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要杀了我,我才会听话(三合一) ……
每次例行检查, 总要有几个犯人闹事,他们热衷于和狱警对着干,哪怕被电击、关小黑屋也乐此不疲。
程北向来是这些人中跳的最高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可谓为他量身打造。
几名狱警进入A区时, 犯人们表现的相当配合, 笑眯眯的排成两队, 还不忘和狱警们打招呼。
“长官, 这么晚还加班, 有加班费吗?桑德拉不会叫你们打白工吧?”说话的犯人瘦的像个竹竿,骨头几乎要从皮里刺出来。
被他搭话的狱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滚前面去, 就你话多。”
程北闻言嗤笑了声:“长官, 恼羞成怒了?”
程北的恶名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名狱警撇了他一眼, 象征性的挥了挥电棍,没再理会他。
“都排好,按顺序出去, 不许掉队!”
程北歪了歪脖子, 舌尖顶起腮帮子,不怀好意的视线被眼睑遮了大半。
克里斯曼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要做就做得过分点。”
牧闻也笑嘻嘻的撺掇道:“是啊,趁着现在蔺言在B区管不到你, 等到了海滩上, 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听到蔺言的名字,程北眼中的冷意更加明显了些。
这几天他已经缓过来了, 蔺言只不过是借助电击镣铐和手枪才能勉强应付他们罢了,没了外物,他就是只脆弱的羔羊。
正好, 程北很久没吃过肉了。
跟着人流走出A区,白炽灯下是一个个深色的后脑勺,四名狱警分别站在队伍两侧维持秩序。
脚步放轻,呼吸放缓,程北一只手插进兜里,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腰侧。
一步,两步。
“长官。”
男人的声音不高,足够前方的狱警听见,那人扭头的瞬间,程北突然冲了出去,半米的距离在眨眼间缩短。
“砰——!”
程北抱住狱警的肩,将男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倾身而上,屈膝压住了狱警的胸口。
“咔”的一声脆响,肋骨断裂的声音隐没在周围的惊呼声中。
从口袋里掏出牧闻喝空的药剂瓶,程北就地一砸,瓶身从中间断开,尖锐的断口狠狠的扎进了狱警的脖子。
血“噗”的喷了出来,程北也被淋了一手,他还没笑出声,身后直接挨了一电棍。
“操-你爹的程北!老子弄死你!”红着眼圈的狱警对准男人背连砸两下,被同伴抱住拖开时嘴里还在骂。
“咚”的一声巨响,程北躬身倒在地上,脸颊一侧贴着地面,被狱警的血染上了大片的红。
他看见了那名狱警痛苦与惊愕交错的神情,眼中的恶意愈发浓烈。
这才对嘛,他是罪犯,人们应该恐惧他,而不是将他评价为“被蔺言拔了牙的狗”。
对上他的视线,那名狱警更加愤怒了,他咬紧了牙关,呲目欲裂,恨不得当场杀了程北。
但他不能,程北也有人权。
程北害了多少人,都将交由审判庭负责处刑,如果他在这杀了程北,他也要进监狱。
“你先冷静点,”抱着他的狱警急切的喊道:“快叫人把他抬进医务室!”
身旁还算镇定的同事呼吸急促的在终端上敲敲打打,嘴里安慰道:“在叫了在叫了,没事的,来得及。”
很快,他们得到了回信。
两名脚底带滚轮的机械人滑了进来,将被血染红了半个身子的狱警抬了出去,那名急火攻心的狱警也跟了上去。
只剩下两名狱警处理后续。
程北还躺在地上,背后的麻痹感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找回了直觉,脚踝上的电子镣铐又被打开了。
“刺啦”
蓝光一闪而过,程北眼前一白,钻心的痛楚从小腿一路上爬,目标明确的在五脏六腑中游走。
身体几乎要散架了。
程北连呼吸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全身动弹不得,眼珠都要夺眶而出似的突起。
真要命啊。
即使痛不欲生,男人依然不忘挑衅狱警:“哈、这么多年还是这一、一套呃、我早就习惯了,你们…呼…你们没点新花样吗?”
程北全身都痛得发抖,颈间青筋直冒,喉咙里还在挤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一半的日子里要挨电。
电击镣铐再痛也不会直接杀了犯人,只要程北能够熬过去,桑德拉制约犯人的法子就又少了一种。
克里斯曼没被电过,他不行,程北行。
牧闻看得头皮发麻,捂着嘴小声问:“他是真不怕死还是有复活甲啊?”
克里斯曼看得正起劲,冷不丁被牧闻打断了兴致,不悦的拧眉:“闭嘴。”
牧闻先是点点头,几秒后又问:“老大,你之前说他是被拔了牙的狗,现在呢?”
克里斯曼不耐的将牧闻的脸推开:“他装了烤瓷牙,你满意了吗?”
牧闻不满意。
他还想让事情闹得更大点,最好能惊动S区,让狱警把S区都叫出来才刺激。
这事也不难。
坏笑着挑起唇,牧闻若有所思的看向队伍后方的明秋阳。
明秋阳也在看程北,他完全不理解程北上赶着找电是什么心态,只能把他归类成和牧闻一样的变态。
明天问问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好了,老板应该也不介意韭菜性格差有案底。
两名狱警头疼的看着程北,即使男人已经倒地不起,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万一程北突然暴起,他们还真不一定躲得开。
“怎么样,闵盛说他什么时候来了吗?”圆脸狱警问。
“没有,”负责联络的狱警叹了口气,“B区也出事了,闵盛说他暂时抽不开身。”
S区来新人和例行检查撞在了一起,各区的犯人都异常活跃,再加上最近死了不少人,有鲜血的催化,他们的恶念被重新挖了出来。
蔺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开第三枪。
B区
子弹在地面擦出白痕,一名名犯人倒在地上,全身剧烈的抽搐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被打开电子镣铐的只是少数,大部分犯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蔺言对着半空开了一枪,他们就瞬间噤声了。
里德躲在人群里,恨不得把脑袋都藏起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群看似惶恐不安的犯人中,也藏着食肉动物。
犯人们按顺序一个个走出去,一名棕发青年低眉顺眼,咬紧下唇,似乎十分害怕。
他哆哆嗦嗦的从蔺言身边经过,一直因惊恐而颤抖的右手突然抬起,对着蔺言腰间的电棍伸了过去。
“啪!”
蔺言条件反射的一棍子抽在了青年的手上,棍身触碰皮肤的瞬间,青年痛呼出声。
他像只蚯蚓般在地上滚了两下,仰着脸自下而上看向蔺言,痴痴的伸出手,想要触摸蔺言的靴子,“好喜欢…求您,再打我…长官哈啊、长官!”
蔺言被吓了一跳,瞬间退出去三四步,双眸圆溜溜的瞪着。
坏了,遇到真变态了。
闵盛闻声走了过来,厌恶的踢开青年,对蔺言解释道:“桑德拉什么人都有,你离他们远点就好。”
蔺言连连点头。
厚脸皮不要脸他都能应付,这个真不行,不管做什么他都能爽到。
闵盛不太相信蔺言的保证,少年之前在康拉德牢门前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但容不得闵盛质疑,终端响了。
一声过后是急促的震动,“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不绝于耳。
蔺言好奇的挑眉:“发生什么了,前辈?”
闵盛打开终端,脸色一变,他没有给蔺言看聊天记录,直接说:“程北又闹事了。”
蔺言直觉不是一般的闹事,不然不至于发生消息轰炸。
果然,闵盛又道:“他重伤了一名狱警,导致对方陷入重度昏迷。”
“嘶——”蔺言倒吸了一口气,担忧的抿紧唇。
桑德拉的医疗条件他是知道的,如果创面过大,机械医生未必会进行治疗。
闵盛的下一句话让他放了心:“严安说S区的新犯人学过医,可以让他治。”
闵盛不知道严安是怎么想的,又或者这名犯人有什么秘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哪个犯人有这么高的自由度,将狱警的命放在罪犯手里,简直荒诞。
蔺言察觉了闵盛心情不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前辈,我们先把人带去海滩吧。”
【夏娃: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人工智能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夏娃:你认识那个S区的新犯人?】
【蔺言:不认识,不知道,不清楚,你不要随便污人清白。】
【夏娃:果然认识。】
瞒不过去,蔺言干脆已读不回,反正进了他袋子的学分绝对不可能吐出来。
闵盛呼出一口气,提起地上青年的后领,将他扔进犯人中间,冷声命令道:“走。”
海滩
A区和B区终于汇合了。
蔺言刚伸了个懒腰,就看到了一身血腥气,走路迟缓的程北,他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脸上、脖子上、一直到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走路时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为了不让自己在拥挤的人群中摔倒,程北选择将四周的犯人全部推开。
“砰!砰!”
沙滩上接二连三的倒下了几名犯人,他们不敢埋怨程北,趴在地上就不动了。
其他人见状自发的远离他,身边人的减少让程北更加突出,因此,程北的倒地也尽收众人眼底。
蔺言踩着沙子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程北,语气淡淡的:“你又不礼貌了。”
【蔺言:他不是笨蛋,为什么记不住学过的东西?】
【夏娃:因为他不愿意记住。】
【蔺言:那我再教一遍吧,好老师不该轻易放弃学生,哪怕这个学生劣迹斑斑。】
【夏娃: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倒计时开始。】
程北趴在沙子里,血和沙粒混在一起,被冲上岸的海水一遍遍洗刷,浸在水中的身体冷进了骨头缝。
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但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动一动手指都难,这具身体如他所想的那样逐渐适应了电击带来的痛楚,却无法消除那股麻痹感。
从头到脚都像被一根长针串了起来,必须要有人去撕扯,才能体会短暂的自由。
“程北。”
他听到头顶有人在叫他,程北无所谓的想,你爱叫就叫吧,我又没办法回应你。
于是那声音更近了,一只手出现在了余光之中,几秒后,冰冷的海水平等的咬住了蔺言的手指。
程北看到了被洇湿的布料,看到了贴着指腹勾勒出来的轮廓,看到了自己脸上的血像污渍一样附着在蔺言的指尖。
程北也是桑德拉监狱的污渍。
身体麻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程北止不住的开始思考,蔺言想要做什么?
如果蔺言想要感化他,那他就想太多了,程北确信自己没有良心,在肋骨下跳动的是一块染满黑泥的烂肉。
“根据我学到的知识,桑德拉的电子镣铐可以保证十五分钟左右的麻痹状态,该状态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叠加而逐渐缩短。”
蔺言蹲下身,将程北的脸上的沙粒缓缓擦干净,继续道:“距离你恢复知觉还有四分钟。”
“你想去海里玩玩吗?”
什么?
程北艰难的转了转眼珠,蔺言的话从耳道里爬进来,又爬了出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无法理解蔺言的意思。
好在,蔺言是个乐于为人解释的好孩子。
他拨开程北凌乱的头发,露出男人阴沉沉的双眼,双手捧起他的脸,程北的面部肌肉还没恢复,没有任何表情。
倾身,额头与额头相贴。
蔺言嘴角下压,少见的露出了冷淡的神色:“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就在这里,有一名A区囚犯被沙蛟吞腹,身受重伤?”
“啊,你先别误会,我知道他也是大奸大恶之人,没有为他讨公道的意思,但是,你这次有点太过分了。”
湿漉漉的手套按在程北的脸上,鼻尖能够闻到咸腥的海水味,也能闻到蔺言身上的香氛。
柠檬吗?
思绪在天上胡乱飞舞,程北从来不会忏悔自己的过错,只会以行恶为荣。
少年睁着一双澄澈的蓝眸,声音没有往日的雀跃:“前辈没有得罪过你,你就想要他的命,程北,你真可怕。”
程北耳尖动了动,目光中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可怕的是你才对。
脸上的温度消失了,视线中的蔺言站直身体,目光沉静的看着他,道:“犯人A74112号,犯人B0974号,出列。”
牧闻和里德应声走了过来,比起笑嘻嘻的牧闻,里德已经流了一身冷汗了。
这不是例行检查,这是一场对程北的处刑。
“长官,我来了!”
不用蔺言多说,牧闻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抓住程北的一条胳膊就往海边拖去,里德也赶紧依瓢画葫芦。
一望无垠的海面在向程北招手,程北呼吸急促了些,却没露出惧色,这个时间,青舌海兽该睡了,只是一些普通的肉食海鱼,没关系的。
连四次电击他都熬过来了,这些海鱼还能咬死他吗?
最先浸入海中的是双膝,接着是小腿、腰、双臂、肩颈…头颅。
牧闻“呜呼”一声,松开了手:“去远航吧,程北!”
里德不敢说话,只对着程北暗戳戳的比了个中指,他做的确实隐蔽,连程北本人都没看到。
时间还没到,程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根浮木般在海面上沉浮。
血腥味在海水中扩散开,鱼群蜂拥而上。
不断扑腾的小鱼们用利齿拽住了他的皮肉,将还在垂死挣扎的男人向下拖。
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才能恢复知觉?
“咕噜噜”海面上涌起血泡,程北痛得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大的原点,无论他怎么剧烈挣扎,四肢都没有给予更多回应。
眼前黑了下去。
他彻底到了海面之下。
岸上的囚犯们大气不敢喘一声,程北本身的高危性先不谈,他是克里斯曼的人,蔺言公然对付他,就是不给克里斯曼脸。
克里斯曼会怎么做?
他们好奇,但他们不敢看克里斯曼,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克里斯曼本人倒是挺无所谓的,程北这种疯狗,法泽星多的是,只不过程北比他们更强,克里斯曼才允许他加入霍华德家族。
他唇角上扬,笑看程北彻底消失在海面上,眸光残忍而充满兴味。
蔺言知道的事他也知道,从程北被扔下去开始,克里斯曼就无声的在心底倒计时。
最后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克里斯曼没再数,眼珠一撇,对着蔺言的背影低笑了声,心软的长官啊,你不杀了他,他就会咬死你。
别人在恐惧蔺言的手段,说这个少年何其残忍,何其不好招惹,克里斯曼却看到了少年冷淡面容下的善良,他确信,蔺言没有亲手杀过人。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给他机会呢?
你为什么不彻底折断他的脊梁呢?
你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呢?
因为这只是教训,克里斯曼想明白了,蔺言只想要给程北一点教训,他还抱有程北能够变成好人的幻想。
新长官还不知道,这里的犯人已经从根上烂掉了,除了斩断,别无选择。
真可怜。
克里斯曼摇摇头,可怜的长官。
你不该来桑德拉的。
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有犯人咽口水,也有犯人因恐慌而咽口水。
蔺言也在倒计时。
准确来说,是夏娃在倒计时,蔺言暂时还做不到一边和程北说话一边数数。
【夏娃:放心,生命体征还在正常线,他没那么容易死。】
【蔺言:他会悔改吗?】
【夏娃:要听实话吗?】
这个反问等于告诉了蔺言答案,少年垂下眸,失落的心情在胸腔发酵。
桑德拉的凶名在整个联邦都传播的极广,学校放他来之前也对蔺言进行了心理素质考核。
他顺利过关了。
现在,蔺言出现了低落情绪,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夏娃:会的。】
夏娃的机械音在这一刻如同天籁。
蔺言瞬间雀跃起来,腰也挺直了,腿也并拢了,往那一站就是兵。
他的笑容落进有心之人的眼中,被解读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蔺言:真的吗?】
【夏娃:真的,他一定会悔改的。】
工作备忘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
上一行是前几天留下的:不要骗傻子。
“哗啦!”
男人挥动着双臂,从海面下浮了上来,一只只小鱼被他抓着尾巴扔了出去,有些在半道就被程北捏死了。
手上是碎裂的鳞片,眼鼻是趁虚而入的海水,他在浪涛中起起伏伏,竭力睁开眼,看到了岸上的少年。
那人双手背在身后,冷白的探照灯从他的头顶一圈圈的扫过,漂亮的面孔一闪而逝。
狱警们握着警棍如棋子般散落在各处,现在,他们都在看他。
无数囚犯列队站在他的背后,像是没有表情的木偶,静默的看着少年对程北降下审判。
他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就是那方天地的一切。
男人咬紧了牙,向着海滩的位置游了过来,伤口碰到盐水的滋味不好受,痛得程北几次险些重新陷落。
但他不甘心。
你就看着吧,程北想,看着我从绝境中逃离,看着我继续挑衅狱警的威严,看着我的凶器抵住你的喉咙。
我要杀了你。
岸上的少年忽的笑起来,眼尾弯成了月牙,薄红从耳根蔓延到面颊,一汪喜意按耐不住的从海水般的瞳孔中满溢出来。
程北的动作迟缓了一瞬,周身的海水似乎也蒙上了那古怪的薄红。
你在高兴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你不要笑,你应该哭,你应该哭才对。
被海水刺激的双目泛红,程北一睁一闭之间,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失温和失血也让他越来越提不起双臂。
疲惫上涌,程北只能不断用不甘去催化体力,逼迫自己冲到那可憎的少年面前。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只要想着这个念头,他就能化为被情绪操控的野兽,空空如也的腹部不需要食物填充也能迸发出力量。
杀了他,再用他的血果腹。
终于爬上岸,程北脱力的跪在泥沙中,他睁着不断流泪的双眼,嗅着鼻尖的腥气,仰视蔺言。
真疼啊——
长官,您才是最可怕的。
蔺言稍微收了笑,温柔的用指背替程北擦拭眼下的浮泪。
“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听话呢?”蔺言似乎很苦恼,声音愈发柔了下去。
水雾散去,程北真正看清了少年的面容,以及那双瞳孔中切实的担忧。
杀了我吧。
程北咽了口唾沫,嗓子像被刀拉过一样疼。
蔺言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从程北额头的伤口处挑出一片亮晶晶的鳞片。
那双手下移,摸到了程北的颈侧,隔着布料都让人感受到暖意。
以及危险。
人类最致命的部位落在蔺言的手中,程北仿佛再一次被扔进了海里,这一次,他没有力气挣扎了。
就让蔺言杀了他吧。
“惩罚很难受,不是吗?”少年问。
声音很近,对程北来说却很远。
惩罚不难受,蔺言的善意才是让程北痛苦的毒素。
你怎么能让我如坠冰窟,又对我火烧烟燎。
这是折磨!这是虐待!这是酷刑!
“我是怎么教你的?”
要有礼貌。
于是程北扯着狰狞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容道:“感谢您的教诲,长官。”
求您,杀了我吧。
下一瞬,眼前一黑。
程北彻底昏迷了过去。
闵盛静静的看着,这是本该由他主导的例行检查,舞台却由蔺言全权接管,少年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已经自己摸索出了掌控罪犯的技巧。
执法队一定会喜欢他。
时间回到例行检查开始前,S区
杰森为难的看着褚沙的手,警惕的退开两步,“大少爷,不是我不帮你,我就是个破打工的,没资格擅自做主。”
“要不这样,你和监狱长打个招呼,监狱长批准了,我一定放你出来。”
褚沙动了动干涩的眼珠,沾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一道痕,“终端给我。”
“我来。”
杰森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给他终端,严安追究起来,工资还不是从他账户里扣。
他当即苦恼的摇摇头:“我没带终端,下次吧,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给您。”
褚沙缓缓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杰森,眼神刀割般剜过那张厚实的脸皮。
“下次?”
褚沙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脸几乎压在栏杆上,漆黑的瞳夹在两根金属栏杆中间,阴冷的圆睁着。
“杰森、长官,趁我还愿意叫你一声长官,不要给脸不要脸。”
青年呼出的热气喷在栏杆上,蒙上了一层水雾,杰森的笑容也像那层雾一样薄的可怜。
“大少爷,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杰森蹲下身,搓了搓手说:“您要我办事,总得给点好处吧?”
左右躲不过,不如捞点油水。
褚沙缓缓弯起眼,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他的表情生硬而虚浮,像是一张画上去的假面,只有血污有实感。
“你要钱,还是要升职?”褚沙屈指撩起遮住左半张脸的刘海,唇角上扬:“还是,想要谁的命?”
杰森背后发寒,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蹿,他连忙摆摆手说:“您随便给点钱就行,我很好打发的。”
褚沙相信他很好打发,但他不相信严安。
贪得无厌的监狱长就像滑溜溜的水蛭一样不断的趴在犯人身上吸血,他胆小,一把枪就能吓到他,他也胆大,只要好处到位,严安什么都干得出来。
青年再一次说:“终端给我。”
交易成立,杰森没再推辞,将自己的终端从栏杆缝隙中递了进去。
“啪嗒。”
血滴在了屏幕上。
褚沙无所谓的用指腹抹去,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备注为“祝好死”的严安,以及另一个特殊的角色。
“最喜欢的后辈…这是谁?他也是狱警吗?”
“是新来的实习生,三个月之后就要走了。”杰森回道。
他没告诉褚沙备注是蔺言自己写的,毕竟,从结果上看,他确实挺喜欢这个后辈的。
实习生——褚沙想起来了。
今天早上似乎有吵闹声,但是他当时因为失血昏昏沉沉的,没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不过康拉德应该没讨到好,不然他早就到处炫耀了。
“他今天,好像是和闵盛一起来的。”褚沙恶意的眯起眼,点开蔺言的聊天框,缓缓输入了一行字。
【四个木:我喜欢你。】
褚沙总是乐于折磨他人,用杰森的号向后辈表白,说不定会被后辈讨厌一辈子。
妄想潜规则后辈的卑劣前辈,这个名号就作为杰森糊弄他的惩罚好了。
半分钟后,褚沙得到了回复。
【最喜欢的后辈:我也喜欢你呀前辈,好好养伤,以后我们一起去S区巡逻!】
【最喜欢的后辈:小狮子追尾巴跑.jpg】
什么玩意?
没意思。
褚沙斜了眼一无所知的杰森,退出聊天界面,找到了严安的电话。
为了防止江舒游找茬,严安秒接杰森的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江舒游和杰森中的任何一人。
“我想出去。”
那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四个字直接吐了出来,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严安理所当然的听出了说话者的身份,他果断驳回:“不行。”
“你上个月已经出去过一次了,按规定,S区犯人三个月才能出来一次。”
规定就是随意修改的涂鸦,褚沙从来不理会规定。
“我要出去。”青年的声音比先前低了一些,威胁的意味也浓了许多。
褚沙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如果严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他,等褚沙出去,严安就要等着受罪了。
这个道理严安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更不能轻易放褚沙出去。
“大少爷,你就在里面待一会儿呗,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A区死了一打,尸体都按斤称的,你这病殃殃的样子出来不是找死吗?”
可惜,严安苦口婆心的劝告到了褚沙耳朵里只剩下“A区”、“死了”等关键词,青年瞬间亢奋的红了眼圈,催促道:“快让我出去。”
就这么想不开吗?
严安没办法,既然劝不动褚沙,那就先把责任推掉。
只听男人严肃的说:“杰森,是你把终端给褚沙的对吧?那他就交给你了,让大少爷出去放两天风,记得看好他,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杰森苦哈哈的应下了,其他都好说,最难的是怎么保证褚沙的人身安全,桑德拉现在和死神来了没两样,褚沙总不能和死神硬碰硬吧?
和死神不行,和江舒游倒是行。
将褚沙放出来后,杰森一直警惕的盯着他,褚沙每次都会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直到把杰森逼退。
穿过一间间仿佛根本没有活人的牢房,他们在S12号牢房前站定。
他没忘记和江舒游接头的任务,但有褚沙在,杰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对一监管也太折磨人了。
江舒游的打扮和做贼似的,除了一双凤眼,杰森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黑布,他刻意藏着自己的身份,杰森也不会多问。
打工人只要有耳朵就行了,不用长嘴。
江舒游的视线在褚沙和杰森的脸上来互扫视,最后命令道:“开门。”
语气比褚沙还不客气。
杰森是负责看管他的,不是给他当管家的,江舒游的话落在了地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今天是例行检查的日子,S区犯人禁止出去。”杰森解释道。
说完,他指了指褚沙:“哝,褚大少爷也只能在塔里散散步,明天才能出S区。”
后天就得回来。杰森在心里说。
他不敢当着褚沙的面说,免得大少爷情绪一激动给他也来两下,一个崔堂已经够折磨人了。
江舒游挑眉:“例行检查?”
“有监控吗?我想看。”
有是有,但杰森还是为难的摇摇头:“别看了吧,每次例行检查都会发生血腥事件,犯人们永远拒绝配合。”
“我要看。”这次开口的褚沙。
他比了个手势,道:“五十万,给我看。”
“好嘞!”杰森二话不说将外套一脱垫在地上,请褚沙坐好,麻溜的打开终端,调出监控画面。
“来来来,少爷,您请。”
他殷勤的模样得了褚沙一声嗤笑,但杰森不在意。
五十万,少爷爱笑多笑。
江舒游什么也看不到,百无聊赖的扣着地板,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指不定有一天真给他挖出去了。
监控中一片昏暗,陆陆续续的脚步声逼近,很快,海滩挤满了人,褚沙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程北又在找事了。”褚沙喃喃道。
他期待着程北做点什么,让血糊满整个摄像头,但出乎意料的,程北居然轰然倒地。
稍一思考,褚沙就明白了。
“电击镣铐啊…”青年双瞳发冷:“我还记得它的滋味。”
陌生的脸从镜头一角走近,穿着一身笔挺的狱警制服,湖蓝的眸在阴影处几乎与海洋融为一体。
“我讨厌他。”褚沙动了动唇。
下一句。
“他是谁?”
杰森暗道不好,含含糊糊的说:“就是,普通狱警啊。”
褚沙没有被他糊弄过去,黑白分明的瞳逼近了些,他问:“名字。”
杰森身体后仰,面色惊惶还故作镇定的回答:“您出去之后就知道了。”
“要保留惊喜感,是吧?”
是吗?
褚沙歪了一下头,声音平静,毫无起伏:“我没有耐心。”
“告诉我,他是谁。”不再是疑问语气,显然,褚沙不会再给杰森下一次机会了。
杰森背后发寒,终于将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蔺言。”
“当啷!”耳边传来金属撞击的巨响。
褚沙和杰森齐齐捂住了耳朵,痛意钻进了脑子里,半天缓不过来。
“我艹!”杰森低骂了一句,看到褚沙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愤怒降了大半。
江舒游自己也不好受,但他还是嬉笑着说:“长官,也让我看看那位蔺言长官呗。”
怎么又来一个?
杰森拿着终端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被这些S区的家伙盯上,蔺言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杰森攥紧了终端,大脑飞速转动。
不客气的犯人才不管他怎么想。
江舒游直接从栏杆中伸出手,大力拽住了杰森的袖子,从他手里抢过了终端。
画面定格在蔺言的侧影上,探照灯打在他的肩头,影子伸进海面,像是一道长长的骨刺。
在那影子的尽头,有人在水下挣扎。
他的身躯被影子刺穿。
在三人的身后,康拉德无声的注视着屏幕,喉结滚动了一下。
吞咽。
**
医务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被单,崔堂平静的面容被蹙起的眉破坏,他的呼吸逐渐偏离了规律,越来越急促。
广阔无垠的海面,少年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脸埋进了咸腥的海水之中。
寒冷的液体钻进他的鼻腔,涌入喉,没过下半张脸。
恐惧在这张脸上爬行,他竭力挣扎,却挣不开牢牢捆紧的绳索,尖叫和粗喘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向着蔺言求救。
少年如他所愿。
堵住喉咙的水向下退开,停留在脖颈处,似乎随时准备反扑。
“嗬、咳咳咳!”崔堂借助咳嗽将体内的水逼出来,眉目痛苦的拧在一起。
不等他说话,蔺言再一次用力,崔堂痛苦的扭动身躯,水波一阵阵的漾开,然而,这一次,蔺言没有再给他机会。
他在深海中溺毙。
高塔之上,少年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下一瞬,两人双双坠落。
崔堂的心脏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拥着他的少年却笑吟吟的,颅顶裂开的瞬间,少年消失了。
一只白鸽从怀里飞了出去,下一瞬,崔堂的眼前被红色覆盖。
密林深处,一把猎枪对准了他的心脏,而崔堂无所遁形。
无论他跑到哪,枪口总能在第一时间锁定他的位置,仿佛甩不掉的背后灵。
“砰——!”火光一闪而逝。
崔堂倒在了泥泞的地面,失血的感觉熟悉而痛苦,温度和意识共同远去,疼痛感却越来越明显。
是你。
又是你。
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崔堂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黑暗的屋子、突然照进来的月光、血、枪伤、还有那只举着枪的手——
蓝色。
崔堂猛地睁开眼。
他动了动手臂,掌心按住了被子弹灼伤的部位,那里被一层层绷带裹住,像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梦中,蔺言杀了他三十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