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合宿 祝大家新年快乐
盛夏的蝉鸣冗长聒噪得令人烦心, 正过了下午太阳最炙热的时光,远处的网球场已经开始传来有节奏的击球声,志愿者们忙于搬水和准备晚餐, 裹挟着夹带暑意的空气,喧嚣而生动。
而就在距离球场不到五十米的树荫底下却全然是一幅与世隔绝的静谧模样。
感受着树林里徐徐吹来的微风, 和生零介悠闲地曲着一只腿斜斜倚在大树的枝干上,嘴里叼着一张黄色符纸,抬头看着上方的绿叶, 深邃的眸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没有动静。
半晌, 他忽地将符纸抽出,低头看着坐在草地上靠着树木翻阅着书本的樱芜,目光炯炯:“君明……”
闻言, 樱芜面不改色地翻了下一页:“默符不练了?”
她所说的默符是一种特殊的符咒,这种符咒的效用就是让人缄默无法开口说话,但与其他符咒不太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这种符咒的制作方式不是单纯的写咒文,而是制作
者写下特殊的符文之后,制作者持着符纸, 保持沉默, 直到出声为止, 就算符咒成。
沉默的时间越长,则符咒的效用时间也越长。
这种持符纸的方式可以是手持,但是有的阴阳师也会选择叼着符纸保持安静状态。
这种符咒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不算多, 又因为制作方式特殊,一般少有阴阳师会特意去制。
但是和生零介方才就是在练默符。
“没事,一个小时的默符已经够用了。”和生零介摆了摆手, 将已经成咒的符纸收进袖中,复又转头看向樱芜,俊逸的脸庞带着几分郁郁的怅然。
“君明,你说大家族联姻的子女会幸福吗?”
“不一定。”樱芜眼皮都没抬,玫瑰金色的镜框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你说,假如是你被选去联姻的话,你会怎么想?”和生零介没有放弃。
樱芜抬起了头,漆黑如墨的发丝松松绾在身后,她眉梢一挑,了然道:“你在担心奈里子桑?”
她始终还记得上次遇见土御门兼由时他的话。
如果不是和生零介确实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怕是会被她这跳跃飞快的思路带跑。
“啊嘞,被君明发现了。”和生零介有些挫败地低头,无意识地磨了磨手指,“你先说说假如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吧。”
闻言,樱芜蓦然阖上书,将手搭在膝盖上,向后完全倚靠在树上,微敛的眼睫遮去她眸中涟漪波光:“首先,这个假设不会成立。”
君明家的继承人,不可能接受任何联姻。
但是没等和生零介接着问下去,她接着平静道:“但在假设的基础上,我会接受联姻。”
“为什么?”和生零介失声问道。
樱芜沉默了片刻。
“因为义务吧,”她语气轻忽,眉宇间带着浅淡的孤孑,看向远处的眼渺远而不落焦距,“毕竟享受了身在大家族的一应待遇,也得付出相应的义务才能与之匹配。”
纵使不是联姻,身在大家族,也总是要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的。不过于她而言,前世与今世,所做的都是一样的罢了。
和生零介一瞬间怔住忘了言语。
然而只是刹那,樱芜回神勾了勾唇角,眼底的孤寂与落寞顷刻如镜片破碎般褪散,重新回到他熟悉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他晃神间,下意识地抿着唇,“就算是义务……”
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因为家族利益而度过余生,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樱芜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反问道:“我想知道奈里子桑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是接受,还是反对呢?”
风吹过她剔透澄澈的瞳孔,夹杂在风中传来的话语轻缓而冷静,让和生零介郁结的心绪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他苦笑一声:“奈里子要是反对就好了。”
偏偏是非常镇定地接受,倒显得他的反对都是那么的苍白。
可是他一想到从小到大都活在家人宠爱中的妹妹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至情愿接受联姻的人是他而不是奈里子。
“看来奈里子桑看起来比你还看得开。”
樱芜错开和生零介的眼,垂眸道:“每个家族中的成员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义务,奈里子桑不过是选择从容面对自己要承担的义务罢了。”
虽然这话不免残酷,可是,这本就是他们的宿命。
“就算这么说,可是还是会不甘的吧。”想到奈里子一本正经地劝自己,和生就觉着自己连舌尖都弥漫着苦涩,为什么要让奈里子去承受这些呢。
樱芜笑出声。
和生零介错愕地看向她,有些不理解她为何突然笑起来。
“和生,虽然这么说未免武断,但是联姻起码保障了双方除了爱情以外的所有物质条件都相互匹配。”
“与其去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与可能一穷二白的真爱在现实苦难中厮守,还是相敬如宾的门当户对更符合奈里子桑的择偶标准吧。”
“我觉得,这可能也是奈里子桑的想法。”
何况,土御门兼由也未必不是一个良配。
“你觉得土御门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樱芜问了一句,脑海里已经开始回想起土御门上次和她的交谈。
不得不说,土御门兼由特意遵守阴阳师家族惯例的行为着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和生零介没有回答,他想到自己平时接触到的土御门,虽然不是很想承认,可是那家伙属实优秀得有些过头。
良久,他笑了一下,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如清风拨开积聚的乌云,刹那间消散于无:“是我魔怔了。”
如果要找门当户对的对象的话,哪还能找到比土御门更合适的人选呢?而爱情与面包的抉择,他从不会疑惑自己的妹妹会选择哪一个。
“和生前辈,君明前辈!”远处的水野胜雄看见两人,眼睛一亮,冲着他们跑了过来,递过来两瓶水,“前辈们要喝水吗?”
樱芜谢过对方,拿过了水,往上将其中一瓶水抛给和生,矿泉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准确无误地被和生伸手接住。
水野胜雄看着这一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前辈们好厉害!”
和生零介噗嗤笑出了声:“谢了,水野。”
“不客气,应该的。”水野胜雄回过神来,憨笑着挠了挠头,又跑了回去,继续给其他人发水。
“这被请来当门神的日子,过得属实是有些逍遥了。”烦心事放下之后,和生真心实意地感慨起这合宿的生活。
他们美曰其名是被请来保护大家的,但是实际上除了一开始布置了几个防御的阵法以外,他们清闲得很。
樱芜又翻过一页,微微勾唇,没有回话。
日暮西山。
切原终于做完一天的训练任务,进入更衣室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一进入就看见了柳莲二,他正和青学的乾贞治坐在休息的椅子上讨论着什么,于是切原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后就走向了自己的衣柜,正巧听到了菊丸英二在询问冰帝的凤长太郎关于球场外面陌生人的事情。
虽然菊丸和凤长太郎并不是很熟,但是自来熟的性格使他十分娴熟地凑到凤的身边问了一句,“凤君,你认识那两个在球场外面的人吗?”
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菊丸英二,凤长太郎诧异地连喝水的动作都顿住了。
一下子和不怎么认识的前辈近距离接触让凤瞬间有些腼腆地挠了下头,然后才说道:“我也不太认识,但好像是我们部长请来保护我们的?”
“纳尼?是保镖吗!”菊丸瞪大了眼,又期待地问道,“真的是保镖吗?不愧是迹部啊。”
“应该不是……”保镖。凤长太郎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切原赤也哈哈大笑。
“迹部家的保镖怎么可能出现得这么明显,迹部的保镖肯定是那种平时藏得很好,只要他一个响指就会突然出现的那种。”
“你说得很有道理欸!”菊丸英二赞许,“听着就是迹部的风格。”
凤长太郎:“……”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不过没过一会,菊丸英二自己就又想起来了,看向了凤长太郎,“所以如果那两人如果不是保镖的话,是什么人呢?”
余光瞥见凤有些懵的神色,大石秀一郎出来解围,“英二,我觉得凤君应该也不是很清楚,你就不要再问下去了……”
菊丸悻悻又带着几分遗憾地叹气:“好。”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两人我又觉得有点眼熟。”切原赤也倒是顺着菊丸的话头想了下去,“怎么感觉那个女生有点像君明学姐呢?”
君明?
电光火石之间,正在和乾贞治交谈的柳莲二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悄悄地竖起了耳朵,这个变化除了他身边的乾,其余几人都没有发现。
乾贞治本来在和发小聊着一些情报信息,冷不丁发现柳的神色似乎有所变化,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
正巧这个时候,送完水的志愿者水野胜雄推门进来,就被菊丸看到了,他兴奋地揽住水野胜雄问道,“水野,你刚刚去送水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是和生前辈与君明前辈。”猛然被问,水野胜雄愣了一下,很快就回复了。
“君明学姐?”切原先惊后喜。
柳莲二的眼睛亮了亮。
第72章 八卦 切原一想到聊学长学姐的八卦……
“前辈认识君明前辈吗?”水野胜雄好奇问了一句。
“认识认识, ”一提到樱芜,切原就很激动,“君明学姐人很好的!我之前去青学——”甚至还是学姐帮忙收拾的烂摊子。
话说到青学, 他下意识地刹住了声,偷偷窥了一眼柳莲二的脸色。
柳学长是不是不知道他之前坐过站去青学挑衅的事情啊, 但是他旁边那个家伙好像就是青学的,如果柳学长知道了,他会不会被真田副部长铁拳制裁啊?
涉及到自己的小命安全, 在短短一瞬间, 切原赤也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却发现柳莲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语,而是抱着笔记本,像是在思考什么。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一向对各种信息很敏感的柳学长会突然出现类似于“走神”的状态, 但这不妨碍切原赤也趁柳莲二没发现,果断地转移话题。
“君明学姐人很好的,我迷路的时候她给我指过好几次路,而且君明学姐在立海人气很高,经常有男生找她表白哈哈……”切原赤也找补地说道,“不过和生前辈在立海也很有名啦。”
适才一直半阖着眸的柳莲二在听到“有男生找君明告白”这句话后, 眼里瞬间恢复了色彩, 注视着切原赤也的目光也重新带上了微妙的审视。
切原同君明桑的关系甚至好到了这种地步吗?
众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旁观了好一会的乾贞治,方框眼镜下闪过一丝幽光,两只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他刚刚可是发现了, 在提到那个“君明前辈”的时候,柳异样的表现,本来只是有点怀疑, 但结合切原君说话后柳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教授这是有情况啊?
看来能收集到不错的数据了。
乾贞治推一推眼镜,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
“欸,那两个人切原都认识吗?”即使经过一天的训练,菊丸仍然保持着充沛的精力,一听到可能有八卦,立刻又亮了眼睛。
“都是立海的前辈吗?”凤长太郎迟疑了一下,却没思索出结果。
那部长为什么会找立海的学生来保护他们呢?
“和生前辈我不是很熟啦,”切原摆了摆手,“仁王前辈同和生前辈关系比较好。”
“不过两个人……”不知道是哪一句触碰到切原的开关,一想到这两天他也远远看到那两个人走得很近,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也曾经看到过两人走在一起——
切原猛地一拍手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切原看到数脸疑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和生前辈会不会是在同君明学姐谈恋爱啊……”他抓了抓卷曲的头发,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想到自己背后偷偷讲学长学姐的八卦,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菊丸:“纳尼?”
大石:“谈,谈恋爱?”
凤:“啊?”
水野胜雄:“!”
乾贞治:好数据!
闻言,柳莲二手中的笔失控地在本子上拖拽出一条黑色的不规则曲线。
“据我所知,君明同学与和生同学应该不是情侣关系。”
清越的声音沉稳自持,细听甚至能辨出一分冷意。
像凛冽的霜雪。
众人下意识地朝出声的柳莲二看去,就看到他眼睫微垂,平静地翻开本子,报出一串数据后得出结论:
“……两人因为公事而相识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八。”
“情侣关系的概率……”柳顿了顿,神色自若,“百分之零点零一。”
零点零一。
乾贞治的眼镜稍稍滑落,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柳莲二。
他面不改色接受乾的打量。
真是相当镇定呐,教授。
乾一边心里腹诽,一边唰唰唰地在本子上记录下情报。
“哇~这么精确!”菊丸英二惊叹,“和乾一样神奇的数据分析呢。”
切原赤也却不疑有他,撇开其他的不谈,他可是相当信任身为三巨头之一的柳学长的数据的,一听到君明前辈与和生前辈谈恋爱的概率那么低,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凤长太郎想了好久,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两人为什么会一直在一起呢?”
关于这个问题,柳莲二只要一联想到两人身份的共性就知道大概的原因。
只是,明明和生的阴阳师身份是立海不少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切原这个脑子里只有网球的,才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的苗头。
但他并没有揭露君明桑身份的打算。
须臾之间,柳已经作出决定,合上了笔记本。
“公事概率,百分之百。”
他笃定的模样一点不似作伪,无形中加深了说服力。
见众人囫囵掠过了这个话题,柳淡淡地乜了切原一眼,这一眼让切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上次加训前……
柳前辈好像也是这个表情。
切原赤也内心流下了面条泪。
完了完了,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
次日,樱芜正与和生聊到一个术法怎么施展更为合适,冷不丁就听到龙崎教练因为疲劳过度而倒下的消息。
消息的来源是志愿者堀尾。
“……总之,听医生说,龙崎教练最近需要休息,榊教练和华村教练现在还在苦恼接替龙崎教练任务的人选呢。”
送水的时候,堀尾顺口一提的话让樱芜诧异地挑了挑眉。
青学的,龙崎教练?
上次见到她好像感觉还很精神,没想到这么突然,确实有点意外。
不过说到接替的人选,樱芜莫名就想到了上次去青学的时候,看到正在监督网球部训练的手冢和平日里监督立海网球部训练的幸村。
身为部长,这两人平日里都承担了相当一部分教练的职责。
但明明都是网球部的部长,感觉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倒都是一样的命运多舛。
樱芜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和生零介窥见她神色,待堀尾走远后问她缘由。
“我想到了两个人——”樱芜罕见地迟疑了一会,蝶翼般的眼睫轻轻翕动,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有些惋惜,“幸村君和青学的手冢君,明明都是很厉害的网球选手,但一个生病一个受伤,连这次的选拔赛都不能参加,很遗憾。”
她陷入了回忆。
上次关东大赛决赛的那一天正好是幸村君手术的时间,她去迹部家完成委托,事后她也去探望过幸村,只是恰好赶上网球部众人被幸村赶出病房,这才知道立海夺得了亚军。
亚军啊。
她是知道他们对于胜利的执着的,这个结果,身为立海的一员,只是提起都觉得沉重,何况是每天为之付出努力的他们。
只隔着一堵墙,病房外一排少年沉默着伫立,病房内的少年连失声的呐喊都夹杂着无言的痛苦。
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
于是她沉默地放下看病的鲜花,给这群少年留出空间。
回忆的画面笼罩着淡淡的阴霾,再联想到自己曾在手冢梦中见到过的情境,樱芜觉得气运之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如果被命运眷顾的代价这么沉重……
不过哪怕再来一次,想必他们也还是会再踏上同样的道路吧。
毕竟,梦想听起
来,就是个让人觉得有希望的词汇。
“是啊,挺可惜……”和生零介虽然不认识手冢,但也曾听仁王提起过,再想到幸村,他不由喟叹一句,“打网球也是个高危行业啊。”
樱芜:“?”
或许是樱芜的疑惑过于明显,和生零介又和她顺便聊了聊之前看过的网球比赛的受伤情况。
“因为热爱,才会坚持,因此而受伤,也是因为热爱,即使受伤却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也因此会更持续地受伤。”
“或许这也是追逐梦想所要付出的代价吧。”和生躺在树干上,透过树叶斑驳的间隙望出去,阳光落在远处的网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正肆意地挥洒汗水。
他眯起眼,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哲理名言:“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啊。”
樱芜摇头失笑。
此时,无论是樱芜还是和生零介都没想到,才提没多久的手冢国光会以这样的方式同他们见面。
第73章 回归 幽寂的夜色中,光暗斑驳分割……
对于这个情况, 手冢国光也没有想到。
三人正对着面面相觑。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因为龙崎教练积劳成疾倒下,便向华村教练和榊教练推荐了手冢作为接替的人选,于是手冢国光从德国飞回日本。
但就在他去了医院看望过龙崎教练赶往合宿地点时, 正好吸引了两只小妖怪的注意,一路尾随。
两只小妖怪既忌惮他身上的气运金光, 但又眼馋他身上的气运力量,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时机下手,就一路跟到了合宿的山头。
远远发现前方布置着数个防御阵, 两个小妖怪就打着商量, 趁着这里没什么人, 短暂地附在手冢国光的身上,蒙蔽防御阵法,一起混进去, 再找机会。
就在两只妖怪飞身撞上手冢、企图附身那一瞬间,手冢国光恰好踏进防御阵的范围,而他身上曾经由樱芜留下的防御符骤然闪烁,将两只妖怪弹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是,防御阵感应到的是被附身那一瞬间的手冢国光,顿时金光大闪, 将一人两妖一并禁锢了起来。
手冢国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妖怪灵异事件, 但在发现自己怎么都走不出这个圆圈范围的时候, 还是有些困惑。
他的手伸进口袋,却只摸到防御符发烫后自动销毁的灰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刚刚他只感觉有那么一刹那, 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靠近自己,却没想到现在这个防御符已经化为了灰烬。
他还记得君明桑当时留下这个防御符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么现在——
是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他?
与他走不出这个范围,有关系吗?
手冢视线在防御阵的范围内逡巡一圈, 冷峻肃穆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分迟疑,他推了下眼镜,抿唇沉默。
话分两头。
就在樱芜感到指尖灼热的那一瞬间,和生零介也恰好察觉到自己布置的防御阵被触动了。
“防御阵!”
“山脚有情况——”
两人迅速地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向合宿入口处疾掠。
樱芜一边赶路一边思考。
她曾经留下的防御符,据她所知大部分持有者不是在合宿,就是在医院的幸村和远在德国的手冢,怎么会出现在山脚?
待樱芜与和生零介赶到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阵法里面身姿挺拔的颀长身影。
以及,两只在防御阵内有限范围里离手冢远出圆直径距离的妖怪。
樱芜:……
和生:……
也就是手冢因为看不见才不知道,但是两只小妖怪显然被他身上刚才将它们弹出来的那股力量吓到了,团在一起瑟瑟发抖,也不敢再靠近他半分。
倒显得不清楚它们存在的手冢国光比它们镇定多了。
“手冢君?”
樱芜看到阵法里脱离不得的手冢国光,诧异出声。
“你认识?”和生眉梢一挑,望向樱芜。
樱芜颔首。
手冢国光正巧听到了声音,也回望了过来,在发现樱芜的时候,棕褐色的瞳孔中划过一抹流光。
显然,对于在这里遇到,他也很意外。
“君明桑。”手冢看到久未见面的樱芜,只是愣了一瞬便恢复了常态,淡定地同对方打招呼。
“手冢君日安,”樱芜出声回应,瞥了一眼那两个因为他们到来而目露震惊的妖怪,略显为难地拧眉,但很快她便认真道,“劳手冢君稍等。”
话落,她侧眸看向和生,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一刹,达成共识。
和生零介轻轻点头,转过头的瞬间,两人同时行动。
和生右手一挥,直接解除了防御阵,同时给手冢加上一道灵力护体。
樱芜则眼疾手快地甩出两张符咒,正好落在两只妖怪身上,而后从袖中取出两个瓶子,果断地将两只小妖收了起来,施加封印。
这一套连贯的动作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快到手冢国光甚至来不及反应。
完成之后,两人相视一笑,方才尚有些凝肃的氛围顿时消散于无形。
手冢国光看到两人的互动,眸色微动,但很快归于平静。
樱芜便上前一步将方才自己推测的原因同手冢解释了一下。
防御阵本不防人,但因为手冢是在踏进防御阵的时候被附身的,便也一并被防御阵锁定了。
而那两个小妖,多半是因为防御符的力量才不敢再次对手冢发动进攻。
“原来如此。”手冢点点头,目光稍稍移向站在樱芜旁边的和生零介。
樱芜遂为两人介绍。
“这位是手冢国光,青学网球部部长。”
“这位是和生零介,同我一样是阴阳师。”
“幸会,手冢君。”和生零介露出友善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幸会,和生君。”手冢伸出右手,同和生对握。
回去的路上,樱芜询问起手冢回来的原因。
“手冢君是来参加青少年选拔赛的吗?”
“算是,但是是以临时教练的身份——”手冢扶了下眼镜,磁性的嗓音低沉,“接替龙崎教练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
樱芜了悟地点头,又同对方聊了几句,便在球场外同手冢分开了。
手冢国光还需要去同龙崎组的队员认识一下。
一分开,和生便纳罕地说道:“真是没想到……”
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在聊着的人,这才过了多久,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认识了。
樱芜一想到方才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巧合。
她以指抵额,按了下眉头,浅紫色的眸氤氲着笑意。
但既然事情发生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傍晚的时候,堀尾来邀请两人一起参加手冢的欢迎会,两人便答应了。
手冢也通过一下午的时间同龙崎组的成员进行了“友好的交流”,实力并没有完全恢复的他击败了所有挑战者,成功为自己的教练身份正名。
晚上的欢迎会办得很热闹。
原本空旷的大厅被志愿者们布置出了一个小型舞台,上面挂着横幅,舞台周围则扎着五彩缤纷的花灯和彩带,效果拉满。
樱芜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华村教练和榊教练正在介绍着手冢,而随着众人落座,欢迎会也正式拉开序幕。
“啊嗯?”迹部扔开自己的外套,打了个响指,嘴角噙着一如既往的张扬弧度。
“手冢,久等了,沉醉在我美妙的歌声中吧!”
樱芜与和生此时正坐在台下,看着迹部这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没想到他们的雇主在生活里这么有个性。
随着迹部话音落下,他头顶的白炽灯打下一束灯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更映衬得他紫灰色的短发熠熠生辉。
在伴奏声中,迹部启唇:
“在耀眼阳光的午后,打开窗户,看着阴凉的小路。”
“在阴影处闭上眼睛,想象着未来舞台的影像。”切原唇边噙着笑意,毫无难度地跟上去。
带着帽子
的真田神情依然沉稳:“想象着,新的一页,描绘出纯白的校园。”
……
合唱结束后,下面响起阵阵掌声,而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之中……
乾用一条白布变出了一大杯可怕的特制蔬菜汁,看得众人急急地往后倒退了三步。
当轮到大石表演的时候,大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最后也只是穿着浴袍,做了几个鬼脸逗笑了大家。
不二则寻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利用物理知识,极快地将一张餐桌布在放着鲜花、盘子和饮料的情况下抽了出来。
众人齐齐鼓掌。
……
一场欢迎会在喧嚣热烈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夏日燥热的晚风习习吹拂,高大的林木在道路两旁灯光的映射下拉长了影子。
从大厅走出的少年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并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樱芜同和生零介分开,在林间小路散步了一会,便打算回去。
却在出树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迹部君?”
风似乎停了。
幽寂夜色下,迹部景吾正从树林外走过,身上笼罩了一层浅淡的月光,俊美无俦的面庞棱角分明,光与暗斑驳分割,在他身上明灭闪烁。
听到樱芜的声音,他眼皮掀起,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色彩。
半响,他抬头看她,像是忽然起意,连带着语气都不复平日恣肆。
“君明,帮本大爷一个忙如何?”
第74章 笨蛋 月色落在她的身上
迹部的状态, 有点奇怪。
樱芜眸中闪过思索之色,她走上前了两步。
“迹部君请说。”
……
人真是很矛盾的存在。
樱芜坐在球场旁边教练椅的时候,内心有些感慨。
明明两个小时前还在舞台上唱歌欢迎手冢国光的人, 现在却已经积极为打败手冢而研究新的绝招。
舞台上张扬自信的他与现在审慎凝肃的模样总感觉判若两人。
不过——
或许也说不上矛盾,毕竟他们这群打网球的人, 应该也习惯了为自己设立一个目标去努力。
樱芜推了推眼镜,镜片下浅紫色的瞳孔中划过一丝微光。
她只是没有想到,迹部会让她一个局外人帮忙。
正往球场中走去的迹部景吾似乎是看穿了樱芜的想法, 停下了脚步, 回身看她。
“君明, 你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很不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前我和手冢比赛的时候……”迹部景吾话音短暂地停顿,深蓝色的眸中带着笃定, “你是在场的,对吧?”
后一句话才是关键吧?
樱芜心中暗哂,面上却是不显,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有幸旁观过,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
“那我找对人了。”迹部景吾哼笑一声, 继续往场中走去。
直到看到迹部的发球, 樱芜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黄色的小球在迹部手中和地面之间来回弹跳。
片刻后, 他右手用力握紧球拍,拍面与背部的竖直方向呈现三十度的锐角,左手抛出网球, 纵身一跃,右手向侧前方四十五度挥出。
“砰!”
黄色的网球砸在对面的场地,发出一声惊响, 而后迅速平贴地面,向后滚动。
威力相当惊人的发球,而且无解。
在网球规则中,发球后在球第一次落地之后才可以回击,而如果球第一次落地之后不弹起,即使回击也会被判失分。
在理想状态下,这样的发球不可能被回击。
但……
樱芜的目光在迹部和打至对面球场的网球间游弋,眼底神色不甚分明,只是紧抿的唇角昭示着她的心情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平静。
第二球。
第三球。
第四球。
……
黄色小球在落地后弹起的幅度越来越大,也更容易被回击。
与之相对应的,是迹部额间不断渗出的汗珠与愈发明显的喘。息。
在发球时追求特定的角度,用强有力的手腕力量使抛起的网球自上而下切削击出,以赋予球高速旋转的特性,使其在落地后不弹起而向前滑行,对手腕力量具有极高的要求。
每一次发球的过程中都会累积对手腕的负担,最终造成发球的不稳定性以及,对手腕的伤害。
眼见迹部已经打算发下一个球,樱芜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
“够了迹部!”她声音冷冽,如琉璃般澄澈的紫眸中染上愠色,“你不要手了吗?”
夜间的球场无比空旷。
只有球场两旁的探照灯在有限的区域内照明,樱芜的声音在场中清晰无比,依稀伴着风声的回响。
迹部松开手,手中的球落下,直至触碰地面又弹起,终于被他攥在手中。
他倏忽抬眼,看向樱芜的方向。
樱芜回望着他。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直到现在手都还没有恢复,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走上你认定的对手的老路吗?
樱芜的怒气来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细想却并非完全没有缘由。
从手冢国光到幸村精市,一个又一个热爱网球的人倒在了伤病之上,而明明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迹部,却还是走上了和手冢相似的道路。
有那么一瞬间,樱芜只觉得悲凉。
即使说着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但是一时的胜负换未来长久的遗憾,难道就值得吗。
付出这样的代价,到底是因为想要打败手冢,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
落在樱芜清冷的眸中,映得她眉宇间的肃色分外鲜明。
她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眼,犀利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击心防。
你的内心,有答案吗?
迹部对上她薄凉的眸,看清了她眼神中无声的质问。
就像是滚烫焦躁到迫切通过什么来宣泄情绪的内心刹那间浇上了一盆冰水,张狂的野兽被理智扯回笼中,被迫用清醒的意志去审视自己所有的诉求……
包括那些曾令自己欣跃的、曾令自己挣扎的——
不甘。
良久,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擦过下颌,“啪嗒”坠入地面。
迹部景吾,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突发奇想地邀请偶遇的君明,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他陷入回忆。
‘用那种方法获胜,算是胜之不武吧。’
‘岂止是胜之不武,简直就是卑鄙好吧。’
‘要不是手冢国光受了伤,他怎么可能赢……’
‘啧,就算是这样,冰帝不也没赢吗,还放大话说什么胜者是冰帝,真是大言不惭。’
‘号称是冰帝网球部的接班人,还不是被一个国一的小子打败了。’
‘哈哈,冰帝真是没人了……’
……
穿着冰帝网球部队服的一群少年沉默地走过,耳侧的闲言碎语依稀飘进耳中。
脾气比较急躁的向日岳人已经攥紧拳头,忍不住想要找人理论,冥户和日吉的面色沉着如水,就连老好人的凤长太郎都咬着牙齿不说话。
异常让人窒息的氛围。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迹部景吾像是完全没有受到这些信息影响,神色如常,只是停下脚步,冷淡道:“不华丽之人的话,没有听的必要。”
“下次赢的,会是冰帝。”
“走了。”
结束了那次比赛的冰帝网球部正选,在训练上都比之前更加拼命。
所有人都像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在下次比赛雪耻。
即使说着‘不华丽之人的话没有听的必要’,但是失败的耻辱就如同钉子一般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中。
不能忘,也不想忘。
至于他——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从国中一年级就成为冰帝的网球部部长,他是冰帝的帝王,信奉强者为尊,自然也肩负着带领冰帝走向
更高一级的使命。
胜与败,手段只是过程,结果才是目的。
作为竞技体育运动,追求胜利并不可耻。
不计代价与手段获得的胜利,结果比过程重要。
但——
撇开身为冰帝网球部长的责任,他也想同康复后的手冢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
没有外在的干扰,没有裹挟了责任和期待后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否出于本心的手段……
只有网球,只有他想要赢过手冢的渴望。
那是属于他迹部景吾自己的,私心。
为此,他努力训练新的发球,就是为了同手冢一较高下,而这次手冢的归来,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要赢。
磊落坦荡、耀眼地——
获胜。
而在那之前,他会击败其他对手。
迹部从回忆中脱身,将手中的球抛起,球拍挥出,一个普通的发球落在对面的球场。
“砰。”
黄色的网球落在地面后弹起,滚动了一小段路程,最终停下。
见到这一幕,樱芜从方才一直锁紧的眉缓缓地舒展了开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坐在了教练椅上。
片刻后,迹部景吾走了过来,樱芜顺手将毛巾递给他。
汗水打湿了他的眼睫,但深蓝色的眸中却透出明亮的色彩。
毛巾笼罩整个脸部,连带着喑哑的声音都有些发闷,细听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
“本大爷不会走上手冢的老路。”
他才不会像手冢一样为了责任让自己受那样的伤。
实在是,太不华丽了。
樱芜轻笑一声,眼底乍泄出粲然的光芒。
其实只要节奏控制得当,这一招完全可以作为有力的武器,但前提是,不能让手段,反而伤了自己。
得不偿失。
看来迹部,已经找到他的答案了。
“你想好那招叫什么名字了吗?”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膝,没有看他,像是随心一问。
迹部擦干汗水,在椅子上坐下,却不答反问:“你喜欢瓦格纳吗?”
理查德瓦格纳,浪漫主义时期德国著名的作曲家与指挥家。
樱芜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中带着赞赏:“我欣赏他的才华。”
“唐怀瑟发球。”
她目光移向迹部。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一招,叫唐怀瑟发球。”
闻言,樱芜不语,抬眼望向天空。
偌大的天幕之上,聚拢的深晦乌云慢慢地飘散,在短暂地遮蔽了月亮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光明。
拨云见月。
就像瓦格纳笔下的唐怀瑟,那个内心彷徨忧郁却最终从迷梦中清醒,明晰了自己所求,以牺牲而得到灵魂解救的贵族青年。
就像那个悄无声息将自己的际遇与思绪融入这部歌剧的,想要朝着目标前进,同时不希望迷失自我的少年。
以为是偶然,却原来是必然。
“迹部——”樱芜唤了一声。
“嗯哼?”他望向她。
月色落在她的身上。
樱芜敛眸,扯了扯唇角,如往昔清越干净的嗓音,似是无奈,又像是失笑。
“笨蛋。”
第75章 御守 昏黄的路灯将视线模糊
夏日燥热的风阵阵吹拂, 将那似低语似呢喃的两字送入迹部的耳中。
他没来由地噎住。
抓着毛巾的手松了松,运动过后有些乏力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大脑因为疲惫后的空茫而暂时地停止了对外界信息的加载, 或许还有对听到这两个字的不可置信……
也就暂时遗忘了对那句“笨蛋”的回应。
“喂,”不出意外, 是他喑哑声音中掩抑不住的气恼,“那是什么不华丽的称谓啊。”
樱芜转头,猝然对上他的视线。
迹部倏忽怔了一下。
透过镜片的折射, 他望见她清澈坦荡的眸中浸润了今晚沉静的月光, 温和平宁。
如静谧的溪流潺潺流淌, 倒映着天空的深邃。
像彼特拉克笔下优雅的十四行诗。
迹部心上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念头,甚至让他忘记了方才想要反驳的话语。
她唇角微微向上,心情很好地提议:“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想。”
“也许你可以当作, 我在说其他人。”
“因为你们对于网球的情感,在我眼里,是很相似的。”
都是一样的,为了热爱的网球而拼搏,即使有过迷茫,最终也会因为热爱而重新找回自我。
真是, 让人难以想象又有点笨蛋的执著。
迹部沉默半晌, 复又抬眼, 不偏不倚地撞入她的目光。
他眼神锐利,像要洞察人心,却只迎见她坦然中带着欣赏的眸。
良久, 他勾唇,是熟悉的张扬的笑。
“啊嗯,本大爷华丽的美学怎会同别人一样?”
樱芜一手撑住下颌, 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默认了‘华丽的笨蛋’这种称呼是吗?”
“喂!君明!”
——————
走在回去的路上,樱芜罕有地为自己这么对待雇主感到一丝愧疚,随即便抛诸脑后。
毕竟她也是为迹部走出状态出了一份力的。
大不了,到时候少收一点点吧。
樱芜这么想着,唇角轻轻扬起。
又想起小泽了啊。
转弯的时候,她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顿了顿脚步,就看到手冢国光拿着资料从拐角走出。
他身后是刚刚关闭了最后一盏灯的教练楼。
看到樱芜,手冢眉梢微动,露出几分白日不会轻易显露的诧异。
他目光稍移,在瞧见手表上刻针指向十一的时候,默了默。
对于国中生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很晚。
樱芜却先他一步发出疑惑:“这么晚了,手冢还没休息吗?”
许是方才叫迹部习惯了,也许是宁静的夜晚里四下无人,而下意识地放松了心神,樱芜并未意识到她忘记了加上敬语。
手冢却意识到了。
他略微收缩了力道,指腹抵上文件夹坚硬而冰凉的质感,清峻面容上是熟悉的沉稳神情,几乎下意识地答道:
“嗯,需要整理一下队员们的资料。”
樱芜没发现他一瞬间的心不在焉,只是有些诧异。
刚刚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上手教练事务了吗?
虽然符合手冢给她留下的印象,但还是会为这份严谨细致而感到钦佩。
见樱芜陷入思索,手冢抬了抬手腕,再度确认了一眼时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个时间还在外面,只是出声道:“君明,我送你回去吧。”
这次樱芜意识到了。
她转念又想起是自己先忘记了加敬语的,以两人目前尚算熟稔的关系,直呼姓氏而已,似乎也并无不可。
于是她从容地接下对方的好意,颔首:“谢谢手冢。”
棕黑色的瞳孔中划过笑意,转瞬即逝。
而低头翻找着东西的樱芜并没有发现。
“提前回来对伤势的恢复会有影响吗?”樱芜之前听说手冢大概是要全国大赛才会回来的。
“主治医师说,不进行大幅度的运动没有关系,”手冢伸手拨开挡在樱芜面前的树枝,茶褐色的短发在树林的阴翳下呈现近乎棕褐的深色,“到全国大赛开始的时候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所以今天下午那一番同组员的“友好交流”完全算不上大幅度运动是吗?樱芜失笑。
但她还是为手冢伤势能够恢复感到高兴。
曾入梦魇中见证过他受伤的缘由,她深知有些伤不仅落在身上,也落在心上,但坚毅如手冢,既然从心上的梦魇走了出来,若是被身上的伤困住,反倒令人扼腕。
她于是弯了弯唇:“那可是好事,你的部员们都很期待你的回归。”
“嗯,”手冢心中涌出暖意,“他们很努力,即使没有我在的日子,也并未松懈。”
“是啊。”樱芜温声应下,但立场尴尬的她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
手冢也默契地没有多说,转而说道:“今
天下午的事情,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没有正式同你道谢过。”
他声线清冷,却沉稳得令人安心。
樱芜偏头便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明明隔着镜片,但他的眼神认真得清澈,道谢的话语听起来都像是在许诺般虔诚。
她不由怔住,随即摇头,笑了一下:“没关系。”
“而且这一次,主要是因为迹部邀请我同和生来参加合宿,如果你想感谢的话,可以感谢迹部。”
她可不好抢雇主的功劳。
“应该的,”手冢点头,“但也很感谢你与和生君出手相助。”
“不客气。”这次她没有辞绝,只是轻轻摆手,“职责所在,即使没有迹部的邀请,路见不平也是要出手帮忙的。”
寥落的星星点缀在夜幕中,深紫的天空俯身笼罩地面。万籁俱寂中,她的声音轻忽而清晰,眸中却带着明亮璀璨的光彩。
比月光之皎皎。
逐渐与他记忆中那个说着“没关系”的身影重合。
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手冢敛下眼睑,轻声“嗯”了一声,不经意别开了眼。
这是第二次。
或许在她眼里是随手可为的小事。
于他不是。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樱芜取出方才找到的东西,递给了手冢。
手冢疑惑地看着她手中的物什。
樱芜自上次去幸村那里探病后就汲取了经验,有些防御符也做成了御守,这样携带起来更不容易引人耳目。
她摊开手心,白菊花模样的御守,中间穿着一条小小的绳结,周身有着浅金色的纹路,只是看着,仿佛心神都宁静了几分。
“有点类似于防御符的御守,”樱芜知道她送过他的防御符在下午的时候用掉了,解释道,“同乾君问了手冢你喜欢的花,绘制了一个,这样带起来更方便。”
“就当是,迟来的回归礼物了。”她轻笑一声,声音如淙淙流水般清润。
却让人耳朵有点发痒。
手冢不自觉呼吸微滞,好一会儿,他听到自己说道:“谢谢。”
从她手中取走御守的时候,指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令人颤栗的酥痒,短暂地麻痹了他的神经中枢。
兴许也麻痹了他的心脏,他莫名地想。
掩下纷杂的思绪,手冢神色平静地同她道别,直到目送樱芜进入灯光范围后,才转身离开。
晚间的风逐渐由燥热转凉,细细簌簌的落叶被卷着从树间扫落。
沉寂的夜色之中,手冢忽而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攥住了御守,眼前依稀浮现她绘制时认真的眉眼。
同乾询问了,他喜欢的花吗……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但炙热到近乎滚烫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到胸腔,连夜间的寒意也被迫退却。
没有办法忽视。
他目光久久停驻在手心的御守上。
昏黄的路灯将视线模糊。
伴随他的世界无声地沦陷。
第76章 餐厅 心底的警报蓦然拉响
次日中午。
辛苦训练了大半天的少年们一到吃饭的时间点就格外积极, 不少大胃王已经开始了狼吞虎咽。
餐厅人很多,但和生同樱芜走进去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快吃完了。
用餐形式自助, 她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正想拿碗碟去取些食物的时候, 就看到切原赤也兴冲冲朝她走来。
“学姐!果然是你!”切原顺手将盘子放下,双眼发亮。
“之前就感觉很像,直到昨天在欢迎会上看到才敢确认, 没想到学姐你真的来了哇!”
樱芜看到切原激动的模样, 眉梢微挑, 笑了下:“是我,很意外吗?”
掉马这种事情,从接受邀请来合宿开始, 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过能够逗一下切原,似乎也蛮有意思。
“啊……”切原赤也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猛摇头,“是很意外啦,但是话又说回来……”
“学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呀?”他挠了挠头,眼里明晃晃的是纯粹的疑惑。
樱芜正欲解释, 就看到切原赤也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和生零介, 神色变幻莫测:“莫非……”
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赤也!”柳莲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切原的身后,出声阻止了切原尚未出口的话语。
切原差点被柳吓了一跳。
“前辈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啊……”切原赤也拍了拍心脏,却是松了口气, 一时也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柳莲二却没直接回他,而是朝樱芜与和生微微颔首。
“柳君,日安。”樱芜笑了笑, 看清了柳眼底的无奈之色。
和生零介饶有兴趣地抬眼,同柳莲二打过招呼,又重新望向切原:“学弟刚刚是想说什么?”
切原被和生这么一说,倒是把话题想起来了,但他窥了眼旁边的柳,不由又联想到上次在更衣室的教训,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
“根据数据推测,切原同学刚才想询问君明同学与和生同学关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四……”
乾贞治悄然出现在切原的旁边,一边打开小本子念着数据,一边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
切原赤也感觉自己要被这些神出鬼没的前辈们吓死了。
但是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几乎脱口而出地反驳:“我没有这么想!”
“上次柳前辈都说过两位前辈是情侣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零一了!我怎么可能再问这个问题……”
切原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尤其是当他不经意瞥见和生零介与樱芜的震惊神情之时。
气氛有刹那间的凝滞。
如果用天气预报来形容的话,大概是晴转多云的程度。
樱芜:!
和生:!
一时不知道该震惊曾经被怀疑过是情侣关系,还是该震惊百分之零点零一这个可怕的数据。
柳莲二默默阖眼:……
果然不能对你抱有什么期待啊,赤也。
邻桌的不二周助笑眯眯地竖起了耳朵:好像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要是告诉手冢,他会不会感兴趣呢。
乾贞治却阴恻恻地勾了勾唇角:“我还没说完,切原想询问君明同学是不是阴阳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四十六。”
他觑见柳莲二的表情,笑容不断加深。
果然收集到有意思的数据了。
教授,你道行还是太浅了。
不正常断句要人命啊!
切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乾前辈的第二个推测确实是他想问的内容。
他又不是笨蛋。
和生前辈是立海有名的阴阳师,上次柳前辈说过两人是因为公事而出现在这里之后,他就有些猜测了,只是没有来得及问而已。
不过尽管再想知道答案,柳前辈的表情还是让他感觉,自己再留在这里,怕是命不久矣。
切原赤也内心郁闷至极。
但求生欲爆棚的他还是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试图逃离战场。
直到被另外一个身影堵住了退路。
在邻桌瞧见乾和立海的柳待在一起,又看这边人似乎不少,菊丸英二直觉有热闹,就兴奋地凑了过来。
“咦,切原你要去哪里?”
他一把揽住切原赤也,脸上露出热情的灿烂笑容。
人类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
这一瞬间,切原赤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全场最为受伤的人。
眼见切原已经凝固成了一座雕像,和生零介噗嗤一笑:“君明,我们居然被怀疑是情侣哇!”
“想多了,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樱芜眸中沁出笑意,补刀。
“虽然很好奇柳同学是怎么得出这个数据的,但出乎意料的准确喔。”和生零介面露惊叹地夸奖了一番。
樱芜则看向切原,唇边噙着清浅的弧度,声音平和地解释:
“我确实是阴阳师,这次会同和生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迹部的邀请。”
话音落下,柳莲二微微睁开了眼,瞳
孔倒映出她的身影。
概率,百分之零。
他在心里补充。
乾贞治唰唰在笔记本上记录最新数据。
这么坦荡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友情,看来教授的前途还是有望的。
“啊嗯?”莫名被cue的金主迹部听到自己的名字,隔着两桌的距离遥遥地望过来。
他手指抚上眼尾泪痣,国王般锐利的眼神落在一桌人上:“真是相当不华丽的猜测啊。”
不二周助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寿司蘸满了芥末,眉眼弯弯。
“所以小景一直在关注这个话题是吗?”
像被提醒了般,柳莲二倏忽又抬起了眼。
有微光自他眸中一闪而逝。
迹部的位置离这里的距离并不近,那他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话题呢。
乾贞治镜片后的眼睛闪过幽幽的光芒,他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不二,好样的。
不明情况的菊丸被大石捂着嘴往回带了带。
越前龙马玩味地笑了下。他手插在口袋里,顺着不二的话对迹部挑衅道:“猴子山大王,还差得远呢。”
……
迹部额间青筋跳了跳,便要开口反驳。
不知不觉间,随着这处的人数不断增加,餐厅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过来了。
樱芜有心结束眼前这场无意间引起的纷乱,正欲说话,余光却发现角落里的几个人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便趴在了桌子上。
会有好几个人,同时在吃饱饭后睡过去吗?
她只迟疑了一瞬,下一秒,心底的警报蓦然拉响。
不对劲!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涌现,在短时间内侵占了全部心神。
她瞳孔剧烈收缩,迅速同和生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是食物!”
樱芜猛地站了起来,过于急切的动作带动椅子同地面摩擦,发出“吱嘎”的声响。
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明亮非常。
窗外树影憧憧,蝉鸣声声。
但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樱芜只觉得温度骤冷。
在她视线所及处,越来越多人昏睡过去。
她思绪有片刻的模糊,抬手正要结印,却被折射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前忽而失焦。
脑子如同断片一样失去意识。
昏迷过去的前一秒,她在心里毫无风度地骂了一句。
哪个该死的魂淡,连空气都要下药!
第77章 绑架 紧闭多时的大门被忽地推开
西斜的日光穿过斑驳的树影, 空气中细小的浮尘翻涌滚动,却在结界外被悄然阻隔。
只有日光落入。
温度却被隔绝。
周围细微的声响在脑海中像被拉长又压缩,耳侧如蜂鸣振翅般嗡嗡作响, 连带得思维都变得迟钝。
似乎能听见隐约的、微弱的呼吸。
樱芜醒来之时,眼前是昏暗的场景。
眼皮乏涩, 浓烈的倦怠席卷神经。
身体原本充沛的灵力像被隐形的锁链束缚,有绵软的无力感蔓延了四肢,轻飘飘得使不上力。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
随着焦距的调整, 混沌的画面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 身上的触感也变得更为真实。
水泥地面粗糙冰凉的颗粒感摩擦着手背, 身体略弯曲地半倚在墙上,双腿蜷缩,像是被随意堆放的货品一般丢弃在角落。
不知名的人士对其在空气中下的药极为自信, 只用普通的绳索将她的手脚严严实实捆缚,姿势却让人难受。
她微微偏头,就看到了躺在身边的和生零介。
目光再过去一些,约莫几米的距离外,这次参加集训的网球少年一个不落地被绳索绑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她眼神凝住了一瞬。
朦胧之中, 好像有什么思绪在顷刻间闪过, 但尚未恢复正常运转的大脑无法捕捉。
她蹙起眉, 却不与自己为难,勉力支起身子,极目观察周围的情况。
除了刚刚看到的被绑的人以外, 有不少器材设备和集装箱被凌乱地堆到了另一侧的空间,像是特意清了场。
密闭的环境里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除了紧紧关死的大门和高处一扇被阖上的窗户依稀从缝隙中穿入的风,空气几乎无法流通。
尘封的腐朽味道无声地弥漫, 一层细密的灰尘落在地面,倘若呼吸过于用力,兴许还会被呛到。
应该是合宿区的储藏室。樱芜在心里下了论断。
正在这时,她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伴随而来的是原本绵长而渺弱的呼吸声逐渐急促。
“呼——呼——”
“咳,咳!”
和生零介猛地惊起,又被吸入的粉尘呛到,剧烈地咳嗽出声,上呼吸道受到的刺激让大脑短暂地进入紧急状态,却意外地让他加速了清醒的过程。
他视野中出现不远处同样被绑着的一群网球少年,呼吸蓦地一窒。
没待他震惊,就听到旁边传来声音。
“和生……”见他咳嗽声止,已经半恢复了思绪的樱芜唤他。
午间至今滴水未沾的嗓子有些沙哑,连带着那声呼唤都带着不真实的轻忽感。
但在寂静的空间里,这声音又分外清晰。
和生零介顺着出声处望向她。
她看起来很冷静。
初见时因为灵力紊乱而出现的樱花印记再次出现在她的额间,神情略显凝肃。
金属镜框下,白皙侧脸和姣好的下颌线莫名透出几分冰冷的凌厉感,一双清冷无澜的眸中带着平静,只如同一汪幽深的寒潭,在水平面下沉淀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但看着,却让人心生几分安定之感。
和生零介理智回拢了几分,从喉咙间发出沉闷的气声,目露询问:“嗯?”
樱芜却没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学着他的模样,闷闷地咳嗽了几声,让嗓子稍微恢复了空腔,这才艰涩出声:“断灵散,和……迷药。”
话音落下,和生零介下意识地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眉头不禁皱起。
当时他和君明意识到食物中有问题,正要结印施展防御结界,却被空气中的药物放倒了。
断灵散,顾名思义就是阻断灵力的流通,让阴阳师在一段时间内同体内的灵力处于隔断状态,而且还会在中药后,让阴阳师陷入短暂的昏睡之中。
这药对普通人没有任何作用,却专门针对阴阳师。
虽然从吸入到彻底发挥作用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但这药无色无味,不易被感知。
传闻中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引是任意香,除非制作者特意携带的对应解引,没有人能够在被下药的时候就察觉到。
那人应该是提前就在餐厅下了药,至于他们为何会从中午昏迷到日色西斜,应该是后来给他们补注射了迷药。
为什么这么确定下手的是人,是因为他们在山脚设置的防御阵防妖不防人,如果有妖怪踏入,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但——
和生零介盯着手臂上的针孔,锁眉不语。
平日他和君明都会守在合宿区入口,就连睡觉离开都会留个定时的灵力标记,如果有陌生人进入的话,他们多少也会有点印象,但是莫名其妙多了人却完全没有半点记忆……
不对!
有一个时间——
樱芜见他震惊的目光看来,微微颔首:“当时的两个妖怪会跟着手冢,应该不是巧合。”
对方应该是算准了他们察觉到山脚有妖怪的时候,会在第一时间离开,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离开。
算到了她与和生会因为担心迟去使被附身的人发生意外,所以不会留下来放标记;也算到了他们自信有防御阵的存在不会让其他妖怪踏入;还料到了她收到防御符的反馈不会放任不管……
趁着他们两个从合宿区入口离开去山脚,从后山绕路到入口进入,抹去来时的痕迹,再施加隐蔽气息的术法,除非靠得很近,否则根本无法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真是,相当缜密的计算啊。
樱芜唇角抿了抿,眸中闪过一抹晦涩之色。
“……真是人生滑铁卢啊。”和生零介沉默半晌,苦笑一声。
虽然心里说着好算计,但是这也确实是他们大意轻敌所致,现下要紧的,是要弄清楚背后之人的目的,以及破局之法。
但,断灵散的药效预计还有一天一夜。
这药本就少有阴阳师掌握,那人居然有这种本事,将他们一群人从阴阳师到普通人都一网打尽,想必所图不小。
尽管长时间没有动静会让外界乃至他们的家人察觉到异常,但在那之前,想必幕后之人已经足够达成目的。
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掠过,但最终归于虚无。
无力破解也就意味着无力改变现状——
真是,束手待毙。
和生零介绝望地在心底叹息。
连身体上的虚弱无力与胃部的饥饿都被他暂时地忘却,最终惨然一笑。
这次真是栽大了。
高处的窗台落不进多少日光,昏暗的场景让思绪随之沉入低谷。
樱芜将视线移向那群还没苏醒的少年,平日里生机盎然的模样与眼前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隔了几米的距离甚至让他们的呼吸声都显得微弱。
她指节寸寸缩紧,心头久违地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内心在一瞬间翻涌起混合愧疚与酸涩的情绪,如同惊涛巨浪冲击着心防,她倏然阖上眼,竟有些痛恨此刻的自己。
倘若她行事能够再周全些,亦或者她能够再早点察觉到巧合下的阴谋……或许就……
可如今,为她的大意付出代价的,却是那群心有信仰、不断前行的少年。
她虽然不清楚设局之人的目的,但守护本就是她此次参与合宿的职责,归根到底,是她的失算才会造成现下的局面。
强咽下涌上心头的歉疚,再睁开眼时,樱芜眸中已经褪去迷茫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清然的坚定。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们出事!
……
迷药的药效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了一点,身体虽还是无力,但背后之人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让她不得不选择尽早铤而走险。
樱芜用牙齿咬紧口腔一侧的肉,迟钝的痛感使她保持了清醒的状态。
“……帮我。”她抬眼望向和生,唇瓣上下翕张,气息间飘散着淡淡的铁锈味。
和生零介愣了一瞬,眼底刹那间涌现狂喜,点了点头,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樱芜慢慢、慢慢地将膝盖往脸部方向蜷起,颈椎试探性地朝下弯曲了几次。
当膝盖已经顶至极点,她缓了缓气息,随即深吸口气——
头朝下,使出全力将鼻梁狠狠撞向膝盖。
鼻翼上的眼镜被这力道往前带了带,耳上的镜托有所松动。
樱芜闭眼又睁开,维持着颈椎承担巨大负荷的难受姿势一点点将膝盖前移,将眼镜褪下的同时缓了动作,重新放平双膝。
做完这个动作,她有些力竭地喘了口气,而后,她看了眼正放在小腿上的眼镜,递给和生一个眼神。
和生零介意会,往前挪了挪。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臀部,剌剌地发疼,他却顾不上这个,双脚配合发力,一步一步挪到了她小腿侧,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张开。
她咬了咬牙,侧着膝盖将眼镜翻入和生手心。
和生零介再度沿着来时的路挪回,直到背后抵上坚硬的墙面,这才松了心神。
他倚着墙壁,吐出口浊气,缓了一会儿,这才放下眼镜,手掌在地上使力推了推,把眼镜朝樱芜的方向带去。
重复了好几次,直到镜片冰凉的触感抵上她的指尖,樱芜终于攥住眼镜。
她舒展了眉眼,仅有的力气消耗后,身体的虚弱使意志不断在昏沉与清醒中来回辗转。但很快,唇齿间再度弥漫的铁锈味让她保持了理智。
樱芜复又看向和生零介,眼神沉寂而平淡,尽处却一眼望不到底。
她无声地咽了一口血液,嗓音沙哑而缓慢道:“是融晶。等迷药……药效过去。”
和生零介点头表示明白,眸中亦重新恢复了光彩。
融晶划开阴阳师的皮肤、接触到其血液之时,可以解除药物对灵力的隔绝,虽然对断灵散的恢复也有时间要求,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比没有办法好多了。
眼镜上的镜框是特定的材质,平日里能够掩藏融晶的本质,这估计也是幕后之人绑他们时没有收起眼镜的原因。
但此时,也成为两个力竭之人直接解除药效的阻隔。
樱芜握紧了手中的眼镜。
耳侧的嗡鸣声轻微而绵长,眩晕感即将袭来,她重新闭上眼,将后背靠上墙面,默默积蓄着力量。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或许是一刻钟,又或许是半小时。
高处稀疏的日光只是向西移了移方向,却仍未暗淡。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声响愈来愈明显。
樱芜同和生零介睁开了眼。
逐渐有人醒来,注意到眼前的情况后惊异非常。
还没等意识混沌的众人完全清醒过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吱嘎”一声——
紧闭多时的大门被忽地推开。
第78章 献祭 你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骤然的明亮让久处昏暗场景的众人有些不适应, 双目被光线晃了晃,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踏入了储藏室,樱芜半眯着眼看去, 就发现了从门口走进的一男一女。
他们背朝着光,脸部轮廓不甚清晰, 清瘦的身影从光芒中走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电影中的特写镜头。
只是当樱芜注意到女生的粉色头发时,瞳孔微微收缩。
是她啊。
片刻的惊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樱芜在内心轻叹一口气。
她想要防着她作恶, 没曾想……
不过, 或许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樱芜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被捆缚的众人, 那个男性她不清楚,但以她对宫野希晴的了解来看,她想要的不会是他们的生命, 而应该是好感。
但——
人的想法本就时移事易,宫野希晴既然敢以绑架者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获得好感这种目的想必也要打上巨大的问号了。
樱芜警惕的心重新提起,面上却只是毫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待到走至夕光落入的尽头,一男一女的真容也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醒来后发现了自身境况、但意识尚处于昏沉状态的柳莲二在注意到宫野希晴后,诧异地睁大了眼, 神情有刹那的愕然。
那不是, 宫野学妹吗?
她为何要绑架他们?
切原赤也对宫野希晴显然也有印象。
他曾经在网球部球场外看到过这个女生, 同时也看过她与幸村部长、柳前辈和君明学姐他们合作过的舞台剧,在他印象中,她应该是他们网球部的后援会成员才对……
但是, 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生第一次遭遇类似于绑架这样的事情,绑架者甚至是自己的同级同学, 这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回不过神。
切原赤也讷然地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哑得厉害,最终只从喉咙口发出“嗬嗬~”的气音。
没待其他认识宫野希晴的人出声,便见两人中的男子如鹰隼般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樱芜同和生身上。
年轻男子看起来年龄同土御门兼由相仿,相貌清俊,如果忽略他阴冷神情的话。
“呵……哈哈……”年轻男子神情由阴冷转向犀利,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看着樱芜,抬高手臂拍了拍手,嘲讽道:“君明家族的继承人,也不过如此。”
樱芜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清泠的目光浸润着一汪寒泉,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和生零介在旁边暗暗咬了下后槽牙,虽然吐槽来得不合时宜,但对方眼里只看得见君明还是让他有些郁卒。
他就这么不被放在眼里的吗?
顺着年轻男子的声音,一群网球少年也将目光投向了和生零介与樱芜所在的角落。
两人的模样看起来同他们并无区别,只是樱芜额间平白出现的樱花印记还是让柳莲二不由得慌了心神。
电光火石间,一些记忆飞快地闪过。
这个印记,他见过。
那一次他们打完比赛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樱芜同和生零介待在一块,神色苍白,身体虚弱,当时他们用的理由
是她低血糖……
虽然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彼时他尚不了解她的身份,也并不觉得低血糖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如果结合阴阳师的身份,再想到她作为君明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这个借口实在是错漏百出。
倘若她当时状态不佳的原因并非低血糖,而能够达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寥寥,再联想到就在不久前他们昏迷前她额间还没有出现这个印记……
从结果类推的话,那君明桑现在的状态想必同样不容乐观!
柳莲二被自己的推测吓到,心陡然沉了下去。
迹部景吾凤眸微眯。
醒来的时候,他就大致知道了自己的境况。
很不好,但他还是很快提醒自己镇定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绑架,但是同这么多人一起被绑架的经历却是第一次,就是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
他顺着年轻男子的视线望向樱芜,在注意到她冷静的神情之时,心下忽然一定。
她看起来,不像是没有把握的样子。
反倒是手冢……
迹部瞥了一眼旁边尚处于昏迷状态的手冢,微微皱眉,心下担忧,面色也带出几分。
手冢那会不在餐厅,应该是歹徒特地去寻了之后加了药量。
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一次性劫持他们这么多人,歹徒到底想要什么?
从经验来看,歹徒敢于直接暴露真容,被绑的人多半难以善终,可是他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难道真想全部灭口吗?
何况这次合宿是官方组织的,真出了问题的话肯定要加重追罚,歹徒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迹部景吾抿唇不语,目光紧紧地盯着年轻男子和宫野希晴。
“怎么不说话?”年轻男子笑了下,神情诡异地显出些柔和,“断灵散的滋味好受吗?”
“我都没有试过呢,还好有你们。”
他笑得很开心,声音也放轻了,然而落在旁人眼中却只觉得癫狂。
“疯子!”和生零介低低骂了一声,心里一想到被这样一个家伙放倒了,一时既憋屈又气愤。
“哦对,还有你……”年轻男子听到了和生零介的话,脸上略显病态的笑意凝结了一瞬,眼神愈发阴沉,“连继承人都还算不上,你们和生家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话音落下,和生零介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勉强地用力气直起了身子,双目圆睁,喉间溢出怒到极致的低吼:“你这个混蛋!”
“哈哈,”年轻男子被他的模样取悦到,竟畅意地狞笑了起来,“你这副跳梁小丑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脸上的神情快意而疯狂,落在一众人的眼里,只觉得汗毛直立,心有戚戚。
这样一个疯子,绑架他们的目的不会是为了寻开心吧?
“你们家族难道就很厉害吗?”
空荡的储藏室内,除了年轻男子猖狂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
“那当然!我们……”他像是被踩到痛处,下意识地激动反驳,却蓦地顿住了话语。
他猛地扭头转向樱芜,脸色冷了下来,眼底凶光毕露,沉声道:“你诈我!”
年轻男子怒极之至,毫不收敛地放出了自身独属于阴阳师的“气”,直直向樱芜袭去。
空气中浮现出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冷意,众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粘稠而又可怖的恶意缠绕,脊背生寒。
一时之间,众人惊骇之余,又不禁看向被杀意锁定的中心——樱芜,既揪心又担忧。
虽然不少人都在餐厅听她承认了自己的阴阳师身份,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敌强我弱,那个断灵散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就是专门克制阴阳师的……
这种情况还敢和对方呛声,她现在得多危险!
众人不由为樱芜捏了一把冷汗。
出乎意料的是,樱芜却不闪不避地迎上年轻男子的目光。
“是又如何?”她哼笑一声,唇角勾起的浅淡弧度轻蔑而讽刺,只激得年轻男子怒意更甚。
但没等他开口,便见她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审视他的目光不含温度,带着讥嘲的嗓音,一字一句,矜慢而冷漠:“你们家族,难道这么见不得人吗?”
众人:!!!
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好想说——
好胆!
与众人或惊奇或钦佩的表情比起来,年轻男子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眼中的杀意浓郁得如同凝成了实质,却又像是强行克制着一般,显得神情扭曲而狰狞。
半晌,他挥了挥衣袖,冷笑一声:“你不就是想激我吗?”
众人的心中刚刚提起来,便又听他说道:
“不过说也无妨,我的家族岂是你们这些出身卑贱之辈可比的,让你们在忘记之前知道,也叫你们见识我们家族的能耐。”
他声线已经恢复了平静,细听甚至还有几分骄傲自豪。
有人暗中翻了个白眼:所以你这还不是受到刺激了吗?
樱芜却没有注意这个,在听到他话语中的某个关键词时,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有什么念头转瞬即逝。
但没等她细想下去,年轻男子已经换上了自得的笑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勘解由小路弥。”
他话音刚落,樱芜就错愕地睁大了眼,唇瓣微微颤抖起来,先前的理智与冷静转而被惊骇所替代。
天意,网球。
绑架,打网球的气运之子。
嘲讽她同和生的家族。
‘在忘记之前’……
勘解由小路……
刹那间,脑海中的念头溃散崩解,先前觉得古怪的细节顷刻串连成线,指向一个可怕的答案——
“你疯了吗?”
她猝然直起身子,死死地盯着他。
胸腔的怒火几欲冲破胸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森寒,明明是被绑的弱势地位,但她近乎强势地质问道:
“献祭他们的气运,你不怕反噬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
从来没人见过她这个样子。
同在学校的温和可亲与真实的清冷疏离都不同,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是前所未有的失态,但——
更令人震惊的,却是她话语中的含义。
在旁侧的和生零介径直愣住。
他想起自己曾经同君明的对话,那时候,他怀疑过君明是否窥伺了天意,但他相信君明有分寸,也就没有多想。
因为同仁王交好,和生零介也看过了不少次网球比赛,对于打网球的人多有气运之子早有自己的猜测,结合樱芜刚刚的话,又联想到对方的姓氏,也便不难推测对方的目的了……
不论是想要复兴家族还是复仇,都需要增强实力,可勘解由小路家早在历史的长河中衰落,就算曾经蛰伏积蓄实力,一时又怎么能比得上其他阴阳师世家延续至今的底蕴?
最快增强实力的方法都写在阴阳师的禁忌守则中,而献祭气运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几个禁忌之一。
只是这个方法第一个前提
就是需要习得窥伺天意的术法,但现如今,除了几大阴阳师世家的继承人和家主,其他人基本没有机会习得这个咒诀,也就少有人想到还会再有人借此生乱……
可偏偏他们勘解由小路家,曾经最擅占卜。
“勘解由小路,弥……”和生零介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握了握拳,却又脱力地松开。
倘若这次绑架事件只是针对他与君明也便罢了,但是,献祭气运之子的气运,可是会影响一方世界的运转的!
虽然某种趋势只是世界一段时间的天意所向,但是献祭气运,干扰天道运行,会带来因果的紊乱和无法预料的后果……
除此之外——
和生零介的视线移向或不解或震惊的众人,眸中渐渐染上晦涩,细看还能辨出哀恸之色。
心里涌起痛惜和不甘杂陈的复杂情绪。
他们,会失去本该属于他们的辉煌啊。
是真正的,夺取未来。
“勘解由小路家,由平安时代赫赫有名的阴阳师家族贺茂家改名而来,在江户时代煊赫一时,后被土御门家族击败,自此衰落……”
柳莲二微微阖着眼,声线淡然地念出曾经记录的资料,饶是心中同样被樱芜所说的话惊起汹涌波涛,面上仍是从容平静。
只是说着说着,他也停住了话语,心上苦涩一笑。
献祭,气运吗?
果然不是所有的阴阳师,都如她那般高风亮节啊。
他神色怔松,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棕瞳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心脏在某一瞬冰封又冰释,像盛夏落入汽水中的冰块,在气泡中消融崩解,逐渐在炙热的温度中化为虚无。
没救了。
柳莲二近乎呢喃般地叹息一声。
但没关系。
如果今天便是他的末日——
没救了,也很好。
“其所源继的贺茂家,尤擅占卜之术。”在柳莲二失神之际,他旁边的乾贞治补充了一句,神色却不辨喜怒。
不二周助难得地蹙了蹙眉,想到那句“忘记”,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笑容鲜活的身影。
越前龙马不忿地咬了下牙:“切,卑鄙。”
桃城武和海堂熏顺着越前的话狂点头,向来不对付的两人难得地统一了战线。
“超级超级超级无耻!”菊丸英二生气地涨红了脸,他看着身侧的大石,一想到两人之后有可能因此不能打网球了,气愤之余,又不禁难过起来,“大石……”
大石秀一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沮丧地垂下眼睑:“英二……”
切原赤也被向来敬重的学姐话语惊到,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真田弦一郎。
巨大的信息量冲刷着他的脑海,他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艰涩地问了一句:“副部长,我们会死吗?”
真田弦一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却还是安慰他:“……应该不会。”
千石清纯从意识混沌状态中清醒,就听到这么刺激的对话,他张了张唇:“真是,相当不lucky……”
手冢国光自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周围环境似乎很嘈杂。
从细碎的只言片语中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答案,有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怒意地对峙,耳侧的嗡鸣声和后脑的钝痛感时刻提醒着他被敲了闷棍的事实。
手冢眉心隐隐发疼,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恢复几分意识,便将目光投向众人视线的焦点,神情却蓦然凝滞。
怎么会……
迹部景吾暗自攥紧了拳头。
君明同那勘解由小路的对话虽然语焉不详,但很多信息还是不经意间透露了出来。
比如,他们身负看不清说不明的气运;再比如,君明和勘解由小路都知道这事,但两人一为守护,一为献祭。
他虽然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气运,但是献祭这个字眼,光是听着都觉得让人头皮发麻,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主人公便是他。
望着樱芜怒极的面容,迹部景吾内心既酸涩,又陡然升腾起一股无力感。
真是,糟糕透顶。
“资料还是很齐全的嘛……”勘解由小路弥神情得意,似是赞赏地看了一眼柳莲二和乾贞治的方向,又倏忽将目光投向樱芜。
“你说得很对。”他忽然笑起来,脸上带着明晃晃的讥诮,“不过,谁说这气运是要献祭给我了?”
“够了……”沉默许久的宫野希晴突然出声阻止了他,她也不怎么往网球少年那边看,只是冷漠地睨了勘解由小路弥一眼。
“快点办事,你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第79章 反转 不好意思,现在轮到我的回合……
“宫野!”勘解由小路弥提高了音量, 鹰隼般的眸森寒地盯着自己的同伴,“像你这样无根无底的散修,怎么会懂得家族的荣誉感?”
即使被同伴奚落, 宫野希晴依然神情平静,只是声音冷了下去:“我只知道, 像你这样说下去,等他们的人找来了,我们都别想做成事。”
“已经过去了一天, 我放在那里迷惑他们的替身偶可撑不了几个小时了。”
“到时候, 你就抱着你那可笑的家族荣誉感一起去死吧。”
有人呢喃出声:“……这是看到反派内讧现场了吗……”
宫野冷漠的声音掷地有声, 句句直戳肺腑。
勘解由小路弥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两人于是催动灵力,一起激活了早已布下的阵法。
玄色的法阵在储藏室中央逐渐亮起光芒, 阵法上悬空浮动着深黑色的符号,随着灵力的输入,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法阵光芒渐甚,涌现出的玄奥咒文隐约散发着危险而不详的气息,看得一众网球少年心不断下沉。
今日莫不是要凉了。
等到阵法将成之时,勘解由小路弥和宫野希晴各自拿出了灵玉为自己补充灵力。
感受着身上缓慢的灵力回复速度, 勘解由小路心情阴沉。
虽然从君明樱芜身上收来的清心玉是上好的补灵法器, 可这法器认主, 除非她死去或者解除绑定,不然这清心玉都不可能为他人所用。
偏偏为了计划成功实施,他们还不能杀了君明樱芜与和生零介。
这次活动是官方组织的, 他和宫野就是利用这次活动才能将这么多人一网打尽,但如果出了人命引来追查,到时候他们做的事情兴许就会暴露出来。
如果被警方联合长老会那群老不死的深挖, 他们家族想要重新起势就难了。
故而献祭完成后,宫野会把他们这段时间的记忆都进行修改。
勘解由小路弥眼底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击败这两人,也让这两个只能跟在土御门后面捡便宜的家族认清他们的地位,重新回到泥土之中。
再然后……
他勾了勾嘴角,脑海中想象的未来画面过于美好,足够覆盖过去忍辱负重时所有的不堪与痛苦。
只要成功,重现家族荣光,不过指日可待。
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后,勘解由小路弥同宫野希晴最后一次为阵法注入灵力。
随着黑色的符文骤然发出巨大的光亮,整个法阵瞬间成型,所有的光芒收敛,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古朴深奥的阵法,细细端详却让人觉得目眩神晕。
勘解由小路弥走到一众网球少年面前,停住脚步。
他回头看向和生与樱芜的方向,唇角勾起神经质的笑容:“你们就好好看着他们的气运献祭吧!也好叫你们知道,卑贱家族之人,连想要保护别人都做不到。”
旁边的宫野希晴乜他一眼,见他都到了这会还在放狠话,神情不虞,唇角向下撇了撇,但想到阵法已成,还是没说什么。
和生暗暗咬牙,樱芜却锁眉凝眸,似乎在沉思什么。
勘解由小路弥见只有和生零介受到了冲击,冷嗤一声,但也不再耽搁,转头重新挑选起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我看看……”他嗓音浑浊,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
被他扫视到的人,或低头不语,或失魂落魄,亦有人怒目而视。
直到勘解由小路弥的视线对上手冢国光。
对方冷淡平静的眼神仿佛面对不是气运的坟场,而是一次普通的网球训练。
他冷哼了一声,假清高。
但很快,他就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迹部景吾,突然笑了出来。
迹部抿唇不语,眼神却不卑不亢,深蓝色的眸一向是洞察人心的锐利,此刻却极大地激发了勘解由小路弥心中的恶意。
“我很喜欢你的眼神……”勘解由小路弥俯身望他,凑近的脸庞带着笑容,眼里却是明晃晃的讥讽,“高傲的财团继
承人,气运加身,球场商场两不落,想必平生也是相当得意吧……”
果然相比起旁边那个少年,还是这个的身份地位更加符合呢。
他生来就背负着沉重,凭什么他们却可以享受无数的荣誉与艳羡目光!
勘解由小路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劣至极地笑了下。
“那就你了……”他刻意拖长了尾音,似从容却又似癫狂。
“大少爷的傲骨啊,最适合掰折了、揉碎了,献祭给无上的荣光啊。”
身体被骤然提起,脖颈被衣领勒得难受,加上迷药的眩晕药效尚未完全褪去,迹部景吾只觉得此刻耳侧的声音显得有些聒噪。
失神之际,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受。
害怕吗?或许有一点。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害怕,反而回忆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过往的十几年人生里,他是家族的骄傲、冰帝的帝王,他自诩自己是人生的强者。
被人把自己过往的所有成就都归功于所谓的气运让他不爽,他觉得就算有气运,也是凭借他的实力获得的。
但他不否认,如果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献祭”,他会很愤怒。
只是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连那点愤怒都显得无足轻重。
迹部财团家大业大,同阴阳师那边的长老会也多有合作,他自然是听说过断灵散的,无色无味,却专门克制阴阳师,抑制其灵力。
手冢今天上午也因为昨天的事情特意感谢过他,他不难推知勘解由小路弥与那粉发女生潜入的时间,再加上趁大多数人都在餐厅的时机,下断灵散与迷药放倒他们……
一环扣一环,相当缜密的设计。
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这个局该如何破。
倘若他站在君明或者和生的角度上,他或许也不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不怨和生与君明失手,怪只怪,他亦未曾想到,会有人专门冲着他们而来,也没有提前同官方沟通,加派驻防人手。
但谁能想到呢?
君明会那么愤怒,不就是没有料到会有阴阳师真会在这个时代,干出如此道德沦丧的事情吗?
迹部景吾倏然笑了下。
栽在这里就栽在这里吧。
反正听他们的意思,也不想取人性命,兴许失去了气运、遗忘了这段记忆之后的自己会不如从前……
但那又如何,他迹部景吾就算有气运,也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不过迈步从头越。
就算再来一次,他也是最华丽的帝王。
迹部景吾的笑容显然引起了勘解由小路弥的不满,他正欲说话,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是阴鬼吧?”
他忽地回身,瞳孔颤动,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你怎么会……”知道。
宫野希晴也皱眉看向了樱芜。
迹部微微眯起了眼。
啊嗯?
面对众人的目光,樱芜神色平静地望去,失却眼镜遮蔽的眸无比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
琉璃般剔透纯粹的浅紫色瞳孔凛冽如霜雪,额间淡粉色的樱花印记更为她本就精致的面容平添优雅与神秘的气质。
她眉眼落入夕光的颜色,耀眼明澈。
是夺人心魄的瑰丽。
众人愣了一下,心间微动。
她却没有解释。
只见她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一个弧度,细看竟有几分薄凉。
“我只是觉得好笑。”
“连身为阴阳师的道德底线都能抛弃、同阴鬼做交易的你,居然还能够坚持着‘所谓’的家族荣誉感。”
“尽管想要坦荡地击败我们的家族,复兴勘解由小路家……”她唇畔笑弧扩大,话语却让他笑不出来。
“但从你使出这种天道不容的下作手段之时,你们所谓的荣光早就坠入泥潭,脏得连垃圾站都不愿回收了吧。”
忍足侑士镜片下的眼睛闪过微光。
啧,好毒舌。
但是——
骂得好!
围观众人都为这番话心头颤动,更何况是被骂的主人公。
宫野希晴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发现勘解由小路弥的表情之后,这种感觉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想要出声让他别受影响,不曾想他竟然已经扔下迹部景吾,大踏步向她走去。
“你懂什么!”他怒极反笑,手指紧握成拳,眸中酝酿着风暴,“就凭你……”
樱芜的笑容却蓦地一收,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给和生零介递去个眼神。
就是现在!
樱芜猝然将藏于身后的眼镜用力往墙面撞去。
那力道应是很大,众人听见咔擦的一声响。
镜框被砸得碎裂,透明的晶片从其间脱落,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便要落地,却被她手腕翻转接住,指尖攥紧晶片,径自往左手手背划下!
一道浅而狭长的伤口出现,融晶在割开肌肤、接触到血液的瞬间便融入了她血管之中,一阵极其清凉的感觉在体内弥漫开来,原本被隔绝的灵力争先恐后地跃出无形的锁链,试图恢复主人的实力。
樱芜指尖动了动,灵力外放,顷刻间便挣开手脚上的绳索,再将剩余的一片晶片掷出,在和生零介右臂上落下道浅淡的划痕。
那划痕虽浅,却依稀能够窥见血液涌出,晶片迅速融入其中。
而这一切动作只在短短的数息之间。
“不好!”宫野希晴心下惊骇,冲着勘解由小路弥大喊,“是融晶!”
她欲要阻止,但她同樱芜离得远,一时之间也无法赶到。
已经走到半路的勘解由小路弥在听到宫野希晴的话后,脸上的怒容凝固,在意识反应过来之时第一时间便想回去抓住人质,让对方投鼠忌器。
但来不及了!
感受到身上已经被不属于他的“势”锁定,他被迫取出武器应战,避免受袭。
樱芜自掷出晶片后便跃身而起,悄然释放出她的“势”,直向勘解由小路弥袭去。
紧接着,她自虚空之中抽出一把剑来。
那剑锋芒内敛,剑身刻有古朴的纹路,如秋水平寂,似大道至简,只剑刃陵劲淬砺,不时有寒光闪过。
人群中的真田弦一郎一眼便认出这是把好剑!
樱芜横起手中的剑,摆出架势。
剑刃的寒芒落入她的眸中,折射出一片深邃而清凌的波光。
她无声地握紧剑柄,脊背绷直,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
场中霎时寂静,众人怔神地看着骤变的形势,心情如坐过山车般大落大起。
只见她看向勘解由小路弥,眼睫翕动,缓缓地弯起唇角。
眼底却望不见笑意。
“不好意思——”
“现在轮到我的回合。”
第80章 战斗 你们家族,也就这样了
闻言, 已经抽出了双刀的勘解由小路弥脸色霎时沉下去。
“狂妄!”他怒喝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樱芜却没直接回他,而是看了和生一眼, 示意宫野希晴交由他对付。
紧接着,她提剑朝空中挥去, 剑气带动空间波动,数米外,迹部手冢等人面前瞬间出现了一道狭长剑弧。
连地面都被破开, 却半分没有波及到众人。
这初露一角的精确控制力令人震惊!
做完此事, 她剑指勘解由小路, 抬眼,声音清寂:“你既自诩名流,我们便用阴阳师的方式决一胜负, 莫伤旁人。”
“若是无那堂堂正正对决的胆量,我便当你的话全是痴人呓语。”
剑尖寒芒锐利,直指他人,明明是极为失礼的行为,由她做来却只觉得贵气凌然,带着一派坦荡风度。
“别听她的!”宫野希晴花容失色。
融晶发挥作用也需要时间, 不趁此时她连五成实力都没有的时候拿住人质、压制对方,
还搞什么决斗, 待比斗中她拖延时间、实力全部恢复后,他们的计划也离失败不远了。
“君明!”和生零介也急喊出声。
若是全盛时期的她,他自然不会担心, 但此时她实力连五成都未恢复,这不是要送死吗?
他们更应该做的是先设出防御结界,待实力恢复后再一举击败对方啊。
出乎意料的是, 对峙中心的两人压根不为所动。
“我应战。”勘解由小路弥目露杀意。
“我不会输。”樱芜清泠的眸中尽是笃定。
倔牛。
和生零介无声叹息。
两个疯子。
宫野希晴内心冷笑。
虽然在勘解由小路应战的情况下,她没兴趣违背规则,越过那条线拿人质威胁对方,免得到时候勘解由小路也反水,但她可不会放过这个趁机拿下和生零介的机会。
她自虚空抽出一把形状华美的伞,迅速起身,袭向和生零介。
和生零介也顾不得感慨,立时取出铁骨描金扇,迎上对方。
事到如今,也只能辛苦他耐心同对方纠缠了。
命苦。
和生零介内心暗自神伤,面上却神情凝肃,挥扇间,强劲攻击瞬间成型。
这边,樱芜与勘解由小路弥反而收回武器,相互行过一礼。
对视之间,峥嵘战意毕露。
莫非这就是阴阳师的坚守吗?
都已经针锋相对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能从容不迫地同对方行礼。
这边众人暗暗思忖,场中的两人却已经动了起来。
空中划过两道耀眼的光芒,勘解由小路挥动双刀,纵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向樱芜砍去。
樱芜侧身避过,同时挥出一道剑光,化解了这攻势。
下一秒,她手腕翻动,飞速于空中雕出数朵剑花,而后剑势一推,狠狠地将刃风打向他。
勘解由小路生生受了这一击,手臂挂彩,但他却趁着樱芜施招之时,左右各劈一刀,同时转向樱芜,猛然往前突刺,于空中连续斩击,快速而绚丽的剪挽花裹挟杀意扑向樱芜!
樱芜略略避过一部分,于漫天凌厉攻势中,手心朝上,横平长剑,用力一扫,攻击对方下盘,趁勘解由小路避过之际,顺势撩剑,自下而上攻其腹部。
勘解由小路连忙横刀格挡,提气往后一跃。
但樱芜却不放过他,直身提剑,疾掠而去,剑尖刺向他身上各处。
勘解由小路又提刀挡下,铿铿锵锵的刀剑交锋声不绝于耳。
……
阴阳师打架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场众人觉得看到这种场景应该属于有生之年系列。
与和生零介那边有意拖延的温吞打法不同,在短短数十来个回合的交手中,两人身上已多出了不少伤口。
斑驳血迹在地面上溅出,一朵朵艳红花朵无声盛放,而交手二人却似毫无所觉,攻势一个比一个狠厉。
人群中,望着两人缠斗的身影,有人提心吊胆,担忧结果,亦有人暗自恼怒自己的无力。
两人速度愈来愈快,快到众人只能勉强捕捉他们交手的残影。
樱芜方斜剑拦截下勘解由小路的一击,便见他退后数步,身体掠至大门时又忽止住,身体前倾,一边不断劈出平击蓄力,一边高速移动。
惊鸿步迅疾而华丽,须臾间便出现在她眼前,利落砍出连续的斩击。
急速的斩击带来的凌厉刀风瞬间笼罩了樱芜。
她不闪不避,以剑身为轴,剑尖飞速环击,在勘解由小路攻势完全成型前缠住对方的刀,而后使力一绞,将双刀压近,再狠一挑!
“哐当”两声,双刀已经被掀飞在地。
勘解由小路心下凉了几分,连忙指尖掐诀,身体下弯,避开樱芜一击,与此同时,他急急抓住自己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刀。
但没待他抄起另外一把,冰凉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颈间。
“你输了。”
这声音冷淡,落在勘解由小路耳边犹如对他宣判了死刑。
他双目猩红,满心不甘,但握着刀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他无力再战的事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身姿颀长,脊背挺直如修竹,剑尖抵着对方颈项,剑身淅淅沥沥淌着血,有勘解由小路的,也有她的。
手下败将的怒火烧不灼她的平静。
她唇畔溢出鲜血,映衬得白皙脸庞上的冰冷神情愈发肃杀,连额间栩栩如生的樱花印记都显得凄绝更甚。
本该是狼狈模样,但于她却似乎没有“狼狈”这种说法。
夕光落在她身上,只让人觉得一切背景骤然失色。
“凭什么!明明连五成实力都没有恢复的你……”勘解由小路被她再次挑飞手中刀刃,满腔郁愤,声嘶力竭地怒吼。
融晶完全发挥作用需要不少时间,她刚刚不断运用灵力,恢复速度应该极为缓慢,加上两人战斗结束得快,她怎么这么快便有这样的实力!
除非……
想到她原本可能远在自己之上的实力,勘解由小路弥默默咽了一口喉间涌上的腥甜,眼神暗淡下去。
“所以,”她勾唇,下颌微抬,目光冷然,却显得矜慢,“你连这样的我都打不过……”
“你们家族,也就这样了。”
切原赤也被这一幕惊到,怔怔张口:“这不就是将对方的话,原句奉还了嘛。”
“好帅!”他冒出星星眼。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君明学姐这么厉害!
菊丸英二瞪大了眼:“好厉害……”
众人大受震撼,或如切原菊丸一般钦佩非常,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关切。
君明桑实力都没有恢复几成,便是打败了那个勘解由小路弥,想必伤势也是不轻。
手冢国光皱眉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目露担忧。
君明她……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她也不至于如此。
柳莲二攥紧了手,眼底落入她不断涌现血液的伤口,只觉得刺目。
那般骄傲的她,该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如果不是……
迹部景吾深深凝视着她。
深蓝色的眸中泛起圈圈涟漪,心中思绪如同调色盘染满了纷繁的色彩。
良久,他呢喃一声,似是叹息。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