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酒色 纸醉金迷

    开着大灯, 其实睡得并不怎么好。

    尤其是追逐二十多年的东西,突然就被安安稳稳送入手中,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激动交糅在一起, 他只能感觉到恍惚。

    以及狂喜过后的空虚。

    毕竟, 洛奕俞在那,他就还是要回去的。

    这次的自由,大概也同昙花一现没什么区别。

    可是能出去啊,就已经要超过很多人了。

    那么多困死在这儿的人,只有他走出去了, 怎么不算一种幸运。

    用数不清的惨死换来的短暂自由。

    文件审批进度很快,几乎是在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狂敲他的房门。

    声音很尖,气喘吁吁的,抑制不住地激动,说是有哪位大官亲自过来接他。

    那模样,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

    无端的,让沈逸很不舒服。

    他们这群人被困在这儿那么久, 却不被允许有一丝怨言。对方不过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一些利益, 过来“亲自”接了他一下而已,就要要求他感恩戴德。

    自然, 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仍旧保持基本的礼数:“好,麻烦你了, 我马上过去。”

    耳边传来洛奕俞懒洋洋的嗓音,似是讽刺:“恭喜啊。”

    沈逸没作声。

    他总觉得,这句恭喜和洛奕俞扇他一耳光还要逼他道谢是一个道理。

    能自由出入城市,选择居住地,应当是最基本的人权。

    可现在, 他却连走出这里都需要保持感激涕零。

    半小时后,沈逸赶到大厅。

    一眼便看见那个被簇拥的,来自城外的人。

    和他刻板印象中能当长官的人不同,那个人看起来竟和他差不多大。像是混血儿,棕色毛衣外搭着白色绒服,戴条蓝白色围巾,很随意的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面色微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他:

    “你这里,放了东西?”

    沈逸瞳孔紧缩。

    耳边,洛奕俞低低笑了一声。

    什么都没有说,却莫名让他有种自己大难临头的错觉。

    不等他反应,那人便上前,直接伸手去碰他的耳朵,将那通讯器取了下来。像扔垃圾似的丢在地下,顺带还踩了两脚。

    这才有些担忧地问:“你是被威胁了吗?”

    沈逸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这算帮他摆脱了束缚,还是无意间推入进更深的地狱。

    他们,只刚见了一面而已。

    “你……”沈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你怎么发现的?”

    “啊?”那人愣了下,蹙眉,“就,用眼睛看到的啊……”

    这话说完,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猛的一拍手:“哎,我忘了。你们这儿发展这么落后,是不是还没有开发虹膜技术啊?”

    他神情竟然是怜悯的,好心为他解释:“就是,你知道隐形眼镜吗?我们眼睛里都植入了类似于那样的东西,可以进行分析观测,识别什么的,很方便的。”

    说到这儿,他不免感慨:“我刚刚识别到你们这儿空气污染等级竟然是A+!真厉害啊,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劳苦工作,太值得敬佩了。”

    无心的话,其实往往更为刺人。

    沈逸说不清,可又实打实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了。

    这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

    那人毫无察觉,仍在兴致勃勃跟他搭话:“不过,你好年轻啊!我还以为管理员都得是四五十岁那种呢……”

    沈逸连续被狠戳两次痛处,忍不住开口:“您看起来似乎和我差不多大?不也是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了么?”

    “不一样啦。”他随意摆摆手,倒是坦诚,“我是纯粹靠拼爹拼妈上来的,脑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这不,我妈嫌我碍眼,把我打发到这破地方历练来了。”

    哦。

    原来踏入这座死城,接他一个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的人去外面,就算历练了。

    沈逸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算了,算了。

    那人似乎也看出来他神情不太对,心底一惊,以为自己谦虚几句真被当成不学无术的混混,努力给自己找台阶:“嗯……我的名字是陈莫笙,美洲3区休斯格兰理工大学毕业,你呢?”

    沈逸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死城的孩子,哪有上学的机会。”

    他只是恰巧运气好,才有机会跟着老白学了点东西。

    是了。

    外面应当早就重新划分地界了。

    只有他们被困死在这的人,被抛弃的人,永远一无所知。

    陈莫笙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

    这才后知后觉,沈逸那副神情不是倨傲,而是自卑。

    深入骨髓的自卑。

    “呃,你……嗯,”他身边的朋友大多家境和他相仿,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安慰,只能蹦出句不痛不痒的,“那也很厉害了,管理员哎,我就算有学历懂的东西也没有你多呢。”

    又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啊,等出去了我带你四处转转,我爸妈可说了,要我必须好好招待你!”

    事实上,沈逸也不是很需要他安慰。

    反倒是这句话,让他不由自主产生怀疑。

    派一个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人来接他,还要刻意让他带着他四处转,看起来并不是很着急的模样。

    他问:“你父母,是负责实验体相关工作的人吗?不是说要去城外商讨解决实验体反叛的方案?还有之前,你们说上面的人点名要找我,难道现在也没影了?”

    陈莫笙呆呆傻傻:“啊,我不知道欸。我父母是政治工作人员,应该不太懂实验体怎么制造……不过不要着急,上面肯定会安排好的。”

    上面,又他妈是上面。

    到底谁代表“上层”,谁又像看戏似的玩弄他们这群被困住的人?

    到底还要踢皮球多久?

    他内心焦灼,可他们偏偏又给他能走出死城的“优待”,诱惑太大,他没法直接撕破脸。

    他就这么跟着陈莫笙走上不知多少年没启用过的飞机,做梦似的,如此轻易走出这座死城。

    他向下看,望到那片人造树林越来越远,心底惶恐。下意识伸手去碰耳廓内侧,却摸了个空。

    他被杀了太多次,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忤逆洛奕俞的行动。

    可此时,他又很难不期盼,自己到了城外后是不是就真的能彻底摆脱那条疯狗。

    上天总该眷顾他一次。

    一次也好。

    陈莫笙上飞机就睡,呼吸均匀,没有丝毫防备的样子。

    沈逸却突然想起,大概两年多以前。自己刚结束一个项目累到极致,就随便找了个没什么安保措施的普通办公室小憩。

    手下有个实验体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双眼通红,哪也不去,专门拿把手术刀四处找他。

    他觉浅,其实有被惊醒。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睁不开眼睛。

    是不能,还是不愿,他也分不清。

    那时的沈逸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感受到手术刀割破动脉的痛感。

    他没有反抗,没有动。

    自然了,实验室制度严苛,不至于防范系统弱到任由实验体出走这么久。

    发现数目不对时,警报声立即响起,有几个拿着枪一脚踹开门,在他喉管即将被割破前杀死了那个实验体。

    沈逸被惊醒,看着面前刺目的红,和实验体手里紧攥着的手术刀,什么也没说。

    有点惋惜。

    难得的好梦。

    他蹲下,缓缓捡起那把手术刀,将它擦干净,收好。

    继续他的工作。

    ……

    他记得,就是自那以后,实验室所有管理员都不被允许随便休息。

    现在想来,还不如当时下定决心,直接把手术刀夺过来自戕。

    总比现在落到洛奕俞手中好过。

    窗外天色从白转黑,陈莫笙醒了睡睡了醒,总算是躺不住了,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人说话。

    沈逸有好几次以为他是在叫自己,等转过头去才发现,对方视线压根没落在自己身上。

    陈莫笙极力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跟他解释,说类似于手机的通讯设备在他们那已经被淘汰了很久,现在更多是类似于全息、智能穿戴与生物融合之类的东西。

    他眼睛里的那个东西甚至无需语音操控,而是凭借他每一个瞬息而过的念头发生行动,极其高效,且隐私性极强。

    他们的眼睛,是真正意义上的能看到整个世界。

    沈逸感觉,自己真像是个被时代遗弃的产物。

    所谓的“末世”,只针对他们,只困着他们。只有他们,每次抬起头时只看见那块很脏的灰土色天空。

    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大概是,这里夜晚也是很亮的。

    陈莫笙吹了个口哨,连跑带跳冲下飞机,朝他挤眉弄眼:“哥第一次来这儿吧?我先去带你换套衣服,再去地下城玩玩,怎么样?”

    “……”

    说实在的,沈逸对这个称呼有点应激。

    但在这种细枝末节处,能忍则忍,他不是很愿意因为自己私心而去主动纠正别人。

    上面不着急,他也没什么办法。总而逃到这儿来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碰不到的世界究竟发展成什么样。

    只是……

    沈逸有些局促:“我们那边的货币,在这里可以使用吗?”

    “嗯……”陈莫笙犹豫着道,“现在都是用数字货币了。全球统一,不受任何限制。不过你们那,应该还是纸币居多吧?”

    沈逸知晓,对方没有羞辱他的意思。

    可他实实在在感觉自己脸在沸腾。

    陈莫笙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窘迫,大大方方拉了他一把:“你可是客人啊!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再说,我还得感谢沈逸哥呢,就是为了迎接你,我妈这个月才给了我两倍零用钱!”

    沈逸很讨厌这种附庸着别人的感觉。

    但他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推脱,不但显得他这人假清高还死要面子,同样也是在给陈莫笙制造麻烦。

    便很克制道:“麻烦你了。”

    又说:“嗯……能帮我买一瓶这儿的矿泉水吗?”

    陈莫笙挠了挠头,似是不懂他为什么提这么个要求,却还是很爽朗笑道:“得令!”

    ……

    除去牌子不同,上面印着的文字不同,其余的,其实看不出太大区别。

    沈逸举起水瓶,将它对准灯光,微微眯眼。

    光束朦胧了些,水瓶里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清澈、透明。

    他们那,除去自来水烧开后仍旧带有铁锈味,瓶装矿泉水其实也还好,至少不至于让他们这几座城市的人全被毒死。

    也有可能,是他的味觉早就在这二十多年里麻痹了。

    没碰见过好的,自然无法对比自己平日里有多么遭罪。

    陈莫笙奇怪地问他:“怎么不喝?”

    沈逸摇摇头。

    他的自尊,只能支撑他向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讨要一瓶矿泉水。

    至少在这里,至少在目前,他还是人。

    他可以平等地和陈莫笙对话,不用因对方停止暴行而感恩戴德。

    陈莫笙很自然搭住他的肩,笑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带你去喝更好的!”

    随后便拉着他,往商业街走。

    嘴里絮絮叨叨:“沈逸哥有没有兴趣也植入一个虹膜系统啊,感觉什么都没有好不方便……一会儿去给你配个智能穿戴设备?”

    他说,他眼底的商街,远比沈逸所能看见的繁华得多。一眼扫过去,全是各式各样的数字人,还有许多虚拟景观可以自选。

    他眨了眨眼:“只要我想,我眼里的世界就能瞬间变成白天。”

    并不是炫耀,更像是分享。

    沈逸并不反感,只是心底波涛汹涌,难免觉得不公。

    他的想象着实过于匮乏。毕竟只他肉眼所能看见的,便已然繁华至极,是他在死城内触碰不到的盛况。再往深,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他婉拒对方在眼睛里植入虹膜系统的邀请。

    他可是还要回去的啊。

    顶着一身和死城格格不入的东西,只会让他被束缚住的余生更加难熬。

    挑选衣服的时间,倒是比想象中快很多。

    来了个小机器人对着他全身扫了一圈,又对着陈莫笙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莫笙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手指又在空中点了几下,眼睛亮了:“沈逸哥,你穿这身简直太好看了!”

    沈逸:“?”

    不是“一定好看”,反而更像是已经看到了成果在感叹。

    等沈逸换完衣服出来后,陈莫笙已经提着几大袋结了账,又放到一个小机器人前等待配送。

    这才慢悠悠走过来,对他笑:“我品味不错吧?真的特别帅。不过你的脸摆在这儿,应该穿什么都特好看……等沈逸哥回酒店,其他几套衣服应该也到了。”

    沈逸指尖轻轻抚摸着袖口布料,出神一瞬。

    他深知,欲望是会无限扩大的。

    可他又该怎么制止自己越陷越深?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阴沟里的老鼠,在这儿的灯光照射下几乎无所遁形。

    他也是人。

    这是他梦寐以求一辈子的愿望。

    陈莫笙没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大大咧咧攥住他的手腕,牵扯着带他往一个两米左右圆柱形建筑物走。

    沈逸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无知,只是问了句:“去哪?”

    “地下城啊!穿的这么好看不多转转怎么行?不过,我要带你去的可是地下城里最最最隐秘的地方。”

    他故作神秘眨眨眼。

    沈逸又有些恍惚。

    他们那的地下层,一般都是做些血腥实验的地方,这里,却似乎是极乐的天堂。

    陈莫笙面色得意:“VIP制,一般人可都进不去呢。”

    沈逸发誓,自己当真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在跟着陈莫笙到处乱绕,进到一家像是酒吧的店铺,有个浑身血痕的人跪下来亲吻他的鞋面时,沈逸还是吓得一惊:

    “这是做什么?!”

    “欸?”陈莫笙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个反应。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那人的长发狠狠一扯,露出带着编号的脖颈,连忙解释道,“沈逸哥,你别误会啊。这个不是人,是实验体。”

    他扯的手劲极大,那实验体小小的痛呼一声,又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面露惶恐之色,连忙磕头。

    陈莫笙踹了她……踹了它一脚,又将鞋底放在它身上碾了碾,面色竟是之前沈逸从未见过的狠戾,甚至还闪着隐隐兴奋。

    “滚远点,老板怎么让身上有伤的出来迎客?吓着我的客人了,我可是要去告状的。”

    那实验体颤抖着,嘴里说着沈逸听不懂的语言,但从神情来看,很明显是在求饶。

    陈莫笙很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实验体便真的连滚带爬走了。

    无端的,沈逸开始恐惧:“这个是女性……”

    “啊?”陈莫笙不解,“实验体不是和机器人差不多吗,还分性别?”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看了几眼,“哦,身体构造是挺像的。”

    那个实验体目光呆滞,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们说的话,跪在门口,等待亲吻下一个来客鞋,再被狠狠踹几脚。

    沈逸心脏像是被人狠掐了一把,刹那间呼吸困难,细细密密恐惧攀附。

    他不是心疼这个实验体。

    他是在它身上,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成为管理员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一向把人和实验体分得很清。自然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对实验体产生类似于同情的心理。

    可在那刻,他又是真真切切在那个实验体身上体会到同样的绝望,同样的身不由己……

    陈莫笙在前台输入一串号码,又过来拉浑身僵硬的他。看向他的神情仍旧是极其天真坦诚的,全然不见一点阴翳:“门口的实验体价位好像才四五百万金?所以质量是不太好啦,一会儿带你看最贵的那批!”

    谈论货物的语气。

    可……实验体不就是工具吗?

    他这样说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对?

    沈逸大脑浑浑噩噩,就这么跟着他走。

    门一开,陈莫笙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一副保护者姿态,对一大屋子里的人大喊:

    “这位名字是沈逸,是特别厉害的研究员,年纪轻轻就升职了!那些实验体都是由他造的,名副其实的天才啊!!”

    沈逸沉默。

    ……捧的好像有点过头了。

    陈莫笙又轻轻推了两下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的人家里条件都不错,从事什么的都有,如果沈逸哥以后想留在这儿发展的话,这群人里一定有能帮你的。”

    留在这儿,他吗?

    他怎么配。

    并非他自怨自艾,而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所有人蓬勃生长着,便愈发衬得他枯败。越是奢靡,就越让他感到难堪。

    他就这么被推到了最中央,坐下。

    不得不说,沈逸这张脸还是很有权威性的。当管理员久了,天天面对着哭嚎的实验体,早就练出面无表情时自带威慑效果的能力。

    以至于在座各位都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子弟,一时间还真被唬住,目前还没人轻视他这个死城长大的孩子。

    有人给他倒了酒,说这一瓶采用了什么什么复杂的工艺,又酿了多少多少年,口感偏甜还是辛辣……

    乱七八糟,沈逸只记得一句,他说这酒值三千万金。

    他想象不到的数目。

    他尝了口,有些被辣到喉咙,又死要面子,表情愣是没变一分,硬生生咽了下去。

    三千万金,把洛奕俞卖了不知道能不能值这个价。

    酒是好酒,味道醇厚,尾韵还带着余香。只是和他不太配。

    屏幕放着歌,整个房间都是可以自由切换场景,灯光效果十足。陈莫笙跟他说,他们还可以利用虹膜技术跟屏幕里的歌手进行直接交流……当然了,是收集数据后制成的数字模型。

    沈逸能感受到自己的贪欲在一点点扩大。

    见过这世界另一面的他,该怎么放下一切欲望,继续在那座死城,在实验体堆里,给洛奕俞当一辈子的狗?

    他那是贪吗。

    他只是想为自己争一点,最基本的人权。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边坐着的男人一根香烟即将抽到底,瞳孔涣散几秒,像是在利用系统。

    不出三分钟,外面便又进来了人。

    不……是实验体。

    大片白花花**闯入视线,晃得沈逸大脑嗡嗡作响,不得已移开视线。

    可那些实验体却步步靠近,直接跪在地上。张大嘴,用舌头接着他身边男人的烟灰,就这么咽了下去……

    沈逸喝了酒,按理说脸应该是红的。

    可此时,却感觉浑身上下彻骨的冷,甚至就连手指都在哆嗦。

    身边男人见他毫无反应,有些纳闷:“这个烟灰缸品相不错啊,烟也是一盒几万金的,你不来一根吗……啊,方便问一下你的性取向吗?”

    沈逸双眼迷茫,不知道话是怎么偏转到这儿来的。

    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衣领下无意间露出的牙印,索性当他默认,猛的踩住地上那实验体大腿,一边加大力度一边命令:“去叫个男的实验体来,要好看的A级货。”

    第42章 羞辱 对我而言你是什么

    沈逸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别扭了。

    实验室平日里所进行的各项极限测试再怎么残忍, 制度再怎么严苛,也都是出于管理需求,目的是为医学以及生物学发展提供足够样本。

    至少, 不是单纯满足某些人私欲。

    沈逸知道, 实验室里也有一部分快被逼疯的人私下里侵犯实验体,或者单纯以看实验体痛苦哀嚎为乐。

    例如地下层那些专门负责解剖处死残次品的那批同事,日日泡在残肢里,精神早就扭曲了,感觉眼睛都是透红的。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在手术开始前刻意折磨一下实验体什么, 来发泄自己心底压力。

    可至少,规则中是明确不允许的,如果有工作人员做这些事被发现后也会遭到处罚。

    沈逸自己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们费尽心思造出来的实验体,本意是为全人类生命利益服务……为什么到了这儿,反倒是成了供人消遣的玩物?

    况且他们的城市已经沦陷,之前不是说实验体已经全方位暂停制造了吗,为什么这里还敢滥用实验体?

    他有种自己精心培育的东西被人糟蹋了的感觉。

    沈逸没忍住,轻轻开口:“不用了, 跟性别无关。我不太喜欢有人……呃, 不太喜欢看人被这么羞辱。”

    他已经在努力放缓语气。

    可在这话说出去的那一刹,他仍旧能感觉到, 自己这话算是直接往这群太子爷脸上扇了个巴掌。

    身旁坐着的男人眉头瞬间拧起来,嗤笑声:“看你是阿笙朋友, 我就不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了……你他妈假清高个什么劲儿?”

    又有人上下打量着他:“年纪轻轻,思想这么死板。”

    他听到了自己曾经最常说的话:“实验体又不是人,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论?操,扫兴死了。这么上纲上线做什么?”

    陈莫笙眼见着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沈逸脸色越来越苍白, 急忙出来给双方递台阶。

    他先是笑着捶了沈逸身边那个男人肩膀一下,又极其自然地挤在沈逸右手边,佯怒:“哎呀,你们有病是不是?才喝多点啊火气就上来了?人家可是研究员,专门制造这东西的人!跟你们这群土鳖能一样吗,怎么可能分不清?”

    他挤眉弄眼:“沈逸哥就是平常见多了实验体,不像咱们平常接触少,觉得新鲜。人家早就腻歪了,你们这是都扯到哪了啊?”

    又极力岔开话题:“哎,哥。不过说真的,你喜欢男的不?”

    他刻意卖弄,站起身来扭了两下腰,玩笑道:“你看我怎么样?细腰长腿翘臀的,长相也不差,算不算是理想型?”

    正常来讲,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众人笑一笑,讽刺他两句就行了。

    可偏偏,这几个人今天就像是吃枪药了似的。

    陈莫笙的肩膀被人按住,向下压了压。

    那个男人把他拽开,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可面色却始终阴沉,直直盯着沈逸:“阿笙,今天这儿你别插手。我就纳闷了,创造实验体不就是为了给人服务吗?怎么,按某人的意思,找真人来才是对的?”

    “今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看你是新朋友,哥几个玩实验体的时候连裤子都没脱,抱都没抱一下。怎么就让它吞个烟灰你就受不了了?怎么,你是那畜生姘头?要不要他妈直接在这儿给你们举办个婚礼?你把它带回屋里操,不就不用担心它被人侮辱了吗?”

    陈莫笙咽了下口水。

    他能感受到,周哥动怒了。

    他有些紧张盯着沈逸看,生怕他跟这些人直接冲起突。

    要是动起手来,谁也落不得一点好。

    却不料,沈逸只是低下头,声音疲惫:“抱歉。”

    这话,也不知是对周哥,还是对他说的。

    “说两个字就完了?”那男人极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又叫来个实验体过来。

    “喏,去好好服侍服侍我们的大科学家,说不定人家疼你,直接把你买回去当宠物养着供着呢哈哈哈……”

    这种层次的侮辱,和洛奕俞简直不是一个层级。

    沈逸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拖累了别人。

    毕竟被他害死的人太多了。

    陈莫笙和他的观念有出入,可总归初心是好的,也是真的想带他融入他们的社交圈。

    环境所致,大势所趋,个人的观念必然会受到时局束缚,沈逸对此已经了然于心,他没兴趣去费心思扭转别人的思想。

    ……就连他自己,被洛奕俞无数次打碎重组的自己,不也还依旧苟延残喘着捧着那点可怜信仰吗?

    改变不了的东西,沈逸并不想去过多干涉。

    他只知道,不管最后怎样,陈莫笙这个夹在两边儿中间的人,才是最不好过的。

    沈逸垂眸,看向地上跪着想要讨好他的男人,又看了看前面那些疲惫至极,还不得不挤出笑容的女人,总感觉看到了无数个未来的961。

    他,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同为人类,这一大屋子里的人都能对实验体肆意发泄情绪,想打就打,想踢就踢。自己却成了实验体的禁脔。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却又难以控制地想为自己抱不平。

    欲望在寸寸膨胀。

    沈逸盯着杯中暗红色液体,慢吞吞想,就这一次。

    让他沉沦一次。

    让他这个一生都在别人掌心里被来回折腾的人,真正地做一回所谓的人。

    可沈逸所能想象到的,最多也只不过是点燃一支烟。颤抖着,在那个男人威胁下,吸了一口,又被呛到,忍着喉咙漫上来的痒意,慌乱将那支烟狠按在那个实验体脊背上。

    实验体连抖都没抖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承受着。

    沈逸看着那个被烫出来的圆形伤疤,心底闪过瞬病态的满足,又转而被更深层的惶恐所替代。

    他在,做什么?

    “啧啧,暴殄天物啊。”那个男人笑了两声,“这么好的烟,一口就掐?”

    陈莫笙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干笑着帮沈逸解围:“周哥财大气粗,一根烟对你算什么?大不了一会儿我转你嘛。”

    他站起身,直接拉住沈逸胳膊,明着要护的意思:“不行了,我要吐了,要死了,再喝就要暴毙了,沈逸哥,咱们先走?”

    这小子的酒量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

    周哥冷哼一声,没点破。往后靠了靠,让出供沈逸离开的通道。

    沈逸掌心出了一层薄汗,不自觉微微发抖。

    他很少,至少是在和洛奕俞重逢之前,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他感受的到,自己在某个瞬间是真的很想像他们一样,彻彻底底把面前那些实验体当牲畜,在他身上发泄自己内心所有阴暗面,直至将他,将她,将他们全部撕碎。

    他不甘心,又觉得妒忌,凭什么只有自己从里到外都要受那么多东西束缚,甚至在不自觉中,被迫将实验体放到了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地位。

    甚至于,他在害怕。

    说不上来的恐惧。

    沈逸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污浊,即使,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他,似乎本来也不太干净。

    陈莫笙一直拉着他跑到地上,这才扶着膝盖缓了会儿气,两人同时开口:“对不起。”

    陈莫笙愣了下,挠挠头:“真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讨厌实验体……也是,好不容易工作结束能出来放松放松,结果还看见这群东西,烦都烦死了吧。”

    沈逸笑了下,摇摇头。

    陈莫笙又道:“不过,沈逸哥好像对刚刚那个实验体也不怎么感兴趣哎,那你是什么?无性恋吗?”

    沈逸一愣,哑然:“我没想过。”

    从前是觉得,在那里繁衍后代,只会让世界上多一个被死城困住的孩子。

    现在更不用说,有洛奕俞在,类似的念头他想都不敢想。

    “嗯……”陈莫笙犹豫一下,还是道,“沈逸哥有没有想过,一辈子待在这儿?”

    他掰着手指头算:“你看,你们那个地方战争频发不说,发展也落后。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有,空气还往死差,连可以玩的地方都没有,闲下来的时间不得无聊死啊。”

    他眼睛很亮:“我爸跟我说了,两天后那个什么特别厉害的博士就能赶回来见你啦。他还说,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加入总部,工资特别特别高,待遇也好。你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即为你办理户口,房车也给安排最好的……他们很少这样抢人的,沈逸哥,你一点也不心动?”

    沈逸何止是心动。

    但,这样丰厚的条件,又需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一个人,又该怎么承受。

    如果能保证杀死洛奕俞,保证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再威胁到他的生命,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他比谁都想要留下。

    可此时,他也只能维持着礼貌,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那确实是我的荣幸,替我谢谢叔叔。”

    “对了!”陈莫笙突然大叫一声。

    不等沈逸反应,就感觉耳垂传来一阵刺痛。

    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避讳这类举动。

    陈莫笙微微歪头,朝他咧嘴笑:“嘿,第一眼看见就觉得特别适合你,果然。”

    “这可是我自己挑的,没用数据,屌不屌?”

    沈逸看不见,闻言怔了怔。只能抬手,轻轻碰了下,心底百感交集:“很贵吧。”

    陈莫笙可能是酒劲儿上头了,整张脸憋得通红:“其实,沈逸哥……啊,当然了,我知道我们只认识了几十个小时。我没有别的意思,呃,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铁直,就是纯粹感慨一下。你那个什么,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配上这个耳钉,衬得你特别俊。”

    沈逸没听懂。

    他双眼迷茫:“啊……?”

    可下一秒。

    面前突然出现只他无比熟悉的,有些苍白的手。

    那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拿着条棕色围巾,动作轻柔帮他系住。又就着这个姿势从身后抱住他,动作亲昵。

    “他当然好看了。”

    隔了不知多少千米的距离。

    城内,城外,无所遁形,无可逃避。

    走不出,逃不过。

    或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这一回,比恐惧先一步上来的,竟然是愤怒:“你跟踪我?”

    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洛奕俞的所有物,一个被训到精神崩溃的可怜虫而已,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他只是觉得悲哀:“所以,所谓的自由压根就是假的,只是你心血来潮的一个小游戏,对吗?”

    “哥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

    洛奕俞松开手,神情不变:“偶遇而已。不过这也说明我和哥确实有缘,城外世界这么大,竟然也能就这么碰见。”

    沈逸的心宛若一潭死水。

    陈莫笙呆呆傻傻:“啊?你们认识?”

    又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不对啊,我爸不是说那个地方只有沈逸哥能出来吗……?”

    沈逸看了看陈莫笙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有些慌,手不知是不是冻得,不自觉微微颤抖着,几乎是哀求:“小俞,别杀他。”

    洛奕俞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点评:“衣服不错。”

    只是一句话而已。

    却成功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膝发软,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

    好在,洛奕俞还没疯到有人跟沈逸说一句话就动杀心。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看向陈莫笙,像是通知:“我带他回酒店,你可以走了。”

    陈莫笙是什么反应沈逸没太看清,总而万幸的是,他没追上来找死。

    沈逸不得已紧跟着洛奕俞步伐,心底疑问越来越多,醉意一点点涌上大脑,他胆子大了些,竟直接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知道酒店位置?不是在城里吗,怎么定位到我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每次都跟鬼似的,还说你不是跟踪我?”

    洛奕俞停下脚步。

    沈逸一愣,心底隐隐浮出不好的预感。

    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言简意赅:“水。”

    他试图反抗:“小俞,这个不行。这个是我要……”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真是放外面野久了,胆子竟然大了这么多。

    沈逸缓缓低头,握着那水瓶的手紧了紧,还是交了出去。

    洛奕俞拧开瓶盖,没有过多墨迹,直接从他头顶上浇了下来。

    此时正值寒冬。

    水流顺着他的头滑落,发丝黏在额前,更多的,则是流进了衣服里。

    风一吹,冷的渗骨。

    “清醒些了吗?”

    沈逸打了个哆嗦,声音颤着:“抱歉。”

    那矿泉水瓶,被洛奕俞轻而易举捏扁,随手丢进垃圾箱里。

    沈逸舔了下唇边残留的水滴。

    似乎,是要甜一些的。

    又不免觉得难过。

    那么简单的愿望,被锁在城里一辈子,甘愿把自己焚烧殆尽。到头来,只是想要瓶水而已,他却都无法去帮一把。

    是啊,他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了?

    洛奕俞摆明了要跟他回酒店,且看脸色明显阴沉沉的,他必然不会太好受。

    沈逸大脑乱成一团,慌乱道:“小俞,你听我说。这地方不像城里,实验体地位低,你在这儿暴露可能会有危险……”

    “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洛奕俞懒洋洋掀起眼皮,“不如哥好好想想,为城内实验体地位为什么上升了?”

    沈逸磕磕绊绊:“这地方,防备系统什么的肯定比城内先进,你可能会有危险,等回去再……可以吗?”

    他的脖颈被一把掐住。

    不算太用力,却瞬间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

    “你在装什么?”

    洛奕俞一点点加大手上力度,慢条斯理:“你明明才是最期望我去死的,不是吗?”

    沈逸被掐得喘不上气,却连抠开洛奕俞手的动作都没有,克服着本能——或者说,顺从洛奕俞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献祭似的任由他掐。

    生理性泪水一点点填满眼眶,没掉下来。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小幅度抽动着,却依旧没什么反抗意思。

    是啊。

    他当然是最想杀洛奕俞的那个人。

    他都已经不成人样了,凭什么连个念头都不许有?

    沈逸张开嘴,费尽全力才从喉咙间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求饶似的:“我……我不敢的……”

    洛奕俞另一只手缓缓伸向陈莫笙刚刚给他打的那枚耳钉,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只是耳垂而已。

    可沈逸身体却有了下意识反应。

    “颜色不错,确实很衬你。不过,不应该打在这儿。”

    他视线极其暧昧扫过沈逸胸前,终于松开了手,任沈逸双膝发软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大口喘着新鲜空气。

    这才缓缓道:“太有本事了,沈逸。原来你更喜欢完全不问你意见直接动手的?就非要贱到这个地步?”

    果然是生气了。

    沈逸抬手,轻轻碰了碰洛奕俞刚刚掐着的地方,感到一阵闷痛。

    估计过会儿又是青紫一片。

    他踉踉跄跄爬起,顾不得自己,讨好似的抓住洛奕俞手腕:“只是刚认识一天而已,小孩子心性,爱撩拨人,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又道:“别在这儿杀人……我不是护着他,是杀谁都不好。实验体伤人会引起大乱子的,你也可能会受伤,小俞,听话。”

    语气卑微至极,专挑洛奕俞喜欢的说。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倒是坦诚:“我跟人做过交易,不会在这动手……不过,哥,你又是怎么区分人和实验体的?”

    他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扯了扯,白到病态的脖颈间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

    “你看,你看看我。我现在也没有编号了……什么都没有。在你心里,我可以算得上是人了吗?”

    沈逸说不出话来。

    实验体外观与人类一般无二,编号确实是唯一区分的方法……

    可没了编号的洛奕俞,就配称作“人”了吗?

    自然,是不算的。

    只是用特殊手段抹平了印记而已,说到底,也还是个赝品。

    他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却也没法承认这个曾经被自己残杀的孩子算人,便只是沉默着,低头一言不发。

    洛奕俞“啧”了一声,松开扯着衣领的手,平静道:“回酒店再算账。”

    这几个字,对沈逸而言,和宣判死刑没什么区别。

    他内心慌乱,嘈杂之中,又突然回味过来些别的东西: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不会在这儿杀人,是和谁做了交易?”

    洛奕俞很平静:“嘘,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逸急了,他心底有隐隐预感,却又觉得不可置信:“你他妈把话说清楚!你一个实验体是怎么能联系到高层的?又跟谁做了什么龌龊交易?难道,这就是上面放任你屠城的理由?”

    下一秒,一个巴掌照着他的嘴直接抽了过来。

    角度极其刁钻,两边脸没什么事,唇瓣内侧却是被这一下抽得直接磕在牙齿上,愣是划破了血。

    “非要我动手?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逸知晓,这个力度,对洛奕俞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惩戒。

    只是警告而已。

    尽管只是这样,他也依旧承受不了。

    沈逸不敢用手去挡,那一点点委屈和醉意交杂在一起,自嘲似的:

    “保留我的神智,让我能够思考,又偏偏什么都不告诉我,有意思吗?”

    洛奕俞活动了下手腕,笑了: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哥,你觉得,对我而言,你是什么?”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顾自道:“刻骨铭心的爱人,血海仇深的死敌,亲密无间的家人?你觉得,你占了哪样?”

    沈逸抿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到底,沈逸。你只是打不过我而已。胜者为王败者寇,所以你才不得不对我卑躬屈膝。现在,对我而言,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条狗,用来讨我欢心的玩物而已。”

    “保留你的神智,是因为我没心情天天操一个木头人,侮辱起来也没意思。至于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们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又能改变些什么?一个挨了巴掌还要说谢谢的烂人……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在妄想能救谁,能改变什么规则?”

    沈逸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可嗓音还是带了些崩溃的意味:“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他妈拜谁所赐?你对我……你那么对我,还指望我能和普通人一样?”

    “噗。”洛奕俞毫不留情戳破,“哥,你这句话,其实就是等于是已经承认了自己懦弱。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还反过来埋怨老天为什么不公,为什么让我比你强。”

    “说到底,沈逸。这都是你自找的啊。”

    第43章 血珠 【百雷加更】 我再也不会被抛下……

    洛奕俞太熟悉他了。

    他最在乎什么, 他就往什么地方死戳。

    高高在上嘲讽他的无知,骂他假圣人,自作聪明, 实际只会怨天尤人。

    最关键的是。

    洛奕俞作为一个被绞碎的实验体, 都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都能拥有威胁高层的筹码。

    他却不行。

    他连逃出那座死城都做不到。

    ……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没努力过吗?他没挣扎过吗?他真的已经竭尽自己所能试图破局,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一枚芯片。

    他根本找不到生路啊。

    洛奕俞却突然止住了话音。

    沈逸茫然,抬头看他。

    “啧。”洛奕俞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 “我话说重了?怎么说两句就哭呢?”

    又道:“省省吧,眼泪等回酒店再慢慢掉。”

    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下。

    恐惧感附骨之疽,细细密密缠绕上来,猛地一下缩紧,死死嵌入他的喉管。

    却并不是因为一会儿可能要挨罚。

    是,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掉眼泪。

    就好像,是整个肉身和精神被彻底割裂开了,两边互不相连, 他就算是拼了命也控制不了自己……

    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恐慌, 第一反应竟然是去向洛奕俞寻求帮助:“小俞,我好像出了问题……精神方面的, 就是,我好像不太正常了……”

    洛奕俞低低地笑了一声。

    用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道:“如果哥到现在还能保持绝对理智, 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我可就要怀疑自己了。”

    是啊……

    自己是被他一点点摧毁的。

    他在妄想什么呢。

    自以为坚毅的人,竟然去向加害者求救?

    就这么浑浑噩噩被拉回酒店——连他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的地方,洛奕俞就这么轻而易举找到了,甚至极其自然拉开了门。

    他怀疑过, 这是不是压根就是洛奕俞的房间,可桌上又真真切切摆着陈莫笙那时给他买的几套衣服……

    这就更让他害怕了。

    洛奕俞似乎,很熟悉这里。

    在他连新世界最基本功能都需要靠陈莫笙一步步介绍时,对方却能轻而易举掌握他的所有信息。

    是啊。

    他根本逃不掉的。

    门被关上那一瞬间,沈逸瞬间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抬手护住脸。

    “别打脸行不行。”沈逸有些难以启齿,“陈莫笙说,两天后会有博士来见我……”

    “博士?”洛奕俞讽刺,“博士只是城内的叫法,在这里,管那群叽叽歪歪的烂人叫「智领」。敬称「大人」,怎么样,够装模作样吧?”

    沈逸当真是喝醉了,大脑不清醒,此刻竟下意识皱眉:“小俞,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领袖人物,算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不尊敬人家?再者说,你手下那批实验体管你叫「王」,又好在哪了?”

    “哦。”洛奕俞道,“手拿开。再挡着就给你卸了。”

    几乎是本能的。

    沈逸慢吞吞放下手,甚至,主动将脸调整到适合洛奕俞发力的角度。

    这下扇得极狠,脆响过后,疼痛感骤然炸开,伴着针扎似的麻意。沈逸眼前黑了一瞬,耳边嗡嗡作响。

    洛奕俞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用力摔在床上,这才报复道:

    “不尊重长辈?哥,你可还是我的哥哥呢,记得吗?记得我是被谁养大的吗?现在不也还是被我扇被我操的?怎么,你觉得我够尊重你吗?”

    这一耳光下去,倒是把沈逸最后那点醉意彻底打散了。

    他感受到洛奕俞要撕他衣服,心底一惊:“别……别!!!我自己脱,求你了,别扯坏它!”

    洛奕俞动作没停:“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沈逸没答,他自顾自道:“像在洞里烂到发臭的老鼠,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到外头来见到个易拉罐都觉得是宝,偷着抢着要带回洞里藏着。”

    ……

    沈逸自认,自己已经抛弃了所谓的尊严,也不再有什么底线,寻常的言语侮辱应该已经可以全盘接受,当做没听到了。

    可这一句。

    却是实打实扼住了他的命脉。

    像是心脏被狠掐了一把。

    他无法反驳。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他也是人,他想向高走,他想向上爬。

    他抬手,小臂遮住眼睛。颤抖着,崩溃痛哭着。

    很好,起码这次,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被挤缩。

    他呜咽着,可被硬生生搓平了棱角的他,所能说出的话也不过是一句:

    “洛奕俞,你太过分了……”

    这些话,让他真真切切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腐败发臭的。

    他身上,有着他最厌恶的,死城里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腐烂味。

    “哦,”洛奕俞毫不留情讥讽,“烂泥潭里出来的,以为自己套件好衣裳,就真是人了?”

    沈逸不知道那件衣服是什么面料的。

    他压根就没见过。

    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洛奕俞,他本也是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

    是啊,他不属于这里。

    沈逸整个人剧烈颤抖着,衣服就这样被洛奕俞彻底撕烂。

    好似他幻想……或许应该说是臆想。臆想出来的,那个可能会有他一席之地的新世界,也被彻底撕毁了。

    他的耳垂再次被轻轻捏住。

    下一秒,没有丝毫预兆的,洛奕俞拽住他的耳钉,硬生生割裂耳垂皮肉,直接把那耳坠扯了下来。

    沈逸瞳孔骤然紧缩,爆出一声尖叫。

    他的耳垂裂了条缝,血顺着洛奕俞猛地破开皮肉的动作,珠子似的滚落在床单上。

    “哥,你看。”

    洛奕俞笑得人畜无害:“我就说颜色很好看吧。”

    沈逸整个人被他的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床单被抓的皱起……是了,就连这里的床单,也和城内不太一样。

    那枚耳钉款式极其简单,小小一个,外圈白金,里面镶着颗深蓝色宝石类的东西。

    此刻,那耳钉上牵连着他的血丝,缓缓汇聚到尾端,滴落。

    疼……

    沈逸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洛奕俞这个,彻头彻尾的疯狗。

    他想蜷缩起来,可不过刚微微转了一点身,肩膀就被洛奕俞狠狠按住,整个人被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也没敢挣扎,只是用那双带着水雾,近乎失神的眼睛看着洛奕俞,伴着耳垂那抹艳红,不知怎么就让洛奕俞兴奋了起来。

    他缓缓凑近,轻轻舔舐了两下,感受到沈逸止不住地颤栗,又猛地衔住,突然发狠用力啃咬。

    “啊啊啊啊啊!!!别,别咬!!!小俞,洛奕俞,疼啊!!我求你了,求你!!!别咬了!!!”

    沈逸终于哀嚎出了声,又害怕剧烈挣扎会让洛奕俞直接把那只耳垂咬烂,眼眶水雾积攒到足够多的份量,不住地溢出来。

    洛奕俞充耳不闻,好半天才终于松了口,一把攥住沈逸下巴,强逼他转过头:“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他给你摘通讯器的时候为什么不躲,你敢说自己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沈逸,你是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我了,心底比谁都高兴吧?”

    沈逸耳垂那一团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

    他咬牙,心底委屈涌上来,竟让他胆子大了些,红着眼眶不管不顾道:“你难道不知道答案吗?!谁会爱上天天虐待自己的人?你到底还要测试我多少次,到底怎么才算完,还要我多听话才算行?!”

    他当然想跑。

    小时候被困在贫民窟,大一点被锁在孤儿院,后来又在实验室待了那么久,才知道绑住自己的压根是这座城市。

    兜兜转转被锁着,被圈养着,他怎么可能不想逃。

    可这样强烈的欲望,都被自己生生压下。即使不是在这里遇见洛奕俞,他在十天后也会主动乖乖回家。

    他们都应该知道,这样的行动根本出自恐惧,而不是爱。

    不管怎样,洛奕俞的目的都达成了,他还想要自己怎么做?!

    “我啊。”洛奕俞笑眯眯的,“我爱你啊。”

    沈逸瞳孔缩了缩。

    听见他癫狂似的道:“打我骂我也爱,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鞭子皮带抽我也爱,活生生把我牙卸了也爱,蓄意把我变成残次品也爱……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依旧爱你啊。”

    同一个字眼出现太多,听得沈逸头脑发昏。

    他想,或许是他曾经没有教过洛奕俞,这种东西,大多是勉强不来的。

    太痛了……

    自他们重逢起,自己就没几天是完好无损的。

    伤口一层叠着一层,好了再打,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洛奕俞终于冷静了些,笑着吻掉他脸上的泪。

    笑着……又是笑着。

    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表情,下面隐藏的却是成百上千把刀锋直对准他的利刃。

    “陪我做一个小实验吧?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样本,你也该为我付出一点什么,对吧?”

    沈逸连问“是什么”的勇气都没了。

    洛奕俞捏着那颗蓝宝石耳钉,举在灯光下看了看,感慨:“哥,你的血把它衬得更美了。”

    又毫不避讳伸手,玩弄似的扒拉了两下他的胸前,道:“我一直很好奇……按理说每次重生后身体都是从头开始,所有伤口全部长好。那如果身体上被人打了个小孔,又钉上钉子。原本的伤口会一点点长好,痛感也会慢慢转为麻木,直至习惯。如果这个时候再重生,孔洞想要长好,却又始终有钉子插在那,是不是会很疼,是不是就等于再打了一次?”

    他眼神愈发疯狂:“这样,我留给你的东西,就是永恒的了……永远永远地跟着你,不管你再遇见谁,心里还能不能装得下其他人,你都会一直,一直一直地记着我,想着我,我再也不会被你丢下了。”

    第44章 同胞 我在为你们悲鸣

    沈逸浑身冰凉。

    他想起, 从前的人们会在牛鼻头上打环,会在马皮毛上烙印,在羊背部涂漆。

    这应当是管理牲畜的笨办法。

    他同样知道, 古时候往罪人脸上刺青, 是很羞辱人的刑法。

    那他算什么?

    可他该怎么哀求?

    难道要他磕着头对洛奕俞说“求求您把我当成人”吗?

    出乎意料的,洛奕俞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伸手玩弄了两下沈逸已经被咬烂的耳垂,听着他从喉间溢出来,遏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痛呼,轻声道:

    “我听说, 有些不太称职的主人会给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剪耳……疼吗?”

    沈逸,这个连本能挣扎都被自己硬生生克制住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根本不知道正确答案,头脑一片混沌,只能凭借本能道:“疼,疼!别碰那,别碰那!”

    “真的?”洛奕俞唇边上扬幅度更大了,“太好了, 疼点才能长记性。要不要那边也来一下?”

    又道:“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如果不是被我打断了, 那只耳朵应该也有很漂亮的耳钉戴了吧?”

    话语间满是讽刺意味。

    沈逸牙都快咬碎了。

    这根本不是吃醋,就是纯粹占有欲作祟, 乱找理由发疯。

    洛奕俞不管不顾,又弹了弹他胸前:“嗯……只有一个, 不对称美吗?也挺好。或者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买对新的。现在,你来选一边儿吧,先试试水。”

    他想了想,又改变主意:“左侧吧,靠近心脏, 寓意不错。”

    即使是抛开有多么羞辱来谈,这样尖锐的东西贯穿那种脆弱敏感的地方,会带来什么样的剧痛,不言而喻。

    况且……洛奕俞那番话,其实是有些恐吓到他的。

    如果每次重生都等于被重新刺穿一次,那当真是又把明晃晃的刀悬在他头上,逼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洛奕俞。

    可是,他愿不愿意,很重要吗?

    沈逸甚至苦中作乐觉得,这东西或许比牙印好些,就算真打了,起码藏在衣服下面。别人看不太出来,也不知道他完好无缺的躯壳下有多么发烂。

    可偏偏,洛奕俞似乎总有办法让他底线更碎一些。

    他把那枚耳钉塞入他的掌心,撒娇似的语气:“哥,你自己来嘛。”

    沈逸整个人细细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直立。

    他哀求:“不行……不行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不管是谁,我都会跟他们保持距离。就饶我这一回,我真的做不到……”

    洛奕俞歪了歪头:“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觉得这耳钉好看得很,光戴在耳朵上有点可惜。”

    顿了顿,又道:“再说,哥这只耳朵也应该没法再戴东西了吧?那怎么办,不能这么暴殄天物啊,尤其这可能还是人家给的定情信物……不贴身带着怎么行?”

    他拍了拍沈逸的脸,将消毒棉片扔给他,催促:“快点啊,打歪了我就杀了你重头再来。哦,当然了。耳垂也要再烂一回,如果不想再体会,可要认真对待哦。”

    沈逸不得已缓缓坐起身,拆开消毒棉片,轻轻擦拭耳钉针。

    已经明确不论如何都必须要遭受的事,装得坦然一点,或许还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可怜……

    看着小小一个,份量却不算轻。沈逸不敢想象,那么脆弱的地方一直吊着这么重个东西,会有多么难捱。

    一个地方被他反反复复来回擦拭,哪怕已经干净到发亮,沈逸也依旧没停。

    即使心底想着让自己装得无所谓一些,可还是忍不住故意拖延。擦拭耳钉的指尖不自觉颤动着,心底控制不住的恐惧,好像慢一点自己就能解脱些了似的……

    洛奕俞道:“行了,快点。开始吧。”

    沈逸慢吞吞放下棉片,看着那根尖锐泛着光的针,身体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洛奕俞下了最后通牒:“三秒内,如果还没刺进去的话我就来帮你。不过,如果要我动手,可就是直接从上往里刺了。并且你可能会死几次,直到适应这种感觉,能自己下手为止。”

    是了……

    是的。

    在洛奕俞这里,压根就没有他要是不能接受该怎么办这个选项。

    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心甘情愿”的。

    沈逸颤栗着,将针头抵住自己的皮肤。

    即将刺入前一刻,他问:“你还会允许我出去吗?我是说,两天后跟他们见面……”

    “嗯?”洛奕俞思索片刻,“我说过不限制你自由,想去哪随你,别跑了就行。”

    沈逸垂眸,认命似的,手上加了几分力度,让那针尖猛的穿破皮肉。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惨叫,脊背猛然弯了下去,近乎晕厥。

    血顺着胸膛向下滴落,划过小腹处肌肉,留下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洛奕俞盯着看了几秒,魇住了似的喃喃轻语:“哥,你会骂我吗?可是我真的有点想沿着这条血丝把你整个人彻底撕开……”

    沈逸瞬间回想起初次重逢,那双贯穿自己胸膛的手。

    利刃一般,铁杵一样。

    他能做到的,沈逸知道。

    洛奕俞指尖轻轻抚过,很痒,指甲硌住皮肉时,也会有一点点细微的痛。

    他倒是也没有那么疯,一点点收回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强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把身体展开:“藏着掖着做什么,不给我好好看看?”

    只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他无视沈逸的颤栗,惊叹一声:

    “也太衬你了……比打在耳朵上要好看很多。”

    算是夸奖吗?

    他应该开心吗?

    是呢,最起码这次没再一边扇他一边逼他承认自己很爽了。

    沈逸突然觉得无可理喻,整个眼眶通红,好说没再掉眼泪,只是质问似的道:

    “我又犯了什么错,值得遭这样的刑罚?!”

    “欸?”洛奕俞奇道,“只是在闹着玩而已啊,原来哥竟然以为这是惩罚吗?看来还是我平常下手太轻了,让你连惩罚和日常调情都分不清楚……”

    “洛奕俞!”沈逸猛地拔高音量,不顾胸前拉扯的剧痛,强硬地直起腰杆,笃定,“你在生气,为什么?”

    罕见的,洛奕俞收了笑容。

    没了玩笑意味后,眼底阴森几乎是藏都藏不住,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倾泄而出,似是真动了杀念:

    “真想知道?”

    沈逸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本能的想要退缩,又奈何不住自己想要在迷雾中多抓到一点东西的心,逼自己硬着头皮回话:“是。”

    “用什么来换?”

    听到这话,沈逸倒是笑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拿不走的?”

    一无所有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筹码。

    可洛奕俞竟然对他道:“有啊,怎么没有。陪我喝几杯,就当是做个小游戏了,玩完我就告诉你。”

    红色的液体缓缓倒入透明酒杯,轻轻摇荡。

    沈逸认出来了。

    他在这个新世界,只见过这一种,自然也只记得这一种……

    多少钱来着?

    统一货币后的“金”等于死城内的多少钱,沈逸其实不太清楚。只能从那些富家少爷炫耀的眼神中大概察觉出,应该是很贵很贵的存在。

    洛奕俞,这个几乎天天在自己眼皮子下的人,已经彻底走到了自己摸不到的高度。

    有这个无限重生能力的好处大概就是,他不用担心伤口感染,亦或者酒精中毒……灌他多少都没事。

    可他先前因为那一点醉意就被浑身浇了凉水,耳垂也被活生生撕烂……这次要是真彻底醉过去了,又会怎么样呢。

    可他想错了。

    洛奕俞只准备了一个杯子。

    他打了个响指,沈逸立即会意,缓缓屈膝,臣服在他面前。

    下一秒,大腿被狠踩住。

    粗粝的鞋底直接接触皮肉,且狠狠碾了碾,那块皮肉被拧在一起,并不算特别好受。

    但,尚且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最多青紫一块而已。

    沈逸不明所以。

    接着,洛奕俞便拿起酒杯,一口没喝,全部对准沈逸的头浇了下来。

    “这酒……很贵的。”

    “哦。”他笑笑,“哥不是喜欢吗,让你喝个够。”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沈逸微微垂眸,依旧没什么反应。

    却听见洛奕俞命令:“地上洒的那些,舔干净。”

    沈逸一愣,刚想抗拒些什么,便感觉到踩着自己大腿的脚又加了几分力度。

    有些疼了。

    “三分钟。舔不干净就游戏结束,乖乖躺床上等挨干,今天的事就算完。”

    很荒谬的,沈逸心底隐隐激动。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他继续追问下去,绝对会比现在痛苦很多很多,洛奕俞也绝不想让他知道,这才给他了个台阶。

    让他开心的是,他竟然,有了选择的权利。

    尽管两者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太友好。

    沈逸一咬牙,弯腰,准备伸出舌尖触碰那摊液体。

    头发又被一把抓住,用力提起。

    他吃痛,不得已停了动作,不解地看向洛奕俞。

    那孩子喉结上下滚动,竟冷不丁冒出句:“哥,我记得,你不是有点洁癖吗?”

    啊……

    是吗?

    或许那是因为从前在实验室吧。

    不然,他怎么配拥有这种身为人才配有的东西呢。

    里里外外被玩到浑身斑驳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像块发烂发臭的抹布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的地方不干净。

    “小俞。”沈逸笑了,率先拿起刀一点点凌迟自己的心脏,“你说的对,我就是个俗人,烂人。我认了。我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被你摧毁,丝毫不剩。所以现在,至少是在你面前,我是没有底线的……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求你怜惜。”

    他懂的。

    恰到好处的示弱,毫不掩饰的依赖,在洛奕俞没彻底发疯时,绝对是最能打动他的说辞。

    某方面,他们都足够了解对方。

    他知道该怎么哀求,洛奕俞也绝对知道他在故意讨巧。

    洛奕俞垂下眼睛,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哀:“你如果出生在这,应该可以做个演讲官,绝对能走得很高很高。毕竟这里的上层人嘴都很利索,就爱凭借一张烂嘴搬弄是非,混淆黑白。然后激发所有人的愤怒,让民众变成一群胡乱撕咬的疯子,代替他们杀人。”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却始终听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反应过来,洛奕俞便按住他的头,猛的向下压,且死死按着不松手。沈逸整张脸险些被他直接压在那滩红酒上面,这才听见他漫不经心道:“行吧,沈逸。是你自己要上赶着要犯贱,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舔。”

    好在……洒在地上的并不算多,三分钟的时限算得上是宽容。

    他顺从的,将那几滴红色液体全部卷入口中,努力地忘记自己,顺服至极,这才感觉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松了松。

    沈逸直起身子,用哀求似的目光看他,甚至,下巴轻轻枕在洛奕俞大腿上,

    又觉得有些可笑。

    他只是想知道洛奕俞为什么生气而已,就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真可惜啊。”洛奕俞道,“哥这副模样看起来太欠打了,可惜手上没拿什么工具……对了,张嘴,舌头伸出来。”

    沈逸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些什么,身体便下意识极其配合地遵从指令。

    这才看到,洛奕俞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燃烧的烟,此刻直接将燃尽的烟灰抖在了他的舌头上。

    灼烫温度在舌尖猛然炸开,他下意识想要闭嘴,下颚却被洛奕俞一把捏住,整个烟头直接在他舌头上用力碾灭。

    烧焦的血腥味回绕,沈逸剧烈抖了两下,眼泪当场落了下来。

    疼,太疼了。

    洛奕俞把烟头拿出来,拍了拍沈逸的脸:“咽进去。”

    沈逸合上嘴,忍着剧烈的灼烫和满口腔铁锈味,硬生生把烟灰吞了进去。

    那东西格外喇嗓子,整个咽喉都是干涩疼痛的,再伴随口腔内的血腥味,激得沈逸控制不住想要弯腰咳嗽。

    可刚咳了没两下,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脸上,整个头连着身子,直接将他整个人从洛奕俞大腿打在了地上。

    “憋住。”

    可这东西哪是说停就停的。

    他努力地停了几秒,可喉咙痒的厉害,反而因为刻意制止积攒在一起,沈逸狠掐住自己大腿,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便理所应当地挨了第二下,第三下耳光。

    打到他口腔内遍布血腥气味,他才终于克制住自己,再次讨好似的将头枕在洛奕俞大腿,轻轻蹭了蹭。

    洛奕俞轻轻抚摸着沈逸破了皮的唇角,终于是没再下手:

    “沈逸,你知道答案了吗?”

    他懂了。

    沈逸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让自己语气软下来,不那么像质问,可还是有些难过:“你一直在,监视我?”

    心底早有猜测。

    可真当这几个字说出口时,沈逸却感到一股无可抑制的绝望。

    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一个人眼皮子下的放纵。

    只要洛奕俞还活着一天,他就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冲破这牢笼。

    出乎预料的是,洛奕俞摇了摇头:“并不,只是我有这个区域的最高权限,恰巧你又来到这儿了而已。”

    沈逸一惊:“你为什么会有人类地盘的最高权限?”

    城外世界信息化高速发展,小到门锁大到经济军事机密,几乎全靠数据支撑。

    甚至包括个人的日常饮食,行动范围,通话内容,几乎全在被记录着。

    拥有最高权限……岂不是等于能一眼看破所有人的秘密?

    洛奕俞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道:

    “哥很喜欢那种纸醉金迷的感觉,对吧?尽管因为我的存在,让你有一丝忌惮,你也依旧很向往那些人的生活方式,对吧?”

    沈逸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也是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清心寡欲?再者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我想,也没真的做什么……”

    话没说完,就又挨了一耳光。

    这下打得极重,洛奕俞也没什么安抚意思,淡淡道:“别顶嘴。”

    不说话要挨打,但只要一开口在他眼里就是顶嘴。

    沈逸无言,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任他往自己头上扣帽子。

    却没想到,他又一次偏转了话题。

    “哥,那群人没骗你。是真的有在看你面子,那时玩弄那些实验体才收敛了很多……那些事,我不舍得对你做,但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意识不到吗?”

    洛奕俞还是收了手的。

    起码,让他在吞下烟灰时,还把烟蒂拿出去了。没让他直接嚼着咽下去。

    可沈逸能感受到的,也仅此而已。

    洛奕俞嗤笑:“实验体被大量制造,对你们而言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这种长得跟人一模一样,会哭会求饶虐待起来还不受律法约束的东西,应该会是很好的玩具吧?”

    “在实验室里的被注射病毒,进行身体极限开发,在实验室外的被轮。奸,被买回家当奴隶,或者是砍断肢体养在花瓶里,还有部分为了满足某些人恶趣味的实验体一年到头都在不停怀孕再流产……你觉得,这会是少数吗?”

    “哥只是被我打了一个环而已,都觉得难以忍受。那我呢,那我们呢,从被制造出来拥有自我意识后就被当成牲畜的他们呢?”

    沈逸极少见成熟体的洛奕俞濒临崩溃的模样。

    可在此时,却是真真切切触碰到了他翻涌沸腾不断哀嚎的灵魂。

    洛奕俞轻轻颤抖:“不会再有人私下贩卖器官,也不会有人去拐卖妇女儿童。因为有实验体存在,市场上不会再缺供这样的东西,因为一切都有我们在承担,由我们填补空位……可笑吗,阻止罪犯的方式竟然不是加大监管力度,而是找东西去替代。”

    “可是没人会阻止,甚至没人出来为实验体抱一声不公。因为如果实验体站在和人一样的高度,如果没有东西任他们凌辱,那高高在上的你们又该拿什么凸显自己身份的尊崇?”

    他的手轻而易举抓住沈逸脖颈,不太用力,却依旧让沈逸打了个哆嗦。

    “哥……你记得吗,你说过一句话,「不是人,怎么谈人道」。多高高在上的话啊。你们当然不会承认实验体是人了,如果实验体算人,那人类该拿谁取乐?所以,我们就活该吗?我们的痛苦,都是我们应该遭受的吗?”

    这样的话,让沈逸控制不住感到恐惧。

    他后悔了。

    连心情好时的洛奕俞他都无法抗衡,更何况是现在几乎崩溃发狂的他……

    他不该去问的,不该去撕开洛奕俞伤疤,让他情绪失控后,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可,洛奕俞并没有碰他。

    这样盛怒的情况下,他竟然没有想着在他身上发泄,只是很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声音好似呜咽:

    “我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在为我的同胞悲鸣。可我目前,至少是现在救不出他们……”

    竟然也会有他做不成的事。

    这副模样,倒是让沈逸心脏像是被针扎似的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又找不到立场,想道歉,又说不出自己错在哪。

    他们立场相悖,必然是走不到一条路上的。

    沈逸最多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帮洛奕俞擦掉脸上那道很浅泪痕。

    洛奕俞怔了下,嘲弄似的:“要怪就怪我和你都比较倒霉吧。就好像实验体那么多,你非要选择处死我一样。迫害实验体的人那么多,可在我找到破局之法前只会咬死你不放……没什么理由,算你活该。”

    沈逸怜悯他,也可怜自己。

    他能明白洛奕俞处境,可站在自己角度想,让一群人造东西承担这些,虽然残忍了些,可效果显著。

    至少能大大提高人类的生活质量。

    实验体是不该被滥用,但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

    毕竟,实验体本来就不是人啊。

    他能相信实验体有感情,会在看到别人单纯的虐待实验体时感到难受……却始终不可能真正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同类。

    在某些时刻,人还是需要收起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的。

    有人爱吃肉,自然就要有人负责屠杀。如果几百年前人人空有一颗圣心,认为小白鼠算生灵而不对它下手,又该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为了能走到管理员这一步,已经抛弃了太多太多……终究,同情归同情,杀戮归杀戮。

    可他也明白,不论自己怎么想,洛奕俞都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如此刻,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洛奕俞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转而极其危险地看着沈逸,轻笑:

    “知道了我的秘密,哥也应该付出些什么来偿还我吧?”

    第45章 残忍 【一千营养液加更】你们还是人吗……

    ……这算什么秘密?

    最多, 也只是看到了一点他的脆弱而已。

    沈逸慌忙开口:“你想杀我,是为了给你那些被残害的同胞复仇?可你知道的,我压根没得选。就算不是我, 也会有千千万万个人争着抢着要当管理员, 更别提我并没有对城外的实验体做什么!”

    他并非想推脱罪责,只是洛奕俞这副样子太过危险,他甚至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惊恐到极致,不得已为自己求一些什么。

    “不啊, ”洛奕俞依旧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想杀你,是为了我自己。再说,你就是我养的条狗,我爱怎么杀就怎么杀,理由是什么跟你有半点关系吗?”

    什么是公平,两人怕是这辈子都没真正感受过。

    话虽如此,倒是也没真下杀手。

    只是接了一大水池清水, 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头按了进去。

    手脚都没被绑着, 有挣扎的余地。但有意思的是,沈逸现在就连抗衡他手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是憋到极致开始呛水, 也不过轻微的颤几下而已。

    烂掉的耳垂碰到水,又是一阵直钻心的疼。

    氧气被一点点剥夺, 肺部针扎似的疼,却依旧顺服至极。

    不可否认,这个模样极大地取悦到了洛奕俞。

    他终于是把沈逸从水里拽了出来,看他眼眶通红,双腿直打颤还要对自己道谢, 轻笑出声。

    “这么乖,那就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了。”

    沈逸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可怜至极。

    哑着嗓子:“什么?”

    “离那个接你的死小鬼远点,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逸咳了两声,还是感觉嗓子里全是水,刺得难受。

    又怕再挨巴掌强逼自己止住,听到这句话时有些失望:“就这啊。”

    在洛奕俞嘴里,怕是除了他自己没一个是好东西。

    “还想知道什么,”洛奕俞伸手弹了弹那枚蓝宝石耳钉,感受沈逸骤然绷紧的身体,调笑道,“用你自己来换。”

    ……

    沈逸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如此清晰感受到洛奕俞体力的可怖。

    像是不知疲倦,疯了似的一味索取,没停歇过半刻不说,还死死咬住那枚耳钉不放,恨不得将它直接扯下来似的。

    沈逸痛得厉害,感觉整个人都快烂掉了,对方却还没有一丁点要结束的意思,反倒是干劲更足了。

    于是,沈逸懂了。

    洛奕俞可能压根就没想着要告诉他。

    就这样让他一辈子当个禁脔,让看不见的锁链死死缠绕他永世。

    耳边传来他的低笑:“还记得之前,只要稍微一碰你,你就会没完没了的干呕……现在竟然都学会主动了。”

    沈逸颤了一下,跟没听见似的猛地抓住洛奕俞还想要往他身下探的手,颤栗道:“小俞,你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别总让我像傻子一样夹在中间,被你们踢来踢去……”

    洛奕俞同样充耳不闻,只是皱眉命令:“手拿开,背到身后去。”

    他便没再多说什么,依言松开手。

    直到整个人筋疲力尽,浑身糜烂时,洛奕俞才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哥,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故作高深,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目前所有能看到的,都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而已。哥,只有我们才是同类,只有我们才是永远在一起的。”

    沈逸怀疑,他是刻意挑自己被折磨到神经衰弱时说出的这话,为了达成精神控制不择手段。

    可他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一切优待下必有陷阱这个道理。

    只是相比起被洛奕俞杀,他宁愿让自己的同类利用自己,只要能拖洛奕俞下地狱,他宁愿被利用到死。

    他恨洛奕俞,也不由得连带着恨上下意识依赖洛奕俞的自己。

    被玩累了,倒是睡得也沉,鼻腔内全是洛奕俞身上的气息,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任由洛奕俞怎么折腾也不再睁眼。

    甚至很罕见的没做什么梦。

    余下的几个小时,对他而言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

    等沈逸再次醒来,大脑还没全然反应过来,迷迷糊糊中视线下意识投向窗外,却瞬间怔在原地。

    好……明艳的天色。

    纯净的蓝白,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眼前掠过,啊,冬天竟然也有鸟。只是看着而已,沈逸却感觉自己已经嗅到了窗外那点清香。

    他到这里时正值天黑,第一印象只有这块灯光很亮,和死城内很不一样。

    没想到天亮才是彻底割开两边的利刃。

    他看得正入迷,可下一秒,便有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掌心冰凉。

    “在看什么?”

    沈逸缓缓闭眼:“没什么……我很好奇,既然你拥有新世界的最高权限,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城,不留在这儿?”

    “「新世界」……?”洛奕俞细细咀嚼这三个字,突然笑了,“很有意思的称呼。你觉得,一个充斥着我的同类绝望与痛苦的地方,于我而言是新世界吗?”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之前说你要重建世界……是指那几座死城?是想从死城开始?”

    是了。

    洛奕俞一直在忙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所谓的新世界,是他的地狱。

    他眼底的希望,是他心中最肮脏腐败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泾渭分明,却偏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死死逼着他,让他们相融,只能将彼此搞得伤痕累累,永无宁日。

    “可你脖颈上没有编号了。”沈逸道,“你完全可以像个人一样生活,没人会知道你是实验体。”

    “像人?”

    这两个字完美刺中了洛奕俞,很自然的,沈逸被强硬地扳着下巴,被迫将头转向他。

    看不到窗外了,他有些难过地想。

    “怎么,实验体就生来低人一等?还需要藏着掖着才能好好生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天扇破的唇角现在还没好,被打了耳钉的地方胀大一圈,高高挺立起来糜烂发烫。

    大腿上散了很大一块紫青,腰背和臀腿更不用说,昨夜几乎是被一边抽一边上的。好一点的地方只是有些淤青,严重的,则是直接被打破了皮。

    而现在,他又惹洛奕俞生气了。

    沈逸避无可避。

    却听见他道:“我走了,城内的其他人怎么办?”

    沈逸沉默,有些不解:“你和他们并不相识。况且当年,那些幼年期实验体也没少欺负你。”

    他记得,有一段时间的洛奕俞可怜兮兮的,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回来跟他哭闹,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管抱着他把眼泪全蹭在自己裤腿上。

    可洛奕俞道:“是啊。可除了我,谁来救他们呢。”

    科技产物一旦被赋予感情,只会让他们感到无尽的痛苦。

    沈逸并非没有怜悯之心,只是立场如此,也容不得他受尽折磨还要替洛奕俞考虑。

    他只是问:“你说陈莫笙不是好人,那如果我再去和他接触,你会罚我吗?”

    洛奕俞单手撑着脸,扒拉了两下那颗蓝宝石,思索一阵后道:“嗯……不会,反正我都已经提醒过你了,要不要听或者有什么后果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紧接着,他便做了个沈逸这辈子都不会相信的举动。

    他竟然下床换上了衣服,简单洗漱收拾完后对他道:“那群智障应该明天找你,我先走了,不许自杀,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沈逸惊了:“你要走?”

    洛奕俞同样蹙眉:“说了来这是偶遇,你真觉得我是追着你来的吗?”

    又顿了顿,轻笑:“晚上会回来,我没处可去,只能麻烦哥哥收留我了。”

    这个字一旦叠起来叫,不知怎的,在洛奕俞口中就变得特别轻佻暧昧。

    什么没处可去,拥有最高权限的人怎么可能没地方住。

    就是想回来玩他找的烂借口。

    可尽管他知晓,也没法戳穿,只能咽下这团气。

    又在对方即将踏出房间时叫住了他。

    “洛奕俞!”

    “嗯?”他脚步停顿,回首玩昧似的轻笑,“怎么,舍不得?还想挨操?”

    沈逸全当没听到,嗫嚅半天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好不容易才道:“你能不能,先杀了我。”

    “啊?”洛奕俞看了看他,瞬间了然,“嫌丢人?”

    其余地方有衣服盖着倒还好说,关键耳垂是烂的,脖子上也遍布青痕,确实不怎么方便见人。

    他走上前,惋惜似的捏了捏那块地方:“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就这么洗掉我的印记,拿什么来补偿我?”

    沈逸垂头,轻轻颤着:“没有全洗掉的。”

    那里,一直在。

    “哇,这个样子真的好乖。”他顺手揉了揉沈逸耳廓,终于善良了些,避开耳垂处,道,“好吧,那就奖励一下你。”

    奖励允许他去死。

    算是很别致了。

    不过……如果能一直死掉,再也醒不过来,那可能还不错。

    沈逸接过洛奕俞递过来的那把沉甸甸的枪,轻声道:“一定要用这个东西吗,这里难道就没什么类似于安乐死之类的药物?”

    “你倒是会享受。”洛奕俞道,“既然都嫌丢脸了,就别怕疼。快点,我赶时间。”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用这样的东西给自己身上凿个洞,亲手送自己死亡。

    他闭眼,再一次卑躬屈膝,将枪高高捧在掌心:“小俞,我下不了手……帮帮我,求你杀我。”

    这句话,不知怎么在洛奕俞耳中变了味。

    就好像是在说:

    只有您掌握杀死我的权利。

    他所追求的,不过如此。

    “当然乐意效劳。”

    他接过,上膛,轻轻抵在沈逸额头,感受着他的颤栗,有意吓道:“砰——”

    沈逸果然剧烈抖了一下。

    这可太有意思了。

    洛奕俞忍俊不禁,终于是扣下了扳机。

    走之前,还不忘帮他关好房门,以免吓到路过打扫的机器人。

    这一死,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头痛欲裂爬起来,还要撑着身子去收拾地上那一大滩血再把自己洗干净……好在洛奕俞拥有最高控制权,应该不会让安防系统因为见血就触发什么警报为难他……

    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和那畜生说的一样,身体重塑长好后,被打了钉子处痛感剧烈,甚至几乎要压过了头疼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洛奕俞把他那几套新衣服全毁了,他自己唯一穿着的那套衣服里头又是线衣,很薄一层,即使穿上后忽略布料摩擦的痛苦,从外面看也异常显眼。

    他不敢私自摘下,可只要戴着这东西,就真的等于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自己有特殊癖好,私底下多么放荡……

    又觉得心酸。

    在这个实验体被视作上层人士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的地方,只有他还要被实验体拖进房间操。

    思来想去,也只能重新找见那堆被洛奕俞撕烂的衣服,翻出块稍微完整一些的撕成长条,在身上缠了几圈系紧。

    这样一来,钉子是不会外凸了。只是尖锐处直接硌在皮肉,很疼。

    算了,算了。也不是不能忍。

    起码伤口都好了,耳垂处平整如初,也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

    巧得是,他这边刚收拾完穿戴好没多久,门就被敲响。

    床上还有昨天留下的痕迹没清理。

    沈逸吓了一跳,立即下床死死抵住门把手,生怕对方有像洛奕俞一样随便破开门的权限,拔高音量:“谁?!”

    又很快反应过来,在这儿还有几个人能认识他。

    果不其然,陈莫笙隔着门扯嗓子喊:“沈逸哥,是我啊!忘了你在这儿没有通讯设备,只能赶过来通知你了。我爸说博士比预计时间早到,让我现在来请你见他!”

    沈逸一怔,第一反应竟是:“博士?你们这儿不是把他们叫做智领吗?”

    门外安静几秒,嗔怒似的:“哎呀,那还不是为了能跟你无障碍交流?看我多在乎你,连这些细枝末节地方都他妈的注意到了。沈逸哥你倒是快开门呀!”

    沈逸连忙应了几声,将床单上痕迹匆匆盖住,大致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才拉开条门缝,用自己身体挡住陈莫笙视线。

    他还想再扯一两句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却不料陈莫笙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欸,怎么穿这件,我给你挑的那些不喜欢吗?”

    沈逸抿唇,沉默几秒才道:“挺喜欢的,嗯……就是我这个人比较念旧,这身穿惯了。”

    “哦……”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又道,“那耳钉也不喜欢?很简单的款式啊,不会显得你小男人气的。”

    他似乎向来不懂什么分寸,很自然的抬手直接去捏,奇怪道:“欸,是我喝多记错了吗,怎么连个耳洞眼也没了?”

    这一碰,直接将沈逸记忆拉回昨晚被硬生生撕开咬烂的耳垂。

    他失控了,猛地一下拍掉陈莫笙的手,表情竟闪过瞬阴狠。

    陈莫笙被吓到了,手不知道是该举起还是放下,向后退了几步,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了?”

    沈逸缓了口气,又很快收敛好表情,笃定:“你记错了。”

    “是吗?”陈莫笙摸了摸衣兜,惋惜道,“那应该是弄丢了一个,好心碎。”

    这个人……

    沈逸瞥他一眼,没再接话。

    这人只是起到一个帮助双方联系的作用,是好是坏,跟他关系其实并不大。

    再者说,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真要算起来,他最不相信的还得是洛奕俞。

    或许是意识到沈逸心情不太好,这段路上陈莫笙也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没再插科打诨,静静带路。

    直到两人坐到车上,陈莫笙才终于开口,问了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沈逸哥知道有关自己城市的多少事?”

    他在忙着调自动驾驶,视线并未放在沈逸身上,听起来很像是随口一问。

    可很奇怪的,沈逸就是感觉他的声音透着紧张。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算是个采访任务吧,帮帮我嘛。”他眨眨眼,哂笑道,“就是有点好奇。”

    “可你这个问法很奇怪。”他蹙眉,“我生长在那里,应该没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吗?”陈莫笙眼睛转了转,“那你知道你们那几个城市是几区吗?”

    沈逸一愣:“那里,竟然也被列入管辖范围了吗?”

    已经死掉的地方,死掉的城市……竟然也会拥有一个序号,而不是被所有人彻底遗忘?

    陈莫笙摇摇头:“管辖范围这个说法好像不太恰当。不过也不重要,你们那儿可是当年创造第一个实验体的地方,应该算得上是四大实验室里头的总部了。虽然说后面慢慢没落,但也总不至于连个编号都没有。”

    沈逸蹙眉:“哪里的消息,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困在信息被阻挡,科技滞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他能知道这些才见鬼了。

    陈莫笙倒是没有出言嘲讽,只是自顾自道:“我去专门问过了,沈逸哥的故乡是379区……不过也和你理解的差不多,确实不属于任何洲,算个独立的小区域。”

    沈逸对此没什么感触。

    外面世界变了这么多,死城却一如既往。从前是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现在是不归任一洲管辖……总而那块烂地方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个没人愿意要的。

    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379区?总共有多少啊,划分这么细的吗?”

    陈莫笙道:“379区并不是区,是它的名字。”

    沈逸没太搞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新划分准则,却读懂了陈莫笙的意思,顺着他的意问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莫笙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本以为他是要给自己科普的沈逸:“啊?”

    又听见他继续道:“那你知道仲裁者吗?”

    终结者他倒是知道,沈逸更懵了:“是和智领者一样,什么东西的别称吗?”

    他笑了:“哎,那在你们那边儿应该叫做区长市长什么的……我听说379区也有仲裁者哦。”

    沈逸狐疑:“那是什么东西,锁着这座城的人吗?”

    在他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真有一天遇见把他们这么多人永远锁在死城的长官,那别管他是什么身份,一定要先冲上去狠狠给他两拳。

    可后来溺在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的氛围太久,也就一点点麻木,认命的让自己被寸寸掏空,这样的念头也淡了很久。

    陈莫笙回答:“不能说是锁着城市的人吧,毕竟都是奉命行事。只不过可能会偶尔使点小乱子来让城里人安分些?”

    小乱子?

    死城内没有一个乱子是不会弄出伤残的。

    沈逸警惕:“什么意思,你认识我们那的仲裁者?还是,你就是仲裁者?”

    “啊,说什么呀。”

    陈莫笙扑哧一下笑了,上半身朝他的方向转来,毫无预兆突然靠近,整个人险些直接和他贴在一起。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暧昧且认真道:“我查过了,379区仲裁者是个绿眼睛男人。你看,我是蓝色的。”

    眼见着沈逸因为他突然靠近眉头越来越紧,陈莫笙很识趣地又向后退了些,尴尬补充道:

    “没骗你,这些基本资料你要是能进这里网络的话也能搜见,或者你逮个路人问问?”

    沈逸也没说自己信不信,就这么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看车窗外边发亮的景色。

    陈莫笙吃了瘪,总算没再主动开口,郁闷至极掏了根烟出来,都叼在嘴边了才想起问沈逸:

    “不介意吧?”

    沈逸依旧没什么反应。

    陈莫笙点燃,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也还是没琢磨出来为什么,终于坐不住了:“沈逸哥,你很讨厌我?”

    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不能吧,我长得也挺眉清目秀啊,特意上数据库搜集过的。男同应该都挺喜欢这种类型,再怎么说我这也是纯妈生脸,不比实验体强?”

    沈逸终于有反应了:“你也想解剖我?”

    前言不搭后语。

    陈莫笙愣住了:“什么?”

    “你怀疑过我和961的关系,以为我喜欢同性,所以刻意接近我……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身上除了这重生的能力外,还有什么是配得上你们觊觎的?”

    沈逸一顿,像是终于从这话里品味出什么不对劲:“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和961是那样的关系?基地里的人连这消息都传出去了?”

    陈莫笙眨眨眼,无辜道:“什么啊,沈逸哥怎么把我想象的这么复杂?我只是想让你一直留在这儿陪陪我而已。”

    这语气不仅不像调笑,反而有种在故意恶心他的意思。

    车停了。

    沈逸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车门已自动打开,陈莫笙做了个“请客”的手势,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我没权限去了,下面的路得靠你自己走。”

    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下车。

    有个类似于蝴蝶状的东西落在他肩头,打招呼似的朝他轻轻扇动翅膀。

    自然,是机械的。

    沈逸盯着它跟真蝴蝶一般无二的翅膀薄度,实在没想明白这么小的东西内部怎么能承载的下那么复杂的系统。

    陈莫笙只把他送在这块的栏杆处,蝴蝶飞往的方向是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物……也不知道他们这里管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叫什么。

    是真的巨大,死城内的实验室已经算得上是整个城内最大的建筑,这个,看体积目测起码要顶五个他们的实验室。

    他跟着那小玩意儿走,一路也没什么人拦他。或者说,整个实验室内部都空旷的像死了一样,几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

    伴着回音。

    一步,两步……

    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虽然他分不清那群类似于首领先锋的人究竟姓甚名谁,可毕竟也算是引领全人类走向新时代的人。

    直至,眼前出现一个轮椅。

    那机械蝴蝶极其乖顺地飞在那老人掌心,任他轻轻抚摸。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沈逸屏住呼吸,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硬着头皮将那个于他而言有些拗口的称呼说出来:“智领大人……”

    他心底敬畏,微微垂下眸,没有和那老人直接对视。

    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实打实惊到了他:

    “年轻人……我要为我的临时改约向你道歉。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挑这个时间来见见你。”

    略带嘶哑却透着浓厚威压的嗓音。

    是身处上位者久了,不知掌管了多少年秩序,一点点养出来的,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杀戮与威严感。

    沈逸一惊:“您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老人微笑摇头,脸上褶皱轻轻颤动:“年岁大了,也该走了……过来些,让我看看你。”

    那枚机械蝴蝶从老人掌心飞走,不知到了哪。

    沈逸抿唇,靠近几步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老人粗粝的双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厚茧刮得他有些刺痛,却没躲。

    智领者感慨:“年轻真好啊。”

    沈逸从善如流:“您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全体人类,大家都会记得您,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永恒。”

    老人笑了两声,轮椅自动后退几步转身,他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跟我来。”

    沈逸立即起身,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很轻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沈逸在见他前脑海中曾构建过无数个他想知道的问题,也想过质问,或者是跟这个所谓的能代表“上面”的人道一声不公。

    可当自己真的和他双目交汇,沈逸才悲哀地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一瞬,他好像感受到了数千年前古墓里躺着的已经腐朽的人突然睁开眼,带给自己的震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跟着对方节奏走。

    同样都是实验室,可这里的基础设施却明显要领先他们那边几百倍。沈逸连见都没见过,更不用提知道怎么操作。匆匆扫过一眼,自卑感几乎是瞬间钻了出来,他只能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可偏偏,老人突然开口:“孩子,你想不想一直留在这儿?”

    可算是谈到正题了。

    沈逸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坦然:“应该没人会不想永远留在这儿吧,只是我……您应该知道实验体叛乱的事,我有把柄落在实验体手里,恐怕很难离开。”

    老人说:“哦……实验体。那个叫洛奕俞的孩子吧,也确实是年轻气盛……”

    沈逸心底又一惊。

    是洛奕俞,不是B573961。

    他竟然会知道这个名字,洛奕俞果然见过他!!

    沈逸强压下心底激动,握住轮椅的手微微颤着,努力克制着自己,问:“您见过他?”

    “嗯。”老人倒是不避讳,“我一直有在关注你们那里。”

    沈逸指尖攥得发白,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我绝无质疑您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放任实验体屠城,不增派援手?是实验体跟您做了什么……嗯,是他拿什么威胁您了吗?”

    智领者反问:“实验室里的人不都被杀光了吗,为什么还要特意过去救。”

    这话太过理所当然,竟一时噎住了沈逸。好半天才道:“可是还有未被侵占的基地里头的人,还有很多普通的人……”

    老人打断:“你或许应该知道,那地方居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罪犯。”

    沈逸慌忙道:“可还有很多无辜者啊,比如基地里的人,还有一些虽然父母有罪,但是自身无辜的孩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该死的!再者说,就算是罪犯,也应该用律法处置,而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死掉啊!”

    他确实是害怕了,以至于失了分寸,甚至乱了礼数,竟然对着所谓的领袖大呼小叫。

    智领者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在绝对的群体利益前,个体牺牲无可厚非,无足轻重。”

    ……

    沈逸最恨这句话。

    可偏偏在这人面前不敢发作。

    只是颤抖着,将那足足困束他一生的疑问说出口:

    “那我呢,那我们呢,难道我们就活该吗?”

    活该被锁在一座城尽心尽力,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被榨取尽一生的价值,再被当成垃圾丢掉,到头来,连个名字都不剩。

    他靠着无数次惨死才换来一个踏出死城的机会,可更多的人呢?被强硬和家人割离开永世不能再见面的人,给所谓的“上面”当了一辈子狗,却得不到一点感谢的人,思想只困于那一方天地,甘愿背负罪孽杀死同胞杀死自己,却连一瓶城外矿泉水都得不到的人呢?

    智领者说:“并非活该,你可以出城,来到我们这儿。你将会是城内唯一幸存者。”

    可更多的人呢?

    沈逸突然感到迷茫。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他终于读懂了了洛奕俞晚上的那番话,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说:“我出城了,其他人怎么办?”

    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讽刺似的轻笑一声。

    他和洛奕俞是不一样的。

    洛奕俞至少还能凭借自己能力庇佑一方,可他,却连自救都做不到。更遑论捞其他人一把。

    不管他留在哪,不管他怎么选择,也改变不了任何。

    智领者眉头拧在一起,像是不理解他的执拗:“孩子,我已经下令封锁379区,不再往里面送罪犯。剩余人类数量稀少,灭绝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快这个进程而已。”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死掉……

    沈逸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都在慢慢崩溃:“那为什么不能先把无辜者救出来?幸存者都集中在一起,明明很好救的啊!至少,至少把基地里那些一直给你们当牛做马的人捞出来吧?”

    智领者摇摇头:“我们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去拯救一群早该死的罪犯。基地的人知晓太多机密,且和社会脱节,出来后可能会造成治安问题。”

    他们为什么和社会脱节?

    自出生起眼前就只有那个灰色世界,被刻意与外界断开连接,他们怎么可能不和社会脱节?!

    沈逸咬牙,有那么一个瞬间很想破口大骂,又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我们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想办法去激化一下双方冲突,加快些进度。一直拖着算什么事。”

    他懂了。

    所谓的智领者压根就是想杀死城内的所有生灵,包括实验体和自己的同类。又害怕不管那些人质直接大规模屠杀会遭人诟病,这才就这么耗着。现在是想借洛奕俞手直接弄死无辜者,自己再理所当然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可能也和他跟洛奕俞之间的交易有点关系。可不管双方经历了怎么样的博弈,死城里的人即将要被当成垃圾剁碎也是既定的事实。

    沈逸沉默片刻,刚想开口拒绝,老人却突然弯腰剧烈咳嗽。

    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都红了几个度,好像下一秒就要归西似的。

    沈逸被吓了一跳,急忙蹲下问那智领者需不需要他去帮忙拿药什么的。

    老人却抬起皱皱巴巴的手:“不必,不必……我也到该走的时候了,这些事先前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我的小孙子。他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到时候再慢慢商讨这些吧。”

    沈逸愣了下:“啊,那我们现在?”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眼底闪过极致的炙热与癫狂,狂笑:“你想不想见一见我们几代人的心血,想不想看一看这个世上第一个实验体?!”

    这副模样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可沈逸顾不得这些,惊道:“第一个?它竟然现在还存着,就在这儿?!”

    老人仰头大笑着,直到快要喘不上气了才止住。抹掉自己眼睛里渗出来的泪,喃喃道:“是啊,还在,一直都在这儿……我答应过,会把我们的心血展示给每一个来这儿的人看。孩子,你很幸运,你即将看到我们祖祖辈辈创建出来的新世界雏形……”

    已经垂暮的老人,竟然撑着轮椅扶手一点点站了起来,推开沈逸看不下去试图扶他的手,踉踉跄跄走到一扇门前,将掌心放了上去。

    几道光条顺着他的手向四周扩散,门缓缓打开,伴着微微电流声。

    沈逸大气不敢出,跟在智领者身后,生怕惊扰了这片圣地。

    不论实验体后续用途,是否道德,这个东西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是代表着全体人类在这个领域上了一层楼……

    可真当沈逸看清那个实验体时,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发誓,就算是被洛奕俞杀死千万次的恐惧叠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如这瞬刻骨。

    并不是因为这具实验体不好看,或是身体残缺……

    恰恰相反,这是他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男性。

    用漂亮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但它实在是过于惊艳,整张脸好像被雕琢过那般完美,一眼望过去,是真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它头发呈白色,很长,几乎垂落在膝弯处,明明是赤身裸。体的,却并不显得下流,反而有种兼具柔和同尖锐的艺术感。身上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线条分明,当真是极少见的美人类型。

    让沈逸害怕到颤栗的是……这个实验体,是活着的。

    他的眼睛……在动。

    睫毛轻轻颤动着,见到有人来,麻木到极点的灰色瞳孔轻轻晃了晃,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沈逸双腿发软,嗓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哆嗦着道:“你……你他妈……”

    老人眼睛竟然在泛光:“他很漂亮吧?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这么说。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了。”

    沈逸几乎说不出来话,瞳孔猛地颤了颤,终于扼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怒吼:“你在做什么?妈的,你在干什么?!第一个实验体被制造出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你们,就一直把他囚在这儿?!!什么狗屁智领者,自诩领导者的歹徒,你他妈还是人吗?!”

    “杀生尚且不虐生,吃肉时对待牲畜都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是实验体……三百年,还是五百年?你,你们这么多人就一直把他关在这儿?我操,你在干什么,你们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整个人被泡在浓稠液体里,靠着细小的管道拼命呼吸,却也只能汲取到一点点可怜的氧气。

    也就是说,他必须无时无刻保持着缺氧状态,一个人被扒光了衣服泡在这里。任人观赏,任人点评,就这么足足熬了几百年……

    第46章 合作 关押百年的艺术品

    智领者一愣。

    被捧在高位上久了的人, 突然听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敢来指责他,觉得愤怒的同时又觉得新鲜,“嗬嗬”怪笑了几声。

    “身为管理员, 竟然连人和实验体也分不清。我看, 这管理员你也没必要当下去了。”

    “实验室被毁,我他妈要这个管理员的破身份有什么用?!”

    更不要提,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捆住他的东西。

    他声音一点点变小,压根不敢去试图共情, 在那实验体悲戚空洞的神情下,他颤抖地说:“跟是不是实验体无关。任何人,任何有自我意识的生物,都不该就这样被锁起来这么久……”

    那么长的时间,没人和他交流,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偏偏意识清醒,恐怕早就崩溃了不知多少回。

    可就算再崩溃, 他也还是被困在这个玻璃仓, 死不掉,出不去, 一年又一年。

    是怎么,熬下来的呢。

    沈逸压根不敢去想。

    在他近乎怜悯到悲痛的目光中, 那实验体眼尾似乎也有液体溢出来,又融进周边那些浓稠的液体。

    第一个实验体。

    新世界的源头,罪恶因果的开始。

    沈逸大概能明白,这样将他保留下来或许是有着不小纪念意义。

    可实验体,毕竟不是什么陶瓷玉器之类做工精美的观赏品。

    沈逸有些喘不上气, 甚至感觉眼前隐隐发黑。

    并非他做尽了恶事还想立牌坊当好人,只是他也被锁过,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窒息。洛奕俞只是锁了他几周而已,他都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而这个实验体,却是在这个这么小的玻璃仓内被困了几百年……

    过于长的数字,说出来都会让人感到虚妄,可身为承受者的他,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自己熬过的。

    老人摆摆手,咳嗽了几声,无意和他争辩:“孩子,你还是太过年轻!我,还有我的父辈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全人类利益考虑,目的关乎整个族群的兴衰!”

    他双眼迷离:“没关系……我走之后,我的孙子会代替我继续站在这里。不管你理不理解我们,我们都会永远一代一代传下去,带领所有人向前。”

    智领者,还是世袭制?

    人人平等的年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不受任何制约的人物?

    仅靠着规训其他人的思维吗?让所有人发自内心敬畏他们,谁敢有质疑,就是反叛者?

    那轮椅又慢悠悠地自己移动到老人这边,他癫狂的目光死死看着笼中实验体,像是恨不得将它寸寸生吞活剥。

    慢慢地,又一点点闭上双眼,带着眷恋与不舍,不知是累了还是死了,呼吸平稳,似乎胸膛也不再起伏。

    突然,耳边爆出尖锐警鸣,划破空气,直击沈逸耳膜。

    他不得已抬手捂住耳朵,却看见一大团白色东西朝他飞过来,力度倒是不怎么大,只是赶客意味明显,几乎是逼着把他推出房间。

    沈逸这才看见,天花板上粘连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机械蝴蝶。

    这种小东西,见一两个还会觉得可爱。可这么密集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像数不尽的白点,就只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人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

    沈逸刚想道谢,结果转头看见双还露着几根电线的机械手臂,又实打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这里机器人的智能程度,只能硬着头皮跟它交流:“你们的……智领者好像死了。”

    比他还要高一些的机器人缓缓转动头颅,似在打量他。

    明明耳朵里已经被警鸣声填满,可沈逸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它的机械音:

    “沈先生您好,主人已逝世。他生前命我在他死后留住您,新的智领者很快就会来,请您耐心等待。”

    沈逸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人告诉他这一群谜语人都在搞什么名堂。他的世界本来就是一团迷雾,本以为来见见这位智领者能帮他探寻到洛奕俞弱点,再解开死城禁锢。

    结果对方不仅不把他们的命当命,还是个连带着他祖上一家全是变态的疯子。

    在科学上有造诣归造诣,全是脑瘫归脑瘫。

    他也是着实被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来神,竟然对着那个带他走的机器人问:“为什么智领者这种手握大权的角色只选他们一家人,权利被掌握在固定人手里,不怕出乱子吗?”

    机器人轻轻晃动它的机械脑袋,电子屏显示出一个微笑:“智领者并非只有一个,只是主人恰巧负责实验体区域。您非本区人,不清楚区内管理方针。选举智领者需经严格考核,负责实验体区域的每届最优者都恰巧是主人后代。”

    狗屁,有没有内幕还两说。

    机器人又道:“首席为了全人类利益付出无尽心血与生命,是无可争议的英雄,自该受到优待。据数据显示,区内民众对此并无异议。”

    言外之意,还轮不到他这个外人在这乱吠。

    他竟然被机器人暗里嘲讽了。

    沈逸倒还不至于冲机器人发脾气,只是嗓子哑了哑,问:“首席……是第一个创造出实验体的人吗,就是他让里面那个实验体一直保留至今?”

    生长细胞被冻结,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还活着,却比死了要痛苦千万倍。

    机器人只是说:“或许新的智领者会告诉您。”

    接着,就将他领到一个像是休息厅的地方。

    他并没有等太久。

    本以为这么重要的人物死了,再怎么也该来个集体哀悼,或者是进行些特定仪式,让人们聚在一起哭一哭什么的。

    他都做好在这等几天的准备了。

    结果不过是过去两三个小时,就有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推开门,极其自然朝他伸出手:“你好。”

    明明还年轻,没有岁月沉淀,可他身上,竟有跟那老人一般无二的高高在上与威压感。

    沈逸愣了:“您是新的智领者?您爷爷走了,这么快就处理好了吗?”

    青年道:“爷爷生前就不太喜欢铺张浪费,他交代过我,一切从简。这算是我们家的祖训。”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扯这些客套话的心思,直截了当道:“你考虑的怎么样?”

    “考虑什么?”

    “去帮我们将基地里的人杀干净,事成后,我会将你的户籍迁到区内,也会给你足够的钱,为你置办房产……这些,负责接应你的人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很好,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去做屠夫送整个城市里的人去死,以此来换取自己在外面苟且偷生的资格。

    沈逸低头,声音很轻:“我不会对同类下手。而且我是被实验体控制住的,只要他不死,我就永远也走不出去。”

    青年说起话来倒是比他爷爷还要尖锐,毫不客气苛责道:“你脑筋是死的吗?清除完那些罪犯,我们自然会歼灭叛乱实验体。到时候不是皆大欢喜?”

    沈逸抬头,同样不甘示弱:“可我没法信你。你该怎么向我证明自己有杀死异变实验体的能力?如果只是利用完我再灭口怎么办?况且,难道基地里的人就不算人,可以说死就死吗?”

    “并不是真的要你去动手杀那么多人。”青年叹气,“只是要你去诱导他们犯一些错就好了,我这边一施压,就算不动手他们也会选择以死谢罪的。”

    “你他妈说的这是什么人话?!”

    沈逸气血涌上来了,差点一拳打过去。

    事实上,他手都攥紧了。可又瞥到那青年右手四指上带着一圈模样奇怪,且相互连接着的黑色指环,猜测可能具备放电之类的防身功能。便默默收起这方面心思,道:

    “他们被你们控制这么久,尽心尽力为你办事,到头来还要落个罪犯名头?!”

    青年显然不耐烦了:“就算你不帮,我们也会找到正当理由对他们下手的。沈逸,这只是组织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沈逸被气笑,“我又有什么罪?”

    “那个地方,不会,也绝不允许存在无罪之人。”

    这下算是演都不演了,和直接挑明要往他们头上泼脏水有什么区别。

    他能感觉到,这爷孙两人对他们那座死城都抱有极其浓厚的杀意,像是恨不得直接把那块地烧了似的。

    可是却又偏偏忌惮着什么,迟迟不动手……

    难道这就是是和洛奕俞做的交易?为了让洛奕俞不在他的地盘杀人,智领者便保证自己绝不会干预死城内部的事,随那群实验体怎么屠城怎么瞎折腾?

    可还是不对。

    洛奕俞手上到底有他们什么把柄,才值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最高权限给他?

    沈逸大概能猜到,智领者这么急着想灭城,大概也和这个所谓的把柄有点关系。

    青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同类,是合作共赢的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也很想让实验体死吧?”

    这倒是没错。

    那人循循善诱:“有些事,涉及私密,我确实无法跟你明说,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立场相同。”

    他竟主动退了一步:“不如这样吧,基地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想办法去处理,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

    沈逸明白了:“你们也没办法直接杀死洛奕俞是不是,否则不管他手里捏着什么你们都不会在意。”

    青年微微蹙眉。

    他长得其实和那个老人极像,同样锋利的五官,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只不过老人的嚣张似乎融在威严里,没有他这么显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道,“不过目前的版本确实不太成熟,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杀死,还有可能激怒对方。”

    “不过也可以送给你当个防身工具什么的,”他笑,“这下对你而言可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了,只不过是帮我一个小忙而已,不用杀人,不用有心理负担,该给你的优待一点也不会少,还说不定还能重创一下你的仇敌……怎么样?”

    沈逸怀疑,这才是他原本的目的。

    或许这人一开始就没想着靠他激化双方矛盾。毕竟两边都不是傻子,洛奕俞又动不动发疯,指望能靠他控制洛奕俞思想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招他熟啊。

    提出一个极其过分的条件,再给出第二个,他当然会接受了。

    沈逸问:“需要我做什么?”

    青年眼底闪着光:“去实验室,销毁地下层5号间全部数据,最好能再放把火,把整个实验室全烧了……你知道的,那里都是制造实验体的机密,现在落入那群畜生手里,我实在是不放心。”

    沈逸压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点头了。

    青年长舒口气,对他笑:“你是聪明人。”

    他从衣兜内掏出U盘,放在沈逸手中。

    “里面植入了病毒,大概五分钟左右就能成功。”

    沈逸接过,放在掌心默默攥紧:“能杀死洛奕俞的东西呢?”

    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好,说不定就让他碰着了。

    青年对着机器人输入了几个指令,朝他微微扬起下巴:“等几分钟,会给你的,放心。”

    “你……”沈逸迟疑片刻,还是道,“那我帮您办完事,城内其他幸存者还会死吗?”

    “放心,不会的。”他笑起来很奇怪,脸上的肉提起来,显得整个人更锋利了,“只要你配合,大家都不会死。不仅这样,顺利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人基地里的一部分人出来。”

    沈逸明知这里的规章制度不可能因为自己而改变半分,但难得能遇见所谓的“上面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质疑你们这么多年的决策……但是我还是觉得,实验体不该被滥用。”

    “哦?”

    沈逸头皮发麻,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实验体鲜血的人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先不说这里被锁着的那个实验体。就是……来接应我的人带我去了地下城,当然,我没有指责他的意思。我只是说,我看到很多实验体都被当成,嗯……类似于牲畜一样的存在。但您的天祖是第一个制造实验体的人,他的初衷应该不会是……”

    “哈,”青年嗤笑一声,打断,“这个确实是他的疏忽了,没料到你们那种地方还能出来个正人君子。”

    “本来以为你也喜欢玩实验体呢,人家这才好心好意邀请你,早知道就不让他带你去了。”

    他眼神冰冷,话也像淬了毒一样:“小地方出来的人,都这么理想主义化吗?初衷是什么重要吗,最关键的难道不是要与时俱进?沈逸,你并非决策者,所能看到的地方过于狭隘。但你要知道,整个实验体创造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它所带来的经济利益是你无法想象的。”

    “实验体毕竟是人造产物,就算不提经济,光说实验体的医学价值,以及对社会治安的贡献……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总而我们一家世世代代都在为人类利益奉献终身,我问心无愧。大不了,你就当我是恶人好了,走到我们这一步的人,总是要被误解的。”

    这人明明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话里话外却透着极强的说教意味。

    尤其是最后那句,算是直接堵住了沈逸的嘴。

    摆明了就是告诉他,如果他再敢说这样的话,他就是那污蔑圣贤的小人。

    ……他怎么敢呢。

    沈逸闭嘴了:“大人,对不起。”

    并非真的认输,只是明白,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句话都会勒着他的脖颈,逼他走向道德高台。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奇怪……能接受实验体为了人类利益去死,却又偏偏看不得他们活着被折磨。

    难道死亡比被圈养来得要轻松吗?

    他不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

    万幸的是,在他最如坐针毡时,机器人取来了那个东西。

    是个大概只有小指头大小,半透明的方块形小东西。方块一面有个针头,透明罩护着,轻轻一抠就能打开。

    青年说:“插进皮肤后自动排空空气注射进去。不过因为这东西只是个试验品,没有量产,也没有可以用来测试的对象。效果还是未知数,小心使用。”

    他顿了顿,目光高深:“当然了,如果能一击毙命那是最好,毕竟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祝你成功。”

    其实还是有点像在做梦的。

    只是见了一面而已,甚至还没需要他做什么,就拿到了能重创洛奕俞的东西。

    虽然,他想知道的信息一个也没着落,但至少心底有了大致方向,确认智领者和洛奕俞达成相互牵制的局面。

    是的,不管怎么样……就算被利用,就算真的需要解剖他来寻求杀死洛奕俞的办法,他也是愿意的。

    他只是有些怕罚而已。

    沈逸站起身,即将走前问青年:“您怎么称呼,我过后该怎么联系您?”

    奇怪的是,青年竟好像是被他问到了似的,思索半天才道:“斐洛,我的名字。你之前向基地求助的那台设备限制我已经解开了,可以用它向我留言。”

    说到这个,沈逸倒是想起来了:“不对吧,我之前用那台电脑搜过外面的情况,记得当时弹出来不少相关链接……可你们不是应该早就不用那些平台渠道上网了吗?”

    “啊,”斐洛这回笑得看起来倒是很真情实意,“被你发现了。”

    沈逸懂了:“是你们一直在暗地里向我输送类似的观念?”

    让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幸福美满,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狱,让他明白待在死城是看不见未来的,从而激发他想逃离的野心,能心甘情愿为智领者做事。

    这么一想,陈莫笙这几天所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

    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各种秀优越感,见缝插针刺痛他的自尊心,一遍又一遍,让他不得不自卑,无时无刻强调着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差。

    一个大直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是情理之中,可是又觉得惊悚。

    一个人的精神,思想,那么隐秘深层的东西,怎么可以被那么轻易控制……

    可他又想起此时此刻,自己胸上缠着的那块布料。

    是的,很轻松。

    他就是最好的案例。

    斐洛耸耸肩:“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没有撒谎。只是动用一些小巧思帮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样貌罢了。”

    所以其实他们也知道城内人过得有多么不好。

    就好像他分明了解基地里那群人有多么忠心,却还是会对他们动杀念一样。

    没什么理由,只因为死城里的每个人都是“罪犯”。

    沈逸觉得荒唐,又实在厌恶,偏偏无可奈何,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陈莫笙竟然一直在外头等着他。

    外边儿天色彻底暗了,一团黑色厚布似的罩上来,让沈逸很不舒服。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这边儿的实验室位于一个大园区,并不像酒店附近那么灯火通明。

    好在有人,也有几盏路灯,还不至于让他不受控制发疯。

    可尽管如此,沈逸也还是感觉自己后背出了层薄汗。

    见他面色不大好看,陈莫笙便也没主动找不痛快。少见地沉默,安安静静上车,安安静静开车,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怜。

    这副模样,反倒是给沈逸整不好意思了。

    他张了张口,想主动打破这份宁静。

    结果刚说了一个字,陈莫笙便立即抬手死死捂耳朵,眼眶通红盯着他。

    “沈逸哥别告诉我啊。”他咧嘴笑,只是眼底死寂,“什么都别让我知道,不然会害死我的。”

    这得是多深的恐惧,多么强的驯服,他不知道。

    他也闭了嘴。

    这一夜唯一的正常交流大概就是陈莫笙站在楼下,问沈逸用不用送他上去。

    沈逸拒绝了,临了看着陈莫笙背影,才猛地想起洛奕俞还说晚上要来找他。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门禁点。

    从那种高压窒息的环境中挣脱出来,沈逸的身体才一点点回过味,胸口处疼得厉害。

    他愈发紧张,生怕再因为晚归再给自己招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惩罚。

    整个人的神经都随着电梯一点点上升越绷越紧。

    他甚至都做好一开门看见洛奕俞拿着什么刑具让他下跪的准备。

    可就当心底那根弦即将崩断前一刻,他刚从电梯角拐过来,便看见洛奕俞可怜兮兮地坐在酒店门口,甚至还有些颓然的意思。

    他懵了,不知道该主动说些什么,好半天才说出个:“你……”

    洛奕俞抱住他的小腿,明明是个依赖性十足的举动,由他做出来,不知道就怎么显得那么旖旎。

    他撒娇似的蹭了蹭,可再抬起头看他时,攻击性十足:

    “好难过,哥都不给我开门。”

    第47章 掌控 从生命到理智,所有

    这人又不是自己进不去。

    “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沈逸耐着性子, 想要拉他的手把他拽起来,“怎么不进屋,地上不凉吗?”

    很自然的, 没拉起洛奕俞不说, 自己整个人还被他反拉了一把,直接重心不稳摔在了他身上。

    “这可是你的房间,你又没允许我进,我怎么敢。”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低低沉沉:“冰不冰, 自己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沈逸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被洛奕俞死死握着,整个人几乎是压在对方身上。

    他是个脸皮薄的,也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被洛奕俞玩透了,本能地体温飙升:“你……回房间,在楼道里是干什么?!”

    “哦,”他懒洋洋地应着,可身体没动不说, 反倒是往蓝宝石处极其用力狠捏了一把。

    一下, 就让沈逸感觉自己快被捏碎了。

    他身体瞬间软了——纯粹疼的,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 身体一点点缩成一团。

    洛奕俞奇道:“咦,这手感……怪不得看不出来, 你衣服里面还缠了东西?”

    沈逸咬牙,强逼自己忽视这股剧痛,踉踉跄跄从洛奕俞身上爬起,挣扎着开锁,难能的硬气一回:“不进门就滚!”

    “哇, 好凶。”洛奕俞好似垂头丧气,“进去的,别把我关在外面嘛,很冷的。”

    装模作样。

    几乎是门关住的那一刻,他的脖子就被这狼崽子叼住,压在墙上又啃又咬磨蹭了好久,才不紧不慢道:“在跟我闹脾气?昨天才打完,今天就故意晚归?”

    沈逸没什么反抗的意思,任他啃着,只是语气很淡:“有事。”

    洛奕俞发泄似的,下一口咬得重了些,成功听到沈逸闷哼才满意松口,逼问:“去哪了?那个老畜生提前叫你过去了?”

    “小俞……”

    他蹙眉,下意识想纠正他这个极其不礼貌的称呼,又想起今天见到的种种,心底默默认同了这个说法。

    便只是双手微微用力,试图推开洛奕俞,认真道:“我们谈谈。”

    洛奕俞又贴上来,下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处。

    警告似的:“沈逸,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讲话。”

    他叹了口气,又屈服了:“求您,跟我谈一谈。”

    洛奕俞这才满意地撒开口:“想聊什么,说吧。”

    又补充:“上衣脱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能怎么样,刚刚那么用力,那地方不烂才是见鬼了。

    沈逸干净利落脱掉上衣,没有半分旖旎意思,好似只是在进行最简单最系统的工作。

    又迅速将那块碎布料扯下来,随手扔在床上,语速极快开口:“能不能放基地里的人一条生路?”

    洛奕俞目光从头到尾压根就没移开过那颗蓝宝石,甚至还伸手扯了两下,这才有心思去听沈逸都说了些什么。

    他轻笑:“哥,你要是敢跟我扯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屁话,我就先把你捅死一百次,你但凡敢露出一丁点难受我就再操。死你一百回。”

    沈逸打了个哆嗦:“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那你继续说。”

    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至手就没停下过。

    “就是……基地里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他们之前主要进行资源分配与管理,并没有威胁到你的利益。而且,那群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不是能帮你威胁到智领者吗?”

    “哇。”洛奕俞感叹,“好久没听到这么白日做梦的话了,简直跟让我放你去死一样异想天开。”

    沈逸分不清他这是生气了还是怎么,没敢做声。

    没想到对方只是单纯嘲讽:

    “奇怪,我没彻底打破过你的思维啊。怎么,哥的智商退化了?”

    说话期间,手指在钉子处用力揉捏拉扯了几下,直至把伤口磨出血丝来才松了些手。

    他直接点破:“我目前并没有对那里的人下手。你想求的根本就不是让我不杀他们,而是让我庇佑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样,很愉悦地笑出了声。

    只是嘲讽意味更足:“让我庇佑人类?沈逸,这种算盘珠子能打在我身上,你真是彻底疯了。”

    他并非圣人,也绝不会自诩救世主。

    只是这死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太像太像。他救不了自己,他一个人被死死锁着,就总想着能让更多和自己相像的人走出去,活下来,至少也算代替他得到了解脱。

    可是很明显的,上面根本就没有让死城的人逃出来这个想法。

    就算没有思想约束,就算那群人真的跑了出去,估计也会在踏入新世界那一刻被彻底绞杀。

    已是绝路。

    他忍着胸口上的剧痛,额头上已经冒了不少冷汗,磕磕绊绊道:“大家都没得选……而且,他们对你不是也有用吗?”

    “啊啊,对。你们所有人都没得选,难道我们就有了吗?”

    洛奕俞惩罚似的突然攥住钉子,向右狠狠拧了一圈,慢条斯理道:“况且,你是从哪得出那群白痴能制约住那个老智障的?”

    疼,太疼了。

    剧烈的锐痛伴着麻意直冲天灵盖,伤口处肿胀了几圈,血丝已经渗了出来,几乎不能看。

    沈逸甚至感觉自己要被活生生拧掉了。

    他瑟瑟发抖着,在足以毁天灭地的剧痛中寻找被硬生生打断的思路,听到洛奕俞这话时反倒是愣住了:“那智领者为什么想要让他们都去死?”

    “毁尸灭迹,懂吧。”洛奕俞的手终于换了个目标,轻轻抚摸着他脖子上刚被自己啃出来的红痕,“他那哪是想杀人,分明是想一炮把整个城市直接轰了,能炸平最好。”

    再追问,就真的显得自己蠢了。

    为什么不直接炸呢。

    因为洛奕俞是杀不死的怪物,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跟着自己重获新生的那批实验体再惨遭屠杀。

    是他手上有能威胁到智领者的筹码,所以上面不敢轻易惹怒他,不敢彻底和他撕破脸皮。

    智领者不去动城内实验体,洛奕俞不在城外杀人。再投诚似的把新世界最高权限给他,让洛奕俞暂且闭嘴,帮他保守秘密。

    倒确实是一个对一个,公平得很。

    所以根本就不是是否施加援手的问题。

    而是所谓的“上面”,所谓的智领者,才是最想要让他们死的……

    屋内热气十足,可沈逸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破坏这种相互制约的平衡,会不会反倒把自己的同类推入地狱。

    但,他又是认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的。

    于立场而言,他是人类,永远也不可能跟实验体站在一边。即使智领者摆明了说要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

    总而,利益关系才是最牢固的存在。

    于私心而言,他也是真的真的很想送洛奕俞去死。

    实验体确实不该被滥用,这个是错,他认了。他也确确实实在怜悯那些被当做玩具观赏品的实验体,可他也无权去干涉别人怎么生活。

    更别提,这也并不妨碍他恨洛奕俞。

    这个活生生宰杀他无数次的人,让他变成那样疯子的人……他绝不可能就这样任由他嚣张一辈子。

    实验体的处境他无法改变,在怜悯之前,他总得先顾好自己。

    更不要说智领者还答应了他,不会对基地里的人下手。

    他不能动摇的。

    不管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隐藏了些什么,总而也是为了人类这边的利益,只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对洛奕俞心慈手软。

    大概理清思路后,沈逸便不会再妄想能去依靠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敌手,放软语气:“抱歉。”

    洛奕俞没说什么,环顾一周,想法愈发不安分。

    先是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又强行把沈逸揽过来,将他按在自己腿上,从身后抱着他,像抱大玩偶似的将头枕在他颈窝处,轻轻蹭了两下,在沈逸脖子上亲了一小口。

    一手箍着他的腰,不让他掉下去,另一手又肆无忌惮去玩那个破钉子——这个角度刚好够发力。

    沈逸心底暗骂一声,不反抗也不动,任他怎样。

    直至感受到他在自己耳边故意吐息,那种暧昧又危险的感觉同时出现,死死裹住沈逸的脖颈。

    他听见洛奕俞声音很轻:“哥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救城内实验体……现在这个问题我反过来问你。基地那群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曾经杀害过你,你又为什么要救他们?”

    “……”

    因为,都是同类啊。

    更别提那次,还是因为有洛奕俞在上面逼着。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他会怨,会委屈,却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去恨。

    可他当着洛奕俞的面说不出来“除了我,谁来救他们”这种话。

    也只是微微垂头,岔开这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做,一直这样耗着吗?可城外的实验体你救不过来,也没办法去阻止其他三个实验室继续生产。如果有天,平衡被打破了怎么办,你手上能威胁到他的筹码没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垂眸,神情有些低落,“我不是神,只是运气好才从千千万万个实验体里走出来了而已。”

    可那些受尽折磨被解救出来的实验体会双眼发亮地看着自己,会特意给他挑出个极具阶级性且一听就是统领者的称号,眼巴巴跪在他面前叫他救世主,对他说“谢谢你带我们出来我们的命随便你用”,真心实意盼着他能去打破这个世道法则。

    他其实是有些惶恐的。

    他不可能让其他实验体做他的枪,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运气好,只是恰巧没那么容易死而已。

    他竭尽自己所能,救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座城而已。

    他害怕自己坠落,更害怕自己失败以后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会直接在城内放一把火,生生烧尽他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点希望。

    其实洛奕俞并不怎么喜欢“王”这个称呼。甚至在最初,他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时是尴尬的。

    可这份尴尬,又会在转身和他们闪着希冀的目光对视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当然想去救更多,当然想将所有把实验体当畜生的人全部碾杀。

    可一个人,由一具被绞碎的肉块重新拼凑起来的人,何德何能去颠覆整个世界法则……

    他该怎么背负这么多人的希望?

    沈逸坐在他身上,衣服欲脱不脱的挂在大腿处,比起被贯穿的恐惧,先一步来的,竟然是心疼。

    这一点点异样的情绪,又在他反应过来后瞬间掐灭。

    他怎么能去心疼施暴者。

    他明明连可怜自己都没心思……

    难怪。他们两边谁都不敢妄动,所以智领者才想着拉拢他,从他身上下手给洛奕俞一个重击。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洛奕俞不知道他会被拉拢吗,明明自己的局势也不乐观,就真的大意到这个地步?

    不等他细想,洛奕俞便恶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宣泄似的:“城外的实验体并不是一个也救不了,只是,他们不愿意跟我走。”

    “他们觉得,这是他们该承受的……”

    洛奕俞的声音竟也微微颤着,甚至于就连掰开他腿的手一时失了力度,猛地向后扯了一下。

    沈逸甚至感觉自己大腿内侧韧带都快被撕断了。

    剧痛之中,还要打起精神听洛奕俞到底说了些什么。

    “外面的手段比城内还要恶心的多,那群畜生……他们几乎是在给每个实验体洗脑,再让他们进行内部的自我规训。以为用自己身体供养人类是他们的职责与使命,心甘情愿供人类赏玩。认为有人愿意使用他们,伤害他们,是在说明他们没有被抛弃,是该感恩戴德的事。”

    这才是最恐怖的。

    被当成畜生久了的人,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本身可以不用跪的。

    “你知道那个老贱人有多么嚣张吗?”洛奕俞咬牙,这股怒火似乎也连带着烧到了沈逸身上,“他妈的。他跟我说,让我在他管辖区内随便找。但凡是像酒吧,会所之类的公开场合,有被虐待的实验体敢明着说自己愿意跟我走,就算他输,他就放那个实验体走。”

    “可是没有,操。就算我表明身份,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们实验体就是人,再好话赖话说尽,都没有一个愿意跟来。甚至于,他们会觉得我在诱导他们,是要跟他们抢人类的‘宠爱’……”

    沈逸光听着都觉得窒息。

    又慢慢反应过来一些什么,抿唇。

    “我,未来也会变成那样吗?”

    仔细想想,他被锁进黑屋的那段日子,也差不多是那样的状态。

    就算是洛奕俞把他打到鲜血淋漓,他大概也会由衷感谢。

    他毫不怀疑,这畜生也是想把他往这方面训的。

    洛奕俞愣了下,思索片刻,坦然:“很难。”

    沈逸自然不会指望洛奕俞能怜惜他:“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而复生啊。”洛奕俞解释,“除非一直让你保持活着的状态,否则光靠回忆把一个人逼疯,还是有些难度的。”

    沈逸没太听懂:“这和重生有什么关系?”

    洛奕俞耐下性子解释:“哥应该知道,所谓的精神病、疯子、抑郁躁狂等等这类精神问题,并不只是一个人向外的情绪表达。”

    他轻轻点了点沈逸的太阳穴上方:“而是这里,实打实发生了病变。”

    沈逸好像听懂了,又觉得不可置信:“你……”

    洛奕俞自顾自道:“这是个很神奇的能力,对吧?我真是给哥送了份天大的礼物。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它似乎并不只进行简单的身体翻新……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重生后记忆还在。而是直接消除身体所有负面的东西,像伤口、断裂的骨骼、病变细胞、海马体额叶萎缩等等。”

    “我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太深,但哥总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每一次身体受到摧折时所带来的情绪反馈大脑都在记着,你被逼上绝路疯掉时,其实大脑内也在发生病变。可只要你死,身体得到自愈,大脑内部病变的,萎缩的部分也自然而然重新长好。”

    “所以哥,你以为你是凭什么能好好坐在这儿和我正常交流,真觉得是因为自己有着超乎常人的精神力,比旁人坚韧吗?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沈逸张了张口,可所有想说的话又都被堵在咽喉。他本能地认为洛奕俞在骗他,或者这又是什么对他进行精神控制的把戏……可他连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以及洛奕俞是怎么再次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更遑论找到这番说辞的漏洞。

    他整个人开始细细发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急道:“不对……不对啊!可我现在是真的怕黑,我,我已经重生过了,可我还是很……”

    洛奕俞打断:“我说过,因为记忆还在。但只是记忆在,和切身体会所带来的反馈程度是很不一样的。所以你才会依旧保留这部分记忆带来的恐惧,只不过程度轻了不少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被打到半死再锁进黑房间一个多月,为什么放出来后却只是怕黑而已?啊,不过哥的精神力确实还比我想象中要强一些,我当时还以为你要连完整的长句都说不出来了呢。”

    他的话简直像是魔咒,一层层连血带肉撕开沈逸的皮:

    “你信吗,如果那次我不动手杀你,就算没有A39的成瘾性,你也依旧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敞开腿求人上你的贱货。可能这辈子能说出口的话就剩下你词汇库那几条,或许会变成再也无法直立站起,见到一点点黑色东西就会掉眼泪的可怜小狗……”

    这一大长串话说出来,再配上洛奕俞恨不得把他凿穿的动作,沈逸是当真觉得异常绝望。

    他懂洛奕俞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疯过了……

    或许,还不止一回。

    无数次崩溃,无数次疯癫,都由一条崭新的命轻而易举抹淡。只保留为记忆,藏在大脑最深处,转变为一层淡淡的恐惧。

    消失了,但又确实还在,永永远远停在那群,依附着记忆生存。

    沈逸很难不怜悯自己,怜悯无数个曾经被逼上绝路又死掉的自己。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曾经的他得有多么绝望,才能在身体经过重塑后凭借一瞬的记忆将他打入谷底。以至于即使现在他经过了无数次的重塑,某些地方却依旧是崩坏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所受过的所有磨难,所有绝望累积在一起的记忆能瞬间彻底压垮一具全新的身体,在一刹之间将他彻底逼疯……或许那时,才是真的没有回转余地。

    毕竟,他是真的怕黑,那些跟自己割裂开来的眼泪,也确确实实存在着。

    他笑了,垂下头时,额前发丝几乎遮住了整双眼睛。

    许久,才有颗晶莹的小珠子从脸上划过,不偏不倚,正好碎在了洛奕俞虎口。

    “你真畜生啊。”沈逸细细颤抖着,“很享受把我一次次玩到崩溃的过程?”

    “对呀,”洛奕俞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大方方承认,“我说过的,光操一块木头没什么意思。”

    难怪,难怪……

    可这似乎比彻底逼疯他还要难受。

    如果理智彻底溃烂,甚至到了忘记了自己是谁这个地步,大脑里只剩下洛奕俞,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是不是就比现在轻松得多?

    可他又不甘心。

    真的像被驯化过后的实验体一样,明明什么都被人夺走了,还要摇着尾巴为自己对主人有用而庆幸。

    反复被碾碎的自尊和底线总拖着他,来来回回,在被彻底磨灭之前,几乎没有尽头。

    又在下一次重生后,开启新的循环往复。

    “所以,”他嗓子都是哑的,“你为了不让我疯,为了能更好的玩我,所以才故意杀我……?我是说,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即使你不去施压也会随着时间还有大脑里存着的记忆慢慢溃烂,所以才要杀我。就算我没有犯错……是在故意刷新我的思维?”

    “嗯……也不算故意吧,毕竟哥有时候这张嘴真的很讨打。”

    他抬起手,帮沈逸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泪痕,像是哄骗,又像是威胁:“所以你可要冷静一些哦,尽量别让自己动不动发疯。否则的话我杀你的频率就会大幅上升,你自己的状态也会越来越不好,算是恶性循环了呢。”

    “我们都不希望这样,对吧?”

    洛奕俞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你不仅想死死不了,就连能不能真的疯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会掌控着他,从生命到思维,所有,永远。

    第48章 混乱 我该怎么办

    沈逸想死。

    短短刹那, 很轻的几句话,也如此轻而易举地磨灭了他。

    “你真的……就那么恨我?”沈逸压根控制不住自己说话时隐隐崩溃的尾音,“我不该杀你, 可我犯的错, 都这样了难道也还是还不清吗?”

    疯不掉,死不了,仅仅是靠着记忆都能把他逼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洛奕俞这回倒是没对他说活该。

    只是手向下移了几寸,毫无预兆猛按住他的小腹,感受沈逸骤然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弯下去, 听见他抑制不住的痛苦闷哼,这才道:“明天陪我出去转转吧?反正那个老畜生已经见过你了,接你的小屁孩这两天估计会为了避嫌刻意躲着你。跟我走吧?”

    沈逸已经无力去纠正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了。

    他其实不太想答话,毕竟这些又不由他说了算。

    可洛奕俞死按住他就不松手,甚至还在不断加大力度,颇有种“你要是不回话就等着被。**”的态度。

    他无力,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哇,好没意思。”他握住沈逸大腿站起身, 轻而易举把他甩在床上, “再这么冷淡我,我可就要找些其他好玩的用在你身上了哦。”

    “洛奕俞。”他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嗯?这就要求饶吗, 我还什么都没……”

    “对不起。”

    “……”

    洛奕俞怔了一瞬,心底竟有刹那慌乱失措, 波涛汹涌。又被自己忙乱掩盖住:“你,这是突然搞什么,一身铮铮铁骨这就不要了?还是觉得,我就好哄到这个地步,道个歉就能收手?”

    沈逸摇头, 头发遮盖住大半张脸,洛奕俞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又一遍重复:“对不起。”

    宰杀家禽的人会在它们死前跟它们道歉吗?

    沈逸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明明,他确确实实认为实验体无法跟人相提并论——不,应该说是实验体绝对不能等于人。

    他明白自己,就算再重来一万回,在自己的亲姐姐和一群人造产物之中,他也会坚定不移选择前者。

    他们绝对不能等于人……否则,他算什么,沈皖又算什么?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并为之努力的“人类利益高于一切”又算什么?

    可他清楚自己的卑劣,也会真情实意怜惜身陷囹圄的他们。即使他没有立场,他这个刽子手根本不配去谈怜悯……他知道的,这世上本不该有任何一个物种生来的目的是牺牲。

    尤其是,拥有人类外观与情感的他们。

    他没有选择,他不得不麻痹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做错事,他愿意为了“全体人类利益”这个名号背负业障。

    可还是难受。

    他无力去改变任何,他也无法自救——甚至,他很清楚自己即将要做什么。

    假如,他是说假如,洛奕俞真的死了,那……其他实验体该怎么办?

    数百年中,千千万万实验体里,才走出一个洛奕俞。

    他死了,那些被滥用的实验体怎么办?

    即使,即使他们不是人……自己是不是也等同于在亲手扼杀一个群体最后的希望?

    可他所能说的,也不过只是这无足轻重的三个字而已。

    他认罪。

    “跟我道什么歉?”洛奕俞很快便回过神,爬上床,轻而易举将沈逸的脸掰正,“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句话。反正,欠我的,你往后有的是时间用自己慢慢还。欠他们的,你跟我道歉也没什么用。”

    沈逸瞳孔失焦,听到这话时微微抖了一下:“我们两个,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

    “这话似乎该我问你?”沈逸脖颈被他掐住,从他的角度向上看,注意力几乎只能集中在洛奕俞黑夜中隐隐发亮的眼睛——像鬼一样。

    “是谁先不念旧情的?哥,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不清楚?”

    沈逸已经没力气去反驳亦或者是求饶了。

    他期盼洛奕俞去死,又害怕他真的死了,可在这一切之前,在他去可怜其他人之前,总得先救救自己。

    沈逸现在对于这种不论怎么呼吸都喘不上一点空气的感觉算得上是熟悉至极。

    好在洛奕俞似乎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眼见着沈逸即将失去意识,轻哼一声,翻了个身躺在他身旁,嗔怪似的:“算了,没意思,睡觉。”

    就真的转过身没了动静。

    沈逸盯着他毫无防备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脖颈,心底微微一动。

    太近了。

    明明看上去很脆弱的皮肤,同人类一般无二的筋骨,为什么杀不死呢……

    他抬手,似想轻轻触碰,又堪堪停在半空。

    算了,至少要等到回城之后。在正常人类生存的地方贸然行动,惹出乱子后对哪边都不好。

    又是一夜。

    临了,沈逸迷迷糊糊地想,幸好自己还没到会害怕闭眼后世界是黑色的再为此发疯那个地步。

    对他而言,已是万幸。

    清晨。

    是真的清晨,沈逸甚至感觉距离自己闭眼最多才过去三四个小时,就被这头畜生用一个巴掌强制叫醒。愣是把他少见的起床气勾起来了,忍着不发作,在床边坐了会儿还是没能清醒,又半死不活地躺下,成功为自己赚来第二个巴掌。

    他被迫睁眼,怒视洛奕俞。

    此刻,窗外还是一团黑。

    洛奕俞上下打量他的表情,淡淡道:“再给我摆脸色试试看呢?”

    很明显,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沈逸服了,慢吞吞收好那点怒气:“没有。”

    洛奕俞下了第二个指令:“最多等你十分钟,收拾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时间一到,你就算是裸着我也得给你拽出去,信不信?”

    说着,他竟真的开始掐表。

    操。

    沈逸是真的没脾气了,十分钟的时间,他起码有三分钟用来洗脸。好不容易才让凉水把自己浇清醒了些,又胡乱套好衣服,正巧卡在时间线上完成任务。

    这才问了句:“去哪?”

    洛奕俞揉了两下他脖颈处的青痕,漫不经心:“带你参观一下‘培训’实验体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看看和实验室有什么不同。”

    沈逸一惊:“我不去。”

    明摆着,洛奕俞在那种地方绝对不会舒心,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抱着记仇的心态去的。

    把他带过去是什么意思,当供他发泄脾气的沙包吗?

    洛奕俞:“三。”

    不用他倒数,沈逸立即低头,极其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沈逸整个人如坐针毡,木雕似的杵在那,动也不敢动,更别说小憩一会儿了。

    这个模样反倒是激起了洛奕俞兴趣:“你就这么怕我?”

    废话。

    他不做声。

    洛奕俞又道:“可是哥,我当年就算挨了打再怎么害怕也会一直跟着你欸。”

    又翻旧账。

    沈逸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心情越来越堵,到头来又在自己身上发疯,总算开口:“没有,不是害怕。只是有点困而已。”

    洛奕俞没有拆穿。

    或者,他心底也知道答案。

    到达目的地后,洛奕俞眼见着是连逗他的心思也没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裤腿,一下,两下。

    这是一个……监狱?

    死城是没有监狱的,但他曾经从老白手机里看过照片,就是类似于这样一圈铁栏杆包围住的黑色建筑物。

    可是又不怎么像……或者说,似乎比寻常监狱要严苛很多。一大圈密密麻麻网格状的铁栏的东西将整个巨大的建筑物整个围起,像鸟笼那样,甚至就连头顶都是封死的。

    这网,或许是带电的?但新世界的科技那么发达,或许是比带电的还要具备杀伤力?

    洛奕俞又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弯腰,随意拾起颗小石子丢了上去。

    刹那,四分五裂,愣是崩成了碎渣子。

    天……

    沈逸头皮发麻。

    这要是有人误触了怎么办?

    洛奕俞盯着地上已经碎掉的石子许久,阴恻恻的,没说话。

    不过两分钟,便有人打开这笼子门,从里面走出来,恭恭敬敬朝他鞠了个躬:“长官,您来了。”

    沈逸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大概率只认数据。洛奕俞拥有最高权限,应当身份也是最高的。

    洛奕俞身处上位者久了,倒是也不会露怯,心安理得用命令一样的语气质问出来迎接他的人:“解释一下这网。”

    那人从善如流:“您放心,这网主要是用来管束那些畜生的。装配青鸿8.5识别功能,可以在瞬间作出反应,且绝不会伤到普通人。”

    他示范式的伸手去碰那张大网,果不其然,刚才还跟咆哮野兽似的东西瞬间乖顺下来,他整个人没有一丁点事。

    洛奕俞眯眼:“实验体碰到会怎样?”

    领路人语气好似炫耀:“会在瞬间炸碎。长官,需要我为您找一个实验体示范吗?”

    这个人每说一句话,沈逸的心就狠跳一下。

    “不用。”洛奕俞道,“带我进去。”

    万幸,他在别人面前还是有理智的。

    沈逸舒了口气,跟在洛奕俞身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

    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并非从前十指紧扣,而是简简单单的,甚至于他能轻而易举推开的握法。

    手指冰凉,似乎还在轻轻颤着。

    沈逸愣了瞬,像无奈,又像妥协,将他握紧了些。

    站在铁笼内,抬头,只能看见密密麻麻交错的黑色网格,像是压在自己头上那样,从那缝隙中窥见一点点天空。

    压抑。

    这是沈逸唯一的感受。

    领路人点头哈腰小心翼翼伺候着洛奕俞,推开“监狱”门,又做了好几个“请”的手势。

    只一眼,沈逸便浑身发麻。

    整个建筑物内部,似乎都是在刻意朝着打碎人精神这个方向建立的,通体暗色不说,就连灯光也昏昏沉沉。

    装饰物大多采用铁制,做成链状挂在墙壁。偶尔几幅装饰画,也无一例外采用黑红配色。

    沈逸注意到,这里的窗户似乎都是覆着红色彩膜的。大大减少受光不说,等阳光刚好射进来时,地上会多出大片血一样的红。

    人有趋光性,这里就刻意设计成暗的,人会畏惧受伤,这里就故意往玻璃上贴深色膜……

    领路人得意洋洋:“我们在设计时其实采用了一些灵异片思路。例如在某些特定房间内的水龙头,水和血是来回切换出现的……不知道您看过类似影片没有,就是流清水时会突然出现血,还混着碎肉。这个小设计在很大程度上制造可以‘乱序’效果,据数据显示,在让那群畜生听话能安分些这方面立竿见影。”

    为什么会安分呢。

    因为已经被逼成神经病了吧?

    在黑压压的房间,时不时会出现大量鲜血的地方,被当畜生一样管控着。

    这已经不是实验体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了。

    沈逸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脑能想出来这么恶心的法子,为了让实验体听话,把一个正常健康的思维活生生拆碎。

    即使是他,身为人类的他,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是啊,在这里,他们这些管理者不就是恶鬼吗?

    洛奕俞:“还有呢?在拆碎实验体思维这方面,你们还做了什么?”

    “呃,还有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法子啦,”领路人回忆着,一件件摆出来,“比如给它们每个人发固定小册子让他们背诵……当然了,您知道的,大多数实验体不认字。那小册子具备朗读功能,24小时循环播放。但里面的字其实是错乱的,它们一直拿着错乱的东西背,思维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这个时候再派工作人员去检查,背不出来就要拖去受罚……”

    洛奕俞握着沈逸的手不自觉缩紧,一点点绞住,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小幅度颤抖着。

    他语气仍旧平缓,陈述似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背得出来了。”

    拿着错误的东西,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为了不受罚拼尽全力,却不知道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他们没有犯任何错。

    只是因为他们是实验体而已。

    如果注定不公,如果注定要有一个物种来承受某些人无穷的私欲,为什么又要赋予他们思维,感情?

    如果给了他们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让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

    “呃,是的。”领路人回答,“受完罚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教它们正确的背法,这个时候再把小册子调整回正确的,让它们在我们的教导下学习。久而久之,它们就会发自内心认为人类是比它们聪明百万倍的生物了。”

    沈逸懂了。

    他们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发自内心敬畏人类,感恩人类。即使磨难全部来自于这群人,却还要发自肺腑去感激他们……

    领路人接着道:“长官,您懂的。只有在这里受到的打压足够厉害,它们去外面才会保持感恩戴德,才会认认真真为人类服务。”

    洛奕俞动了杀心。

    沈逸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又要甩开他的迹象,急忙反过来攥紧了些,在洛奕俞耳边安抚:

    “小俞,冷静。”

    很轻的几个字。

    可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这样而已。

    沈逸不免觉得无力。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被洛奕俞叫一声哥,可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连怎么安抚这个孩子都不知道。

    洛奕俞浑身躁意几乎压制不住,好半晌才咬着牙道:“带我去看看他们。”

    领路人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对,却又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问:“您要看哪部分的?”

    “全部。”

    于是,领路人带他们来了地下层——是了,又是地下。沈逸算是发现了,十个地下室里估计九个都是干肮脏龌龊事的,什么血腥暴力什么就往地下塞。

    刚拉开铁门,沈逸就被那股恶臭逼到不得已向后退了几步。

    一条狭长的细走廊,两边儿都是铁笼,大小都有,关着数不清的实验体。

    最大的,挤一挤差不多能容纳十几个人居住。小一些的,六七个笼子垒在一起,半人高都没有。实验体被囚进去,整个身体只能缩成一团,膝盖死死抵着笼子下方栏杆的,不知道要被锁多久。

    估计用不了多久……四肢肌肉就该萎缩了。

    沈逸见不得这种画面,几乎是在门被关上那一刻腿就软了,死死扼住想要尖叫的咽喉,几乎是本能地靠近了洛奕俞些。

    他明白那股恶臭是从哪来的了。

    笼子里,有已经死掉但还未被处理的尸体——或许是故意留在那震慑其他实验体的,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除去那几个最小号,其他每一个笼子内都摆着两个脏兮兮的石制食槽。一个装泛黄的水,另一个是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流质食物。

    角落处有个管道,算是排泄口,每个实验体赤身裸体被锁在这样的地方,捧着本被打乱顺序的小册子看。

    ……

    他们在干什么?

    上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还让它光明正大地存在着?

    这样的震慑,甚至冲淡了沈逸的恐惧。

    领路人不理解他们的沉默,以为他们只是在同情这帮畜生,陪着笑脸贴上去道:

    “一群实验体,只是它们恰巧长得跟人像而已。长官,您这样,您把它们想象成一群不听话的猪,是不是就觉得好多了?”

    “猪?”

    洛奕俞轻而易举就甩开沈逸的手,指骨按得咔咔作响,彻底失控:“我看你是找死——”

    话音还未落。

    沈逸便猛地抱住他。

    他抖得比谁都要厉害,死死攥住洛奕俞胳膊,几乎是边哭边求:“别杀人,小俞,别杀人。”

    他瞬间屈膝,有些洁癖的他,直接跪在不知多少年没人打扫过的阴湿地板上,颤抖着将洛奕俞的手放在自己脖颈处。

    明明那么怕死,却主动将自己祭了出去:“对不起,对不起,小俞。你杀我吧,我耐杀,求你,别杀人……”

    洛奕俞气急,一个耳光甩过去,拔高声音怒喝:“沈逸,护着这种人渣,你他妈找死?”

    除去第一次重逢,洛奕俞之后打他,其实都是收着力的。

    可这回,却是实打实卯足了劲儿,沈逸眼前出现血雾,整个人被磕在铁笼栏杆上,又不管不顾踉踉跄跄爬到洛奕俞身边。

    “别……别杀他,没有上层默许,这个地方是不会存在的!小俞,你冷静,冷静一点。他们只是遵循命令办事,你杀我,杀我好不好?就当是我替他赎罪了,求你,求你!!!”

    他没法接受自己亲眼看着同类被杀。

    任何。

    洛奕俞蹲下,猛地拽住他的头发逼他和自己对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护着人类吗,甚至到了好坏不分的地步?”

    沈逸眼底满是恐惧,眼泪掉下去时是带着淡淡红血丝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哥,因为你手上沾染着实验体的命太多太多了啊。你是大圣人,你没法接受自己是屠夫,所以在对待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时,就会下意识朝着另一个极端走。”

    他又给了沈逸一耳光,几乎是在他耳边咆哮:“他妈的,用无数实验体的命换来的却是你对同类的怜惜是吗?!!”

    沈逸摇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想要扯住洛奕俞,手指却被他一脚踩住。

    他单手,轻而易举掐住那个领路人脖颈,将他一点点提起来,看着那人惊恐的目光,笑了:“猪?很好。记住了,你是被猪杀死的。”

    他猛地加大力度,那人的脖颈被他瞬间掐爆,血瞬间溅出,零零洒洒到处都是。头颅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滚到铁笼边,停下。

    沈逸脸色煞白,徒劳向后挪动几步,尖叫出声。

    洛奕俞眼眶猩红,转头狠踹了他一脚:“闭嘴!”

    沈逸捂着胸口蜷缩着咳了两声,地上又多了星星点点血滴。

    他们这边闹得动静如此之大,笼内那些人却好像没感觉到似的,依旧在扯着嗓子背根本错误的书。

    洛奕俞大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走?!”

    他们在挤着抢食槽内的食物,在臭烘烘的笼子里缩着睡觉,在拿头拼命撞着栏杆。

    回应他的,只有永不停歇地背书声。

    一遍,两遍。

    洛奕俞眼底暴怒一点点转为无措,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沾着的血,跪在地上颤抖咳血的爱人,又看了看笼里被当畜生养着的同类。

    他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周边没完没了颠三倒四的背书声音,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终于崩溃了:“我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49章 原谅 求你选我一次

    他说沈逸谁也救不了, 可他自己呢,又能救得了谁?

    洛奕俞手紧紧抓着栏杆,疯了似的一遍遍朝里面问, 他的声音在这空荡走廊来回碰撞, 回音和其他笼子内的背书声交缠,四荡。

    “跟我走吧?你们不该被囚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承受这些,你们可以吃正常的食物,只要你们说一句愿意, 我就可以带你们走,真的!”

    “你们也是人,和那些管理你们的人是一样的,”他有些哽咽,“所有,所有都是一样的……”

    徒劳。

    许久。

    终于有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嘛?”

    洛奕俞眼睛亮了瞬:“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保护好你,绝对能带你们所有人出去!”

    可那个人又道:“可,可是我还没有学会, 出去后买我的主人会不喜欢我的吧……”

    像是终于反应过什么似的, 那个实验体怀疑道:“你,你是不是想跟我比赛, 趁我走了偷偷学习,让主人更喜欢你……”

    “欸, 不对,你没有编号,是人类!您,您要买走我吗?”

    洛奕俞张口,声音却哑了。话说出来前, 眼泪先掉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语言匮乏。

    可,该如何跟一群长久生活在高压下的精神病去描述一个“正常”世界?

    在他们眼底,已经把挨罚,被精神控制当成了日常生活,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的世界都是颠倒的,自己仅凭几句话,又该怎么去把他们拉回来?

    他救不过来的。

    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连个并肩作战的人都没有,他救不过来……

    他逼着自己长大,逼自己去学习所有知识,再去一点点教给什么都不懂的同类。费尽心思维持平衡,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庇佑每一个好不容易才窥见一点点光的实验体。

    他承载着一个族群的期望,他们盼着他去颠覆世界法则。可他也只是人,甚至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试图站起来,他连吸取经验的地方都没有……

    一点点摸爬滚打,圈了几块城市出来,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画地为牢。

    他缓缓跪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缩紧,弓腰低头,难能的,露出丝脆弱。

    可下一秒。

    却被人轻轻抱住。

    他愣住了,茫然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沈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许,是这孩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十年前第一次相遇。

    漂亮的小团子被锁在玻璃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眼底载满不安与迷茫。眼眶通红,明明看起来委屈到要哭了,却还是死咬着唇不肯掉眼泪。

    等他反应过来时,竟是拖着被洛奕俞打到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拥住了他。

    “小俞,别哭。”他的脸在无意间蹭过洛奕俞时,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在替谁道歉,又是在向谁道歉。

    同立场无关,也和他是不是实验体无关。

    至少是在这一瞬,只是单纯的有些心疼他而已。

    洛奕俞怔怔地,难能在这望不到边际的深渊中感受到一丁点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将头埋在沈逸肩膀处,嗓音嘶哑,小声地哭着。

    “哥,你能不能别抛弃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剩你了。你稍微,稍微喜欢我一点就好,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你别离开我,求你了……”

    沈逸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安抚似的摸着他的后脖颈。

    他好像,终于有一点点能看清洛奕俞了。

    喜欢什么,就拼命紧抓着什么。因为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安全感匮乏。便只能死死捏紧唯一能控制住的他。

    他真的能分清爱恨吗,甚至,他可能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简单的愿望。

    可沈逸知晓,这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已经不求自己去爱他,哪怕只是想让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可立场相悖的两个人,结局也早就注定了。

    洛奕俞缓缓闭眼,终于在沈逸面前露出一点疲惫。

    “回家吧,哥。”他说,“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实验体刚被制造出来时,对世界的感知都是空白的。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知到什么,什么就是他们眼底的世界。

    如此纯粹,自然也足够易碎。

    他救不了他们。别说是这里,就连城内那批被救出来的实验体中,精神崩坏的那批他都救不过来。

    即便如此,其他三个实验室还在源源不断一批接着一批产出实验体……

    沈逸光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都感到一阵绝望。

    这样庞大的数目,一个人,怎么可能?

    他同样颤抖着,主动吻了洛奕俞的额头——或许不算吻,可唇瓣又实打实贴到了,很轻。明明眼睛边缘还渗着血,却还是对施暴者轻声道:“好,我们回家。”

    他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出于私心,仗着自己是管理员而对实验体妄下杀手的他,和这群滥用实验体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人类利益……不过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渣为了让自己不用背负道德枷锁的烂由头。

    可任何生物,即使真的是牲畜,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对待。

    嘴上说着拿实验体当猪狗,可事实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去摧毁一头猪的神智?

    他们在乎实验体的思想,却又偏偏不把他们当人。

    沈逸甚至有些危险地想,第一个创造实验体的人给予实验体人类外形,究竟是为了能更好的研究人类生理构造,方便实验……还是为了去看“人”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卑躬屈膝的奴隶?

    掌权者的优越感来自于哪?

    没有人做基石去供他们去踩,他们又能怎么体会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唯我独尊感?

    人人平等的时代。

    他们无法让“人”向他们下跪,便再创造出一个更低等的物种。剥夺他们一切权利,听着他们的哀嚎,享受一句话控制一条性命的感觉……

    究竟是不是这样,沈逸无从得知。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当真欠洛奕俞很多很多。

    不管怎样,不管自己当时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与绝望,就算是真的要被逼疯,也绝不该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他杀害。

    洛奕俞作为实验体,就算是死在手术台,死在病床上,也不该是在地下层被自己抛弃,被活活绞碎。

    甚至……如果当时没死,如果没有带着恨意重生,是不是现在就不用承担这么多的希冀与绝望了?

    他认罪。

    他愿意受罚,他可以赎罪,他不会再去反抗洛奕俞任何。甚至,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学着给洛奕俞一点点回应。

    只要,只要让他把城内人都解救出去。

    他讨厌混着污染物的水,更憎恨永远都只是暗黄的天。

    洛奕俞是不会死的,最多只是受一点折磨。他只是想将死城内还幸存着的人解放出去,至少,让和自己相像的他们活下来。

    他只是想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而已,总不能这骂他贪心……

    为此,让他怎样都可以。

    洛奕俞靠在他肩上很久,才终于一点点收好情绪。

    他站起身,也没去管脏了的裤腿,单手抓住一个空笼子门锁,猛地发力。那铁栏便碎裂开,尖锐部分划伤他的掌心,有血从伤口处溢出,他并不在意,拎起那领路人身体与头颅,将他扔了进去。

    天……

    沈逸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破的唇角,心底竟有些庆幸。

    他不知道这人身体现在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怎么能力气大到这种程度。

    洛奕俞走到走廊尽头,魔怔了一样,挨个问每一个实验体愿不愿意出去。

    不会有人愿意理这个他们眼中的“疯子”。

    有点难受。

    肩膀被轻轻按住。

    沈逸站在他身后,犹豫半晌,开口:“小俞,你问法不对。”

    洛奕俞一愣,茫然看他。

    “你应该对他们说,你是要买走他们的主人,你已经付过了钱,是看他们听话才愿意买他们的……你会带他们回家。”

    面对思维已经崩坏的人,一味强调正确,不如顺着他们走,才能走进他们的世界,让他们听自己说话。

    跟他猜得一样。

    洛奕俞所有憋闷几乎瞬间转为暴怒,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咬牙切齿:“沈,逸!”

    他没反抗,压根呼吸不上来,声音断断续续从喉间蹦出:“我……我不是在侮辱他们,我,只是,只是想帮一帮你……”

    洛奕俞眼眶那抹红似乎更深了。

    许久,才自暴自弃似的道:“没用。我和那老畜生做过约定,带他们走,是在我不以买家身份自居基础上的。”

    连正在训练中的都带不走,更不要说酒吧会所里已经被调教好的了。

    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沈逸目光悲悯,生理性泪水一点点积攒着,掉出眼眶。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他被屠杀了那么多回,为什么还有多余心思去可怜其他人。

    他一点点松了力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时被铁栏割伤的手,伸在沈逸眼前,埋怨似的:“好疼。”

    被三发子弹连着射穿胸膛都一点事没有的人,竟然在他面前喊疼。

    沈逸无奈,主动去握洛奕俞,将他拉出这条散着恶臭的走廊。

    他能想到的,洛奕俞必然也考虑过了。

    死城那么小,能容纳下多少实验体?

    被制造出来又迅速走向毁灭的他们,在人类手下时用得多死得快,自然不会担心生产过剩,物资不够。

    可假如洛奕俞想让每一个实验体活下来,让每一个人寿终正寝,也总得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即使他今天把这座“监狱”拆了,那这么多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人,又该被他安置在哪呢。

    一人之力,如何去救万千。

    都是死路。

    外面,天色正亮,密密麻麻黑色网格罩在头上时依旧是压抑的,可是也比地下层好了不知几百万倍。

    再怎样明艳的天色,也照不到他们。

    好不容易从那坨浊恶气体里走出来,已经麻木的嗅觉骤然碰到正常的冷空气,沈逸贪婪地吸食好久,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些。

    回头,洛奕俞正对着他笑。

    是很少见的,有些腼腆意味的笑容,甚至压下了身上那股血腥气,眼睛很亮很亮。

    “哥,我好感动。”

    “……啊?”

    “你怕我伤心,愿意哄我了。”

    沈逸暗骂自己真是贱。被打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结果一搞起温情就觉得浑身难受,顿时感觉空气都透着尴尬。

    可,心底却又是实打实酸了一下。

    洛奕俞求的很少,可每个愿望对他而言却又那么难实现。

    沈逸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当真是无比好哄。

    从前是,现在也是。

    即使自己身为他的禁脔,当着他的面去维护那些伤害他同胞的人,只是轻轻抱一下,便也就没什么事了。

    甚至还会眼巴巴对他说自己很感动。

    爱恨交织,此消彼长。

    沈逸明白自己愧疚的由来。

    他要摧毁的,可能是洛奕俞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努力。

    他会背叛洛奕俞。

    或者,是从来也没有试图和他站在一起。

    这是让他最纠结的点。

    他的怜惜真真切切,愿望也实打实存在。

    这两个想法纠缠环绕,搅得他手足无措,可洛奕俞却全然不觉。他只是靠近,像沈逸那时吻他一样,带着一丁点羞涩将唇瓣轻轻贴了沈逸额头一下。

    “哥,我们回家。”

    ……

    哪里是家?

    沈逸微微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天空,眯眼发了短短两三秒的愣,又迅速跟上洛奕俞步伐。

    所谓的最高权限似乎覆盖方方面面,甚至于,洛奕俞能叫来架小型飞机负责专门接送他。

    沈逸坐在飞机上,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智领者似乎……有点讨好拉拢你的意思?”

    洛奕俞嗤笑:“谁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指不定那群老畜生背后想着怎么搞我呢。”

    又在抬头和沈逸对视时瞬间收敛所有戾气,人畜无害朝他眨了眨眼,很愧疚似的抬手轻碰他的脸颊:

    “我那会儿没控制住情绪。哥,别生我气好不好。”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不会。”

    其实是有些煎熬的。

    洛奕俞要是一直维持恨不得见面就砍死他的态度,他内心负担还能轻一些。

    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沈逸心底便越酸涩。尤其像他这种被罚出心理阴影,甚至可以说将挨打当成日常生活的。突然间给他一丁点好,很难不在心底无数倍放大。

    难怪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果然是好用的路数。

    “真的?”洛奕俞明显不信,却还是撒娇道,“那你再亲我一下。”

    得寸进尺。

    沈逸慌忙低头,感觉自己耳根在烧,很生硬的岔开话题:“你手怎么回事,不是能瞬间愈合吗?”

    横贯整个掌心,伤口很深,极其狰狞的一道疤。

    “这个啊。”他笑了下,眼底带着很深的自我厌弃,“算是给自己弄疼你的小惩罚,哥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补几下。正好医药箱里有手术刀。”

    沈逸蹙眉:“说什么话,手术刀是用来伤人的吗?”

    洛奕俞显然也是不太懂得该怎么表达对一个人的好,听见沈逸这么说霎时慌了,不管不顾撒泼:“那你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逸对此回应很简单。

    不等洛奕俞反应,沈逸便捂住他的嘴,顺势往里面送了个小东西。

    他愣了下,刚想皱眉,就感觉舌尖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沈逸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果然啊,你还是喜欢吃甜的东西。”

    又顺手揉了揉洛奕俞耳朵,疑惑道:“不过你现在这具身体会长蛀牙吗?小孩子还是要控制一些的。”

    洛奕俞心脏狂跳。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含糊不清问:“哪来的?”

    “休息厅摆着免费的……味道不行吗?”他缓缓低头,声音很轻,“那也没办法,我的钱在这儿不流通。没法带你吃好的。”

    “不是那个意思。”洛奕俞将糖咬在一边,眼睛很亮,“很甜的,谢谢哥。”

    如果有尾巴,大概率这时已经摇上了天。

    这是他做梦才敢出现的场景。

    不管沈逸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都足够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甜的东西,几乎一下把他拉回了十年前。

    就算是只有片刻的温存也好。

    沈逸看着洛奕俞,目光一寸寸抚过他的眉眼,像是在透过他去触碰三年前的那个幼年期的自己。

    很久,才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从前是,未来也仍旧会是。

    就算洛奕俞没死,那他们大概也很难再回到像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了。

    他想抓住的,沈逸也同样想留存。

    沈逸难免觉得自己有些装模作样。

    说什么怜悯实验体,说什么觉得智领者是畜生……可他自己,不也还是在帮着那畜生办事吗?

    太割裂了。

    沈逸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走。

    洛奕俞同样盯着他看,半晌,伸出手,碰了沈逸唇角一下。

    喃喃道:“哥,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特别好看……只是自打你当上管理员后,好像就不怎么见过你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沈逸默默回忆起曾经无数个被扇着耳光逼他笑的时刻,没有说话。

    死城,是能杀人的。

    再怎样鲜活蓬勃的生命,到了那,也得变成灰色。

    那颗糖终于在洛奕俞口中彻底化开,他有些惋惜,表情也一点点沉了下去,默默回味沈逸指尖的味道。

    掌心却又被塞进一个小小东西。

    沈逸无奈至极:“没好意思多拿,就俩,省着点。”

    又命令似的道:“把你手上那破伤弄好,我没生气。”

    这一颗,他必然是不会舍得吃了。

    洛奕俞小心翼翼把它藏进口袋,这才将掌心摊开摆在沈逸面前。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掌心平整一片,甚至就连纹路都看不出一点异样。

    求夸赞的语气:“好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保密。”

    又撒娇似的道:“趁现在心情好,哥有什么愿望没有?只要是别太过分的,我都能帮你实现。”

    说的自己好像是阿拉丁神灯。

    沈逸倒也愿意配合他这一点小孩子心性,哄道:“啊,那还真有一个。而且是除你之外别人都没法帮我实现的。”

    洛奕俞来了兴趣:“什么?”

    “真想知道?听了后可得帮我实现……”他顿了下,在洛奕俞期盼的目光中开口,“帮我把钉子摘掉。”

    和他猜得一模一样,洛奕俞眼神瞬间就黯淡了,没吭声。

    沈逸忍俊不禁:“怎么还恼了,又骗我是吧?”

    依旧不说话。

    “好了好了,戴着就戴着。愿望撤回可以吗?”

    他这才有了点反应:“你今天……”

    他本想说很奇怪,可话在嘴边又绕了几圈,被自己咽下。

    假的也好,真的。

    如果可以就这么装到永远,那不就变成真的了吗?

    他可以自己骗自己。

    只要沈逸不抛下自己,他可以陪他一直一直这么演下去。

    于是,在沈逸追问“今天怎么了”的时候,他只是轻笑,故意拉长音:“今天对我好好,感觉很宠我的样子。”

    沈逸沉默,在洛奕俞以为他不会再回话时,却听见他道:“你是我养大的……怎么可能不宠。”

    就这么闹了好一阵,沈逸头靠着舷窗,眼皮根本不受控制一直打架。

    他确实是累了,大早上被强制性拎起来,又在那个训练营精神高度集中过了半天,还挨了顿打。现在是真的疲惫至极,跟洛奕俞扯了几句后就止不住打瞌睡。

    自然,这时的洛奕俞是绝不会强迫他的。

    甚至还将手垫在沈逸头下,让他枕着。

    沈逸也没客气,轻轻蹭了两下算是感谢,彻底安心睡下。

    很久,很久。

    迷离之中,他听见一个声音。

    遥远,悲伤。

    “沈逸。”

    他睡得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我原谅你了。”

    洛奕俞声音很轻,尾音轻轻颤着。

    “你把我变成残次品,抛弃我,把我送进地下层……我都原谅你了。”

    “我不会再打你,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去哪都可以,想干什么都没问题,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可以把我也关进小黑屋,多久都行,或者也可以打我,骂我,怎么都好。”

    “只要你别抛下我,哥……算我求你,就选我这一次吧。”

    第50章 温情 今夜之后

    沈逸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 回答了什么。

    只记得在他再次睁眼时,隐隐约约想起洛奕俞在自己耳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像许诺, 像哭诉。

    却不论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态度。

    是梦吗?

    他在怀疑。

    “醒了?”

    声音就贴在耳边, 突然响起时他被吓了一跳,想活动下肩颈,这才发现洛奕俞的手还被自己枕着。

    他有点愧疚:“手麻了吧?”

    洛奕俞轻轻摇头,似乎比他还愧疚:“哥能好好睡一觉的次数太少了。”

    这个态度……

    沈逸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操,大概率不是做梦了。

    接下来的时间, 洛奕俞算是把“无微不至”这四个字践行到了极点。

    帮他解开安全扣,拉他从椅子上站起,牵着他的手护送似的扶他下飞机。

    沈逸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自主男人,自认还没到七老八十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无数次想要推开这人的手,又在和洛奕俞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视线时无奈作罢。

    他问:“早到了,为什么不喊我?”

    洛奕俞坦然:“你睡着的样子特别好看,真的。”

    而且,他很喜欢被沈逸依赖的感觉。

    沈逸张口, 很想骂他两句, 再次忍住。

    也是在踏下飞机那一刻,沈逸才后知后觉, 自己脚下这片厚黄土跟新世界地面简直是大相径庭。

    回来了啊。

    这就回来了。

    他有瞬迷茫,又有些悲伤。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绪, 有些紧张地将他握紧了些。

    他是害怕的。

    他昨天才刚说过不会再限制沈逸任何,总不能今天就食言。

    可,如果哥真的铁了心要去城外该怎么办?

    他害怕沈逸开口,便只能哀求似的将他握紧,更紧。

    沈逸微微启唇, 他便立即屏住呼吸,暗自祈祷。

    万幸,他只是咬牙道:“嘶——轻点,手要断了。”

    沈逸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总而,此时外边儿正值黄昏,土色太阳又是那副半死不活即将彻底陨落的烂样,挂在一边散着丝丝晕线。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他厌恶这里的空气,土地,水质……一切。

    洛奕俞满眼期待看他:“这么久了,哥还没来过这儿的夜市吧,跟我去转转?”

    不等沈逸回答,便紧张兮兮抢先补充道:“不强迫。要是累了就先回家,改天再说。都听你的。”

    他越这样,沈逸心底亏欠感就越重。

    甚至有些难受。

    就这样原谅了他,原谅了随时都可能往自己背后捅一刀的他。

    “没事,反正刚睡醒,去活动活动。”

    话是这样说的。

    可实际上也没抱多大期望。

    众所周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话不是白说的。

    与之相对的,沈逸这个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抱一点期待的人,所能见到的自然全是惊喜。

    远远的,他望见个巨大的,大概长五六百米左右的,像帐篷一样的东西。光线从布料缝隙中隐隐透出,带着滚滚白色热气一起,再混着吆喝叫卖声,倒是热闹。

    和他印象中的死城很不一样。

    被屠城前,这里的黑夜是彻彻底底死寂的,连丝波澜都没有。毕竟来这儿的人十个里面八个罪犯,罪犯也害怕罪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撞见哪个疯了见人就砍的亡命之徒。

    久而久之,宵禁倒是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共识。约定俗成,极其偏颇地认为半夜出门就是要干恶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是要被驱逐的。

    当然了,这里没有律法。

    那什么叫驱逐呢?

    这其实是个很文雅的说法。

    不好听些就是一大圈土匪硬闯进你家,把有用的值钱的一窝端走,没用的砸个稀巴烂,再把你打一顿丢出平民窟,逼着你自生自灭。

    在死城里都只能挤贫民窟的,那当真是属于底层中的底层。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找到别的住处,八成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只是因为半夜出了个门而已。

    一个没有任何灯光,甚至就连月亮也是黯淡的地方。出去后睁眼瞎没区别,再配上呼啸的风声,几个快断的树来回扑腾,阴森森的很像闹鬼。

    沈逸小时候被吓到过几次,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妈妈怀里,后来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半夜出门了。

    没想到人全死了后,这边儿反倒是变得热闹起来。

    巨大帐篷里算一波,外面还有不少溜圈散步的——这还好说,沈逸不太理解的是,竟然有不少实验体拿个大鱼竿坐在岸边钓鱼。

    刚开春的季节,寒意正浓。这里又靠近水,可以说是冷上加冷,那群人却任由海风吹着,好像对此毫无感觉。

    再者说,这块儿破地水质被污染的这么严重,还有乱七八糟辐射影响,又能捞出个什么来?

    三颗眼珠的鱼,九条腿儿的螃蟹?

    不过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脚边摆个光有水没有鱼的桶,专心致志跟身边人唠闲话。

    就算是钓上东西了,也就放桶里待一会儿,再给它扔回去,主打一个只顾享受过程。

    沈逸与世隔绝久了,已经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丝毫亲缘连接的人能毫无顾忌坐在一起干这种没有丝毫意义的事。

    可心底,却又是实打实暖了些。

    是日常,甚至是有些无聊没错。

    但,这是在死城。

    这群人,是实验体。

    在他视作牢笼的地方,又承载着另一个族群生生不息的希望。

    洛奕俞将无数破碎的人解救出来,一点点拼凑,给予他们最寻常的生活方式,尽全力让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求的不多,只是想要实验体拥有身为“人”所该具备的最基本权利而已。

    洛奕俞具体做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总而,绝不会太轻松。

    洛奕俞看他愣神,还以为是在嫌弃,抿唇:

    “基础太差,肯定没法跟城外比。但这只是雏形,就是想让大家闲着的时候能有几个去处。以后会扩建的,相信我。等我们想出办法把环境弄好些,这里也绝对会比现在好……”

    越解释越没底气,心里直发虚。

    却不料,沈逸只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很厉害。辛苦你了,没少花心思吧。”

    洛奕俞瞳孔微微收缩,缓缓握住沈逸的手,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放在脸边轻轻蹭了蹭,撒娇一样:“哥真好。”

    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想问一句,沈逸现在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他了。

    什么样的喜欢都行,一点点就够。

    可又被自己默默咽下。

    破镜难重圆,更何况,他们的裂纹似乎从未消散过。

    他只求能这样一直,一直保持下去。

    于是只是笑笑,推了推沈逸:“进去看看?”

    沈逸有些露怯:“他们认出我,会害怕吧。”

    这样难能的,具备一点点生气的地方,他混进去岂不是很破坏气氛?

    “放心。又不是所有实验体都隶属A区,能有几个见过你?”

    说到这儿,洛奕俞突然想到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退一万步来讲,认出来又怎样?哥可是我的王后啊——”

    沈逸脸烧了下,有点无措,又有点想笑,最想的还是一脚踹过去。

    帐篷内热气很足,大多来源于翻滚煮着的食物。一口大锅摆在大帐篷口,刚掀开那块布,混着香味的那团白气便直往脸上扑。

    说是夜市,其实什么也都沾点,更像个大杂烩地。其中买卖食物的占大头,种类极其丰盛,炸的烤的煮的……这些先不说,沈逸甚至看到些卖装饰物的小摊,还有些搞摇骰子扔套圈之类的小游戏。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洛奕俞了:“这些都是你弄的?”

    “啊……”

    本来想说“也不算,毕竟人这么多总有脑子好使“的洛奕俞话锋一转,厚着脸皮:“是啊,厉害吧?”

    成功得到了他哥赞赏的眼神。

    他拉着沈逸胳膊,摆出东家的架子,直直把他带到个小铺子前。大手一挥,豪掷千金的气势,叫来了两碗——元宵?

    果然爱吃甜。

    沈逸想笑,又挂记着洛奕俞面子,好说歹说没笑出声。

    等元宵上来的时间,洛奕俞撑着脸问他:“哥猜猜看为什么选这家?”

    沈逸正经:“反正绝对不是你想吃。”

    洛奕俞很认真:“因为这家店老板脸盲。”

    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的沈逸:“……啊?”

    “不信?”

    不出五分钟,老板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放在他们桌上,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俩小帅哥第一次来?今儿给您打八折啊,好吃你们记得以后常来,多多来支持啊!”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有模有样学着她的腔调喊:“给您打八折——”

    洛奕俞指指自己的脸:“姨,您已经给我打了五次八折了,记得吗?”

    老板娘乐呵着:“真的吗,那老顾客,给您打七折啊!”

    汤圆很糯很甜,上面甚至还印着圆嘟嘟的笑脸。

    沈逸拿勺子戳了两下,隔着热气看了洛奕俞一眼:

    “我以为你们一直在忙着提高军事实力?”

    洛奕俞没什么防着他的意思,将汤圆的黑芝麻流心戳出来,眸色隐藏在白气中:

    “我和他们说过,杀我们这边一个实验体,就用他们那边十倍人命去还。他们开始试着轰了我几回没轰死,也就慢慢学乖了。”

    说到这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抬头,有些慌:“别生气。”

    这话倒是让他心脏微微抽了一下。

    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疼。

    他是这样,洛奕俞应该也是如此。

    只是,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呢。

    明明,他也杀了那么多,那么多实验体……

    所以,他也只是抬手轻轻抚摸洛奕俞,怜惜道:“很疼吧。”

    “……嗯。”

    “如果我说我生气,你要怎么办?”

    洛奕俞搅元宵的手一顿。

    说:“让哥朝我开几枪泄愤?”

    沈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犹豫半晌,还是低下头咬了口汤圆。

    那笑脸变得残缺,剩下半个被拉扯到有些变形的脸躺在勺子上,黑芝麻汩汩流出。

    反倒是洛奕俞又主动挑起新话题,与其说在聊天,倒更像是在等他夸:“你看,其实也没有很糟糕对吧?给我时间,我会让这里越来越好的,或者,哥还想要什……”

    沈逸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

    他攥着勺柄的手紧了紧:“我想说,跟我永远生活在这儿,好不好?”

    ……

    永远?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词汇。

    他跟洛奕俞不一样的。

    对洛奕俞而言,实验室之外的地方就算新世界。可对他来讲,这整座城市都是一片废墟,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再怎么装饰也都是自欺欺人。

    要让他把一生都押在这儿等死,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可此时,他望着洛奕俞水雾越积越多的眼睛,也只是对他笑:“好啊。”

    洛奕俞很紧张:“约定好了?”

    “嗯。”

    他明显松了口气,看着沈逸,又微微敛眸,像是告白:“哥,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知道的,我们大部分都没有家人,因为是竞争关系,甚至连朋友也很少。可我有你,是你救了我,是你让属于我的意识保存至今。”

    “可人总是贪心的,你给我一点,我就总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说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底的份量,是我贪得无厌,还反过头来怨你。”

    只字不提自己被连着骨头和血肉被杀死有多么痛。

    轻轻道:“我们和好吧,原谅我,可以吗?”

    前几个小时,还只是“我原谅你”。

    这才过去多久,便已经开始把罪往自己头上揽。

    元宵凉了,面前那团白气也一点点散开。

    无所遁形。

    沈逸在颤抖,心底酸涩蔓延。

    洛奕俞一直很懂事。

    在他手底下时就是这样。

    小小一个,从来不会提任何无理的要求,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哭闹的次数都少到可怜。

    就算是被扔进地下层,彻底杀死,也只是挣扎了那么几下……

    以至于沈逸在和他重逢时总觉得格外割裂。

    在他的潜意识里,总以为洛奕俞是没脾气的,就算真的重生了,也只会委屈巴巴问他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才对。

    直至他用无数次最强硬的手段,一遍又一遍向他证明,他也有情感,他也会恨。

    说到底,命运兜兜转转,到底什么才是无妄之灾?

    被困住的人,被抛弃的人,立场截然相反的人……两个残缺不已相互伤害的人,到底该怎么抛下所有芥蒂相拥?

    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施暴者?

    沈逸说不清。

    原谅不了的,忘不掉的。

    即使是抛弃所有过往,单论眼下……  洛奕俞可能不杀人吗?

    他的同类被大量制造,滥用,遭受人类残杀,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抛下仇恨?

    而自己,也绝不甘心当一辈子禁脔。

    可此时,他看着洛奕俞眼睛,是当真说不出一句其他的话。

    只能哑着嗓子配合他道:“我也原谅你。”

    在沈逸还没反应过来时,洛奕俞眼泪便掉了出来。

    他长得好,鼻尖泛红哭起来时自然也格外惹人怜惜——更不要提沈逸其实是个不怎么能见小孩哭的性子。他瞬间慌神,站起身绕在他那边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

    洛奕俞握住他的手腕,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明明说话时嗓音还带着隐隐哭腔,语气却格外偏执,道:“哥,我当真了。”

    沈逸乖哄着他:“嗯。”

    “我们回家,好不好?”

    两个人云里雾里,大脑都不怎么清醒,脚步似乎都是虚浮的。

    洛奕俞按原价付了钱,拉着他的手步伐极快走出帐篷——沈逸最初的担心纯属多余,别说是认出他了,就连认出洛奕俞的都少之又少。

    所有人都在好好生活,忙着自己的事,注意力很集中。不会因为洛奕俞占据个“王”的身份就有什么不同。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吧。

    沈逸看着他,有一点点苦涩从心底蔓延开,轻而易举抹消了元宵那点甜。

    一路上,洛奕俞都保持着微妙的兴奋状态,眼睛直勾勾盯着沈逸唇瓣,胸部,腰腹这几个部位看,毫不避讳。沈逸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好几次试图把他眼睛遮住,对方却轻飘飘来了句:“啊……不给看,哥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沈逸没话,无可奈何。

    就这么到家,擦枪走火是必然的。刚进门,洛奕俞整个人就压了上来,手极其不安分扯住他的衣服。

    沈逸在这方面对洛奕俞有本能的恐惧与顺从,他整个人压过来,自己就会瞬间浑身僵硬双膝发软,总感觉这巴掌下一秒就要狠抽过来。

    可直到上半身衣服被脱到胸脯处,整个人被推搡到床上,洛奕俞按着他的心脏,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愣了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疑惑地望向洛奕俞。

    抿着嘴,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又顺着脸颊一路划到下巴,掉下。

    靠,又哭?

    沈逸没话,只得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可以吗?”洛奕俞声音很低,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吗?”

    ……这就很尴尬了。

    平心而论,沈逸应当是不太愿意被上的,尤其是之前无数次的经历对他而言都不算美好,畏惧早就深深扎根进了心底。

    可问题是,他现在当真有了反应。

    操。

    沈逸硬着头皮开口:“一定要我回答?”

    他怀疑洛奕俞是故意的。

    对方泫然欲泣:“难道在哥的心里,其实还在害怕我,讨厌我碰你……”

    沈逸脸烧得厉害,声音从牙缝挤出:“愿意。不愿意还这么安慰你做什么?”

    洛奕俞眼睛亮了亮。

    “哪怕可能会很疼?”

    “哪次不疼……”

    洛奕俞眼睛缓缓沉了下去,唇瓣落在蓝宝石耳钉处,很暧昧地碾了碾。

    沈逸闷哼出声。

    他的脖颈被洛奕俞拇指轻轻压着,整个人几乎是蜷缩在他身下瑟瑟发抖。

    看来不论是不是和好,这人在某些方面的控制欲都是强到极致的。

    屋内热气十足,再配上洛奕俞难能带点温度的身体,沈逸整个人也一点点沸腾起来。

    有短短刹那,他在质疑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嘴上说着的原谅,难道就是真的原谅了吗?

    因为一点点同情,自己之前遭受的磨难就不算数了吗?

    他在心疼,他不可能不恨。

    再者说,洛奕俞可是杀人了啊……他头上还挂着无数命债。

    “为了全人类利益”,这几个字几乎伴随他的一生,他也绝不可能将它摒弃。

    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即使智领者在面对实验体时确实像个畜生,被利益熏了眼睛。但外界普通人类的生活,当真在他带领下井井有条,过得很好。

    他也是真的相信智领者是在为全人类利益服务。

    只这一点,就算不去扯什么死城内幸存者,不去管洛奕俞是死是活,他都没理由去拒绝。

    他们立场是彻彻底底冲突的啊。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可所有类似的思绪,都在洛奕俞下一次进攻时碎成渣絮。

    蓝宝石处依旧凄惨,他不得已求饶,嘴却被堵住。

    只不过这次,是洛奕俞透着委屈的眼神,小心翼翼看着他,撒娇:“求你了,哥。给我玩玩。”

    沈逸不懂他在装可怜个什么劲儿。

    认命似的将手摊开,一副任君采颉模样。

    洛奕俞恶趣味十足,不能打他之后就朝着另一个极端走,几乎是没弄几下就要来问问他的意见,逼着他把自己要求全说出口才算完。

    他很陌生这样的相处方式。

    甚至,他也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

    问得沈逸最后烦了,闷哼几声,怒道:“你自己看!”

    很自然的,接下来的他为这句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洛奕俞抓着他,不理会他的哭嚎,笑道:“怎么了嘛,明明是你让我自己来的。总不能这么快就说话不算数。”

    沈逸整个人细细颤抖着,憋了一天的话终于骂出了口。

    嘴紧接着被一双手彻底堵住,洛奕俞轻轻舔舐着他的咽喉,嗓音沉闷:“哥,我爱你啊。”

    刻进本能的,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有液体从眼尾迅速溢出,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不等他反应,话已经自然而然说出了口:“我也爱你……”

    交缠,混乱,不堪。

    沈逸抱着他,手有意无意碰到洛奕俞脖颈处血管的位置,大脑昏沉,感觉世界都在天翻地覆。

    这次背叛,后果……他能承担的起吗?

    算了,算了。

    再等等。

    至少,等他确定能和智领者联系上之后。

    至少,在今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