑞秋不好说,不过这件事的影响也算不得很大,她可以找个机会影响一下那首《睡蕉小猴之歌》,既然她没有再芮克身上听到其他的bgm,那大概随便来首歌也不会影响到他。
她盯着芮克看到时间有点长,以至于甚至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长得很有点意思,瞳孔竟然是视频的播放按键形状。
还有,他的嘴唇,是猫猫唇。
芮克眨眨眼:“瑞秋小姐,请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吗?”
瑞秋:“啊、没什么。”
她快速放开手:“我只是从来没见过您这样特别的眼睛,于是下意识地盯着多看了一会儿——顺带一说,芮克先生,您是因为《西游记》的主角是一只猴子,所以才答应拍摄这部片子的吗?”
芮克:“哦?为什么要这么说?瑞秋小姐,一位优秀的导演从来不会在并未对某一剧本或者题材进行全面接触的情况下筹备影片的开拍,做为导演,我需要确保在我的片场,一切——都能够如我安排的那样进行下去。这是我的一些……小小的,影像美学。”
影像美学……上一此听到这样的词汇,还是从黑天鹅口中,那位忆者也是一会儿美学来,一会儿美学去的。
瑞秋:“抱歉,我误会了。”
芮克:“不过,我确实挺喜欢猴子的,猴子……香蕉,瑞秋小姐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宿命就像是香蕉皮一样,我们都是被囚禁的果肉,永远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瑞秋:“抱歉,没有。”
她思索着这句话的意义,感觉芮克或许想要表达什么,但是……恕她直言,她只是觉得对方身上的睡蕉小猴味变得越来越重了。
“但是,说不定会有属于人类的手来撕开香蕉皮,毕竟,香蕉皮对于人类和猴子来说都没什么用,但果肉却很好吃。”
瑞秋向来秉持着一个原则:倘若旁人说起话来有股玄之又玄的味道,那么,她就得玄之又玄地给予对方一个相似腔调的回应。
总不能显得她好像比对方差上一筹……嗯。
争强好胜,正如考试就要争取学院第一,绩点要争取全校最高,各方面的出路都要走一遍,各种奖能拿的都要碰一碰——瑞秋的自我评价是,像是她这样的人啊,这辈子就已经在不算特别重但也绝对不算轻的top癌里面被禁锢死了。
芮克笑了笑。
“当然,瑞秋小姐,您说得对。”
他朝着边上侧了侧身,让瑞秋和站在他身后的鸢尾花家系成员交谈。
双方谈的是关于合约的事情,线上的电子签,线下还有一些合约需要说明,那是一些在线上不一定能够讲得多明白的事情,线下可以说得比较明白。
此时瑞秋的身边没有星期日在,没有这位精通相关条文、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相关漏洞的帮手,瑞秋看起这些东西来确实有点儿痛苦。
但是她知道自己早晚要学会一点点啃完的,所以,她看得很认真,有些不太确定的地方先记忆了下来,打算回去之后问星期日应当怎样处理——不过还是那句话,她不太担心鸢尾花家系在这件事上坑自己。
所以就当是在看教材了。
如果可以,瑞秋倒是挺希望星期日能够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
星期日是那种很能够给人安全感的同伴,她真的……很享受这种安全感。
过往一个人拼搏过来的十几年让一个曾经完全不缺安全感的女孩变成了现在不停往更前方跑的人,毕竟她倘若停下来,就有可能被身后涌来的淤泥裹挟吞噬。
安全感啊……瑞秋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捡起这东西,不再下意识地想到要怎样为未来有可能发声的事情兜底。
不过星期日出现与否并不以她的主观意愿而转移。
人多,尤其是家族成员特别多的地方,星期日最好是不要出现,况且在家里还有四只名为放假的旧梦的回声殷殷等待,哪怕没有张大着嘴巴嗷嗷待哺,至少也算是期望着有人能回去陪陪它们的。
这一点上,星期日当仁不让。
瑞秋叹了口气。
她在想今天回去之后会看到怎样的家里,是星期日正在严格地按照菜谱上的每一行字,掐着秒表拿着温度计还提着两把精度特别高的尺子在做饭,还是四只“小放假”们坐在星期日的腿上,正在和他一起看《西游记》的漫画部分。
那四只旧梦的回声也很喜欢《西游记》,瑞秋怀疑星期日小时候是那种很需要妈妈坐在枕头边上,拿着一本故事书给他讲睡前故事的小孩。
它们最近看到了车迟国斗法那一段,看得还挺开心。
啊……
瑞秋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是可能需要听妈妈的睡前故事才能睡着的星期日,还是喜欢看《西游记》的旧梦的回声们,都是可爱的宝宝。
让她的内心都要为之融化的那种可爱——受不了了怎么能这么萌啊!
*
瑞秋和鸢尾花家系谈得也很好,对方的条件开得很好,对她也没有多大的限制,任何一个文艺创作者都会为自己获得了这样优厚的待遇而高兴的。
她最后与那位身上带着芬芳花香的鸢尾花家系成员——一位穿着粉色长裙的优雅女士贴过脸颊,用这样亲昵的动作表示了自己对鸢尾花家系的感谢。
对方笑着说她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女士,不管是长相还是如今表现出来的才华,倘若她是个男性的话,或许她会索要一个真正的吻。
在开完这个略带俏皮的玩笑之后,这位女士转身离开了片场——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现在,留在片场并且肉眼可见说了算的就只剩下了瑞秋和芮克,瑞秋想了想自己先前在来这儿的路上从网上学的那些要如何与一位导演相处的帖子——她尝试着问芮克有没有准备的剧本或者分镜。
毕竟,她只是原著作者,到现在为止尚且没有收到一个让她来些剧本的任务。
芮克叹息:“很抱歉,尚未准备,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啊,瑞秋小姐。但是我或许可以和你先聊一聊大致的思路。”
原来对方也没有准备……嗯,时间也确实是紧迫,毕竟她的原著才中译中出来多久啊,漫画的火爆就更要往后推一推了——也就没两天的事情,想要让人家通读一两遍就不错了,还说什么拿出一份剧本来……强人所难了。
瑞秋表示了理解,随后就真的开始和芮克聊了起来,她觉得芮克确实对于角色以及剧情线什么的……这些把握得都相当到位。
他的眼光非常毒辣,非常擅长抓住重点。
瑞秋和他聊得非常愉快。
如果对方身上没有那首《睡蕉小猴之歌》,她一定已经将对方引为知己,但是现在,这首歌的存在让她始终保持着警惕,并且在大脑里哼唱着“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一心二用地保护自己、保证自己不会被那重复的模因病毒影响到。
重复哼唱着一样的旋律到现在,瑞秋其实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一心二用毕竟也是很累的一件事,她不是很想再继续一心二用下去。
模因病毒始终挂在耳朵边上也不是个事,瑞秋想了想,找到了个不错的由头:“芮克先生,您应当记得在鸢尾花家系的合约上写了,我对于这份作品有很大的……提出要求的权力。”
她没说自己就是个恶毒的资方推上台前来的人——这样或许会让对面的导演先生觉得不快。
芮克点头:“我相信一位能够创作出这样漫画的作者拥有足够优秀的审美——如果您有什么要求,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倘若我们的意见互相冲突,我也会尽量折中调节。”
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想是个电影疯子,瑞秋心想,好说话得令人吃惊,简直不像是她曾经在各种视频里面看到过的那个芮克。
那么,既然对方这么好说话,她也就不客气了。
瑞秋:“我这里有一些歌曲,我想要它们被运用在接下来的作品中。”
不管最后这作品以电影还是电视剧的方式呈现在观众们面前,总之影视作品的插曲是非常必要的,因此,瑞秋完全可以提出相关方面的要求——这也是芮克做为导演需要认真盯着的事情。
芮克:“当然。”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深红色的、瞳孔三角形的眼睛在盯着瑞秋看了大概有十秒钟之后,意味深长地笑着对她说:“瑞秋小姐,我听说你是一位优秀的歌手。”
瑞秋:“我不介意哼唱给你听,芮克先生。”
事情发展得有些太顺利了,甚至是超过了她预期的顺利,她需要的就是开口唱歌。
瑞秋不知道芮克在做怎样的盘算,但是……只要她能够开口唱歌,那么主动权就握在她手里,她甚至能够在一位令使(临时晋升的星期日)的影响下岿然不动,就算有模因病毒,又要靠着怎样的方式来影响她?
兴许……瑞秋突然联想到一件事——她一直擅长联想,此时也并未例外——那副红色底片的画框,当初眠眠指着画框,告诉他们那只研究猿从画框中逃跑的!
它的画框边缘缠绕的繁复的图案,是胶卷。
导演,胶卷,原始梦境,瑞秋耳边浮现出黑天鹅曾经无意间提过的,匹诺康尼有她的同事。
当然,还有……“美学”。
瑞秋没有犹豫太久,她心里有了个想法,但她不打算在唱歌之前说出口。
她也没有唱那首“猴哥猴哥”,而是选择了节奏更快的:
“刚擒住了几个妖
又降住了几个魔
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吃俺老孙一棒!
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
神也发抖鬼也哆嗦
走出个通天大道宽又阔!
……”[1]
仍然是颇为熟悉的大圣形象,但是这一次的形象比起上次出现的时候要清晰得多了,瑞秋甚至听见大圣对着芮克喊了生“呔”,随后一把从他身上抓出了……
一只睡蕉小猴。
大圣没有认这只异世界的猴子猴孙,一棒子扫过去将其打杀,嘿嘿笑了两声后,消散而去。
而在他消散的那一刻,芮克站了起身。
他生了个懒腰,看起来比先前放松了太多,随即对她鞠了个躬,姿势非常优雅,非常好看,甚至带着夸张的戏剧腔调——
“多谢你,瑞秋小姐,我怀疑你猜出了些什么,不过不管您有没有琢磨出什么来,都不影响我之后要把这段经历对您说说……因为我打算拍摄的,并不只是《西游记》本身而已。我想,在你的心目中,一定已经有一座珠玉在前的高山,或许是现在的我尚且无法逾越的高度。况且……我更习惯拍的是纪实片么,您先前问我有没有准备剧本和分镜,我说没有,但是现在,我准备好了。”
瑞秋一听到这里,便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大概是正确的,她笑起来:“能帮到您就好。”
“但我还是要说明我的感谢,小姐,”芮克直起身,“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芮克,流光忆庭的忆者,电影爱好者,为了达成电影上的艺术鲁莽地追着原始博士的踪迹而去,因而一不小心让自己染上了模因病毒这样致命的东西。”
“哎呀,倘若不是遇到了您,我的影片中的演职人员表上或许就要多出一个示亡号了。”
“现在我可以把我亲爱的助手,也是我每次拍摄影片的副导演介绍给您了,瑞秋小姐。”
他托起一只跳到他肩膀上来的金属青蛙……大概是青蛙吧,它头顶上还带着一顶暗金色的贝雷帽呢,将其递到瑞秋面前。
“我原本的打算,是引诱你在聊天的过程中唱唱歌,然后我可以借着那些歌曲中模因的力量,磨除部分模因病毒的影响,所以我还让副导演小姐将你的歌声记录了下来。”
“呵,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歌声效果远远比我想象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