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是男朋友
谢以一时间喉咙发紧。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 因为深夜而调成了适应睡眠的弱光,仿佛点燃了根蜡烛,一豆灯火映得澄光煌煌, 氛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涩与暧昧。
谢以忽然觉得,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很傻,把明明很简单的事, 弄得太复杂了。
再开口时, 声音都有些哑, 回了两个字:“不信。”
“?”这还不信?
官周转过脸觑他。
谢以又说:“要不你再试试, 说不定我就信了。”
“……”
官周耳根上的那一点红,融化了似的,迅速晕染开来。
再试试是不可能再试的, 至少今天不行。
像来了个大以后蓝条告急, 纵使心里有个声音一直怂恿叫嚣,他盯着谢以尖尖的唇角心里很痒,但是如果继续下去,官周可能一把火会把自己自燃了。
他在谢以饶有兴致的目光下坐立难安, 憋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地扔了一句:“你爱信不信。”
谢以笑了一下:“怎么现在还这么凶?”
“……”官周说, “不行么。”
“不太行。”谢以伸手, 摸了摸他薄薄的耳垂, 所有血气都聚在这一处, 衬得他的指腹都没那么苍白, “毕竟关系不一样了。”
关系不一样了。
官周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胸腔像一个气球, 被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撑得很满。
他们有了更为亲近、更为私密的关系。
今天开始, 这个人归他了。
对方不再是淹没于茫茫人海中的任何一个, 自此全世界的人分为两类,他和其他人。
“你等一下。”官周眨了一下眼,想到了什么,从藤椅上站起来,手放进外套口袋,“伸手。”
谢以很听话地伸出了手。
官周从口袋里摸出来个东西,是一个小小的浅黄色布袋,连带着上面细细的系绳也是澄黄,模样很简单,透着一种古朴素雅。
“什么?”谢以问。
官周把布袋放进他掌心里,小心而郑重,还带了极细微的扭捏,只从一些不引人注目的细节上才能看出来:“你打开。”
官小少爷平时能利落表达的事绝不拖沓,这种拖拖拉拉的神秘感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谢以都不免好奇。
他目光落在官周放在身侧的手上,骨节都有些泛白。谢以弯了弯唇,用着同样、甚至更甚的小心,扩开了袋口,拿出了里面薄薄的一片更小的布袋。
是一枚平安福,金线在红布底上绣着佛纹,右下角用隽丽的小楷勾出来处的寺名。
这个地方,谢以是知道的。
“我听说这种东西要别人求的才管用,然后那几天……反正就不是很想理你,所以那天请假我自己去了一趟,帮你求了一个。”
官周有点挂不住脸,在谢以愣神的功夫已经挪到门口了,手搭在门把手上,故作一副很淡定的样子,语气平常:“郁然说这个很管用,你带在身上,要是摘下来,那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他没看谢以什么表情,这一番威胁一样的话说出口,首先他自己的变扭感减轻了些,缓了口气,脸上的燥热消退一半,才拧开把手又开口。
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
“谢以,长命百岁。”
初见时满口妄言咒他命数不长的是他,没想到现在只想用尽各种办法,只求他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
上学的时候一天长得像一辈子,每一秒钟都恨不得拆成几份,时间是蹉跎的蜗牛,闭上眼也忽略不掉。
偏偏放假就是光阴飞逝,明明长假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却好像是一觉睡醒前才刚刚开始。
因为明天就要返校,本想缩在平芜安心谈个恋爱的官周不得不收拾东西,返回市中心。
心不甘情不愿的表现,就是有人一大清早就钻进谢以的茶室里,腻到太阳将落的最后一刻才肯磨磨蹭蹭地出门。
来的时候只带了个人来,走的时候却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全是陈姨闲得无聊自己腌制的小食果脯。
谢以离开了一段时间,没有王八蛋老板的平芜竟然出奇的冷清下来。李叔杜叔和陈姨三个人斗地主都快斗吐了,刚见着人回来,没想到待了不到一天又要走。
“小韵不是说看着你一个月吗?怎么一住住这么久,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吗?”陈姨担心道。
谢以顺手接过官周手里的其他东西,只给他留袋果脯让他拿着吃,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住得还行,多待两天,顺便陪陪小朋友。”
官周瞥了他一眼,眼神漫上一丝嘲讽,没吱声拆穿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说,我好收拾。”陈姨说。
谢以点头:“再看吧,确定了打电话回来。”
他一回头,看见小朋友倚在梅树底下,嘴里叼着块长条的桃脯,正垂着眼望着那个一个多月前就挖好的树坑。
树坑黑漆漆的,壤土翻出来,因为挖了不填,最顶上的一层已经风干皲裂,在这个精致素净的院子里显得丑兮兮的。
“走吗?”谢以问。
官周看他一眼,脚尖踢了踢那个坑:“好丑。”
“是有点。”谢以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不是等你来种么。”
“等着吧。”官周走到他身边,和陈姨一行人打了声招呼,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离开院子时他顺手带上了红木门。
这个季节风大,降温好像是一晚上忽如其来的事,对于陈姨他们来说,这种天就像往关节里塞了无数只会啃人的小虫,浑身上下都会疼。
如果不是昨晚因为某些事弄得浑身都热,官周估计也少不了着凉。
他扶着门板顿了几秒,片刻后才收回手,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谢以温吞的目光。
“舍不得?”谢以笑问。
官周抿了抿唇,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只留着最后的嘴硬说:“一点吧。”
平芜就像个象牙塔,因为远离人群,所以什么事也不用想,什么烦恼也不用考虑,是单独的一块架起屏障、与世隔绝的净土。
离开以后,那些嘈杂的喧闹的东西又会卷土重来,他依旧得试着处理一团乱麻的家事,拉扯清楚那些纷乱错杂的关系。
也许还有其他,但他下意识地将那些问题埋进更隐蔽的深处,只要不去触碰,就好似永远也不会被发现。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谢以把东西都转到一只手上拎着,腾出右手去牵了那只刚从门上落下来的手,“寒假不跟我回来么?”
少年的手骨骼硬朗,牵上去几处小关节还有些硌手,偏偏温度滚烫炽热,连带着谢以冰凉的掌心也迅速升温。
官周听言眉目舒展了一点,不再怅然,任由谢以抓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声音很淡:“如果你真心求我,那么也不是不行。”
谢以笑着应声:“好——我真心求你,求求档期珍贵的小朋友,寒假赏个脸跟我回家。”
官周领先他几步,蓦然停住了脚,转过身,少年的眉目里天生带着张扬和恣意:“咽回去。”
“?”
大概是被谢以三言两语的顺哄给取悦到了,肉眼可见官小少爷心情很不错,他睨着谢以,言简意赅:“是男朋友。”
这个称呼虽然很正当,但是一时间没那么容易适应,总觉得叫起来有那么些没大没小。
谢以衡量了一下,不过几秒,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了下来:“那么这位男朋友,还不走的话,是打算再留宿一晚么?”
平芜的山风还在簌簌地吹着,漫山松林枝叶交错混响,鸟鸣悠扬。太阳最后的残光穿过无数树冠,剪成道道斑驳的细碎金箔铺在青石台阶上。
数月前这条路官周走得低闷烦躁,数月后他牵着他喜欢的人,并肩在这条路上一起走。
—
车开回市中心,场景逐渐转换成熟悉的的环境,那些暂时抛却的东西又汹汹地充斥了官周的思绪。
手机从昨晚就一直关机,他看着开屏动画,悄悄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谢以,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默默侧了侧身子,用肩背挡住了屏幕。
打开锁屏后,率先越入眼眶的就是官衡整整56个未接来电。
算着时间,大抵是从他离开饭店的时候开始打,一直断断续续地打到晚上十点。十点以后倒是再没打过了,应该是谢以抽空跟他说了一声。
跟着来电一起的,还有微信七八份长篇小作文,第一份的开篇就是“小周,这件事是爸爸做得不太好,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这些话如果是第一次听,官周大抵会沉默下来,切身地去考虑官衡的难处,然后半夜睡不着觉地望着那张全家福照片为难自己,最后到底还是会主动又被动地接受。
可惜不是。
这些话他听过太多遍了,从初中开始听,到现在连开头的定语都不变一下。
官周大概地扫了一眼,内容从他们家以前美满团圆的时候,说到他丧母,又接着一段他和官衡那些艰难的日子,最后落到谢韵这些年对他的好上。
明明什么要求都没有明确给出来,但官周觉得自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底下是熊熊的火在烤。
他爸就是这样。
什么也不直接说,目的也不直接给,却会把要求融进那些看似低头求软的苦言里,把以爱为名的钝刀递给官周,让他选择是捅亲人还是捅自己。
一个小时前的愉悦,此刻一下子兴味阑珊。
官周把手机眼不见心不烦地塞到背后,顺着座椅往下躺了躺,坐姿歪斜不正。
车前的电子钟转到17:30,轮胎刹停驻在家门口。
官周透过前窗玻璃,看着几米之外的大门,排斥、烦躁各种情绪交织着涌了上来。
他甚至不想下车,就待在这车里,也比出去好。
少年嘴角抿得严丝合缝,不用猜就知道心情糟糕透顶,谢以看了一会儿,说:“如果不想回去,我们可以在外面再缓一天。”
“不用。”
没有必要。
躲不掉的,难道一辈子不回家么。
谢以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伸手掰过他的脸,面向自己:“这桃脯有那么难吃么?”
官周一脸莫名其妙,下意识又咬了咬挂了一大半在嘴边的那根。
……真的有点咸。
陈姨可能放多了盐,连吃几根都有点齁人。虽然咸但是甜味也重,官周咬着几根打发时间,长长一根可以吃十分钟,来的路上这么久也只换了三根。
他想了想,很大方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根新的,贴心地送到谢以嘴边,从嗓子眼里嗯哼了一声,示意他吃。
“我不吃这个。”谢以说。
官周想起这人不喜欢吃甜食,作势要收回手把那根桃脯扔回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反应,谢以突然撑着车间隔倾身凑了过来,呼吸落到他唇角,叼过了那根他含着的桃脯。
“你说得对。”谢以当着他的面咽下去,嗓音含笑,“是该适应适应,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61章 他想把他男朋友摁在座椅上亲一口。
官周合理怀疑这个人只是想骚一下。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 有那么一刻想直接凑过去把他男朋友摁在座椅上亲一口。
这个念头才出,手就已经很自觉地反撑在椅面上,借力便要支起身子。
刚刚直起腰, 上身略微前倾,还没来得及越过换挡杆,突然余光瞥见不远处大门从里打开, 宁阿姨提着垃圾袋走出来。
像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 官周凭空涌上一股强烈的心虚, 贼一样迅速回身坐端正, 刻意地别过头面向侧窗。
“怎么了?”谢以目光还落在他身上,没有发现。
宁阿姨在……
官周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把这话原路吞了回去, 换成了:“想起来老刘单独布置了作业,一个字没动。”
说完,看着宁阿姨回屋以后,打开车门, 长腿一迈下了车,意有所指地咕哝了一句:“我本来打算昨天晚上写的。”
为什么不写不言而喻。
只是这个原因明明很多个, 但偏偏有人不讲道理地选了个最不相干的甩锅给了谢以。
谢以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跟着下了车, 慢悠悠地踩着他踩过的足迹, 懒散开口, 意味不明地给了两个字。
“不信。”
……
官小少爷铁面无私的背影, 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碎发之下露出来的瓷白耳廓, 迅速地晕染开一片红。
“你, 闭嘴。”官周边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边扭过头摆着一张冷脸恐吓人。
谢以挑了挑眉,做了个拉链锁嘴的手势,站在了一边。
钥匙拧开,官周却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扶着把手顿了几秒,先前那些积闷被人这么一闹腾散了大半。
门后是什么他很清楚,总有些事是逃不过的。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也没想过要怎么办,目前仍处于一种不知怎么面对的状态。
让他像几年前一样闹开显然是不可能的,年岁长大了,没以往那么冲动执拗,即便少年意气天生带着锋芒,但这个锋芒已然不是用来伤人的。
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人这一辈子很长,有一些事情就是专门用来学会释怀的,不喜欢不接受的,不一定要说给别人听。
官周缓缓吸了口气,院子里特有的干净的花草香钻进他的鼻腔。
那是谢韵刚搬进来第一年种的月季,最开始光秃秃的一棵,整株枝干上都没两片叶子。后来越来越欣荣,一年里有半年都是花团锦簇的一片,馥郁的香味能腌进晾在外头的衣服里。
他推开门,淡了表情走进去。
厨房里叮铃哐啷在响,宁阿姨在里面来回踏步,其中夹杂着低闷的咕噜声,像是什么汤炖得沸腾。
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目光所及的楼道也是空空如也。
和设想中等待着他的一堆麻烦完全不一样。
“他们……”人呢???
官周说一半没说,因为这话听起来挺欠打。
不想见人的是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现在没人了他又觉得稀奇。
“房间吧。”谢以没多想,低头换鞋。
“是小周回来了吗?”宁阿姨在厨房里喊。
“阿姨。”官周应了一声。
燃气灶按钮复位,油烟机轰轰的动静蓦然停下,宁阿姨脚步匆匆地推开拉门,两掌一拍长舒一口气:“哎呀!你终于回来了!”
官周做人边界感挺重,这些年和宁阿姨相处的时间可能比和官衡的都多,相比之下宁阿姨更像个熟悉的长辈,但是或许是为了面子,这些不光彩的事他还是不喜欢跟别人宣扬。
“嗯。”官周含糊地敷衍。既然官衡谢韵都不在,他打算直接回房间,坐等事情自己找上门。
“你回来了就好,官先生急死了,今天白天一天都没吃饭,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宁阿姨拿毛巾擦了把手。
官周耳尖动了动,捕捉到其中盲点:“他不在?”
“你不知道?”宁阿姨反应过来,迟钝地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不知道从哪开口。
官衡跟她说的是这孩子和谢韵吵架了,什么原因没说,只知道被他舅舅带去散心。
宁阿姨从官周搬进新家起就开始干,到现在也有快六年了,说她只是个保姆,实在不恰当。
不管是官衡还是官周,都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长辈,虽然有些事情不可能和她说,但是这么多年,从他们的言行里,宁阿姨还是隐约摸索到了这个家貌合神离的背后。
无非就是见惯了的小三上位,她在上一户人家做的时候,那家闹过一次离婚,也是因为遇小三。
有钱人家嘛,钱一多了,人就玩得花,这种事不稀奇。
宁阿姨见得不少,她性格传统老实,这种老实自带的负责属性,让她在临江的家政市场上名气不小。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性子,好几年前有个大老板请她去给怀孕的小三照顾月子,价格开得漂亮极了,宁阿姨却一口回绝,转身没控制住晦气地啐了一口唾沫。
再有钱,做这种事,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怎样还是看不起。
她原本也是这样想谢韵的,起先没少在心里腹诽,可是这几年下来,那样不太悦耳的声音,在长期的相处里一点点隐退下去了。
她也搞不懂这位谢女士到底是不是插足的,人长得年轻又漂亮,性子温柔淡然。最主要的是好像比官衡都有钱,家世好,开公司的,怎么也没道理做这种事。
但她看着官周的态度,又摸不清。
主人家的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跟她讲,她只能靠猜。
言语揣测难免有误会,可行动不会骗人,这位谢女士虽然是后妈,但是的的确确是把继子当亲生的养。
哪怕她的善意对方一概不收,她还是几年下来一点没变——天一换季就惦记着被子厚薄,临要下雨便安安静静地在玄关放一把伞,吃饭也留心着口味,什么菜不动筷子全记在心里。
这些事,全世界大概只有亲妈才会习惯性地放心上,但谢韵全一声不吭地做了,宁阿姨实在说不出她一句不好。
宁阿姨揣摩了一下官周的状态,又把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联系起来,没忍住劝道:“小周,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但我感觉谢女士人挺好的,她是真心对你,你自己多多少少也知道。有些话我不太方便说,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指指点点也不好,但说实话,做后妈能做到她这样子,也真顶天了。”
官周的手在鞋柜上停了一瞬,换鞋时不小心踩着鞋带,松散开来的雪白带子上多了一块脏污。他静了片刻,蹲下去用手指勾住鞋带重新系,没吱声。
谢以看着他的头顶,手重新没进大衣口袋。
几秒之后,口袋里的铃声振动,他知会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刚打开的大门重新被关上,关得很实,咔嚓一声又落了锁。
宁阿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多了,应该及时止损,但是六年的感情让她实在忍不住多嘴操心:“我也不是说要你们和好,这话不该我说,就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我瞒着也不好。”
她掰着手指开始念叨:“你看啊,上个月换季你有点感冒,第二天被子就换了厚的,那阵子连客厅的窗户都关着。你以为我做的吧?你看看我每天这么多活要干,像能注意到的样子么?还有上次……”
有人说过,永远不要和女人翻旧账,因为时态一变过去时,对方就会在脑海里自动生成一个读档按钮,配套时间线和作案动机。
宁阿姨一说就七八分钟,气都不带换地输出一大堆,直讲得口干舌燥、嘴唇沾牙龈上。
官周一个鞋带系了八分钟,这只鞋系完又折腾另一只鞋,好不容易系好还觉得不太完美,闷着头拆了重系。
宁阿姨最后总结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听一听也好,当耳旁风也行。谢女士对你不差,而且她这两年身体也不是很好,没少往医院跑,年纪上来真受不了气——这不今天还去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她,平时也……”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差点没用鞋带把自己捆上的人突然停了动作,倏忽抬起头觑着她:“她今天去哪了??”
“医院啊。”宁阿姨回忆着谢韵出门前打电话的内容,很确定地回答,“官先生中午知道了以后就出去找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
操。
官周一时间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近乎来不及思考,还没等思绪跟上,已经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门闯出去,冲着根本没在打电话、靠着廊柱等的谢以喊:“去医院。”
谢以从没见过官周慌乱成这副模样,问也没问,二话不说地拿出钥匙:“哪家医院?”
官周木了。
是啊,去哪一家?
江北医院这么多,现在这个点还是门诊快下班的时候,等他们一家一家找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官周手伸进口袋拿手机,不知道是手太颤了还是人太慌张,四四方方的手机像尾湿滑的游鱼,几次钻进他的手里,他却根本拿不出,又囫囵滑回了原处。
“你要找谁?我帮你打。”谢以按住他的手,官周的手平时滚烫,这会儿却比他的还凉。
官周动了动嘴唇,发出的音节颤得模糊,他又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疼痛短时间强迫镇定,这才说清楚:“谢……谢韵。”
这个名字出口,谢以也怔了一下。
谢韵。医院。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时期,只能想到一件事。
显然,他和官周想到的都是同一件。
谢以当即拉着他的手腕,往车的方向走:“我知道她去哪家医院。”
也许是谢以做事向来靠谱,又或是其他的一些踏实感,官周方才脑子里绷得生紧的那根弦,忽然就松懈了一些,镇静迟到地漫了回来。
他一把拿稳了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往历史记录里连翻了好几下,才找到一个眼熟的未接来电。备注都没有,混在一堆陌生排列的数字里,却被他一眼认出。
谢以拉开副驾驶把他塞进去,又自己回到驾驶座,动作很麻利地插进钥匙。
手机嘟嘟的铃声机械地响彻在汽车不大的空间内,每一声都像擂鼓似的震得人心烦意乱。
在汽车引擎启动的那个刹那,随着铃声终止,周遭顷刻间静谧下来,呼吸声近乎也停滞。
女人温柔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很轻,还带着一丝意外。
“小周?”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慌~谢女士真的很好的~
第62章 你这样下去可能没有男朋友。
刚才那么焦急, 可当对方的声音传过来时,官周突然就变成了哑巴。
他抿了一下唇,又咽了口口水, 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直到谢韵又轻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他才僵硬着声线, 明知故问地说了句:“你在哪。”
谢韵愣了一下, 然后如实说:“我在医院。”
官周声音都有些抖, 出奇地语气带几分小心:“你……你还好么。”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 这短暂的停顿让逼仄的车内空间一时间变得窒息,空气仿佛一点点被抽干净。
官周的心扑通扑通的跳,额角被汗洇湿, 而谢以脸色也不好看, 同样吊着口气不敢喘,却还腾出心神来照顾着他的情绪,顺了顺他的背。
大概这种提心吊胆地停了半分钟,对面终于回应了。
很轻地笑了一下, 语调很慢,不知道是不太清醒还是没有完全理解官周的意思。
“我没事。”谢韵说, “就是……好像闹了点误会。”
谢韵现在的确不太清醒, 她整个人都有点懵。
这个点医院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准备下班了, 一楼人丁零星, 门诊半个小时没有人排队, 只偶尔几个护士步履匆匆地带着东西从走廊里穿梭。
环形设计的楼层像个倒置的扁碗, 因为太过空旷, 所以微弱的脚步声和细语声也能传至边界再反射回来, 清晰又寥廓。
谢韵就坐在一楼走廊的最里侧, 不远处是关着大门的彩超室,整个一楼的右半边人都走完了。
最后一点黄昏从医院的钢化玻璃顶板漏下来,不过两米直径的玻璃板,透过的光线却近乎映亮了整个大厅,流水一样,不断往外伸展扩延,至谢韵架在手上的一张报告单上蓦然停止。
单子上一行标准字体,白纸黑字地写着“声像图未见明显异常”。
谢韵呆坐了两个小时了。
她没跟官衡商量好,上午就独自来了,手机关机了一天,没想到一打开第一个收到的电话竟然是官周的。
今天医院的人格外多,从取号,到排队,再到做完检查,愣是拖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医生说的话回响在耳边:“你这个结果很清楚,没有怀孕,各方面指标都很健康。验孕棒显示阳性有很多原因,比如使用前吃了一些影响HGG的食物、验孕棒质量不合格或超过使用期限,都会影响到结果。”
然后谢韵就这么怔愣地坐在冰冷的铁皮椅上良久,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里有些耐不住的怅惘,更多的,则是因为闹了一通乌龙而哭笑不得。
应该松一口气,但难免还是会有遗憾,像闷了口不上不下的郁气在胸口,缓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压下去那么一点。
等到谢以和官周到的时候,这口气已经被谢韵顺了大半。
谢以拿着那张被谢韵捏得边角都皱巴巴的单子,沉默地扫了几眼,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官衡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官周此刻坐立难安。
当时事态紧急,他几乎是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就拨了电话找了过来。可现在人真到了,听到这么戏剧性的结果,他又恍惚,甚至摸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立场。
尴尬的氛围里,官周待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要僵化了,站起来生硬地说:“我去买瓶水。”
谢以点了点头:“去吧。”
等官周走了以后,明明从小到大关系都很亲近的姐弟俩,却仍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以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值得么?”
值得么。
这个问题谢韵这些年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因为一些多年前的遗憾,因为一些没断干净的旧情,固执地坚持了这么多年,到底值得么?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么?好像也就那样。与构想的差距不小。
为这些固执承受骂名,被揣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最后里外不是人,是她要的吗?
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不止是今天才有,好像一直跟着她,已经好多年,让她都有些适应了。
谢韵觉得自己或许麻木了,淹没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灵魂被捆绑在高台上,因为是自己的选择,因为没法尖锐地告诉自己选错了,所以她闭上了眼。
她有点迷失自己了。
谢韵干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值得吧。”
“你后悔了。”谢以说。
谢韵嗫嚅了一下嘴唇,她想像以往一样,体面又大方地说“没有的,我没有后悔,我过得很不错,你多想了”,想说“这是我做的决定,我可以接受”。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说话,谢以也合上了嘴。
谢以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这些年一直卡在他喉咙里,但是其中每一句话对于谢韵来说或许都是刀子,他做不出来这种戳着谢韵心口撒盐的事。
官周大概买水买到太阳系外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头顶天窗撒下来的光影逐渐西移,愈来愈窄,最后消于某处边角。
医院的电灯随着一阵短促的闪烁,陆续亮起来,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唯独走廊尽头那处顶灯离得远,光束在中途戛然而止,传递过去的只有昏暗的微光。
静得几乎只剩呼吸。
许久以后,谢韵轻声说:“我不知道。”
执拗了太久的事,已然成为了一份执念,就连否认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和谢以一样,说话总带着笑,但是她的笑永远是没有棱角的,这时却有微不可察的讽然:“也许是吧。”
“当初你劝了我那么久,恨不得从国外回来制止我。我从来没见过你把对人的看法写在脸上,你不喜欢阿衡,你说他精明市侩,底子里是个权衡利弊自私的商人。”谢韵缓慢地回忆着,“我说不是,我说你不了解他。”
她顿了顿,然后声音更低:“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官衡看起来大大咧咧,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面孔,但却从来没吃过亏。
亡妻病床前鞠躬精粹,最后无力回天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所有人都称赞他有情有义。
不过一年就再婚了,自己常年出差在外,把孩子扔给与之有矛盾的二婚妻子照顾,既没有后顾之忧,也落得一身轻松。
最后到头来,又明里暗里地点着官周接纳谢韵,所有压力都由他们分担,反而他这个事件中心的重点人物,却悄悄地抽身站在外圈。
“你说我值得更好的,不用这样急着定下。”她低着头叹息,那种无能为力的嘲讽愈发浓重,只对着自己,“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谢以从她话里隐约听出来了些别的意思,下意识地为那个人解释:“他没有想拦你。”
“我知道,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谢韵弯了弯嘴角,笼罩着的阴霾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一点,“小周是个好孩子,第一次见他我就这样想,我是真的,有把他当成亲生的。”
谢以眉尖动了动,没有说话。
谢韵抬起头,忽然看着他笑着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他和你小时候很像吗?”
“和我?”谢以不解。
“对,我觉得他和你很像。”
谢韵正回脸,目光顺着悠悠长长的长廊远远落在尽头。尽头处是大厅,那里灯光明亮,靠着墙放了一台自动售卖机,彩色的荧光只绕在灯管上,斑斓一片。
“这副模样,简直就是你小时候另一个翻版。”谢韵眼神里蕴了远光,更加柔和,“只是你和他不一样,你会藏,喜欢把锋芒都遮起来,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他不一样。”她抬起食指,指了一个方向,“他比你更鲜活一点,他有情绪。可能是因为年轻吧,但这样挺好的。”
……
官周站在医院门口快冻成狗了。
江北的降温突如其来,风呜呜地刮着,偏偏这家医院的大楼坐落在另两栋长长的员工宿舍之间。狭管效应一吹,本来就冷的风变本加厉又强了一倍。
他怀疑他爸骑驴来的,要不然怎么这么慢。
手机昨天没充电,现在还剩十格,连局游戏都开不了。
官周缩在一根粗一点的柱子后头,勉强能挡住些风,用着仅剩的电量,戳开了某人的聊天框。。:认罪。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跟我认罪。
谢以非常懂事,问都不问一句怎么了,直接顺从。,:认罪,我错了。
官大法官是个吃不了人哄的,听到这话勉强接受,放他一马,不自觉飘得话有点多。。:这家医院的设计人,是个人才。。:夹击式布局,为了方便员工上下班,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不把宿舍建楼顶上呢,再插根针,既可以风力发电,还可以直接导电,根本不需要电力公司。
最后总结。。:恭喜你,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得到一个凉透了的男朋友。
谢以这次回得很快。,:不是买水么?
官周“……………………”
他面无表情地打下一行字。。:水凉。不行么。
过了一会儿,对方又回。,:可以,那我该捂水还是捂男朋友?。:……。:你这样下去可能没有男朋友。,:别吧,有点舍不得。。:有点?,:很,十分,非常,特别舍不得。,:回去再让你判刑,行么?
官周忽然觉得这风好像也不是那么凉。
可能还有点热。
他默默把外套拉链往下拉了拉,扯了扯领口漏进了来一点风。。:勉强行。
谢以又回。,:你现在在哪?我给你送件外套。
打字间,远处大门闪过来一道白茫茫的光,这个方向正好照在官周的身上。
他手张在空中挡了挡,强烈的曝光之下眯了眯眼睛,瞳仁慢慢重新聚焦,看清楚了那张车牌。。:不用,我爸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你们都很怕,所以提前写好发出来了~
自我感觉逻辑基本自洽了,这本书大概是我第一本完本,其中还有很多不足,可能有一些细节或是其他我阐述不好,大家可以在评论区提一提,我会认真看~不完善的地方会回头修文,不求最好,但求尽我所能,谢谢宝贝们的支持~
第63章 别的地方热,感受一下?
官衡路上花的时间挺久, 中午吃饭时没见着谢韵人,从宁阿姨口中才知道她可能去医院了。
一点就开始找人,自认为谢韵一定会躲着他去远一点的医院, 便匆匆开着车在反方向一家一家找过去,却没想到半路得到个措手不及的消息。
“虽然这是个误会,但是你看这事做的, 像什么话。”官衡满头大汗,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你说这万一真有事了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自己就这么决定,你能躲我到什么时候?”
谢韵跟着往外走,手里空空, 那张报告单现在在官衡手里。
官衡来了以后拿着来回看, 长达五分钟,像是身上的重负突然卸下,却又不时沉重地叹几口气,眉头拧成了麻花。
“不是没出什么事嘛?”谢韵说, “跟你说了也没有什么用,你也没有办法。”
“不是这个道理……”
官衡想反驳, 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这样就很好。”谢韵敛神, “车呢?”
谢韵今天好像有些不在状态, 面上没什么表情, 说话也比较淡。
官衡注意了她一会儿, 找了找措辞, 又不知道从何所起, 琢磨着, 估计是这两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太多, 累着了,最后干脆作罢。
他拿出车钥匙冲着乌泱泱的停车场按了一下按钮,顺着声音绕到车前:“算了,回去再说,你上车。”
“小周,你——”官衡顺口叫了一句他儿子,突然意识到前段那么长的路好像都没听到人吱声,蓦然转过头扫了一圈,背后哪里有人,“诶?小周呢?”
“小周?跟着小以一起走了。”谢韵坐上副驾驶,“他们最近关系还挺好的。”
“噢……这小子,难得有看得上眼的人。”官衡嘟囔了一句,把车开出停车场。
官周从医院门口出来就跟着谢以溜了。有人趁着没人看见,偷偷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头,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把人带走了。
他们车停得远,刚好和官衡两个反向,一个a区一个b区,不怕路上撞见。
底下车库空旷又安静,周遭昏昏暗暗,只他们走的中央道路上白炽灯光线明亮。
谢以勾着官周的手指笑问:“哪只爪子冷?我帮你捂捂。”
再冷的手牵了一路也回温了吧,更何况官周就是个火折子,碰到触发条件立刻自燃。
“你还没我热。”官周纳闷怎么他反捂了一路,这人手还是冰的。
“是么?别的地方热。”一上车,谢以就抵着仪表盘凑近了些,“比如呼吸,感受一下?”
车内空间狭小,他一凑近,官周也退无可退。他没想到这人一点铺垫也不给就搞突然袭击,眨着双眼睛和谢以极近地对视着。
车玻璃是防窥玻璃,车在角落无光处,只有车内的顶灯漏下来丝缕的光只映亮了人半边脸。
他们呼吸交缠着,环境变得迷乱暧昧,谢以的呼吸的确炽热,热得官周耳根子顿红。
“打算怎么判刑?”谢以低声说。
他又近了几分,略微歪了歪头,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这样的距离官周连他眉间有颗极小的痣都能看清。
官周轻微地颤了一下眼睫,那双眼睛逐渐眯起,半阖着眼,抓着谢以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唇与唇即将贴合的刹那间,车内响起一道突兀的铃声响,叮咚一阵,像漆黑的房间里突然被人开了盏灯。
官周:“…………”想吃人。
“谁啊。”他一脸躁气,不耐烦地拧着眉问。
“等一下。”谢以坐正回去,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摸出手机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一看,他姐。
“……”谢以接通电话,“姐。”
旁边自闭的官周听到这句抬了一下头,那股被打断的躁气就这样转变成了浓厚的心虚。
他抵了抵鼻尖,转头把旁边车窗摇了下来,头伸到车窗外透了口气。
“小以,小周跟着你的吧?”对面说。
“对,在我这。”
“你们出发了吗?怎么没看你们跟上呢?”
“忘了车在哪,找了一会儿,现在过去。怎么了?”
“啊……”谢韵的声音放轻了一些,“我是想说,这个事你先不要跟妈说,她要是问你的话,你就帮我瞒一瞒,可以吗?”
谢以顿了一下。
“她年纪大了,让她知道这个事估计又要烦好几天,不想让她操心。而且她那个性子……”谢韵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谢以没说话,只从喉咙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和妈最近有联系吗?”谢韵继续说,“我上次让她帮你留意一下心外科方面的专家,这么多天应该有消息了。”
“前几天和她打了通电话。”谢以指腹摩挲着换挡杆,表情有些淡,“她最近比较忙,这种事不用麻烦阿姨,我状态还行。”
“等我明天再问一问她,你车开慢点。”
电话打完,谢以望着某个郁闷的后脑勺交代了一声:“好了。”
“什么?”官周心不在焉地走了会儿神,撑着坐起来,把车窗重新摇了回去。
“没事。”谢以盯了他片刻,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有人今天来不及写作业,又能找出什么理由。”
“……”官周瞥着他,蹦出一句,“你开车太慢。”
谢以“啧”了一声:“不讲道理。”
然后一路上车依旧保持龟速。
开到半路,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间隙中,官周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下午为什么要出去?”
“去哪?”
“就是我和宁阿姨说话,你出门等。”官周说。
谢以很顺口地回了:“怕我在会影响你,让你不适应,又怕有些东西你不打算让人知道。”
就像那张被收回抽屉里的全家福,官周没准备好给人看,那他就给他留有空间。
这是官周意料之中的答案。
“下次不用。”他说,“你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等他们到家,官衡和谢韵已经回了三楼了。
开车开得太慢的后果,就是有人到家以后要成为贴身书童一直陪同在侧,伺候某个不讲道理的昏君的笔墨。即便惩罚理由荒谬又离谱,偏偏受罚的还甘之如饴、没有一点意见。
不过也不算全然乖顺,所谓行动上的反抗才是真巨人,有书童在,写题的效率肉眼可见地直线下滑。
最后的结果就是明明两个小时做完的题目,官周硬生生做到了凌晨两点,完成以后还困意全无地又闹了一个小时。
次日出现在高三一班眼前的那位凯旋而归的英雄,时隔一个多月没见,就这么顶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恹恹模样出现在了教室,眼底下隐约泛着鸦青。
“老大,我真敬佩你。”下课后。想念他哥已久的周宇航立刻凑过去。
“?”官周趴在桌面上,头也不抬。
“你真的,我感动。”周宇航满目钦佩,“省竞赛一等奖,这是多么大的荣誉,高考是不是都能加分!?而你,我的朋友,你冲刺了几个月就可以达到这样的史诗成就,我懂的,你付出的太多了。”
官周脑袋上打出了一个鲜红的问号,懒散搭在桌面上的胳膊缓缓曲起,撑坐起来,脸上两个字——“神金”。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你看看你这状态——成功,果然是一条艰苦又心酸的路,不是一般人可以走的!”他赞叹不已,“你昨天是不是熬夜到了很晚?太刻苦了……”
熬夜的确是熬到了很晚,但刻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刻苦在……
“老大,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兄弟了,都陌生了?”周宇航盯了他一会儿,问道。
“对你一直挺陌生。”官周毫不留情。
周宇航听着,竟然还附和地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你一个多月没见人,腼腆了。”
“……有话直说不会死。”
“你看你。”周宇航伸了根指头,隔空点了点他的脸颊,“你这一块,好红,这么久没见面,你都变得内向了。”
“……”官周表情几变,最后干脆利落地送了一个字,“滚。”
“你又怎么了?”胡勉从小卖部回来,往官周怀里抛了瓶可乐,“周哥才刚回来,你就惹人家骂你。”
“我哪有怎么了,你自己看嘛,你看他的脸……”红不红。
后半句吞回去了,周宇航觉得自己好像挨了刀子,他默默抬起眼瞄了一眼前门贴着的学生守则,第六条——校园内禁止携带管制刀具。
眼刀能算刀么?
“他的脸……帅吗?”周宇航顶着胡勉还在等答案的目光,硬是悬崖勒马,“我觉得,太帅了,艺术品。”
“………………”
大概是被这么一搞,气氛一时间尬得能掉渣,周宇航等不到人回应,对着两双看傻逼的眼睛咽了咽口水,选择另起炉灶:“我今天来的路上看到拆迁办了。”
“哪块儿?这么早?”
“对,那种拿着喷罐一路大红字喷漆的,一连喷了几栋楼。那场面,啧,全是金钱的腐臭味,我恨不得把他带去我家喷两下。”周宇航撇着嘴说。
胡勉听得也酸,又想起来什么:“你家不是在学校对面么?这附近拆迁?”
“哪里,你觉得可能么?这附近这么密,怎么可能一连拆几栋楼——是我本家,西郊那边,不是国庆长假吗,我在那儿待的。”周宇航作为标准富二代,几套房产必不可缺,想了想又说,“好像是西郊要建高铁站,那边有个墓园都给划了地方让搬。”
听到墓园,官周这才抬了一下眼,想到他妈妈待的是东郊,又兴致缺缺地趴了下去。
“哥,你这也不能熬身体啊,困成这样了都。”胡勉摇着头说。
“快走。”官周的声音闷在衣料里,“上课叫我。”
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事又找来了。
“官周,老刘叫你去一趟办公室。”学委喊了一声。
“……”睡个觉怎么就那么难。
半个小时以后,官周站在办公室里,觉得他可能真的没醒,要不就是今天早上出门撞到太岁,以至于这个世界有点想针对他。
“官周,你这次行啊!省竞赛一等奖,证书明天带来,学校留个影,明天就给你挂到公告栏上。”
老刘一上来先笑眯眯地肯定他的竞赛结果,放下不锈钢杯子,拍着他的肩:“男孩子就是有个冲劲,后期发力的多,只要心思上来了,什么都有可能。我对你很看好,你这劲头保持下去,等明年光荣榜贴出来的时候让我在前十里看到你行么?”
“老师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事?”官周没如愿睡一觉,努力地忍住了不耐烦地情绪,没有表露。
“还有一点小小的事情得跟你商量一下。”老刘咬重了了那个“小小”两个字,他收回手搓了搓,又偏过脸咳嗽了一声。
这一套欲盖弥彰的流程当下就让官周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他开口了。
“就是咱们这不是高三了吗?明年就是征战高考的关键时候,这段时期很紧张,有些同学却还没收回心,没进入那种孤注一掷的状态。我们学校一直有誓师大会的传统,你们这届也办,期末考试前,十二月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官周纳闷。
“有关系,学生里,就跟你最有关系。”
“?”
“你知道我们誓师大会的目的是什么吧?”老刘自问自答,“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激励你们更刻苦地逼自己一把,通俗来讲,就是打管鸡血。你们高三这一年,这种鸡血会隔段时间就来一管,誓师大会就是最大的一管。”
“所以?”
“所以这么重要的环节,一定要正式再正式。”
老刘又说:“我们江北一中可是百年老校,全市各个中学都向我们看齐,我们得做好带头作用。所以,这次大会会有市电视台的人来直播采访,有个学生代表讲话的环节,这个人选不仅得要成绩好,还得是个门面,代表学校形象。”
“校领导经过慎重思考以后,决定的人选,就是你。”
“……”这种事,官周初中遇多了,眼也不眨,“行。”
“就是今年有点不一样。”老刘松一口气,“我们誓师大会誓的是什么?是师长!除了老师还有家长!”
他坐回办公椅,抿了一口茶,慢慢说:“这次加了个感恩家长环节,老师带着节奏,你们学生在台下对家长说出心声和感谢。到时候镜头会给你,你别紧张,就说说真心话就行。”
官周觉得他在讲梦话,掀起眼皮麻木地看向他。
他,当着全校的面,在直播镜头里和官衡倾诉心声????
他爸得吓尿吧??
“我爸出差,不在家。”官周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我知道,我也没想找你爸。”老刘说。
你不找我爸,我跟空气演么??
官周心说。
老刘掏出手机,眯着眼划了几下,调出一个短信界面立在他眼前,亮出最终目的:“综合考虑,你舅舅可能更适合做门面,王主任已经和我说了,你们一家一表人才,都一样会长——我已经跟他联系了,他有空。”
聊天框里最后一段话,谢以发的,毫不留情地卖了外甥。
—刘老师您放心,有空,我会和小周准备好的。
……
官周觉得,他这个男朋友,可能有点欠打。
于是乎,当天晚上,某个叛逆的男朋友就被人堵在房门口,那位堵人的袖子一撩,面无表情。
“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64章 官周吻得有些急,混乱又毫无章法
深夜的二楼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官周把人从隔壁屋拷回自己房间后,盘着一条腿坐在书桌上,冷着张脸居高临下地睨着座椅上的谢以。
“解释一下。”官周抬了抬下巴。
“解释什么?”有人装傻。
“趁我现在跟你好好说话, 你自己赶紧说。”
“啧,说不出来,你这样我有点害怕。”谢以懒洋洋地笑望他, 根本看不出这个“怕”是写在了哪里。
“……”官周忍无可忍, 脚落回地面, 恐吓似的扭了扭腕子, “你最近真的有点飘。”
谢以拉住被那只扭得“咯咯”响的腕子,一边仰视他,一边握在手里按摩似的慢慢揉捏着:“怎么办?最近比较有底气。”
谁给的底气?不言而喻。
官周凉飕飕地觑了他几秒, 选择认命, 然后报复性地扶着他肩啃了过去。
刚恋爱的人难免腻歪,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四十八小时在一起。待一个空间里就像自带磁吸,总有莫名的引力引诱着对方靠近。
白天他们各有各的事,等到好不容易一天结束回家了, 却又有一双双多余的眼睛在身边,一切行动都像在聚光灯下, 因为心里有鬼, 所以任何小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可以掩在夜色下, 短暂而又悄悄地谈个恋爱。
官周吻得有些急, 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毛毛躁躁, 混乱又毫无章法, 只会一下又一下地贴着唇碾磨, 少不了齿间的磕磕碰碰。
其实他们昨晚也没做什么, 被谢韵那通电话打断以后,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变得清静了很多。打开车窗吹醒官周的那道晚风效力不错,撑了将近四个小时才渐渐褪却。
前面几个小时纯写作业,不时唠两句闲嗑,又或者谢以逗一下人。到后期就实在按捺不住了,写题空出来的那只左手,就那么一点一点挪动地,被人捞进了手里。
一直牵到谢以走出门外的前一刻,连谢以那样全年温凉凉的掌心,都略微汗湿。
房间里欲盖弥彰地没开大灯,只书桌上那盏小小的台灯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漫至他们的区域就只剩下微弱的零星半点。
借着这点光,官周微微眯开了眼睛,看清楚了谢以的模样。
谢以被他挡住了几乎所有光,隐在黑暗里,太过近切的距离,让他能看清楚这个人的所有。闭着眼却比睁开暧昧,冷白的肤色多了些血色,总是漫不经心无所谓的模样,现在认认真真地回应着他。
没有意志的沉沦,近乎迷乱的神情。
官周看了几眼以后,默默在心里“操”了一句。
他舅舅这样,是有点勾人。
这个想法一出,这个吻就有点不好收场了。
有人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开始试探性地回忆着之前的经验,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谢以搭在他腰上的手僵硬了一瞬。下一秒,这人仰着头的幅度又高了些,那只手迁移到官周的下颌,利用巧劲轻轻地一捏,启开了那张生涩的唇,进而再缠绵。
势头逆转,由官周掀起的战局,只顷刻间,就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主导。
谢以一手捏着他的下颌 ,另一只手抬起来作势要扣进他的五指里,结果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官周却突然抽回了手,往后退了退,拉开了很短的一点距离。
“等等。”他的声音很模糊,像喉咙里藏了细碎石子沙沙的,呼吸略有急促不均。
“怎么了?”谢以的声音也同样的哑,像是不同意于突然的中断,伸手又要去勾官周的手。
“……”官周抿了抿唇,脸色微微有点说不清楚的变化,极其复杂。他好似找不到措辞,谢以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几回,唇缝少少地启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谢以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然后微微眯了眯眼,狐疑地开始把目光从脸上往别处移,在找他哪里有问题。
结果刚刚动了动瞳仁,眼前蓦然一片漆黑,官周迅速地捂住了他的眼。
“我。”官周抿了抿唇,刻板地蹦出几个字,“我刚刚衣服沾到笔油了,我去换一下。”
说完,微侧着身子,脚步匆乱地从衣架上随便摸了件衣服,鱼一样飞快地钻进了洗手间了。
不到片刻,洗手间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金属门格外清晰地传出来。
谢以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维持原样坐了不到半分钟,然后转头回了自己房间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后,两个焕然一新的人重新坐在书桌前,面对着桌面上摊开了几个小时没动过的作业。
这次距离拉得有点远,两个人中间还能再站个人,且心照不宣地没有人提出意见,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开始家属陪同学习。
明明一个小时就能写完的题,先前拖了那么久,这会儿没人近距离干扰,加上刚冲完冷水澡身心俱静,官周转眼间就顺畅地刷完了两页题。
经过这么一闹腾,等到重新扣上笔盖,已经不知道多晚了。高三的学生过得比狗都惨,熬夜什么的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官周一直都是熬鹰能手,但今天也困得要睁不开眼。
旁边那位跟他差不了多少,微垂着眼好像有点困,只是可能这一位借着外力的手段比他还能熬,抬眼看来那一瞬目光比星星都清明。
忽略一些细节的话,谢以的确很能熬。
只不过官周熬的精力,谢以熬的命。
刚才唇上亲出的红已经褪干净了,谢以的唇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白天借着阳光看好像还有几分精神,可这会儿在冷清的白炽灯光下,他从眼角眉梢到唇边下颌,好似每一处细节都是恹恹一股病气。
从前官周管不着,可现在这个人是他的,得归他管。
“你最近几点睡?”官周问。
谢以看着他,仿佛在问“我几点睡你不知道么”。
“……”官周把话吞回去,补了句解释,“除了加班。”
明明是陪他,偏偏有人嘴比石头硬,硬是给偷换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名义。
谢以笑了笑,不拆穿,说:“两三点吧。”
……
那不就跟这两天差不多。
怪不得他不困,原来是习惯了。
“你是又睡不着还是什么?”官周转着手里那只笔,接着审问道。
谢以本想像以往面对谢韵陈姨那样,只言片语用个玩笑掠过,好让人不再担心。但他看着少年关切的神色,说了无数遍的台词突然在嗓子里换了一套,变成了从来没有说过的说辞。
“疼,不舒服,难受,所以睡不着。”
这个话一说出来,肉眼可见坐在对面的人眉尖很快地蹙起,目光下落到了他胸口,神色里担忧更浓重。
官周每天都看着谢以吃药,一顿不少,并且在他的监视下,谢以忌嘴这件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突破。
那么现在该做的都做到了,该注意的也全注意了,却还是这样半点不见好,那要怎么办?
官周脑袋里乱七八糟转,突然从纷乱的思绪里翻出了一段很早以前的事,是外公家那只猫。
他想了想,说:“你考虑过养猫么?”
“怎么突然说这个?”谢以挑了挑眉。
“抱着猫睡可以助眠。”他说着,大概是觉得这幅说辞空口无凭的听起来很离谱,反手摸过手机,拨弄几下,还真给他找到了不少论证文章。
“你自己看。”官周把手机扔给他。
谢以大致地扫了一眼,这篇帖子阐述的原理,与其说是抱着猫睡比较助眠,不如说是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就都助眠。
但他也没反驳,如实说:“这个病医生不建议养猫狗。”
“哦……”官周倒是忘了这一层。
“你先别关心我,要不然先关心关心自己?是谁之前说迟早有天超过我?”谢以站起来,越过了那段特意拉开的距离,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地贴了贴,“你也这么晚睡觉,这个年纪,是不是不想长个子了?”
他直起腰:“赶紧睡觉,明天不起了么?”
官周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理会他。
谢以打算道个晚安,把人送回被窝里再走人,结果眼前人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眼睛被光照得琥珀似的,是晶莹剔透的浅褐色,干净澄澈。
官周说:“我们试几天?”
谢以愣了一下:“试几天什么?”
“你说呢?”官周语调有些涩,隐约还有很难察觉的恼,“试试那个原理。”
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不过、就是想论证科学的严谨性罢了。
绝对、绝对,只是这个原因,没有任何其他。
这两个人向来都是极具行动力,从不拖泥带水的人。
当晚,谢以在一阵短暂的挣扎以后,看见某个纡尊降贵的少爷体贴地给他掀了半边被子,脑袋里有根弦“啪嗒”一声崩断了。
在与之前那次同床全然不同的感受下,他手环搭在官周的肩胛上,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有些事情开了先河,那么就像脱了缰的马,很难再收得回来了。
就这么睡了好几天,谢以的脸色有了很明显的好转,就连官周日常性的浅青眼圈都消退了。
几乎成了默认的约定,一到半夜,那扇近两个月没有再锁过的门,会被轻轻地打开,然后从里面重新上锁。没人知晓,无人注意,一切隐蔽而又暗昧。
直到有一天宁阿姨因为追剧,向来稳定的生物钟突然紊乱,早起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刚从官周房间出来的谢以。
“…………”
四目相对间,宁阿姨怀疑自己熬昏了头。
“谢先生,你、你和小周换房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到!!
第65章 他写道:亲爱的舅舅……
官周本趴在被窝里, 大半张脸都懒困地埋进软枕。双人床很大,他只躺了一边,另一边人走床空, 只搭着左手感受还没有散退的余温。
一听外面的动静,像当头轰了个响雷,什么迷迷糊糊、什么磕困气原地嘭地一下炸开, 等他反应过来时, 自己鞋也没穿地就站在了门口。
“小周?”宁阿姨眨了眨眼, 对他突然急急忙忙蹿出来有点懵, “你们今天都起这么早?你……你也在这个房间?”
“没有,是意外,临时有事情, 我昨天找他有事来着, 然后……”官周几乎是想都没想,各种杂七杂八的借口张口就而来。
平时话少冷淡的人,突然这么多解释,还说得这么快, 以至于语不成句,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宁阿姨被他说起了精神, 眼睛睁大了些, 打量地看过来, 官周就这么被盯得吞了剩下的话。
“怎么鞋也不穿。”谢以目光下落, 伸了两根指头摁着官周的肩膀给人推进了房间, “进去穿鞋。”
官周和他对视一眼, 然后进屋重新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地板没有外头瓷砖那么凉, 他光着脚靠在门板上, 仰头盯着阳台投进来的第一缕晨光。
一门之隔, 谢以和宁阿姨的对话还在继续。
谢以已经调整好了,像已经醒了很久,不久前声音里晨起的哑一点也听不出来。
“昨晚他就说洗手间水管好像坏了,太晚了没去看,今天早上又漏水,我来帮他看一眼。”谢以说。
宁阿姨“噢”了一声:“现在怎么样了?坏得厉害吗?要不要联系一下人来修?”
“不用,就松了一点,已经调好了。”
“好哦好哦,这也真烦人咧,大清早的就给人吵醒了。我说他怎么这么早起来,原来是被吵烦了——我下午做早饭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馄饨吧,他早上喜欢汤汤水水的。”
“馄饨?”宁阿姨停了一下,“小周不喜欢吃馄饨的呀,上次都没动两筷子。”
谢以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问:“哪次?”
“就是你上上个月大清早出门那次,我那天特意提前吊了骨头汤,又放虾皮又放紫菜,葱都是买的新鲜的,结果他都没吃几口。”
……
官周听了一会儿,然后没什么兴致地爬回来床上,被子一拉蒙住了半边脸。
露出来的上半边,额发顺着角度乱糟糟地耷拉在半空里,他紧闭着眼,眉心拧着几道深深的痕。
白天在一楼时,他觉得身边到处都是雷,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精准捕捉的监控,有时候明明没有其他人,他依旧觉得如芒在背,仿佛但凡窗外树杈子上站了只鸟望过来他都能察觉到。
于是他们明明同坐在一张沙发上,近到肩挨着肩,却还得装作熟又没那么熟,装模作样地拉出点距离。
就比如前几天官周待一楼打游戏的时候,屏幕花了,极其自然地就用脚尖踹了踹谢以:“给我递张纸。”
纸巾送到眼前,他顺手去拿的时候才发觉不对,眸光微转,瞥见了旁边的谢韵。
……
他脑子一抽,从嗓子眼里干巴巴地呛了两个字出来:“谢、谢谢。”
当天晚上谢以笑得险些没背过气,官周怒目盯了他半天才消停下来。
也只有到了晚上,偌大的城市归于寂静,官周才能躲在小小一隅里放肆无状。
好像夜色和关上的门就代表了安全,所有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都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但是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这个房子就是个雷区,哪里都是,根本不是象牙塔。
官周沉闷着,没有注意到关上的门又轻轻被人打开,紧接着,有人上了床凑近过来,冲他露出来的脑袋顶揉了一把:“别想。”
甚至都没问一句在想什么,只看后脑勺就能看出来。
官周声音很闷,透过被子说出来更低,只扔了一个字:“烦。”
太烦了。
如果只是谈个恋爱,他说不定会直接把人拖官衡面前,大大方方说:“成年了,谈个恋爱,通知你一下。”
但是谁让他喜欢的是谢以,这个人直接拖官衡面前,他爸可能得疯。
“后悔了?”谢以手搭上他的腰,方才掩饰下去的声音里那点哑又起来了,“现在想退票了?”
官周翻了个身,支着手肘撑起上身逼视他:“你要退票?”
“什么我要退票。”谢以把人摁下去,“我是说,想退票也晚了,我比较奸商,不包售后。”
官周勉强分他个好脸色,那些焦躁烦闷被他三言两语抚平了大半,谢以又说:“再过一个来月就回平芜了,到时候自在点。”
官周想了想,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驴,脑袋前面被人吊了个又鲜又红的苹果。他凑近了些,下巴抵在谢以的肩窝上,难得地透露出来一点乖顺:“大学就好了。”
等到大学,他再慢慢地给官衡做工作,虽然能炸死他爸的点有点多,但是全部分开,一小个一小个炸。弹地扔,时间线一长应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还不起床?”谢以拍了拍他的背,“我送你去学校。”
他们收拾了一下下楼吃早餐,谢韵已经在了,官衡前几天不知道又飞哪个省出差,空了张椅子在最里头。
桌上自助似的摆了两个大瓷碗,一个装的馄饨,另一个装的鸡蛋面。旁边叠了一摞小碗,官周拿了一个,摸着碗沿瞄了几眼,果断地捞了碗馄饨。
“诶,还真又吃起馄饨来了?”宁阿姨从厨房里出来,往桌上端了一碟榨菜,“你舅舅说你吃我还不信,怎么现在又愿意吃了?”
谢韵也抬起头讶然地看他一眼。
“……”官周咽下去一口,面无表情,“口味会变。”
对面坐着的那位丝毫不给脸地笑了一声。
宁阿姨一头雾水,梗了一下,吐槽道:“你这变得也有点快,才几个月呢。”又用抹布擦了擦手回了厨房。
“宁阿姨说小周房间的水管坏了?”谢韵问。
官周一口热汤刚送进嘴里,听言差点没噎着。
“嗯。”谢以没抬头,“漏水,已经修好了。”
“那就好。”谢韵点了点头,低头吃了几口面,想到了什么,又说,“西郊那一块儿拆迁了。”
谢以勺子一顿,抬起眼看她,听见谢韵继续说:“那边墓园也被划进拆迁区了,政府那边给另外指了块地,通知你了吗?”
“还没有。”
“应该快了,这几天就要确定了,我昨天去了趟公司从爸那里听来的,你到时候可能得去接一下。”
谢以淡淡地“嗯”了一声,正好官周咽下最后一口馄饨,谢以起身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抬了抬下巴:“走吗?”
“走。”官周抽了张纸跟上他。
“等一下。”谢韵撂下筷子,匆匆地绕到阳台。
官周站在玄关疑惑地和谢以对视一眼,对方显然也不知道。他蹲下来系鞋带,等谢韵的脚步声近了时,他眼前出现把格子布的伞。
谢韵微倾着身子,把伞递给官周:“今天要下雨,小周你带在身上。”
官周眨了一下眼,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咬了咬腮肉,几秒之后接了过去,闷头说了句:“谢谢。”
一出了门,又把伞塞给了奉剑侍从拎着,自己则悠哉悠哉地空着手走前面,活像某个世家大族里出来的纨绔少爷。
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选的人。
谢以把官周送到一中小门,故意停在巷口不过去,把人抵在车门上亲得耳根红透了才放了走。
距离誓师大会还剩半月,学校里却已经开始准备了,操场边缘扔了一捆用来搭架子的铁杆,区域已经用可褪油墨圈了出来。
“周哥你看那边。”
一下课,胡勉就趴在栏杆上,跟狗一样就差伸舌头,指向了操场一角。那里列着一排穿百褶裙的小姑娘,统一服饰,打着音响在练舞。
“这一次因为电视台的人来,艺术部被安排了四个节目,我本来以为到时候就是一圈地中海开大会呢,没想到还能看到这种场景!”
胡勉盯着远处眼珠子发亮,指尖换了个方向,忍不住啧啧赞叹:“你看打头的那个,江袅,高二年级级花,从小学跳舞的,好不好看?!”
官周懒得搭理他,他侧着身子,手机低放在腰际防备王主任,一手插在兜里一边垂着眼打字。
如果有个细心一点的人在,就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很崩,原地能活生生冻死人的那种崩。
屏幕上指尖飞快,一行字接着一行字。。:我劝你,今天放学最好早点来。:如果五分钟没看到你,你就换个男朋友吧。。:我觉得你可能缺了顿毒打。:不是觉得,不是可能。
对面也很快就回。,:?,:我懂,想我了,是吧,:具体说说,看看多想。
……
官周心说,怎么不要点脸?
回复的内容依旧毫不留情,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想把你摁在地上的那种想。,:地上多脏。,:床上行不行?
……
杀手当场退休了。
扔下最后一句恼羞成怒的“你给我等着”,然后毫不犹豫地摁灭了手机,揣进兜里,又默默地拎着领口漏进来几缕风。
“哥,你到时候上台演讲,稿子准备了吗?”舞蹈组跳完最后一个动作,小姑娘们蝴蝶似的一簇簇钻回了教学楼里,身影没入消失在遮雨棚下。胡勉收回眼,看向他哥,“我看他们主持的已经发了稿子,你的呢?”
他的?
官周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他崩的原因。
老刘今天没来学校,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人不在,嘴却留下了,不忘献祭了班长来带话。
“官老大,我传话的,你别这样看我——明天放假,老刘叫你稿子这两天写一下。他说感恩稿必须自己写,不能从网上抄,写完周一带过来给他。”
……
他,从哪里,感恩谢以。
这个问题他从白天开始想,直到晚上回了家,盘腿坐在椅子上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想出一点。
桌上那张纸的第一行,仍卡在早上写好的一句标准格式——亲爱的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66章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是我一生的追求……”
亲爱的舅舅, 感恩你,谢谢你不留余地地把外甥推入火海。外甥感激涕零,特别想让你磕几个头来道个歉。
官周在心里腹诽, 真想把心声“bi——”掉敏感词,就这么写上去。
很显然。
白日做梦。
他没坐在书桌前,摊着个笔记本曲腿坐在地上……面对着白墙, 面壁思过都想不清楚他怎么找的这么个男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
伴随着夜色, 房间的门很轻地被人从外面打开又合上, 有东西被摆在书桌上发出“咯”的一声响, 然后是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然后,官周耷拉着的脑袋就被人从后扶了一下。
“坐这干嘛?”谢以托着他的后脑勺后仰, 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不冷么?”
“是有点冷。”官周冷着脸伸手拽了一把,把谢以拉在他坐的位置,撑着地站起来,直接把纸笔扔进他怀里, “心寒。”
他睨着谢以说:“你自己写。”
谢以挑了挑眉,目光垂落在纸上扫了一眼, 讶然道:“这么简单你都写不出?”
“……?”
“真让人伤心。”谢以摇头感叹, “竟然翻遍我们的过往, 没一点能让你感恩的, 你的感情实在太单薄。”
……
谢以抬手解开了右手袖口, 非常风轻云淡又带着一种实力的自信:“这样, 给你打个样, 好好学一学。”
别说, 这人写起来速度真快, 眨眼的功夫,唰唰几行行云流水地就写完了。官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已经写了两三百个字了。
笔记本架在谢以小臂上,官周的视线挡在他运动的右手上,只看得见笔杆子飞似的颠。
这不免让人好奇,他直了直腰,等到看清楚内容,只看了一段,就彻底绷不住了。
——亲爱的舅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把你当成我的榜样。你这样优秀、这样帅气、却又低调从不招摇,像你这样的人,是我一生的追求……
这到底,脸呢?????
官周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地克制了一下,不到半秒,根本忍不住,扭了扭腕子,扑上去反身把谢以摁在地上:“让你看看我的感情有多厚重。”
谢以仰躺在地上,两手一摊,对着没大没小骑在他腰际的人笑得非常大方:“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热情。”
热情的人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脖颈上,然后随着一声冷嘶,被拷着手腕反压在下。
“狼崽子,真咬?”谢以扯了扯衣领,看官周一脸报复后解气的模样,气笑了。
深秋的地板很凉,光脚站久了脚底板会传来针扎似的麻,除了凉还硬,分不清到底是地板硬,还是少年弯不了的铮铮骨骼硬。
两个人滚在地上不知轻重地闹了一通,既不知冷也不知硬,火似的反而还将温度反哺给地板。热得额发湿了一角,直到即将走火时才默契停住,分开了一会儿相互喘息,又绕回那张感恩稿上。
谢以捏着纸,看着上面那五个带着私人恩怨力透纸背的大字,和后面紧跟着的洇出一分钱硬币那么大的油墨点,笑出了声。
他一笑连带着官周某根坏死很久了的神经也跟着运转,或许是觉得尴尬,又或许真觉得太丢人了,官周胳膊肘杵了谢以一下,冷声恐吓道:“别笑。”
说完,又想到这人不要脸的陈词,自己没绷住也笑了。
官周最近笑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像谢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想的那样,微垂的眼尾、浅褐色的瞳仁、弯弯的卧蚕,看着就觉得笑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事实上的确好看到不行,眼眸里掠了早春的风似的,和煦又温睦。眉眼一弯,平时抿得生紧的嘴角跟着改变弧度,露出一点点齿后乖顺伏着的舌尖,让人想亲。
这样的模样,只有他看得到。
谢以喉结动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时针刚过12。
他调整了气息,平静下来之后拉了人站起来,把放温了的牛奶递过去,看着官周喝下:“别写了,早点睡。”
“这要交,怎么别写?”官周没好气。
“抄啊,百度找不到么?”谢以说,
“不能用。”官周抿了口牛奶,“老刘特意交代的。”
谢以“啧”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我去给你买几个粉红色发卡,你别上。”
“……”官周皱了皱脸,“你是不是哪里不清醒?”
“是啊,怎么现在没见你这么乖?”
……
于是乎,纠结了一天的问题,在某人的怂恿之下,半个小时就解决了。
看着写满了的纸,官周心说恋爱使人迟钝、使人面目全非,他最近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乖顺了。
但这种感觉又还不错,仿佛现在这样才是揭掉带有尖刺的外皮后最本质的样子。
“不错。”谢以坐他椅子把手上,眸光懒洋洋地跟着他的笔尖转,现场被提前剧透了内容,还给以点评,“泪目了,情感真挚,感人肺腑,看得出来你对我发自内心的感谢。”
“……”官周一把合上笔记本,“你还是赶紧滚回你房间。”
经过早上这么一通以后,两个人在车上就商量好了,决定暂且在家里还是先苟一苟,反正日久天长,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等过几个月寒假去平芜了,哪里还怕时间不够,日子太长。
官周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把杯子递还给他。谢以抽了张纸,本想递过去,临到关头又改了想法,躬身在官周唇上贴了贴,那点湿润很快就传达给了他。
他指腹碾过官周下唇,看着指腹滑过的地方被按压产生的白,又迅速被唇色暧昧的红代替,温声交代道:“我明天得出门一趟,可能有点久。”
“去哪?”官周问。
“西郊。”
“……西郊?”官周眨了下眼,“西郊不是拆迁么?”
他说着,又想到早上在餐桌时,溜号过程中谢韵漏进来的只言片语,恍然又茫然道:“你不会要去陵园吧?”
谢以点头:“对。”
陵园这种地方显然不是去游览参观的,但是据官周所知,谢家双亲健在,各路近亲也硬朗得比牛都能扛,还有什么人需要谢以去陵园亲自接?
他在心里猜测,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谢以毫不遮掩地给了他一个答案:“我妈。”
这下官周愣住了。
谢以语气很平静,像阐述一个书本上的理论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我是领养的,西郊那个是我亲妈。”
其实详细的谢以也记不得太多了,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又过了这么多年,再深刻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在脑海里逐渐破碎风化。
那些具体的逻辑和事件头尾已经彻底模糊不清了,唯一还清楚映在脑子里的更多是一些瞬间,一些尖锐、斑驳、色调昏暗混乱的画面。
是阴暗潮湿的屋子,无论开多久窗户也永远散不尽的酒精味,一声一声东西捶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永无止境的喧闹和尖叫。明明是白天,却需要常年拉尽窗帘,伪造出一副没有人的假象。
谢以从记忆开始,就一直生理性地厌恶冬天。
因为冬天重要的节日太多,作为一年的尽头,好像所有事在这都需要个总结。于是这个时段,狭小的房子外会不时有各种各样的人走动,脚步声擦着墙沿而过,像观测着猎物的野兽,只等待一点动静便伺机而发。
只一墙之隔,谢以则被披头散发的女人捂紧了嘴,搂在怀里蜷缩在角落。
这只捂了他大半张脸的手根本控制不好力道,一紧张指甲几度活嵌进他脸上,留下血淋淋的道子。他得拼尽全力下扒着这只手,撬出哪怕一点点的缝隙,才可以不至于窒息。
后来。
就是泛着冷光的刀尖,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和溅了一身血的女人。
穿破皮肉的“噗”声响了好几次,待到地上那摊可以称之为人的东西彻底没了动静,女人才行尸走肉地扭过头,干枯的目光锁住角落里的他。
那是谢以现存记忆里,关于妈妈唯一还能回忆起的声音。
是一种糜烂的绝望,麻木到哪怕语调颤抖却一字不顿。
“解脱了、解脱了……妈妈带你走——你一个人过不了的、这里太可怕了……你跟着妈妈走,陪陪妈妈,跟妈妈一起走……”
他靠在粗糙的砖墙上,气息奄奄,紧把着自己湿乎乎的手腕,那里汩汩地往外更新着粘稠的液体。恍惚之中,尖锐的警笛声从难得大开的窗户透进来,由远及近,划破天际。
再之后,周遭住户路过时,会或八卦或怜悯地指着这家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连连摇头叹息:“你说活下来的那个小孩?爹妈都死了,又不是本地人,连亲戚都找不到,当然是送去福利院了。”
这是谢以第一次主动和官周提起自己的过往,明明关系这么亲昵,但是实际上真正盘下来,满打满算认识也不超过半年而已。
官周本以为这种沉重的事情,这种藏在内心深处不与人知的事情,或许得留到之后,留到再正式一点、更亲近一点,才方便提及。
却不想谢以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跟他说了,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仿佛他自己只是局外人,并且早就准备好了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坦诚于他。
官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系统,想说点什么,但声音涩然地梗在喉咙里,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第二天一早谢以就出门了。
不过这次出门之前有人守着点,堵在了门口,一脸“顺便”地干着声音说:“我今天比较闲,可以陪你那么一下。”
谢以掂量了一下昨天在书桌上看到的高高一摞卷子,无比真诚地回应了一句:“嗯,闲到晚上哭着回来补作业的那种闲。”
……
官周绷着脸,掰着门沿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已经在这了,你要不要吧。”
对于这个人,谢以就没有不要的道理。
总之,本来一个人的行程上,最后还是附赠了一个小的。
谢以这一趟去陵园无非就是签一签字,办一办手续。
西郊陵园官周不是第一次来,很多年前他就来过,江北几个稍微大一点的陵园他全都亲身考察了一遍,差点选了西郊。结果因为东郊那块儿紧挨着大江,环境比较好,所以又改了谱。
因为搬迁的事,往日人丁零星的陵园办事处这会儿人很多,办公室门口排了长队,好在效率高,大多五六分钟一个人,签好了字就下一个,十几分钟内切了几波队。
谢以进去签了个字,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往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扫了一圈,一眼找到那个远离人群蹲在林荫处的人。
除了他之外旁边还站了个人,谢以认识。
今天日头高,官周特意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背靠着一棵葱葱郁郁的槐树,旁边是方方正正的保安亭。
看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缩在保安亭里露了个头,滋啦一声推开了官周头顶的玻璃窗,探头往下看:“小伙子,等人?进来等不?”
屋子里面开了空调,窗户一推开就带着一缕冷空气,官周后仰脑袋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眯着眼望向办事厅的方向,怕谢以出来找不到人,拒绝道:“不用,谢谢。”
大爷:“进来坐会儿呗,蹲这门口多难看啊,你看像不像那什么。”
……
官周很了然他说的是什么,撑着腿站起来,换了个姿势:“不用。”
“怎么那么犟嘞。”随着一声拔栓响,门从里面推开,大爷走过来,套着一件精神的黑皮马甲,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杵了根甩棍。
他递给他瓶矿泉水:“来喝口水。”
官周睨着他,没接。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爷瞪着双眼睛,“不进屋就算了,水都不能喝一口啦?”
官周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这孩子……”大爷当即咳了几下,没见过这么直接的,被呛得不轻。他把水往官周怀里一塞,搓着老脸挑明了话茬,“我是想问问你和他什么关系?你怎么防备心这么重。”
官周狐疑打量他:“你们认识?”
“算不上认识,这地方这么大,能认清地下的都不错了,哪还分得清地上的。”大爷咕哝道,“但他我知道,那几年那案子还上了电视,闹得挺大的。”
官周动了动眉尖,显然不喜欢听这些话:“你问这个干嘛?”
“问一下怎么了?”老人家天天待在这偏僻的地方,唠嗑最多的对象是石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这么多人,很难不活跃,“他这些年都一个人来的,没见过他带人,这不今年看到你了就想问一句吗?你是他弟弟?不对啊,也没听说过他有弟弟啊……”
官周想了想,给了两个字:“亲人。”
“哦……”大爷自认为是某个后来蹿出来的远房亲戚,抻了抻腰说,“亲人啊,怪不得——嘶,你这样一说,你们长得也是有一点像。”
长得帅的人就那么两眼一鼻子,当然容易像了。
官周在心里臭屁地想。
“行吧,有亲人陪着也好,至少有人看着他。我第一次见他还怕这小子走歪路,到时候出来个报复社会的——能亲近人就行,看着他那么小一个长到现在,别说,还真看出点感情来了。”大爷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怕他走歪路?”官周抬起眼疑惑看他。
谢以走歪路?
有这个思想都没这个本钱,他那风烛残年的身体,经得起折腾么。
“阿。”大爷应了一声,“现在看是看不出来吧?这小子小时候可没这么乖,犟种一个,倔得很,那个眼珠子盯着你跟狼似的,我都怕他被带偏了。”
“?”官周懵了,“什么意思?”
这说的是谢以吗???
“哎,你怎么还不信我?你当我跟你开玩笑是吧?”大爷看他这表情,胡子一吹,急了,“你知道我在这干了多少年了吗?快四十年了!你爸才出生我就在这干了你信不信?”
“我们这一行的,见了太多人了,送终这种事最能看清楚人性——见过下葬的时候亲属打架的么?不敢想吧?就在这大门口。”他冲着个方向努了努嘴,“因为老太太火化的时候摘了个金镯子,二儿子揣兜里了,大儿子去讨他不给,人都没入土呢,就这么打起来了。”
官周皱了皱脸,颧上肌动了一下,听着他继续说。
“还有的人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掉眼泪,哭得嗓子都哑了,结果光打雷不下雨,动静比谁都大,装模作样的拿张纸把眼睛擦红了。结果那纸扔地上被我一捡,还没我上完厕所擦手的湿。”大爷冷哼一声,“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看就看出来了,那种假模假样的我就避着走,省得惹麻烦。像你,你一看就好骗。”
……
官周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骂得还挺脏。
“所以。”官周问回重点,“你为什么觉得他会走歪?”
“就是因为他犟啊,我就没见过这么犟的。”大爷说,“这墓地人家慈善组织众筹给安排的,文件走的正规流程,这么好的事,结果这小子死都不信,打死都不肯撒手。负责人舌头都说烂了,劝烂了,又哄又说道理的,你说虽然年纪小吧可能听不懂道理,但是谁家孩子是这种怎么劝都劝不动的。”
“还是负责人等不及了,直接拍板从他手里把盒子抢过来,先下葬再说。就这,还被咬了好几口呢。”
“这怎么了?”有人屁股很歪,一边倒地替人辩白,“年纪小经历这种事,害怕所以不撒手,不是很正常么?”
“正常?你以为挺正常哈。”大爷笑眯了眼睛,然后突然变了脸,“我就没见过这种的!我那天正准备换班呢,衣服都换了,突然收到个电话。你知道谁打来的吗?”
“福利院打过来的。”他自问自答。
“他们说晚饭一过这小子就溜了,屁大点年纪,人都没墙一半高,爬树上翻墙出来的,差点没给他摔死。那群人找了一晚上没找到人,就想着说不准他来这里呢,所以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外套都来不及穿好,跑过去一看,这小子摔狠了,还龇牙咧嘴地蹲在墓前拿块破石头砸。你说这能砸得出来么?”
……
官周沉默了。
紧接着,他又想到一个忽略的点,没等他问,大爷先一步开口:“你知不知道福利院离这里多远?七八公里的路,他本身娘胎里带点病,摔得胳膊都动不了,两条腿走过来的。西郊这么偏,晚上国道连个人都没有,他都不带怕的。”
“我那时候就知道了,这小子又犟又独,心里还能藏事,认准的事情别人干涉不了,是死不撒手的那种人。”大爷杵着甩棍擦了把汗,“这种性格,走歪路太容易了,更何况小时候受到那种刺激,做事就容易偏——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也是我想多了,我看你们现在这样就挺好。”
官周垂眼摸着指节,默然许久,如果非要说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情绪,那么最准确的,应该是像被人揪了心。心疼。
“办完了。”谢以走过来,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伞,伞面前倾盖过官周头顶零星漏下来的阳光,“说什么呢?”
他礼貌性地和大爷颔首示意,大爷见他来,少不了保持着一点经年的偏见,生硬地寒暄了几句便讪讪地猫着腰钻回了保安亭。
“没事了么?”官周瞥了一眼远处大厅仍旧大排的长龙,往他身边凑了凑,伞面像开了自动定位,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移动。
“没事了,回去吧。”
谢以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牵了他的手,也许是他的错觉,明明才七八分钟没见,却感觉他的小男朋友变得更黏人了。
这张伞面很大,官周却默默地往他身边贴,像爬了张带胶的贴纸,回牵着的手都比来路紧了几分。
谢以眯了眯眼睛,半调笑地道:“你这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虚成这样?”
官周想了想,冲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谢以打量了几秒他的脸色,感觉不像是坏事,听话地低头凑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揪住,官周用力带了一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亲了亲。
“……”
这下,谢以是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官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亲完以后就松开他钻进了副驾驶,远望着愣在原地的人,抬了一下下巴:“不走么?”
“走。”
谢以上车,汽车驶出陵园范围。他把着方向盘,想来想去都觉得短时间这么奇怪的变化,应该是刚才看门的那个保安跟这小孩说了点什么。
“你们刚才聊什么了?”谢以状若无意地又问了一遍。
官周没立刻答,他瘫在车座上,坐姿歪斜颓靡,一副懒散又闷闷不乐的模样,曲着腿左膝盖架在车架子上。
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要?”
“嗯?”
官周想起来杨木说的那些话,谢以这个人,跟他要什么他都笑吟吟地给,却从不主动要。
联系着那老头的话一想,就连今天出来这趟,谢以最初也没准备带他,哪怕更多是不希望把这种摊上沉重意味的事、把这些压力共渡给他。
可官周不想这样,他需要这种小心翼翼么?他恨不得,谢以跟他讨点什么,主动的、强势的,哪怕不考虑他的感受也可以。
“我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要点什么,一直都是你在给。”官周重复了一遍。
谢以余光里掠过他一眼,冷玉似的手扶在皮质的方向盘上,显得更白。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不是刻意为之的,更多的则是一种习惯。
他没有要过,也不擅长去要,对于他来说,给比要更容易,因为好像这样,前者主导权就在于他,而后者却容易产生他掌控不了的羁绊。
得到的多了,人就容易心贪,有些事情,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再也松不了手。
即便他也没打算松开这个人的手,但这样的潜意识,终归不好。
他静默了片刻,然后佯作玩笑地开口:“这是什么问题?少点事不好么?”
官周脸色不虞,很认真地扭头看着他:“谁需要你替我少点事?”
“既然要少点事,我一个人少算什么,不如我们都少,往中间摆道门算了。”他话里少不了带几分尖锐的气性,也不知道是怪谁,也许是怪他自己,“有些事我就想做,你也可以、试着跟我要。”
谢以挂着的那点笑意悄无声息地淡下去了,也变得认真。
汽车在进市区的十字路口刹停,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然后说:“好。”
“我试着跟你要,但是现在有点早,得先欠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四舍五入,等于昨天也更了!!orz
第67章 “一张椅子,坐我腿上?”
那天之后, 官周也并没有明显地看到谢以要了什么,日子依旧一如既往又有条不紊地过着。
这种事急不得,不在于一天两天, 反正时间还长,总有能等到的时候。
与此同时,准备了许久的誓师大会也终于来到, 江北一中上下全都欢呼雀跃。对于学生来说, 除了放假, 最高兴的事情大概就是举办活动充掉课时了。
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学习生活, 就像一汪没有活力的死水,不时的就要这么扔几条摆尾的活鱼去激发起新一波的热情。
是以,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 学生们比自己心里想的还要更高兴、更振奋。
本来官衡也打算来当观众的, 虽然接受官小少爷的感恩权被褫夺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他儿子上电视这件事的盎然激情和看好。
于是一大清早,官周刚放下牙刷便收到了他爸兴高采烈的电话。
“小周,你别紧张, 千、千万别紧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场面,对你来说……不、不、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处风景, 你就平常心对待!!”
官周听笑了, 心说到底是谁紧张, 刚巧这时房间门被推开, 他抬眼瞥向进来的谢以, 目光停了一瞬, 心神微动, 握着电话主动地问了一句:“你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官衡常年性出差, 官周早就习惯了, 有几次官衡忘了交代,官周回家见着家里没人连个电话也不会打,这次竟然主动问,还让他爸有点受宠若惊。
“学会关心爸爸了?”官衡语调扬了一些,又马上愁云惨淡地落下来,“这次可能有点久,这事儿有点麻烦,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估计着至少得等到年前,还好几个月呢——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我请个假回去几天?”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官周整理了一下措辞,努力委婉,但是拒绝的意思就差怼在他爸脸上:“能有什么事?真有事你来了又能怎么样。”
官衡一噎,拉着他又唧唧歪歪扯了几句,官周挂了电话回过头来看谢以,谢以早已收拾好了,坐在他床沿上,耐心地等着。
今天谢以跟他一起去学校,场合比较正式,所以穿得也要正式,却又不能过于刻意高调。按老刘的嘱托就是,要低调奢华有内涵,还得端正大气有格局。
于是乎这人非常淡定地,像往常一样松垮的黑色长裤配了件圆领白T,只是外头套的那件西装外套版型很散漫,不像正常西装那样一堆硬朗的边边角角。布料挺软,垂感自然地落在胯骨下,没扣扣子。
除此之外,最大的不同,是他手上的表换成了金属镯子,脖子上也带了条官周从没见过的现代感长项链。
正常来算,谢以这个年纪也就大学毕业几年而已,这身打扮才是他应该有的,而不是往日斯斯文文又端端正正那般。
……虽然后者也只是看起来才会产生的假象,但现在这样,就莫名地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莫名的,很勾人。
官周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你怎么穿成这样?还这么……”花枝招展。
谢以懒散地后撑着床,微抬着下巴看他,笑:“不好看么?”
“……”有点太好看了。
官周走过去,食指勾了勾他脖子上那根链子,抬到他眼前:“平时怎么不见你带这些?”
谢以吻了吻他的手指,一身打扮连带着怏怏的病气都被压住,眉目间染上恣意,咬着耳朵开口:“和男朋友上电视,不该般配点么?”
“……”
这个人,真的很磨人。
官周盯了他片刻,低头拿出手机瞄了眼时间,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跨了上去咬他的脖颈,紧接着又被人反身抵在床尾。
于是,等某个少爷见色起意地闹完了,他们果不其然地要迟到了。
官周一边手忙脚乱地收着东西,一边还得拿手机照着自己脸,先发制人地指责道:“有印子么?你是不是属狗的,分不清轻重。”
谢以倒是不紧不慢,一副餍足的模样倚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弯着嘴角说:“小朋友是不是不该沾染这种遇事先甩锅的恶习?要不你反思一下,我觉得像小狗的另有其人。”
总之,等到他们到了学校时,是刚好踩着江北一中最后一道铃声,老刘差点没给当场急秃。
“祖宗,不是说了今天早点来吗?你这个点才来,怎么不干脆等结束了来说个闭幕感言得了。”
老刘愁眉苦脸地抓着官周就走,带到后台准备处指了个方向:“你们待会儿就坐那儿,流程是校领导先开幕讲话,讲完以后艺术团的人表演四个节目,最后开始誓师环节,稿子都带好了吧?”
操场上摆了椅子坐满了人,从后台那扇玻璃窗看过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第一眼就看到第一排有个正中央的位置明显地空了出来,和左右后方的人拉了不少距离,正对着斜对角处的摄像机。
“带了。”官周摸了摸口袋里折起来的纸。
“行行,准备好了就行,那你们赶紧坐回去。”老刘料理完了立刻火急火燎地要去安排另一边,“我还得去艺术团看看,你们要有什么事让你舅舅打电话给我——麻烦了官周舅舅。”
“不麻烦,应该的。”谢以朝他挥了挥手,又微低了头凑到官周耳边说,“现在过去么?”
官周瞥了眼外头。
江北安排的时间不好,十点钟开始,现在快十一点正是日头大的时候,即便十二月份已然入冬了,但太阳一烈在底下活坐两个小时也不是人受的。
特别是像谢以这种身子骨弱的。
他拉着谢以往里拽了一把,冲着角落里那张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落下来的随身折叠椅偏了偏脸:“你坐那儿等着,晚一点再过去。”
反正在表演结束之前摄像机都对准的台上,早过去晚过去没什么区别。
“那你呢?”谢以问,“一张椅子,坐我腿上?”
“……”官周说,“你在想屁。”
他冲着谢以摊开手:“手机给我。”
“这时候查岗?”谢以笑吟吟道,手里动作却很听话地掏出手机放上去。
官周的手机没带在身上,这傻逼活动要求必须穿校服,江北的校服又丑又单薄,别说那么大一个手机,就是塞两张小抄进裤兜里说不定都能勒出形状。
“我去买瓶水。”官周熟练地把自己的拇指摁上去,屏幕立刻退出屏保界面,映入眼帘的壁纸是几个月前在平芜时谢以给他拍的,就是那张所谓“原地用脸送走评委老师”威吓照。
“你怎么还没换。”官周抽了抽嘴角。
“不换,我喜欢这张。”谢以说完,又装模作样地拖着调子“啊——”了一句,改口道,“不是,是喜欢每一张。”
……
“好好坐着吧你。”官周摸了摸耳垂,没好气地拿着他手机走了。
江北操场连着一个室内体育馆,这次的后台就是把体育馆一楼腾了出来,官周在这里打过球,对构造路径很熟悉,知道兵乓球馆门口摆了两台自动贩卖机。
展柜里琳琅满目,一台贩卖机还能制冷,冷气撞在玻璃挡板上与外界温度一交碰,从里蒙上了细细密密的水汽,几分钟聚满一股,顺着沿壁缓慢地落下来,复又重新凝聚。
官周下意识地冲着冷柜伸手,又想起来了什么,临时改了方向去摁另一台,点开谢以微信扫了钱,选中的矿泉水“哐当”一声落了下来。
他蹲下来去摸闸口,听见外头有人路过,声音由远及近。
“我给你买了面包,你吃一点吧,等会儿上台别低血糖犯了。”这是个男声。
“没事,我跳完再吃,怕待会儿上相脸肿。”是个女声。
官周拿起水往回走,到岔口的时候顺眼瞥了一下,看见说话那小姑娘正要拐弯,另一个人被墙遮了大半,只露出只手牵着小姑娘的手。
那姑娘好像有点眼熟,感觉在哪看过。
官周收回眼神,回去的时候外头正好排到第三个节目了,他把水拧开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谢以:“出去了。”
“好。”
正在表演的是个街舞节目,舞台两边音响效果很炸,自带混响,每一个节奏点都能不知不觉地激起观众的热情,官周一眼就在人堆里找到了摇着胳膊的周宇航。
……然后迅速地偏开了头,装作不认识。
“下面是本次活动的最后一个节目,由舞蹈团献上《青春》,表演者江袅、林钰,许芳斐……”主持人继续走流程。
台下座位是分组坐,两人一组,每组左右隔只小臂那么宽。官周坐回去,滋啦一声拉下拉链,把用来遮丑的薄外套脱了下来,脸上大写两个字——被、迫。
“别说,你们学校这眼光……”谢以找了一下措辞,诚恳地给了四个字,“独树一帜。”
“……”官周冷呵一声,扭头觑着他,“就是单纯的丑。”
“丑倒不至于。”
衣服的确是丑得像块抹布,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看的人就是挂块破布在身上也是巴黎时装周设计。
少年表情寡淡,周身在这样缤纷的色彩之下泛着凉飕飕的冷气,但就是人衬衣服,一张好看的脸把这么丑的衣服也带得有那么几分艺术感。
谢以接过了他的外套,帮他搭在自己椅背上:“至少人好看。”
“行。”官周也像他一样翘了下嘴角,只是每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绝不是好事,“晚上,你穿。”
“这种好事都带我?”谢以笑了笑,“很遗憾,目前还没什么兴趣,不过你晚上接着穿我可能更有兴趣。”
“……”
官周麻木地转过头,视线掠过台上的时候忽然停了停。
C位站着的那个小姑娘穿着身天蓝色的百褶裙,不就是刚才在体育馆看到的那位么?
没等他多想,舞蹈到了尾声,女孩子们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整齐有序地下了台,校长从另一边的楼梯跨上来,进行最后环节。
“感谢各位同学、各位家长,来参加我们江北一中举办的誓师大会……”
摄像机随着校长的话语转换镜头,对准台下学生从左往右慢慢扫过。方才还在底下嘀嘀咕咕的学生这会儿一致地噤了声,个个直起腰杆,坐姿端正得雷打不动。
“紧张么?”偏偏有人一点不注意,当众和人说小话。
“你觉得呢?”官周淡声回。
演讲竞赛紧张那是理所当然,毕竟不是他的场子,临时抱佛脚的怎么会一点不紧张。但这种当众读稿的事,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习以为常。
宣讲还在继续。
“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一次的奋勇拼搏,我希望你们个个如雄鹰,个个如骏马,可以翱翔、可以驰骋。几个月的时间好像很长,每一天都要吸收许许多多新的知识,但其实也很短,在人生历程中不过沧海一粟,却会影响你航船的方向。”
“我们要做命运的胜利者,人生的主导者,不做怯懦者、不做彷徨者、更不做无为者!”校长声音越发激昂,在场气氛被推至高潮,“跟着我一起说!我们要做胜利者!”
“我们要做胜利者!!”
“我们要做主导者!”
“我们要做主导者!!”
“不做怯懦者!不做彷徨者!更不做无畏者!”
“不做怯懦者!!不做彷徨者!!更不做无畏者!!!”
数千人的呐喊的声音振聋发聩,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激起了血性,变得热血沸腾!
高三学生们早就憋着一口气,闷在心里多时,被沉重的学习压力堵得就差一个宣泄口。眼下宣泄口已经给了,所有人都不留余地地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声音浪潮似的,一声卷一声,一声比一声洪亮澎湃。
紧接着,人群之中突然出现一声突兀的喊声:“那是什么?!”
舞台之后走出来一批人,几人一组推着半人高的铁笼,一共推了整整六个铁笼出来。
“靠,活的。”
“是鸽子!!”
“我操!!这么多鸽子!!”有人大喊。
“我们准备了一百只鸽子,让它们载着同学们的理想,奔向自由!奔向远方!!”校长说。
话音刚落,六个铁笼一齐被打开,雪白的鸽子顷刻间破笼而出,振翅声鸟鸣声嘹亮高昂,像从天际截下来一块洁白无瑕的云,恢宏得所有人不约而同一片哗声。
“我的妈!”
“好壮观!!”周宇航的声音撕心裂肺,哪怕在人群中也那么突出。
官周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想起了什么,歪了歪脑袋问谢以:“你的那只鸟呢?上次怎么没看见?”
谢以一顿:“哪次?”
“上回去平芜,我去你房间那次。”官周回忆了一下,“声音也没听见。”
“放在阳台了,那时候太晚,可能睡着了。”谢以摸了摸手上那只镯子。
“我们动静不小吧?你那鸟这都睡得着?”
果然是只傻鸟,官周心说。
他没等谢以回,余光转动间看见老刘站在后台门前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口型:“准备。”
官周在底下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
台上继续道:“大家也看见了,我们这次誓师大会专门邀请了家长参加——同学们,请站起来,面对着你们的家长!”
台下唰唰声顿响,每组靠左的学生都站了起来,面对着坐着的家长。
官周之前没觉得,但是当真正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事,面对着谢以的时候,强烈的羞耻感就涌上来了。
特别是这个人还被挑起了兴趣,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官周从唇缝里憋出两个凶巴巴的字,“别笑。”
谢以没说话,动了动眉梢,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正对着他们的镜头。
……
行。
算你狠。
“现在,同学们可以向家长说出自己的心声!说出你们的雄心壮志、感恩感谢和你们对家长的爱!”
“下面,我们有请学生代表示范!”
无数双眼睛顷刻间望向一个方向。
官周展开叠好的稿子,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淡定开口:“亲爱的舅舅……”
说了五个字,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了。
他目光扫过剩下的内容,然后……表情裂开了。
糟了。
拿错稿子了。
这玩个球……??!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要丢脸了~
第68章 看上去是块冷冰,吻上去却发现很甜
“怎么回事?怎么不念了?”
“对着稿子还能卡??”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
周遭私语声纷纷四起, 老刘在后台急得跳脚,恨不得冲出来问,连镜头后的摄影师都疑惑地探出头来看是怎么回事。
谢以第一个发现不对, 气音问:“怎么了?”
官周心态有点崩:“稿子拿错了。”
“拿的哪份?”谢以微微倾了倾身子,垂眼去看。
纸上的内容一目了然,在场包括官周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他熟悉。
……
因为是他亲笔写的。
校长站不住了, 远远看过来:“同学, 有什么问题吗?”
官周头脑里一团乱麻, 还没想清楚要怎么混过去, 谢以倏忽低头对上了他的麦,语气非常淡定自然:“没问题,我外甥害羞感性, 情绪比较丰富, 在憋眼泪。”
官周:“……”
站在不远处的周宇航:“……………”
认识官周的其他人:“…………………………”
校长也哽住了,好在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快速反应过来,接着cue流程:“啊、啊, 好的,那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谢以回了一句, 又低声对官周说, “就念这份。”
官周怀疑他疯了。
谢以不要脸, 他还要呢!!
可是现在的形势哪里来得及他纠结, 在这么多人面前官周骑虎难下, 校长见他迟迟不开口, 又催促道:“官周同学, 准备好了可以继续了。”
谢以又说:“小哑巴, 拿着稿子念不出来不是更丢人么?”
“……”好像是的。
说不准别人真的以为, 他被稿子感动到自己说不出来话的程度。
再不念,他怕以后走在路上都有人喊他“感性哥”。
官周清了下嗓子,当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张开了嘴。
“亲爱的舅舅……”他嘴巴像栓斤铁,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把你当成我的榜样……”
“你这样优秀、这样帅气、却又低调从不招摇,像你这样的人,是我一生的追求……”
“每当我碰到挫折、失去信心,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啊——你就是我黑暗中的光芒,人生里的方向,只要有你在,我、就安心……”
……
“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在外面犯了罪,被人逼着这样的?”
“真的,哥,今天这一出,我觉得一中扛把子这个位置你不太能坐下去了。”
“周哥,我们退一万步来说,总是有理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这样做的对吧?你说,是重生还是夺舍,只要你说我就信。”
“官同学,虽然我听得出你话里的真挚,但是这些话要是由我来说,我也还是不好意思的。”
学校背后的自行车棚前蹲了一圈人,以周宇航打头,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弧形,他们目光一致望向的那位,蹲在高一阶的平面上,表情……那叫一个美丽冻人。
周宇航接着愤慨:“老大,你说,是不是哪个天杀的逼你这么做的,你告诉我,我周宇航一定他妈的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士可杀不可辱,他这一招太脏!太龌龊了!!”
胡勉也怒:“这是羞辱你的尊严!!是羞辱!!!”
“闭嘴。”官周声音冷得吓人,这两个字一出,自带威压,说话的人自动闭麦。
“已经念完了,想开点——”
在场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就只有谢以了,周宇航心说这哥们儿真有点本事,他哥都要吃人了,他竟然还敢这么气定神闲,甚至好像还可以开个玩笑。
谢以在官周背后,靠着支着棚子的铁杆子,又温着声音劝哄:“往好处想,虽然不能当什么扛把子了,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感恩真挚的人,多好啊。”
“……”谢谢你。
周宇航心说你这话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恨自己命太长。
果然如他所料,谢以这话说完以后,他哥搭在膝盖上的拳头又紧了几分,上面筋脉显兀地呈现在皮肤上,因为肤色过分冷白,所以隐伏的青色被衬得格外突出。
周宇航在心里开始计时。
三。
二。
一……
刚数到一,官周果然扭头逼视谢以,周宇航和胡勉对视一眼,做了个口型:你拉左边,我拉右边。
胡勉默契点头,比了个“ok”手势。
结果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官周只是冷冷地看了谢以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周宇航,就是胡勉和官周认识这么多年了,也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态度。
他周哥,向来是不喜欢憋屈自己的人,虽然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动手吧,但是谢以话都说成那样了,骂都不骂一句??
结果谢以更奇怪。
他没收到制裁反而笑意还淡了些,忽然背从杆子上离开,站直了望过来。
啊哦。
这下是真有事了。
孟瑶还没从刚才那种窒息里拔出来,捂着脸给了个更致命的问题:“周哥,你说这个在电视台播完以后会留档吗?他不会传到网上吧?这种视频,感觉像那种逢年过节亲戚聚会就会被我妈拿出来观赏的幼儿园跳舞视频。”
……
操。
官周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脸埋进曲着的手肘窝。
他活到现在,就没有这么丢人过。
“官周。”老刘从拐角找到他们,匆匆地小跑过来,先跟谢以点点头示意一下,又对着周宇航一群人说,“你们怎么在这?结束了不回家吃饭啊?下午的课谁迟到了门口给我站着去,别以为办了活动就可以松懈了,半天也不可以哈。”
“快跟我过去,电视台的人要做最后总结了,对你还有个采访。”老刘拍了拍官周肩,半指责半庆幸地说,“你这突然换了稿子怎么也不和我说,我都没来得及检查。自己写的吗?”
他又说:“虽然内容有点浮夸吧,但好在效果还挺好——下次做什么也跟我说一声,平时老刘老刘地叫,这个时候就忘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了。走吧,赶紧跟我过去,人都在等呢。”
脸已经丢完了,这时候罢工也没什么意义。
官周呼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只不过他平时和谢以一道的时候,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和谢以对个眼神,确认对方知道了,这次却冷漠地直接走人,头也不偏一下。
孟瑶不放心,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拽了一把王谦虎:“我们也去,别让周哥一个人面对镜头了,我怕他难以掌控。”
“掌控局面?”胡勉想了想,“这应该不用担心,他控场你还不信吗?我哥这气势,谁敢惹。”
孟瑶:“……我是觉得他最近难以控制。”
胡勉只考虑了半秒,果断起身:“我觉得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我们快跟上!!”
“你去不去?”胡勉问周宇航。
周宇航抱着脑袋,爪子从头顶支起来摆了摆:“你们去,我要缓缓,想想怎么跟我的小弟们交代大哥疯了这件事。”
胡勉觉得他有病,骂骂咧咧了几句就跟着孟瑶和王谦虎走了。
周宇航还蹲在原地,闷了五分钟以后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瞄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谢以倒是想去,但是现在对着电视台的镜头,他怕他这时候再出现会影响小朋友的情绪。要是再来个紧张结巴什么的,这人可能就彻底哄不好了。
再加上他的确没见过这小孩这幅模样,虽然一直看上去凶凶的,实际上也没当真过几回,忽然这么上升了严重性,谢以得谨慎想想该从哪下手开始哄。
“我也要缓缓。”谢以顺口说。
“?”
“太感动了,情不自禁,没有办法从这种欣慰的情绪走出来。”
……
周宇航衡量了一下,别说,如果他周哥对他这样慷慨陈词直抒胸臆,他可能也走不出来。
这个“走不出来”,甚至能是物理意义上的。
“好兄弟。”周宇航开始共情,“我懂你。”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又沉默下来,安静了很久,周宇航听见谢以在后头缓缓地呼了口气,忽然走过来。
谢以提了提裤子衣料,蹲在了他旁边:“朋友,问你个事。”
周宇航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我?”
“对,问你。”
“好吧,你问吧。你现在也算我周宇航半个兄弟,咱们认的都是一个大哥,有什么忙别跟我客气!”
谢以想了想,他如果这么说,那也没错,跳过了那些七七八八的,直接问:“如果,有人把你哥惹生气了,要怎么办?”
“非常简单。”周宇航说。
“展开讲讲?”
“首先,停脚,别动,原地躺好。”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等着投胎啊,你以为这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谢以说,“有没有不法外狂徒的方式?”
“我哥其实脾气挺好的,好像真正生气也就是和张扬那傻逼。”周宇航捡了块石头,随手往上抛又接住,“得看吧,得看他生气到什么程度,一般来说只要不动手,其他还挺好办的。”
“没动手,不理人,这算什么程度?”谢以又问。
“你说的是我哥吗?”周宇航一把把手里的石头扔出去,精准砸中远墙上那块凹进去的洞,嘀咕道,“跟小姑娘耍脾气似的,我哥真男人,能动手从不磨磨唧唧。”
他想了想,又说:“反正,只要没动手,应该就是有余地。老大这个人脾气挺好的,道个歉,肯定没啥事——谁惹老大生气了?我认识么?干啥了??”
谢以听见“小姑娘”三个字,笑了一下,又听见周宇航说官周脾气好,联系到这人每次见官周谄媚得像老鼠见猫一样,开玩笑道:“为什么你们这么拥护他?就因为想找个大哥罩——要不你考虑考虑,换个人,你这要求我觉得我也能满足。”
“肤浅。”周宇航白眼翻他,“你真当我们小学生?”
周宇航越想越不对,支着腰站起来,不可思议:“操,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搞小团体,想在学校称王称霸吧——好吧,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那只是说一说,开个玩笑你知道吧?我们没那么傻缺。”
“我们都叫他哥,那是有原因的。”周宇航掰着指头说,“胡勉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从小认识,这关系就是铁。孟瑶是因为高一有点胖,被傻缺笑话,老大直接把傻缺揍了,就再也没人敢笑话他。王谦虎那是因为这人挺呆的,你也看见了,就知道闷个脑袋读书,招人欺负。他人是呆了点吧,但也不傻,老大背后帮了他几次他也就记下来了。”
“而我。”周宇航三言两语说完别人,说到自己的时候扬着下巴,非常骄傲,“我就不一样,我这个人,慧眼识珠——只有我,是完全因为他的个人魅力慕名而来!”
谢以没想到这群小孩还有这么层故事,愣了一下,随即淡却的笑意又悄然回漫,眸色温柔了些,笑了声,低声说:“不止你一个。”
“你说什么?”周宇航没听清,问了一句,又手一撑坐上了旁边露天的乒乓球桌上,说起这个忍不住感慨,“其实老大这人吧,挺好接近,虽然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跟谁好像都关着个门,但他还挺喜欢热闹的。”
关着个门,却不落锁,贴张“闲人勿扰”,却谁推一推都能走进去。
谢以无声地弯了弯唇,手里的手机停在联系人屏幕,上面置顶的那位备注着两个字:冰糖。
官周录指纹的时候问过这个名字,出于保护这人脸皮的目的,谢以没说实话,含糊带过去了。
但他很早就这样觉得,小朋友是块冰糖。
看上去是块冷冰,吻上去却发现很甜。
谢以默了片刻,继而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想通了什么,起身站起来,跟周宇航摆了摆手:“走了。”
周宇航莫名其妙:“怎么就走了??你还没跟我说是谁呢——诶?你不跟老大说一声吗?”
谢以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说,守株待兔。”
【作者有话要说】
哈!晚上好!一起吃冰糖~
第69章 挑了挑他长裤的边沿,顺着腰胯没入衣料
自从谢以搬了过来, 每天等官周放学的人就换了岗,沙发上坐着的人从常年不变的谢韵换成了谢以,连带着送牛奶的运输员也跟着变化。
通常来说, 官周晚自习下课晚,除了谢以等他,其他人都睡熟了。
但也有例外, 比如说宁阿姨会不定期地炖盅营养汤给官周补一补身体。从下午开始起火, 熬得汤底奶白、骨头都快化了, 便转成小火煨着, 等看着官周喝完了宁阿姨才肯回屋休息。
像今天炖的就是山药排骨汤,浓厚的骨香裹着清醇的山药味顺着厨房半开着的窗口钻出去,官周站在门台阶上隔着一扇门都闻得清清楚楚。
门口的感应灯貌似短路, 冷白的光线明灭几次才缓慢地稳定下来, 他推开门进去,低头换鞋,下意识地余光往侧面客厅一扫,果然看见那里坐着个人在等。
“回来啦?”宁阿姨从厨房滋啦一声推开拉门, 汩汩的热汤声跟着传过来,“今天炖的山药排骨汤, 鲜掉眉毛, 快坐过去我给你盛。”
“今天没胃口。”少年换完鞋头也不抬, 提了下单肩上挂着的书包, 面无表情地就上楼了。
“诶——”宁阿姨着急地喊了一声, “炖了好久呢, 喝一小碗再睡啊?”
“他今天心情不好, 您休息吧。”谢以起身跟上去, 摸上扶梯时停了一下, “待会儿我给他送去。”
“心情不好?今天不是学校里办活动吗?这还能不开心? ”宁阿姨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嘀咕道,“最近都好久没看过这孩子闹脾气了,还有点不适应——哎,这汤炖了很久,不喝可惜了,现在正是时候,晚点喝就过头了。”
谢以抬眼从扶梯缝隙中望见在二楼消失的身影,笑了笑,淡声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我闹的。”
“你……?”宁阿姨怔愣地眨了眨眼,满脸疑惑,不知道是不解于谢以会闹得人生气,还是不解于官周会生他这么大的气。
“这样,先别关火,我去叫他下来。”谢以说。
“那你去叫他,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宁阿姨点了点头,“牛奶也温好了,你一起带上去吧。”
二楼左的那个房间以前天天落锁,上个月短暂地歇了一阵,这个月却又因为某些私隐的秘密再度落锁。只不过以往谢以是在门内,这次久违地站在门外。
“小孩。”谢以叩了叩门,“给个机会。”
门里无人应声。
“错了,真的。”谢以低哄道,“我充分地反思过了,现在特别有感悟,你要不然放我进去,听一听我的忏悔再考虑怎么处刑?”
门里那位冷冷淡淡地发话了:“错在哪。”
大少爷蛮不讲理,虽然稿子是谢以写的,但是是他亲手揣口袋里的,早上先啃上来的也是他,谢以很冤。
但无奈丢人的是官周,这些话谢以当然不敢说。
谢以微微颔首,手指摩挲着手腕骨节,拖腔带调地说:“哪都错了,但是更具体的你得放我进去说吧——有些话,是不是得当面说更诚恳?”
过了半分钟,里面的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趿拉着鞋走过来,门被开了一半,少年凉薄的脸出现在了那道只能容纳一人的门缝里。
“讲。”官周说。
谢以冲他勾了勾指头:“距离这么远么?”
官周手扶上门沿,意思很明确,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门板狠狠拍上。
“等等——别急。”谢以截住他的手,就着他扶着门沿的那只手撬开,握住了他的指头往自己方向带。
官周条件性地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顺着他的力,往前跨了几步,迈出了安全线:“你要说什么?”
“认错啊。”谢以勾着他的指头说,“痛彻心扉,悔不当初,感受深重。”
官周抬眼睨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继续。
谢以开口:“我,经过这一次的错误以后,得到了惨重的教训。这让我……”
“稿子没写够?”官周直接打断,冷眼相对,毫不留情,“今天,回你房间,别来烦我。”
他话一说完,作势就要转身,却在迈步的那一刹被人揽住了腰,往后带了一把。
“别这样,真错了,你在听听。”谢以把他拦在墙上,低着头凑得很近。
官周被罩在他的身影下,对方的扑息温热地落在他的脖颈间,像有羽毛轻轻柔柔地挠,闹得他脖颈很痒,不一会儿冷白的肤色上就轻微的漫了红。
“你还要说什么?”官周有些恼,一手被谢以拷着在掌心抵在墙上,另一只手如果要挣扎或是推开应该轻而易举,但他像忘了似的只扶着谢以的小臂。
“错在不该没克制住,亲了你太久,耽误了时间。下次不了。”谢以弯着眉眼,说了这番在官周眼里近乎是挑衅、宣战、生怕事小的话。
官周脸色当即垮了,如果说本来是冰箱,现在就是北极冻土,直接冷笑了一声,那只被拷着的手作势用力。
还没来得及挣脱,结果这人偏了偏头,直接吻了上来。
对方吻得依旧是缠绵又温柔,抵着他的舌尖挑弄又舔舐过他的唇角。他刚攒好的力,就这么软绵绵地泄了劲。
中间近乎熟练的,谢以略微从他唇齿间撤离,官周就迅速地缓了口气。恍惚中听见谢以低声补了一句“下次还会更长”,官周眼睫颤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便又被封住了口。
接二连三的,让他无端地有些恼羞成怒,连带着今天发生的事,心里蹿起一阵火气。于是官周手挣了挣,甩脱了谢以的手,攀住了谢以的肩一用力把距离拉得更紧。
严丝合缝的,只剩衣料阻隔地紧贴着。
他仰着头,回吻着谢以,因为对方意外地缠绵,他也少有地放纵,什么情绪也不藏的,全部发泄在唇齿间连吻带咬上。
他们站在二楼过道的尽头,三面环墙透不进一缕光,像一道完美的保护网环绕在身边。
而背后一米之外,是从二楼大厅落地窗投进来的茫茫月光,低昏皎洁,与他们深处的黑暗交接于一条没有边缘的线。
明与暗咫尺之隔,就像一条没有标识的警戒线,无比扎眼,又湮没在夜晚的迷乱里。
处处小心的关系太压抑了,明明这个人比谁都熟悉,只看着,便忍无可忍地想吻上他的眼角、眉梢。却不得不藏好自己所有的喜欢,仿佛他们彼此如此珍重的喜欢,永远畏光、不堪与人知。即使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被迫做出的种种行为,却好像就在阐述着这样的事实。
是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们激烈地沟通着、交缠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取代需要得到的周遭所有人的认同。
这个吻逐渐变得有些失控,积攒的情绪太多,不能像以往一样说收就收回来。
两个人的气息都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像缭绕的雾融合成一块,缱绻难分。鼻息变得厚重又急促,夹杂着的喘息沉沉,官周的背贴着冰凉的墙,肩胛处的布料却略有洇湿。
“停一下。”
谢以偏过头,从理智的沉沦中挣扎出来,下巴抵在官周的肩上吸了口气,冷凉的空气沁入心肺,心神少少回归。
“我去洗个澡。”他说。
谢以后退了一步,转身要进房间,结果刚动了动脚就停住了。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那双不久前还冷淡的眼睛,现在望着他,刚吻过的眼尾通红一片。
对方一个字没说,但谢以有根弦崩了。
因为有一只温热的手,挑了挑他长裤的边沿,然后顺着腰胯没入衣料。
谢以蓦然停住了呼吸,在对方触碰到之前及时扼住了他的手腕,只对视了两秒,就干脆地换了个方向,走进官周房间反手将他抵在门上再度吻上去。
伴随着这一次接吻的,还有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像踏在云端上一样。
明明先伸手的是官周,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反了过来。
他一直知道谢以的手凉,那双手一向苍白的没有一分血色,白玉似的,就是看起来都能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惊的冷。
却没有哪一刻的感知,比这一刻更清楚、更剧烈,也更……深刻。
向来宁肯流血也不眨一下眼的人,这会儿眼睫像笼了雾,分不清潮湿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汗湿。
随着绞着谢以衣料的那只手在一瞬间绷紧,手背的筋脉收直撑着皮肉,少年身上几处骨骼青涩的棱角顿起,然后又逐渐逐渐地,像解了系索的棉花一样松懈下来。
官周倒靠下来,下巴压着雪白的枕头缓了口气,透过潮湿的眼睫,看着谢以用纸巾,一点点擦拭沾污的手指。
不到半分钟,他又极懒倦地挪了挪脑袋,靠在谢以的肩上半阖着眼,秉承着一种有始有终的责任心,再次伸手。
结果半路又被人截了。
谢以把他的手摁回去,倾了倾身子,在他的唇角温柔地贴了几下,低声问:“不困么?”
困的。困死了。一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官周抿了抿嘴,似乎对他拦截的动作很不满,只是声音沙哑得像刚睡醒,任何不悦都显得那么轻飘飘的:“能到你结束。”
谢以弯了弯唇,垫在他脑袋下的小臂动了一下,曲着手摩挲上了他的耳垂:“不一定。”
“……”
有人耳垂上的红,更加明郁。
赶在他出言不逊之前,谢以撑坐起来下床。
“干什么?”或许是因为亲近过了,平时冷冰似的人,这会儿却黏人得毫不遮掩。
官周的手还拽在谢以衣角上,一直没松。
谢以笑了一声,拨开了他的手指:“洗个澡,再去给你拿点喝的,怕你明天嗓子疼。”
官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因为头脑发昏没再说什么,任他出了房间,紧接着,隔壁淋浴间的水声细微地渗进耳朵里。
根本没来得及等人拿水回来,官周就沉沉地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嘟——公交卡
第70章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官小少爷向来作息随便, 时早时晚全凭心情,常年不稳定。好在他对规则尚有一分尊重,哪怕前一晚熬到三更半夜, 只要后一天要上学就没怎么迟到过。
这一次,极其难得地一觉睡掉了一节课,还没一个人来叫他。
谢以……昨天也很累, 所以他睡晚了情有可原。谢韵受他影响, 常年不踏足二楼, 没发现也理所应当。
可是今天宁阿姨都没来催他, 官周光着脚坐在床沿,看着不断转动着的闹钟,如果不是床头柜上摆了瓶矿泉水, 他差点以为所有都只是一场梦。
直到被谢以推门唤回了神,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东西出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拉住了谢以的手停了一下:“你昨天……”
刚开口,又哽住了, 耳根开始发烫,仓促地眨了一下眼, 语气生硬:“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谢以拎着他的包, 正一边往下走一边检查东西带没带齐。听言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见到他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没忍住, 笑了:“你还有力气么?”
就连清醒地撑到他回来都做不到, 哪里还有余力做别的。
官周抿紧了唇, 瞥了他一眼, 又不留痕迹地收回眼, 闷头越过他下楼。
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谢以看着他的后脑勺,缓缓地轻叹了口气。
一楼已经摆好了早餐,宁阿姨照常拽了把椅子坐在窗台边择菜,脊背佝偻弯曲,偏着头望着烟灰色的玻璃窗出神。
官周匆匆吃了几口蒸点,接水的时候,听着饮水机的水流声看了她几秒。
她手里那把空心菜被择了半天叶子,只剩光秃秃一根杆,指头在杆边空掐了半天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
“阿姨。”官周叫了她一声。
“啊———”宁阿姨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菜横七竖八落了一地。
她慌忙地回过头,魂不守舍的,结巴了一下:“小、小周,醒了?”
官周奇怪地扫视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刚想问,又听见谢以在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这奶怎么在这儿?”
“什么?”官周转身。
“我记得昨天给你带上去了,然后……顺手放走廊的橱柜上了。我还找来着,没找到,重新下楼给你拿的水。”他解释道,说到某个细节含糊地带了过去,反而在心虚的人耳朵里显得欲盖弥彰。
“你记错了。”官周没放心上,把刚倒好的水一饮而尽,“快点,迟到了。”
—
誓师大会带来的短暂解压并没有维持多久,高三的学生是战场上的执剑者,在短暂的抽离歇息后,便要重新投入下一个紧张的历途。
活动以后学生们打足了鸡血,往常一到早自习自发重组逡巡的收供大队从某一天开始大批裁了员,规模越来越小,后来彻底没了踪影。
官周其实对高三的变化感触不强,因为他做事一向有节奏,不会因为看起来时间充裕而挥洒浑噩,亦不会因为时段重要就变得洗心革面。
结果第一次真正让他切实感受到高三的确是不一样了,竟然是因为周宇航。这个出了名的学业混子,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有一天开始早早地来到教室开始背单词。
别说胡勉孟瑶一行人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就连官周也掀起眼皮打量他是不是一夜之间身怀重病。
却没想到这人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老大,你说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吧。你也知道,我成绩一直不好,我爸妈都对我没什么希望。但是总不能到了明年,你们都去上大学了,就我还连准备干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周宇航这一下给人带来的刺激太大,从他开始,辐射范围扩散到胡勉一行人,再继续外扩至其他同样原本云里雾里的同学。
风气突然变化,让老刘都忍不住笑容可掬地在讲台上,摸着攒了好一段时间没砸人的粉笔头说:“对嘛,这样才好嘛——就这个风气保持下去啊,咱们不说什么能突飞猛进焕然一新,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努力了一定是能看到变化的。”
紧跟着誓师大会结束而来的,是高三第一次真正的大考。上一次大考是高二下整个江北市联考,这一次则更加气势汹汹,是六个省共同组织的跨省联考。
考完这天,整个高三一班都长舒一口气,像头顶常年压着层层的黑云,一时间短暂地散却,漏进天光,所有人都得以畅快地呼吸新鲜空气。
周宇航蹲在考场外头,旁边是他眼见着放假丝毫不把王主任当回事,直接光天化日下拿着手机打电话的哥。
“来了么?”官周问。
对面大概是回了一句,官周又“嗯”了一下,说:“你开慢点,别当我不知道,你每次来的路上在市中心玩赛车。再让我发现你试试。”
官周一挂电话,转过头对上了周宇航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珠子。像看什么珍惜动物,能直接坐动物园里收费的那种。
官周:“……”
“老大。”周宇航自觉先开口,“你怎么这么开心?”
官周瞥着他。
“你听听你刚才说的话,我就没见过你语气这么开心。”
周宇航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打量着他哥的脸色,看上去没有怪他的意思,连眉尖都仍旧舒展,于是伸了指头隔空指了指:“你看看你的脸,我觉得你想笑。”
……
“别吵。”有人挂不住脸。
官周从校门口的车流里,瞥见熟悉的那辆车,立刻收起了手机,敷衍似的扔下一句:“走了。”
周宇航“诶——”了一声,又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怎么我约你出门的时候不见这么急……”
官周能不急么。
这场考试以后迎来的是小半个月的寒假,他早就跟谢以约好了,等考完了就收拾收拾回平芜,安心过一段放肆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
于是有人一上车,就难得情绪外露把包甩在了后座,又溜回副驾驶探着身子,毛毛躁躁地在他舅舅的唇上咬了一口。
谢以喜欢看他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恣意,扶着他的腰给他这个耗力的姿势搭把手,任他发泄完了心里那阵停不下来的雀跃,才埋在官周肩窝里笑了一阵。
“一上来就这么热情?”谢以仍旧拥着他,空了只手出来,倾着身子帮他系上了安全带,两个人这才坐端正。
“考完了,高兴,我乐意。”官周觑着他,脸上大写三个字“你管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偷换概念。
“嗯……这么高兴?”谢以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这样,寒假给你找个补习班,让你多高兴几次?”
……
某个人刀子似的盯了他两秒,然后干脆地解开了刚系好的安全带,摸着车门,作势就要下车。
“错了。”谢以立刻去拦他的手,“舍不得,恨不得立刻就把你带回去自己养着。”
要带的东西几天前就收拾好了,立刻就能走。谢韵和官衡知道这个消息时,还有点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当初送官周去是让他“坐牢”的,怎么有人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跟着人主动二进宫?
更何况,谢以什么时候是那么老实的人了,还自愿回山里老老实实关着???
但是谢韵一向遵从官周的意见,本来对谢以还生了劝阻的心,看官周意愿明显,便也没再说什么。
反而是官衡还特意打了个电话来。
“你寒假想在山里过?你喂一声,我听听电话那边是我儿子吗?”官衡说,“我之前就差让你骑着过去,你都不情不愿的,怎么这会儿还主动去了?是不是碰着什么事了?还是谢阿姨……”
他爸到底还是他爸,虽然一向粗枝大叶,却仍旧敏锐地发觉到了什么不对。
官周咬着舌尖听了半天,直到话题走向开始不对,才反驳道:“没有。”
“我自己想去。”他扯了个幌子,“你不是说让我和谢以多学点么?我——”
官衡打断:“什么谢以,没大没小,叫舅舅。”
“哦,谢以。”官周理都没理,反正当事人就坐在旁边,听着他说没大没小的话还弯了一下唇,手里懒洋洋地绕着他的手指。
“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跟他能学到东西。而且高三了,不是你让我静下心来学习么?去山里不是正好。”官周说。
官衡噎了一下,官小少爷虽然近几年话不多,但从小也算是花言巧语油嘴滑舌长大的,真要辩驳什么事情就是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好吧。”官衡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你也别太少爷命了,我可是都听说了,你在家可是对人作威作福的。能不能记着人小以舅舅是你长辈?!人家身体还不好。”
谢以低笑出了声,官周从他手里收回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恼羞成怒:“我怎么作威作福了?你听谁说的。”
官衡没意识到不对,继续说:“宁阿姨都跟我说了,我前几天打电话就告诉我,你现在矜贵得很,连喝口水都要使唤人半夜三更地下楼给你倒。”
……
这是他矜贵地使唤人么。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有一点尽善尽美的责任心呢。
官周沉默了几秒,随着一种霍然涌上的心虚,和慢慢泛红的耳根,当即要挂断电话。
没想到他爸先一步预判了他的预判:“等等等等,别挂,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呢。”
“你们班级群前两天发的那个通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家长要注意孩子异常’,还什么谁骨折了?”官衡问。
官周手指骤然握紧手机,条件反射地,转眸瞥了一眼谢以。
这个事情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甚至和高三年级都关系不大。
当事人他见过几次,就是之前誓师大会跳舞的那个艺术团的江袅。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按耐不住感情,背着所有人偷偷发展起了一段关系。
这两个人都是住校生,江北一中一到晚上十点就开始封校封寝,雷打不动。偏偏前些天外头办了个烟花节,谢以当时还问过官周去不去看,官周本来不想去这种人过分多的地方,但觉得谢以有些感兴趣,就跟着过去看了两眼。
而江袅和她男朋友也听说了这个事。
谈恋爱么,当然是冲动且青涩的,更何况少年人天生带点轰轰烈烈横头莽撞的属性。
两个人一合计,决定来场不管不顾的青春,半夜翻墙出去。结果他们运气实在有点背,精心选的那块地方翻过去有个矮矮的平台,能垫着些,不至于高度太危险。
但那个平台实际上是几个地下管道的连接处,比周围高一些就是带着一种保护作用,并且当天下午江北一中的水供应出了点问题,校方便联系人人把平台挖开检查了,打算修个一两天。
这一个坑,直接让小伙子一脚踩得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先落地的那只脚踝骨惨兮兮地骨折了。
老刘发的信息,一个是提醒学生现在处于关键时期,要注意身体防止意外,不要让一些可以避免的事情耽误了学习。一个就是意在提醒家长,注意学生情绪问题和早恋问题,不要分心。
官周咬了咬腮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说:“就你看到的那样,能有什么意思。”
“你们这群年轻人,人还没长大呢,就想着谈恋爱了。”官衡当个笑话似的,揶揄道,“胆子还挺大,你们学校那墙那么高,这都敢跳,能不摔断腿么。”
“你管别人呢。”官周没好气。
“是是,不说别人闲话。”官衡说,“这不是你们刘老师发了,让家长注意,我这就注意一下么。但是他说得也是,这个时候这么关键,是该注意一下,我更得注意。”
官周身子僵了一下。
官衡还在继续笑说:“毕竟我儿子长得这么帅,动不动还能收到小姑娘的情书,这要是想谈个恋爱了,我还真拦不住。”
“……”那口吊在胸口的气,重重提起,又随着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官周抿了抿唇,忽然问了一句:“那我要是谈了呢。”
“什么?”官衡愣了一下。
余光里,官周看见谢以也抬起眼看向他。
官周没有重复,官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之后,顿了顿,语气竟然还挺轻松:“行啊,你还不知道我吗?爸爸什么时候对你像别人家长一样严苛?我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多吗?”
“再说了——你要真有喜欢的小姑娘,我拦着有用吗?反正你也这么大了,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做什么自己掂量着办,你老爹给你擦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官周回了他一个字。
官衡又说:“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官周冷声说,“随便问问。”
“你当你老子傻呢?”官衡笑骂,“你要没事,问都不会问。臭小子,有情况了在这试探我是吧?”
官周利落地挂了电话。
次日,两个人就搬了东西出来,回到了平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