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雨夜
维修组众人用推车将沙袋堆在急诊科入口,垒了大概一米多的一道壁垒。大风开始摇动树枝,发出狂乱的啸叫。
王有庆带着人打开了医院院内的所有雨水井,用铁夹子清理着沉积在管网中的淤泥,带出来一堆枯枝、塑料袋还有不知道什么成分的垃圾。
方维抬眼望了一下天空,“时间差不多了,把井盖先合上。”
王有庆笑道:“头儿,气象台现在总爱发暴雨预警,宁杀错不放过啊。我看可能没那么严重。”
方维立即严肃起来:“有备无患。那年北京721大雨,医院急诊科走廊里积了八十公分的水,好不容易把病人都转移了,事后盘点报废了两千多万的设备。事后清淤,水电管路改造又花了小一千万。”
王有庆吐了吐舌头,跟金英发微信:“老婆,你们那边怎样了?”
“严阵以待。冯院长刚回来,让急诊科和创伤外科的所有医生护士,规培的也算,立即赶到医院。”
“冯院长回来了?”
“是。”
锦绣春天小区里,谢碧陶将一把碎花小伞递给高俭。他打量了一下,“万一有暴雨,打了伞也没用。”
谢碧陶在柜子里找了找,只找到一件自己平时用的长款大红亮色雨衣,“要不你穿这个。”
高俭一副怀疑的神情,动作却很快。他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勉强塞进去,“就这个吧。”
他回身抱了抱谢碧陶,“亲爱的,注意安全。”随即风一样地离开了。
创伤外科内,冯时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步履匆匆地走向住院区。金九华跟着他,快速汇报:“北太平庄派出所民警刚刚送来两个人,是被掉下来的广告牌击中的,一个头部外伤,一个骨盆粉碎性骨折,都是昏迷状态。”
冯时嗯了一声,“尽快安排上手术。高俭呢?”
金九华转了转眼睛:“已经到楼下了。”
冯时见他语气飘忽,刚想拆穿,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俭由远及近快步走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根饱满的火腿肠,“冯老师,向您报到。”
冯时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好。两个科室还有多少人没到?”
“今晚……公共交通不靠谱。”金九华小心回话,“还不确定。”
“在岗人员动态调整,让金英排好班,先保证手术室人员,抽一部分支援急诊,今晚压力主要在那边。高俭,你给我顶上。”冯时按了一下电梯按钮,“我去巡查一下设备科。”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天像是破了个口子,大雨从里面倾斜下来,华正医院院子里不到十分钟就积满了水,下水口的铁篦子在水流的冲击下不停地抖动着。
王有庆脸色都变了,“我刚清理得很干净了,怎么就……”
方维摇头:“有庆,不是你的问题。暴雨可不光是水,泥沙跟杂物顺着水流往下走,管道堵塞分分钟。你先去确保应急电源没事,再盯紧变压器,万一停电第一时间启动。变压器有三台,平时是一用两备,别换错了线路。”他拿起通话器,“一号车到前院,二号车准备。”
他穿着雨衣走到楼前,指挥着一辆橘色的抢险排涝车。雨水瞬间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手脚伤处顿时从骨头里痛起来。
他顾不上这些,大声叫道:“一号车往左开到急诊入口区,先把那边的水抽到绿地里。”
忽然头上的雨小了一点,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回头看去,卢玉贞撑着一把大伞,将他遮住了。
他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来帮帮忙。”她的眼神很笃定,“你这边缺人手。”
他来不及说什么,拉着她走了两步,找了个能遮雨的地方。他尝试从裤兜里掏纸巾给她擦脸,结果只有一团泡湿了的纸浆,只得苦笑,“贞贞你乖,赶紧回家吧。我得值班。”
“我在家也闲着。干点什么都成。”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排涝车,“到我车里去歇着,这阵雨估计也就几个小时。”
她只是摇头,他只好说道,“为了防备停水,我让他们从超市定了两百箱矿泉水,待会就送到。你去帮忙清点吧。”
“没问题。”
她刚刚转头,冯时正好走过来,跟他们走了个对面。
她赶紧点头致意,“冯院长好。”
“小卢,你去急诊帮忙吧。刚才我从机场过来,一些桥下已经积了水,待会估计会有大批溺水伤员。”
“好。”她本能地答应,忽然又意识到问题,“冯院长,我还处于HIV检测的窗口期,万一……”
冯时冷静地说道,“溺水抢救的流程是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不会有感染的风险。你是我院的医生,在院内出诊,有什么问题也是医院来担责,我给你出证明,你只管放手去做。”
卢玉贞愣了一下,方维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去吧,天塌下来我们扛着呢。”
一辆120车呼啸着从院门口冲进来,卢玉贞听到这个声音,立时充满了勇气,“好,我这就去。
郑佳雪的车停在回工作室的路上。她刚和谢碧陶通过话,内心一片茫然。瓢泼大雨倾泻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掉了,勉强看得见前面车子的双闪。
她给杨安顺留言:“让大伙赶紧走吧,天气不好。”
杨安顺回复:“郑总,西二旗已经变成了汪洋,想走也不容易。蒋主任也在,他提了很多有意义的建议,我们正在抓紧补漏。”
她苦笑道:“原来都是进退两难。”
她看了一下路程,大概还有一点五公里,忽然玻璃被人敲了几下,她摇下车窗,雨立即纷乱地扑在她脸上。
外面是一位年轻女交警:“女士,前面封路了,隧道水深,前面路口右转可以驶离。”
“好的。”她点头,“您辛苦了。”
车流转了个弯,缓缓向右。郑佳雪寻了个地势略高的地上停车场,将车停进去,拿了把雨伞走出来。
风立即把伞从她手里夺走,翻着面吹到半天高。她赶了几步没有抓住,眼看着伞在风中滚了几下就不见了。
雨立即淋了她一身。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判断清楚西二旗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脚下的脏水哗哗地淌着,忽然有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愣怔,险些撞在他身上。
是个穿黄色冲锋衣的外卖员,将电动车横在盲道上,伸手拦住人,“不能走。”
郑佳雪忽然有点恼火,“怎么回事?”
她语气有点不善,外卖员带着浓重的口音解释,她好不容易才听清,“井盖,井盖掉了。”
她借着路灯的光,果然看见前方的水几乎没过膝盖,水面上有不易察觉的漩涡。
郑佳雪陡然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天,要是被卷进下水道……她没敢再想下去。
她真心真意地道谢,然后跟着在后头拦住了好几个人。那个娇小的女交警也赶到了,在井盖周围拉了个围栏。
她走过去很远了,在大雨中回头看去,那个瘦小的外卖员扶着电动车,很缓慢地往远处走去。女交警站在围栏前面,比划着离开的手势。
她心里除了后怕,还有点勇气在缓缓上升。
软件园里各大厦的电梯都已经停了。她爬了十几层楼才到达工作室,气喘吁吁。房间里的灯灭了一半,几个家里远的员工躺在午休椅子上,安静地睡着了。杨安顺和蒋济仁坐在茶水间,正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对她的到来都深表震惊。她也深知自己狼狈得无法形容,雨水将她的妆容完全冲掉了,裙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是脏污透顶的颜色。凉鞋掉了一只后跟,在地板留下带泥水的脚印。
她苦笑着摆手:“我去洗一洗。”
她很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了衣服,用发夹将头发抓起来。
杨安顺说道:“郑总,今晚有重大突破。蒋主任提了三项建议,我们都照他的话改了。预计明天测试水平就能大幅度提升。”
她微笑着点点头,“好。就这样做。”
她嘴上虽然笑着,却并不热情。蒋济仁愣了一下,“你……大概是太累了吧。”
她点头:“应该是。”
“那你先睡一会儿。”
“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蒋主任,外面确实很危险,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好。”她看向自己的办公室,“我屋里有沙发。”
杨安顺很有眼力见地走到一边。
蒋济仁跟着她走进这间透明办公室。她将帘子拉下来,取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洗漱用品,还有压缩毛巾。剃须刀你可能得找小杨。谢谢你专程过来。”
他并没有推辞。过了一会,他回来了,带着点熟悉的香气。她将大灯关了,只留下自己办公桌前的一盏小灯。“我今晚要通宵办公。”
昏黄的灯光下,她浏览了自己的邮件,又将办公系统里过往的一些材料打印出来。打印机吱吱作响,她在一些文件上签了字,将它们放进皮包。
在工作的间隙里,她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躺在沙发里,将外套搭在身上,像是睡着了,但应该没有。从前她很熟悉这种状态,两个人亲密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什么,白天遇到的各种琐碎事儿,奇闻八卦。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向窗外望去能看见隔壁大厦的灯火。郑佳雪拿起遥控器,将空调往上调了一度。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睫毛颤动着,轻声说道,“小雪。”
她叹了口气,“蒋主任,睡吧。”
屋里一片死一样的静默。他伸手摸了摸沙发,“下次测试我再过来。”
“欢迎。”她公事公办地说道。
他深深呼出了几口气,没有再说话。
她打开电脑里的一张照片。哥哥大概十五岁,带着六岁的她,在动物园里的合影。那时候爸妈总是不在,她是哥哥的跟屁虫。保姆总是会偷懒,她哭着叫:“哥哥,我饿。”
哥哥打开一罐八宝粥递给她。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转过脸去擦了擦。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让人特别伤感。她曾经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许多都是和蒋济仁一起的。她留恋地打量着他的睡姿。他此刻就躺在她五步以外,依然高大帅气,依然天真和正直,是她做梦都想要的样子。
有幸一起共度过十年,已经可以感谢上苍。
他副驾驶上另有一个女人,看着是他父母喜欢的类型,聪明、漂亮、优雅、有礼貌。他们在一起非常般配,可以规避掉生活中大部分的烦恼。最完美的婚姻不过如此。
她看向那个装文件的皮包。
暴雨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在凌晨三点转弱成小雨。华正医院应对暴雨的准备工作相当完备,顺利地度过了这次自然灾害。
蒋济仁在早晨六点多钟醒来。雨已经停了,窗外是重重的云,上方露出一点金色的边缘。
他揉着眼睛,“小雪?”
帘子依然拉着,她人已经不见了。他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外套用衣架挂在一边。
他迷糊着站起来,忽然发现外套上多了一样很久没见的东西,是一个听诊器模样的胸针,被郑重地别在胸口口袋的位置。
袁昭在早上七点多到了单位。她换好衣服,座机就响了,是陆耀的声音:“小袁,到我这里来一趟。”
袁昭走进陆耀的办公室,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位女士,看着有点熟悉。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宏济医疗的执行总裁郑佳雪。”
“久仰久仰。”
郑佳雪将随身带的皮包打开:“我不跟两位警官客气了,直奔主题。”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约十公分长的银色小瓶子,袁昭脸色立即变了,“这是……笑气。”
郑佳雪脸上有点决绝的神情,“我是来自首的。我公司名下一所停工的厂房内,这个月有大量装气瓶的车进出。我怀疑……有人在里面灌装笑气。”
第132章 支援
创伤中心手术室外面的淋浴间是全医院最好的。忙碌了一夜的方维带着浑身的污迹打开了喷头。
热水哗哗地淋下来,他浑身都舒服得像是要化了似的。
高俭做了一夜手术,此刻也在他旁边的喷头下面哼哼着歌,听来听去都没什么调子。
方维朝他下面看了一眼,“半边还肿着呢。就说让你别冲动。”
“都是那条傻狗,早不来晚不来。”高俭很用力地揉搓出泡沫,“俗话说老大傻,老二精,你就比我聪明。”
方维笑道:“谁敢比你厉害。”
金九华站得比较远,和二助三助站成一排。几个人坦诚相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边说边笑,似乎很热烈的样子。
高俭叫道:“九华,八卦什么呢?”
金九华猛然抬起头来,“高老师,听说冯院长结婚了。”
高俭和方维面面相觑,心下都是一惊,高俭问道:“谁说的。”
金九华支支吾吾地说,“听说医院人事处收到了他的婚姻状况变更情况表。”
方维长出了一口气,高俭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
他这句话显然是一种确认的表示,两个博士生也兴奋起来,话题继续,“冯院长真是个办大事的人,一点征兆都没有。听说找了个二婚带孩子的,得漂亮成什么样啊。”
“男神结婚,那帮女生该伤心喽。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方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着笑。高俭严肃起来,对着博士生说道:“踝关节骨折的Lauge-Hansen分型有哪些,给我数出来。”
俩人立刻傻了眼,紧张得有点结巴,“旋后内收,旋后外旋……还有……记不清了。”
高俭冷冷地说道:“这都不知道,果然一代不如一代。”他推推身边的方维,“还有哪些?”
方维平静地回答:“旋前外展,旋前外旋,垂直压缩。”
俩博士生眼睛顿时都瞪得溜圆。高俭点头道:“看方科长一个专业搞设备的,都比你们脑子灵光。天天不翻书,就知道八卦师爷。”
学生怂怂地答道:“高老师,我们错了。”
高俭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方维紧随其后。等他们走远了,学生带着一种智商被全面碾压的挫败感,小声问金九华:“师兄,这方科长什么来头,真厉害。”
金九华摇头:“好好学习吧,别问这些有的没的。”
方维洗完了澡,自觉脱胎换骨。他匆匆赶到楼下的急诊门诊,这里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充斥着家属们焦躁的询问声和哭声。
他从人群里勉强挤了过去,老远就听见卢玉贞的声音叫道:“都走开。”
他一听就知道是正在除颤,停下角度安静地站在一旁。
电击过后,她又在奋力地进行胸外按压。这样来回过了三轮,才颤抖着声音报告:“心率转为窦性心律。除颤成功。”
几个护士推着病人往ICU走,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外面有五六个家属在等。看到他的脸,妈妈立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方维往诊室里走了几步,卢玉贞一脸疲惫,呆呆地立在除颤仪旁边。他从她手里接过电击板,用纱布擦了擦,将它放回原位置。
她像是脱了力,机械地将衣服换了。他带着她上了车,两个人都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系统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蓝牙已连接。”
她这才像是反应过来,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飞到额头前面的头发,“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手脚都酸了。”
“还好结局是圆满的。”方维从车里掏出王有庆送的牛轧糖,“金英严选。”
她麻木地在嘴里嚼着,甜味一丝丝生发出来,有奇异的治愈作用。她打开手机,“我放首歌。”
大概是点错了按钮,音响忽然大声播报:“与HIV感染者同住,需要注意哪些事项才能……”
她手一抖,迅速点了停止键。方维转过脸来,伸手搭着她的肩膀。“贞贞,放出来吧,我正好听听。”
她的头无力地垂下去,抵在他的胸膛前面,“最近手机老给我推送这些视频。”
“软件都是有算法的,比人精明。你越是点开,它越会给你推。”方维将她抱住了,她瘦成一把骨头,他都不大敢使劲,“没关系的,我最近也看。”
她使劲吸着鼻子,“我真的害怕。哥,你过去十年已经很苦了,我不能……”
“你永远都对我没有信心。”方维的声音也有点哽咽,“我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这点事都接不住。”
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用嘴唇碰一下他的耳垂,算作回应。
她撑着坐起来,“接着抱一会儿。”
“嗯。”方维点头,“抱抱。”
卢玉贞忽然俯身到他耳边,极低声地说了一句,他脸立刻红了,“不用理它。太尴尬了。”
“我……其实躺在一个床上,你有什么动静我都知道。”
他放开手,启动了车。空调冷风劲吹,让人一激灵,他尽量不那么窘迫,“我回家自己处理一下。你放心,二十几岁最血气方刚的年纪我都挺过来了,绝对守身如玉。”
她没来由地鼻子又酸了,克制着说道,“我可以帮你。”
“什么?”
她从外套里掏出一副医用手套,用医生惯常的严肃口吻,“你忘了我是个优秀的泌尿外科医生,知道规避风险。手不是还能用么,戴上手套操作。前面如果不行,还可以通过直肠触发前列……”
方维猛然一刹车,两个人都往前一扑。他很无奈地说道:“你是医生还是女朋友?听你描述真吓人。”
“你想不想啊。”她把声音放软了些。“我想跟自己男朋友亲热一下,会让你舒服的。”
“后面绝对不行。”他有一丝动容,随即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挑挑眉毛,“有些变态病人专门跑来挂号,找各种借口体验。那……前面呢?”
他低下头去,轻声嘟囔着,“可以……试试。回家再说。”
“好。”她将手往前一挥,“出发吧。”
同样奋战一夜的金九华回到办公室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他给袁昭发信息约她出来吃饭,她没有回。
他只好强打精神起床,陪着高俭到食堂吃了顿晚饭。
高俭二话不说就替他刷了饭卡,他有点不好意思,“高老师……不能让您请客。”
“食堂买俩菜而已,算什么。”高俭笑道:“等过两天到了纽约,你会怀念这里的饭菜。”
金九华点头,“一定会。”
“你要出国的事,袁警官知道吗?”
“知道。她没有意见,说她当年在西南方向也出过国,只是没办正规手续。”
高俭思量了一下,被这句话的幽默感折服了,“真是个妙人。”
忽然高俭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问了几句,眉头紧皱。“急诊科说市公安局要出一辆120车配合任务,他们挤不出人手,让咱们派人跟车。”
“去哪儿?”
“说大概在大兴,不给具体地址。”高俭摇头,“120车是标准配置,这种任务一般都是例行公事晃一圈,不去又不行。”他看向金九华,“你跟司机去吧,比在医院轻松。记得躲远点,一切行动听指挥。”
晚上十点多,金九华上了120急救车,在一片黑暗中晃晃悠悠地往南开去。司机也是他的老熟人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金九华不善言辞,只是随声附和。
“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对啊,进修。”
“还回来吗?”
“肯定回来啊。”
路越走越窄,穿过一片庄稼地,在几栋民房旁边停下。大兴区本来地势低洼,刚下过雨,处处积水,阵阵蛙鸣,大团的蚊子绕着脸飞。
金九华赶紧用口罩捂住脸,戴上手套,缩在车里。
将近十二点,外面有几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一些人匆匆走过去了。过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语气很冷:“120车把灯关了,手机也关掉。”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正是陆耀。
金九华坐了起来,陆耀见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噤声。
他忽然有种预感,想开口问,又想着陆耀肯定不会回答。正在犹豫之际,陆耀手中的步话机响了,千真万确是袁昭的声音,“洞妖洞妖,收到请回答。”
“洞拐洞拐,收到。”
“已入网,请求静默。”
“收到。”
陆耀的眼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心突突直跳。
陆耀走出十来步远,低头冷静地命令:“各小组注意,立即检查路上的卡口。”
第133章 脱钩
夏日的夜晚,露水浸润了库房外面的杂草,蟋蟀在其中不断地低声鸣叫。厂房的院子里弥散着一种微甜的气味,闻起来令人十分愉悦。
郑佳雪走进这座空旷的钢架厂房,房顶大功率的高天棚灯将地面照得雪亮,墙壁上挂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条幅,半新不旧的红布上沾满了灰尘。管线按照不同的功能漆成了蓝色和绿色,上头挂着金属铭牌。时间久了,接口处油漆有些脱落。她还记得当年剪彩时的盛况,处处都是崭新的,连机器都是那样气派。
整排压缩机和管线都已经停止了震动,地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排二十几个木箱,里头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巴掌大小的银色笑气瓶,粗略估计超过五千只。
她将其中一个拿了起来,使劲攥在手心里,像是要把它捏碎。袁昭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郑总,笑气案子不同于其他涉毒案,固定证据很难,必须抓现行才能定罪,希望你能理解。”
郑佳雪脸色苍白。她将那只气瓶丢回木箱里,拍拍手:“我理解。”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经典长款风衣。袁昭隔着外套,伸手去调整她身上的防弹背心,抚平褶皱,“你千万不要太紧张,保持正常的说话节奏。”
几个警察的眼光都定在她俩身上。郑佳雪整个人都僵硬了,张了张嘴,声音没发出来。袁昭摆了摆手,让周围的七八个便衣警察们都四散开去,“到院子里警戒,严禁抽烟。”
袁昭摸了摸自己腰后的配枪:“郑总,我们对外围有全方位的布控,配了四组人,警力也是满员出动。如果事情有变化,我一定会先确保你的安全。”
郑佳雪嗯了一声,她的手已经冰凉。
与此同时,在外围布控点,金九华像在高考前检查准考证一样,反复查验120车上的急救设施:医用氧气、全自动呼吸机、AED、心电监护仪、吸痰器,每一样他都确认参数在合理范围内。
司机正在驾驶位上打盹,被这动静吵醒了,不由得心慌起来:“金医生,你什么情况啊。这些东西平时设备科每周都查,没问题的。”
金九华看着不远处陆耀模糊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不均匀了,“没事,我有强迫症。”
司机狐疑地看着他:“原来你可不这样。”
“最近医院要抓基础操作。”金九华翻着急救药箱里的药品:止痛药,抗过敏药,纱布……他将罗红霉素拿出来放在一边。
司机嘟囔了一句,又接着睡了。他下了车,站在麦田旁边。月上中天,露水有些凉。前面不远处有不少池塘,估计是新下过雨的产物。水上隐约能瞧见有蜻蜓在飞。他心跳如鼓,翻着手机里跟袁昭的通话记录出神。毫无疑问,她在冒险执行任务,会有多大的风险呢……初见时她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他打了个寒战,忽然想把整个医院搬过来给她做后盾,连同所有的医生,最好冯院长他们也在,又或者……她能不能不再出任务了?做文职多好,管户籍档案最好。
他使劲将这个念头按了下去。陆耀向他走近了几步,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他似乎读懂了无言的安慰:“作为上司和战友,他也一直在。”
这是难得的安静时刻。月亮圆圆的,周围笼了一圈光晕。袁昭忽然想起边陲小城里的月亮总是格外大,伸手就能触摸到似的。
她凭着直觉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比听到车行驶的声音还要早。她比了个手势。
有人在轻轻敲门。
门吱呀呀地开了。院子里来了两辆小型卡车。
车上跳下几个人,从站位来看,袁昭立刻认出了里面地位最高的人。出于意料,那是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和西裤,像个体面的干部。
他看见郑佳雪站在门里,也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已经将门关了。
男人并不慌乱,冷冰冰地打量着郑佳雪:“你是谁?”
郑佳雪开口了,从声音听不出紧张,袁昭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你又是谁。这是我公司的厂子,我是老板。”
男人端详着她的脸,很快从她的五官里寻找到了证据,他熟络地笑起来。“是佳瑞的妹妹吧。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姓林。”
“林先生,想必你也知道,公司现在归我管。有附近的村民投诉说晚上有机器的声音扰民,把我吓了一跳。我带着几个人过来……”
她指了指厂房里的木箱子,“工厂明明已经停工了。”
林先生笑了笑,“肯定是你们兄妹俩没沟通好。这是我跟你哥合伙的生意,自家厂房,空着也是空着。”
一股凉意从郑佳雪脊背上直窜上来,她小心地将脚挪动了一下,好让自己站得更稳些,“我不知道。”
林先生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开始打电话。嘟嘟的声音在夜空里尤其清晰,郑佳雪将脸转向一边。
那边是个女人接了,声音软绵绵的:“林哥。郑总已经睡了。”
“何小姐,郑家的大小姐在厂子这儿堵着呢,得这位老哥亲自出面解释。”
过了一会,郑佳瑞慵懒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过来:“小雪,你先把货给他们提了,剩下的我明天跟你慢慢解释。”
郑佳雪的下巴都是抖的。尽管她早已知道这个答案,被证实的时候依然心如刀割。她鼻子酸了,很勉强地嗯了一声。
林先生看她脸色变了,眼里依稀有泪,客气地笑道:“改天约出来一起玩,早听说他有个很能干的妹妹,一直没机会见。”
郑佳雪将下巴抬起来,憋住了眼泪,“今天就先这么算了。”
林先生招呼手下,将木箱往卡车上搬。袁昭跟在旁边一路数着数:“一,二……”
林先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郑佳雪叹了口气:“这是我助理。我得点一下数量,回头该跟我哥算账的时候,也好有个凭证。”
“好,亲兄妹明算账。生意人。”
木箱将卡车车斗装得满满当当,卡车司机跳下来,拿着油布往上面披,又用绳子捆了好几道。
袁昭站在卡车旁边,比了个OK的手势,林先生笑道:“谢谢这位小郑总通情达理。咱们合作愉快,后会有期。”
他上前来握手,郑佳雪僵硬地伸出手来,极快地触碰了一下。
按照部署,卡车从这里驶出,到卡口处被拦截,行动就结束了。袁昭向郑佳雪眨了眨眼睛,让她示意开大门。
忽然卡车司机转过头来,眼睛死死地盯在袁昭脸上。袁昭吃了一惊,那正是在医院里被她拘留过的男人。
卡车司机大叫一声:“警察,快走。”
变起仓促,一院子的人都呆住了。袁昭将手在面前横着一抹,意思是行动。便衣警察们身手极快,转眼间反应过来,已经将帮忙搬货的几个人控制住。
袁昭心念急转,飞速地向郑佳雪跑去。
林先生上前一步,紧扣着郑佳雪的脖子,将她推着转了半个圈子,一把雪亮的匕首已经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出手狠辣,跟斯文的外表全不相称。这一下猝不及防,她毫无反抗之力,被他的一整条手臂紧紧扼住咽喉,被拖行到围墙边上。
他叫道:“放我出去。”
警察们的眼睛一时都看向袁昭。郑佳雪的手无力地挣扎着,眼睛向上翻。脖子里的血痕像一条细细的线,血沿着线缓缓往下流。
袁昭在她面前十步远,手在身后摸到了枪,犹豫几秒还是放下了。“把她放了,外面都是警察,你跑不掉的。”
他并不答话,下巴向大门指了指。袁昭没有犹豫,“开门。”
大门被缓缓打开。他将郑佳雪拖到卡车旁边。袁昭断定他是个有经验的案犯,从始至终,他将郑佳雪挡在脸前,没让她有任何开枪的机会,一秒钟也没有。假如让他上了车,后果不堪设想。
他伸手去开车门,就在这一瞬间,袁昭猛然冲了上去,她有极强的爆发力,抽出警用匕首从他背后的空隙里当头就刺,目标正是他的后颈。他是个练家子,扭脸闪躲了一下,反过身来将郑佳雪推向她的刀尖。
这正是她想要的,她飞快地将匕首扔在一边,借力将郑佳雪从他胳膊控制范围内夺了过来,两个女人一起倒在地上。
还没等她爬起来,就听见了车的轰鸣。这辆蓝色的卡车冲出大门,沿着门前的乡村公路飞奔而去。
一公里以外,金九华还坐立不安地守在路边。陆耀摆摆手,“你先回车里去。”
忽然他手中的通话器响了,是袁昭的声音:“鱼已脱网向南逃窜,请求拦截。”
陆耀回答:“障碍已……”
声音还没落地,那辆卡车以箭一般的速度出现在他的视野。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卧倒。”
伴随着几声惊天巨响,在道路中间设的一排铁栏杆飞起半天高。金九华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就黑了下来,恍惚了几秒钟,才知道自己被陆耀扑倒在地。
陆耀爬起身来,那辆车歪斜着在路中间滑行了几十米,忽然又加了速,向南急速驶去。他叫道:“各小组注意,全力抓捕一辆蓝色卡车,车号京XXXXX。”
他的话音未落,视野中出现了另一辆蓝色的卡车,同样行驶得飞快,紧跟着前面一辆。两个男人同时透过驾驶室车窗,看清了袁昭冷峻的侧脸。
袁昭的车跟得越来越紧,转眼间两辆车只差了十米远的距离,袁昭摇下了车窗。前方是国道,再有不到三公里就是高速入口,决不能让它造成更大的破坏。是撞击它的右后方车尾,还是……
她犹豫了几秒钟,继续跟上,几乎要撞上去。
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她冷静地掏出手枪交到左手,调整心跳和呼吸。
砰的一声,枪响了,前面的卡车车身歪了一下,随即在路上走起S型。袁昭知道,那一枪打中了轮胎。
前车横着在路上停了下来。在撞车之前,她全力地扭转方向盘,卡车歪歪扭扭地从前车旁边擦过,冲下了路面,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池塘里。
时间仿佛停滞了。浑浊的水从车窗里灌了进来,迅速淹没了车里的每一处空隙。袁昭勉强睁开眼,却只看到一些模糊的绿色。
她迅速伸手去解安全带,尝试着使劲,却怎么也解不开。她憋了口气,拼命地往前挣,手指抠着卡住的地方,那里纹丝不动。
手指疼了起来,胳膊也像是失去了力量。时间被拉得极其漫长,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些画面,走马灯似的来回旋转,白色的病房,仪器的滴滴声,有个高大的人影……
视野里从四周开始黑暗下来,中间勉强有一点光,在光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她以为那是幻觉,听说人去世前会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原来是真的。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金九华揽住她的肩膀晃了晃,随即发现了那搅在一起的安全带。他慌乱地掰扯着,肺里的气渐渐稀少,窒息仿佛近在咫尺,他仍没有放弃。
旁边又有一个人游过来,将一把匕首递到他手上,他来不及看是谁,手起刀落,安全带整个断了。
她整个人已经不再动弹。
他将她从车窗里扯了出来,她全无反应。随即身边又出现了人,一个,两个,三个。他们合力将她托举了上来。
第134章 抢救
“袁队!”“队长!”
一群警察从后方涌上来,围着袁昭声嘶力竭地叫着她的名字。
“把人倒过来控控肚子里的水吧。”
“拿那个电击的东西?”
他们都慌了,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陆耀湿淋淋地站在旁边,挥挥手道:“都安静些。让医生抢救。”
袁昭整个人像是被水浸透了的一团布,手脚僵直,眼睛闭得很紧。金九华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教科书里的步骤。他顾不得许多,将她脸朝下放平在自己膝盖上,快速拍打着她的后背。
她的脉搏又细又弱,几乎摸不到了。他将她放平在地上,跪在旁边用力地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的循环动作,每一下都很深很重。
漫长的急救用了大概五个循环,袁昭四肢一阵抽搐,喉头痉挛,从嘴角溢出一些白沫。
他瞬间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四肢都麻了,再没有一点知觉。过了几秒钟,他才强撑着将她竖着抱起来,用力抚摸她的背,嘴唇抖得说不成句子。“我是……我是九华。你先坚持一下。”
她微微哼了一声,金九华眼泪都下来了,他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越抹越湿。
陆耀深深地吐了口气。
袁昭的手挣扎了一下,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嘟囔出了几个字:“枪,快……”
金九华心里一动,连忙回答:“你枪法很好,打中了车,车已经停下了。”
陆耀及时地补充:“你的枪捞起来了,在我这里保管。”
袁昭听到了这个标准答案,才松懈了些,金九华将她打横抱起来:“上救护车,送医院。”
他上了120,才看见车的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焦急地看着窗外。他问道:“佳雪,你没事吧。”
她脖子上包着纱布,鲜血已经不流了,在风衣上留了一大片干涸的血迹。“我自己处理了一下,并不要紧。”
金九华将袁昭安置在床上,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动。不要说话。”
她目光渐渐聚焦在他脸上,三分惊讶七分心酸,只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她的喉咙又开始咯咯作响,吐出两口淡绿色的黏液,他用纱布小心地擦干净。
忽然有人在敲门,金九华拉开车门,吃了一惊,几个警察光着膀子站在外头,递过来几件衣服:“这是干的。”
他顿时明白了,“我给她换上。”
“还有你的。”老警察们见多识广,对他们的关系立即有了精确的定位,只是称呼上有点为难,叫“嫂子”自然不对,“妹夫”似乎还不到时候,“兄弟,凑活穿吧。”
他吩咐司机开了暖风,小心地将袁昭的衣服脱掉。防弹背心很重,又沾了水,硬梆梆的难受。在手术台上他见过她的身体,只觉得干瘦可怜,只是当下又不同了。她身上多了点肉,柔和地包住小骨架。手术的疤痕还在,突兀的几条,蜈蚣一样地横在皮肤上。他给她套上一件宽大的卫衣。
他又在衣服里翻找,里头竟还有一双棉袜子,袁昭皱起眉,微微摇头。
他抖着那双气味突出的白袜子,内心挣扎了一会,“还是穿上吧。你脚都是冰冷的。”
袁昭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这下连手都在摇:“不。你穿。”
“医生多半都有点洁癖。我不算讲究,不过……”
他叹了口气,将袜子扔到一边,自己挑了件衬衫裹上,将她的脚抱在自己怀里暖着。这动作太暧昧了,袁昭打了个寒战,急忙将脚往回收,“不用。”
他在脚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别乱动。”
这句话他说得很柔和,但又带点权威的语气。袁昭想了想,不再挣扎。一丝暖意沿着脚心向上走,四肢百骸一时都活泛起来。
他说道:“去医院好好做个全身检查。提防呼吸道感染或者肺炎。你身体底子不好……”
她拧着眉毛,像是不同意。金九华会意,苦笑着改口:“身体底子本来很好,受了点外伤,怎么也不比从前。”
她这下没有反驳。
副驾驶上的郑佳雪歪过头来,偷偷扫了他俩一眼,随即将眼光转了回去。
救护车从南向北一路疾驰。外面是凌晨四点的北京,天空中有一大片淡紫色的朝霞,这座城市即将迎来新一轮的黎明。
袁昭走了绿色通道入院,一切抽血化验、做心电图、CT的流程她都熟极而流。高俭看了片子,笑眯眯地说道:“九华,这片子你怎么不会看。”
“我还是不放心。”
“肺部呛了点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看看金九华,“可以让她留院观察两天,吸吸氧,看看是否发烧。”
金九华忽然有种隐秘的喜悦,虽然自己也知道这喜悦很不应该。
她疲劳到了极限,在病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他将窗帘拉好,小心地关了灯,才发现陆耀站在门口。
“她睡了,检查结果很好。”金九华带他下了楼,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上。五颜六色的月季在风中摇摆,散发着甜美的香味。挂号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陆耀神色憔悴,“我刚从局里过来,突击审讯了几个人。”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的那把刀,差点没命了。”金九华后怕起来,“如果……”
“是我们的应急方案做得不好。”陆耀很诚恳地说道,“出了险情,我得向你做检讨。”
“向我?手术台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是不理解。只是今天的情况有点可怕,想到就会心惊肉跳。”
陆耀用敏锐的眼光打量他的微表情。“今天我是个老警察,都吓坏了。”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金九华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挺害怕的。她是我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是我女朋友,要是救不回来……我不敢再想。”
他用双手抱着头。陆耀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医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听说你要去留学,我们的工作性质不支持出国。”
金九华能听得出他的顾虑,“一年半,访学不是留学,到时候就回来了。我也三十多了,谈朋友就是奔着谈婚论嫁去的。”
陆耀对后面这句话相当满意,又有点别样的酸楚,“你别怪我多事。我是她上级,她是我最好的下属。”
“你们以前谈过恋爱,我知道。”金九华很平淡地补充。
陆耀的手在他肩膀上僵住了。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只是普通校园恋情,时间不长,而且……”他小声补充,“我们没有过身体上的关系,她是很传统的人。”
他说完了,自己也苦笑了一下,以这样的话语做总结,大概是对她最好的方式。金九华忽然想到埋藏在那个mp3里面的秘密。他很坦然,“袁昭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值得所有人喜欢。我知道你们原来感情很好,没修成正果挺遗憾的,可是再好也已经过去了。”
“对,现在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我欣赏她。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给她申请调岗,换个部门也可以。像袁昭这样的一线女警官其实非常少,大部分女警都在做行政、户籍、警民关系这方面的工作。”
“没有必要,我相信她的人格。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生,大家都要朝前看。”
“我担心你会不接受她的工作性质。今天你也看到了。她是很好的下属,但我也希望她拥有世俗的幸福,快乐地结婚,生孩子,建立美满的家庭。她值得别人真心对待。”
金九华承认这句话对他的诱惑极大。他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答应了,理智却将它压了下来。沉吟了一分钟,他才下了决心,“陆警官,这是袁昭的工作,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替她做决定。”
陆耀讶异地看着他,金九华将手放在膝盖上,“她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我……我不值得她为我做牺牲。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她愿意尝试新的岗位,我也会支持她,但总得她自己做主。”
陆耀看着这个满眼真诚的高个子医生。他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终于露出一丝释然地笑容。“其实结婚也有一些福利。”陆耀仔细想着,“袁昭的房子是局里特批的公房,虽然不大,总算是学区房。对了,我们还能解决配偶的北京户口……”
“房子我有,只是偏了点,算是能有个住的地方。车……你们能帮忙摇个号吗?摇了好多年了。”
“不能。”陆耀无奈地回答,“年轻警察们都在摇,看运气吧。”
“奥。”
“金医生,我真心实意地祝福你和小袁能幸福。”
“谢谢。”
陆耀站起身来,从容地向停车场走去。还没打开车门,他遇见了脖子上缠着纱布的郑佳雪。
“郑总,伤口没事了吧。”
她礼貌地点头,将手上的医用胶布给他看:“陆警官,我刚刚输了一些消炎药。后续……”
陆耀尽可能公事公办地回答:“郑总,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会请你到公安局协助调查。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你作为厂房的管理人员事前并不知情,事后也能及时向公安机关提供证据,协助抓捕,我代表警方对你进行感谢。”
郑佳雪脸色苍白。她还穿着那件弄脏了的风衣,头发乱七八糟。陆耀刚要关车门,她忽然赶上来,“陆警官,我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陆耀抬起眼来,“什么?”
“我……能算是立功吗,能不能将功赎罪,我哥哥那边……”
陆耀自然不好表态,“笑气目前还不属于毒/品目录,所以只能按照危险化学品相关法律进行认定。”
这和她之前向谢碧陶咨询得到的信息是吻合的。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请陆警官……多关照。”
“嗯,我知道了。”
她凑上前去给他关上了车门。
车走了,她立在停车场,回望人来人往的住院大楼。
电话响了,是谢碧陶,“伤口处理完了吗,我现在过来接你。”
“不用了。”
她将领子立了起来,遮挡住脖子里的伤口。包里有一柄牛角小梳子,勉强将油腻腻的头发梳通了。她低下头用软件打车。
冷不防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熟悉的声音叫道,“小雪。”
她惊喜地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妈,忽然啪地一下,她脸上直白地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有留力气,她脸颊上麻木了几秒,热辣和刺痛一起窜上来。
第135章 决裂
郑佳雪往后退了一步。颈部的伤口大概是被扯开了,一阵撕裂般的疼。她又叫了一声妈。
王女士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别叫我妈,我没生你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的奶水一口一口喂出个白眼狼。”
郑佳雪看着眼前指着她的几根粗糙的手指,浑身的血一时都凉了。她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我们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是短了你吃穿还是没供你读书,你再问问周边差不多的,哪家闺女能在娘家有股份,家里给出这么多的嫁妆,买房子买车,黄金翡翠的首饰跟不要钱一样往你身上挂。没想到你这样贪心不足。”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家……那我算什么。”
“你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就不算郑家的人了。”
一阵怒火在她心口滚着,从头到脚都在发烫,“我歹毒,在厂房里灌笑气,拉全家下水就不算歹毒。我要是没发现,蹲班房的就是我了。”
王女士顿了顿,“我问了,那玩意不是毒/品。”
郑佳雪的声音都变形了,“吸了会上瘾,越吸越多,跟毒/品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尿检检测不出来。办案子的警察跟我说,我哥吸笑气已经好几年了,去年他出车祸之前也吸过,要不是他把脑子吸坏了,不会出这么大事故。我这是在救他。”
王女士冷笑道:“救他?你明明可以先告诉我,叫他别干了,他很听我的话的。你帮着外人叫了警察,把他逮了进去,我找了好几个最好的律师,都说再也不能缓刑。”她越说越激动,眼泪一直落,“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怕你哥再掌权,要他翻不了身。你就是贪,从你不肯去美国我就知道……”
郑佳雪的腿脚都麻了,她几乎站不住,“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巴不得现在进局子的是我。我该进去换他出来,是这样吧?”
王女士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说道,“我知道你能干,为什么非要跟你哥争呢,他是儿子,是该继承家业的。你把他踩到泥水里,以后家里怎么办。”
郑佳雪扭过脸去,她声音也高起来了,“就凭他比我多二两肉吗?”
“女人跟男人怎么一样。”
“对,不一样。从小到大,我哥的衣服是永远要压在我的上面,说不能压着男人。我聪明,我成绩好,我就是你们的名牌包,偶尔带着出去炫耀两下,表演节目。我哥十几岁被带出去出饭局,人脉关系都介绍给他认识,工人都会叫小郑总,十八岁就有股份,回国就进董事会。我在宏济工作了几年,人人说能干,股份不过是他的添头。我俩一块出去买车,给他买911,给我买卡宴,明明有钱,硬要分个主次高低,说女生要低调。你们这样捧着惯着,惯出来个什么人呢,,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
“你是他亲妹妹,你得帮他啊。”
“我现在就是在帮他。”郑佳雪声音都哑了,“跟他合伙的人是个毒贩子。他进去几年,把瘾头戒了,对他只有好处。”
王女士本来已经平静了些,一提到这事,又爆发性地愤怒起来:“他也是被那个姓何的女人害了,那女的不正经,尽是撺掇他花钱。”
“关那个女的什么事,全天下都是坏人,就你儿子最纯良最无辜。四十来岁的小白兔。”
王女士气结:“反了天了,你跟我怎么说话的。这么多年,要不是我苦苦忍着熬着,为了你们两个不离婚,这家才没有散。你现在吃香喝辣,嘴一抹就不认账了。”
郑佳雪梗着脖子,“不离婚,还不是你自己离不开我爸,别说得自己那么高尚。当年你俩一块创业,客户一半多都是认准你的,你要是离婚,说不定能开个双燕医疗,……”
王女士的手都抖了起来,她抬起手对着郑佳雪的脸又是一巴掌。郑佳雪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下来,嘴角已经出了血。
她又退了半步,一辆奔驰车刚好开进来,险些撞在她身上,车猛然刹住了。
车门开了,蒋济仁跳下车来,“伯母,这……”
王女士冷着脸:“我管教孩子,你不要插手。”
他看着郑佳雪的脸,红肿得像冻过的桃子,“伯母,佳雪的脸都肿起来了,得冷敷一下。您平时最疼孩子的。”
王女士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孩子不稀罕我疼,我只当白养了。”她背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蒋济仁掏出湿纸巾来给她擦:“有什么误会吧。母女没有隔夜仇,咱们做小辈的去道个歉就好了。”
湿纸巾上有酒精,所到之处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她捂住脸往后退,蒋济仁是个好人,生在和睦体面的家庭,美好的未来早就为他打造好了。他的世界是光明的,万物有序。
“我就是自私,我利欲熏心,阴谋算计着就想往上爬。往上爬有什么不对。”她喃喃道。
蒋济仁被吓了一跳,“小雪,你……这几天你都不接我电话,出了什么事吗?”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谢谢你,蒋主任。我没事,咱们改天工作室再见。”
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蒋济仁想追上去,忽然后面来了辆车,司机探出头来,“哥们,走不走啊,别挡道。”
他赶紧上车,将车在角落里停好。
等他再跳下车,郑佳雪早就走得没有影子了。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向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停了一辆沃尔沃车。主驾驶位上,方维将车窗摇上去,对旁边的卢玉贞说道:“好一场豪门狗血大戏。”
她看着导师落寞的背影:“我总觉得蒋老师和郑总应该还有戏。老师的样子不像是放下了。”
“我看的是内斗,你看的是爱情,关注点不一样。”方维笑眯眯地做了总结。
卢玉贞摇头:“原来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搞事业也很难。我还以为她们都没什么烦恼。”
方维见她忧伤起来,连忙岔开话题,“你刷刷手机,化验结果出来没有。”
“没那么快。”她将座椅放平了一些,“再等等。”
“先说好了,阳性了你也别崩溃。上次梅/毒测试阳性,在你心目中差点变成道德败坏的典型。”
她知道他是拿自己的糗事逗她开心,很领这个情:“时间能证明一切,好人还是坏人,爱还是不爱,合适还是不合适。”
“那咱俩特别合适。”方维抓住她的手,在嘴边蹭着亲了一下。“我这两天又问了一些去了美国的同学,他们说在美国,只要控制艾滋病毒载量在较低水平,就可以继续做执业医生。香港、新加坡也是一样的。感染了也不是世界末日,大不了继续考美国的执业考试,你肯定没问题的。”
她仔细想了想,“那你怎么办?”
“美国医生收入高,养活我跟孩子绰绰有余。我就安心吃软饭,把后院打理好就可以了,做饭、购物、接送孩子、种花除草。”他眼睛越来越亮,“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有香甜的软饭可以吃。”
“也不是不行。”她若有所思。
忽然系统显示了化验单,她一阵心跳加速,手指点上去。方维也严肃起来,两个人盯着看。
过了几秒钟,他们拥抱在一起,眼里一时都含了泪。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的。”方维一直点头,“终于熬过来了。”
她抽泣了几声,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扯着嗓子喊了两把,“我没事。”
她将头埋在他肩膀上,身体一直抖,过了一会,她捧着他的脸来了个长长的亲吻,亲得极其投入,他险些要窒息:“咳咳……”
他笑道:“准备好新一轮加班吧。出国前该交接的都要做好。”
“对。”她掏出一下小本本,“我把要做的事都列好了,首先得去创伤中心找一下那个割腕的患者跟家属,告诉他们人工海绵体现在也是成熟的手术,不影响生育功能。像你说的,不是世界末日。”
“嗯。时时安慰。”
“还有两个小时吃午饭。咱俩可以一起去食堂。”
“好,那你到时候给我电话。”
“午饭之后,咱俩可以出去开个钟点房。”
她说得轻描淡写,他脸上一红,“这么着急,要不等晚上回家,我好好伺候你。”
“说不定要值班。”她将小本本翻到另一页,“可以尝试点新的。”
他忽然觉得腹股沟一凉,“什么情况,我不玩新花样。”
“什么都依你。”她笑眯眯地将本子合上,“我去换白大褂。”
第136章 例假
酒店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就停了。卢玉贞裹着浴巾出来,跟正趴在床上做平板支撑的方维四目相对。
他只穿着内裤,腿很长,身材看上去略显贫瘠。他有点窘迫地说道:“我……我先热热身。最近瘦了点,锻炼比较少,尽是遛狗了。”
“奥。”她脸上的表情比他更窘迫,伸手捡起沙发上的衣服,“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已经买了。”他带着点得瑟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看,“有好几种。”
她低下头去,“我……发现自己来例假了。”又急匆匆地补了一句,“刚发现。”
他回过神来,把色彩鲜艳的小盒子收好。她脸都红了,“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谢天谢地,你可总算正常了。咱们同居这段时间我还纳闷过,就知道你压力特别大,影响了内分泌。瞧你这嶙峋的锁骨。”
她苦笑道:“钟点房白开了,不便宜呢。早不来晚不来……”
“好啦,这是好事,怎么一副懊丧的样子,我都觉得没什么。”方维摸了摸鼻子,凑到她耳边,“除非你已经欲/火焚身,立时就得把我办了,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浴血奋战有较高的感染风险。”
“去你的。”她推一推他,眼神里带点内疚,“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他快速地穿上衣服,拉着她的手,“咱们去便利店。”
“你也去?”
“日用消耗品,以后可以列入采购清单,超市打折的时候囤一点。”方维说得很轻松,“耐储存吗?”
“嗯。”
“那就好。”
忽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蒋济仁的电话。“蒋老师让我去门诊一趟。”
方维笑得更开了,“幸好,幸好。咱们赶紧走吧。”
卢玉贞急匆匆地走进门诊楼,蒋济仁的专家诊室在一溜普通诊室的最里面,她进了房间,就看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肥胖女孩。大人是个身材纤瘦的美女,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女孩穿着一身国际学校的校服,脸色扭曲,手无力地抓着墙壁,显然极为痛苦。
三个人看见她进来,都松了口气。女人说道,“我女儿还小呢,我就想着让女医生给瞧瞧。蒋专家,不是我矫情,家里有点保守。”
蒋济仁很无奈,“下腹胀满,压痛明显,心肺功能听诊正常,一天没排尿,B超显示膀胱内液体超过800ml,这是典型的尿滞留症状。小卢,你带她尽快到治疗室导尿。”
“好。”
卢玉贞带她去了治疗室,将门关上。母亲脸色很着急,“医生,大概多长时间能弄完,我儿子上幼儿园,三点多还得去接。”又上手去推女儿的肩膀:“平时老叫你喝水,就是不喝,这下大发了吧。”
她看着女孩子咬牙忍受的面孔,“导尿很快,但尿潴留有很多原因,先要判断清楚。小姑娘,先把裙子脱了吧。”
母亲帮手将裙子和内裤脱掉了,她低下头去检查,立即就发现了女孩下面有个突起的巨大膨出物,呈现紫蓝色。
卢玉贞立即心里有了判断。她看了一眼B超单,拿了个大号的尿袋,顺利将导尿管通过尿道伸进膀胱,淡黄色的尿液迅速流了出来,几分钟就将尿袋胀满了。
她又将导尿管折起来,阻止了流动。女人看得有点着急,“不是说有800ml吗?”
“她尿潴留的情况很严重,如果快速排空的话,压力突然下降会造成低血压。你看她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
卢玉贞放一会,停一会,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尿液放干净。小女孩的眼泪一直在流,她拿了张纸巾递给女孩:“先擦擦。”
卢玉贞站起身来,“我初步判断孩子有处/女膜闭锁,正常人的处/女膜是有缝隙或者小孔的,她没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紫蓝色的包块就是子宫里面的月经一直流不出来,积攒在里面造成的。”
女人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她有月经?她才是个小学生,不到十一周岁,是不是早熟。”
卢玉贞将女孩的上衣解开,“现在女生发育的早,十岁以后都正常。她乳/房已经明显发育了,乳晕增大。”她又问女孩:“是不是这几个月肚子一直不舒服?”
“对。”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有三四个月了,肚子老是疼。”
“那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呢?”女人喝道。
“我说了,说了两回……”女孩站在墙角很小声地回答。
卢玉贞摇摇头:“你们的主治医师是蒋主任,我先要向他报告,然后请妇科医生来会诊,需要尽快做手术。”
女人的神色也慌乱了,她忙手忙脚地将女儿的衣服穿上。蒋济仁敲敲门才进来,“我可以先给你们开个妇科B超,建议你们住院手术。”
“住院……”女人吸了口气,“医生你确定吗?”
蒋济仁很耐心地回复:“得看妇科B超的结果。不过这种情况在泌尿外科并不罕见。处/女膜闭锁是常见的青春期妇科病,病人的处/女膜比一般人厚,没有孔隙,需要动手术切除,把里面留存的经血放出来,才能正常生活。放心,这对妇科医生来说是很小的手术。”
小女孩听得云里雾里,一言不发,女人明白过来,对小女孩说道:“小悦,出去在门口待一会。”
她呆呆地走出去了,女人抱着胳膊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转圈,显然十分焦虑:“那我女儿不就没有处/女膜了,这怎么办。”
蒋济仁道:“处/女膜本身是没有生理功能的。切掉也不影响。”
“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能不影响呢,你让她以后怎么找婆家。”
“手术是妇科负责,但如果切不干净的话,以后可能有阴/道口挛缩,同房时会出现剧烈疼痛。”
“没有的话,被婆家说了怎么办?要不这样吧,光切个缝行不行?”
蒋济仁脸色挂下来,还要争辩,卢玉贞对他微微摇了摇手,小声说道,“这位女士,妇科医生会酌情判断的,争取能保留一些组织,当然孩子的健康是第一位的。”
女人的脸这才缓和下来,卢玉贞又劝说道:“孩子的手术耽误不得,她还是青春期,没有发育完全。万一经血在里面攒的时间长了,子宫发炎,对生育功能会有影响。”
女人这才下定了决心,“那就手术吧。”
蒋济仁点头:“妇科在三楼,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直接去办住院就可以。”
母女两个心事重重地走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蒋济仁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都什么年代了,看这家人也是有钱的。”
卢玉贞若有所思,“老师,有钱人不一定开明,给女生的生存空间也许更小。”
蒋济仁忽然被戳中了心事,“是吗?”
她点头:“比如说处/女膜修补手术,作为医生我们可以说它愚昧,可是很多女性的确有这个需求。再比如说这个女孩子,上着国际学校,可家里的氛围很压抑,也可能会被隐形地当成外人。老师,您可能理解不了这种处境。”
“为什么?”
“因为您是男人啊。”她微笑道。“人无法想象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物。”
蒋济仁下意识地点头:“小卢,你这一个月都钻研哲学了吧,感觉比原来深沉多了。”
“心智成熟了一点。”
方维下班的时候给卢玉贞发了微信,果不其然,她回复说要加班。
他到了大发财超市采购了些日用品和新鲜黄瓜,准备晚上做炸酱面吃。
一进家门,就看见小一辈四人组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陈妙茵坐在沙发上,眼前又摆着一堆五星级饭店的食盒。
陈晓菊隐隐是队长的架势:“方谨你先别吵吵,这些景点爱妙去过,她先说。”
“大都会博物馆离中央公园很近,里面好多很漂亮的字画雕塑什么的,可以呆一整天。”
“我又看不懂。”方谨嘟囔,“我想去河上坐大轮船。”
“轮船可以安排,半天河上看风景,包括女神像。”陈晓菊很认真地在手里的本子上画了个船的形状,又问郑祥:“你有什么意见?”
“我想去大学看看。”郑祥眼睛发亮,“哈佛大学。”
“要开车的,大概三个小时。”郑爱妙说道,“耶鲁比较近。”
“可以都去。”陈晓菊打开ipad上的地图,“我做在路书里面,回头发给大家。”
方维看得大跌眼镜,他默默给陈妙茵递了个眼神:“师娘,孩子们都太厉害了吧。”
她对这个称呼还是有点接受无能,愣了一下才回答:“可不,英文也特别好,可以自我管理。所以我都让爱妙自己做主,我只负责开车。”
“冯老师他……能去吗?”
“他现在护照不在自己手里,出国要审批,有点悬。”陈妙茵笑道,“他很想回到进修的外科医院瞧瞧。”
“我也挺想去。那是骨科人的圣地。让金九华医生负责接待。”方维补充道:“您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我会做饭。对了,手术机器人可以在国家药监局申报创新医疗器械,这样流程会加快很多。我把文件拿过来了,申请书写好了我也可以帮忙修改。”
“太谢谢你了。”
方维笑道,“我以前被借调到药监局医疗设备处工作过一段时间,其实也有机会留下,后来考虑到离孩子们学校比较远,还是放弃了。他们的办事流程我还是很熟的。也不光是因为您这层关系,我真心希望国产医疗设备能顶上来,被国外高端设备卡脖子的滋味很难受。”
陈妙茵感同身受地点头。
忽然郑爱妙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在电话手表上飞快地打了几个字。
陈妙茵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微笑着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
她下楼绕了一圈,走到小区里的小卖部。正是下班时节,人来人往,她走到卫生巾的货架前拿了两包去结账。
前面站着谢碧陶,篮子里是几包辣条和卤鸡爪,她有点意外,“谢律师,是你啊。”
谢碧陶也笑了,“人生真是处处巧合。”
结完账走到外面,陈妙茵发出邀请:“我叫了些菜在方科长家里,还有一整盒甜品,做工都是好的。你也来一起吃吧。”
谢碧陶笑着摇头:“我晚上有约了。”她看了一眼陈妙茵手里的夜用卫生巾,“你月经量偏大吗?”
“不是我,是我女儿。”
“爱妙?她才多大啊。”
“去年就来例假了。”陈妙茵笑道,“在班里都不算早的。我可能很快就用不上卫生巾了,周期越来越长。”
“怎么会呢。四十多岁不算大。”
“卵巢功能衰退得比较快。”陈妙茵算了算,“好像又有两三个月没来过。”
谢碧陶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客气地笑了笑。陈妙茵也不以为意:“我得赶紧走了,爱妙等着呢。”——
妙茵没有怀孕,没有啦
第137章 双杠
创伤中心的病房里,袁昭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在玩ipad,一个完全不像警察的姿势。
有人走进来,她下意识地将身体调整到正襟危坐,一看是金九华,又松懈下来。
金九华反而被她吓了一大跳:“阿昭,我跟你说了,不要在病房里贴面膜。吓死人。”
她伸手按了按两颊,让面膜更服帖了一点,“金英给的,说这种急救面膜可有用了,迅速补水淡斑,当警察的在外面日晒雨淋,本来皮肤就不好。”
金九华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是不是还要化妆啊。”
“要不是金英忙着,我还真有这个想法。”袁昭站起身来,将牙膏牙刷一股脑收进背包里,金九华很自觉地背上。
他笑了,“第一次见我爸妈,也不用这么紧张。你本来就很漂亮。”
她将面膜揭了下来,掏出小镜子自己瞅了两遍,还是有点不满意,“也没办法了。”
“他们知道我是警察吗?”
“知道。不过我没说你具体是干什么的。”
袁昭的头又垂下来,“那我就说自己是交警吧。或者……说是狱警,听着稳重一点。”
“送人进监狱的警察,也可以简称狱警,没问题。”
他俩手牵着手下了电梯,金九华翻着手机:“我先打车送你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七点,吃饭来得及。”
他抬起眼来正看见高俭站在正前方,立即松开了手,跟袁昭保持了一米的距离。高俭看看他,又瞧瞧她,脸上有种促狭的笑容,“我是不主张医生和病人谈恋爱,可没说不允许医生的女朋友住院。”
金九华还在发愣,袁昭很快明白了,笑道:“谢谢高老师。”
高俭很开心,“袁警官出院了是吧,我正好开车送你们。”
“不了,我打个车,不麻烦老师。”金九华连忙婉拒。
高俭非常坚持,“九华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两个人推辞不过,金九华坐了副驾驶,袁昭坐在后面。车开出医院,路过大发财超市,袁昭忽然心中一动,小声问道:“九华,我要不要买点礼品,叔叔阿姨喜欢什么?”
“我爸妈没什么要求的,你放心好了。”
高俭耳朵很尖,已经猜出了大概,“袁警官要见公婆了。”
她忽然有点害羞,“就是吃顿饭。”
金九华解释:“我想着出去一年半,先让我爸妈见一见女朋友。我那套房子现状比毛坯也好不到哪里去,等我走了就开始装修。装个半年,再晾晾味道,就可以在里面结婚了。”
他说得十分坦诚,袁昭红着脸一言不发。高俭点点头:“时间进度很合理。”
袁昭搓了搓手,“总不能空手去吧,我买个果篮?”
高俭忽然想起谢碧陶家里闲置了挺长时间的礼盒,“对了,我过年的时候买了几桶菜籽油还是山茶花油,包装都在,是上等货。你拎着去肯定提气,显得会过日子又大方。”
金九华更窘了,两个人都摆手,“不不不……”
“不什么,就这么定了。”高俭一拍大腿,将车拐进了锦绣春天小区,“你们在这等着。九华,要是敢走就别回来上班了。”
他急匆匆地上楼了,袁昭很纳闷:“高老师可真豪爽啊。”
“他挺东北人的。”金九华说道,“冯院长上手术台很严肃,不苟言笑,他就不一样,黄段子从头讲到尾。”
“那你呢?”袁昭盯着他看。
她目光十分犀利,看得他有点心虚,“我……介于两者之间吧。偶尔也讲几个。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得有人活跃气氛。”
“哦。”袁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你先给我讲一个,让我评判一下等级,有没有警察们说得过瘾。”
高俭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家门,在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两件菜籽油礼盒,瞟了一眼保质期,还有一年。
他身心愉快地进了洗手间,释放完毕后刚要洗手,忽然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件没见过的东西。
一支塑料的测试棒,一端是粉红色的。测试区有两道明显的红痕。旁边还扔着一个薄薄的尿杯。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过了很久,他才掏出手机,将这支测试棒拍了照片。
他提着礼盒重新上了车。车向袁昭的住宅驶去,金九华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高俭的驾驶功能虽然还是很流畅,语言功能却像是丧失了,再没说什么话。
他将小情侣送到住处,然后将车开回锦绣春天,没有上楼。他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广场上乱走。天热了,茂密的梧桐树在头顶哗哗作响。夏日长长,远处的喧闹声像是另一个世界。
幼儿园和小学都已经放学了,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尖叫声。他索性在长椅上坐下了。一个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在他面前跳绳,“三十二,三十三,……”
忽然腿上绞了绊子,她一下子就跌在地上。他刚想伸手去扶,旁边有个中年男人猛地闪身上来,“怎么了宝贝,摔着没有。”
小女孩呆呆地搓着手上的泥,“爸爸帮我擦擦。”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方谨和郑祥在方维后面做跟屁虫的样子,尤其是闯了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小孩儿的声音软糯香甜,像是能化掉世上的一切苦难。
他握着拳头站起身来。
三条街外的一家咖啡馆里,谢碧陶和郑佳雪挑了一个角落坐下。郑佳雪将手头的一沓文件摆成一排。
郑佳雪将头发放下来,遮住了脸上的一小片红肿,“我上次来问你,你就说自己要好好考虑。是有什么原因吗?”
谢碧陶有点犹豫:“郑总,我一直是做诉讼业务的。像令尊的这种官司,又要懂国际法,又要懂收并购、非诉业务,估计要很有经验的企业法务才能做。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挑不起这么重的案子。”
郑佳雪笑道:“谢律师,你蛮诚实的。好多资深律师在我面前胸脯拍的山响,其实也不过在搜索引擎上准备了点词条就来了,我看得出来。我找你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信任你,第二个是你有美国签证,随时可以出发。第二个也就罢了,第一个最重要。”
谢碧陶心里一动,“谢谢郑总信任我。”
“我并不是说空话。目前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收购案本身就是一场骗局。中间有资本的包装,我方内部也有奸细,一步一步地设了圈套。”她咬着嘴唇,“我在这个位置,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敢再去相信别人,即使是公司的老臣子也不例外。”
“郑总,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律师,并购专业方面我找了人,但核心业务我希望你来盯着。我们在法庭抗辩的文书、提供的证据,都需要仔细地逐条审查,确保里面没有隐藏的坑。我这几天忙着机器人研发的事,已经心力憔悴,再没有精力继续。”她翻开最上面的一封公函,“官司下个月就要开庭了,在美国纽约。我可以先付律师费。如果宏济能熬过这段日子,我可以让你当我的总法律顾问。这样你就不用总在离婚、出轨、打小三的官司里浪费才华。”
谢碧陶微笑道:“郑总,律师一般都是从非诉往诉讼上转,反向的我没见过。”
郑佳雪点头:“方向不重要,但人总得往上走,混高档一点的圈子。我这次请的专业律师是在英国伦敦国际仲裁中心工作过的,业内享有盛名。”她将一张名片拿了出来,“你在纽约待上一段时间,定有收获。”
谢碧陶呷着咖啡,将公函看了一遍,才慢慢说道:“谢谢郑总栽培。我觉得可以。”
郑佳雪笑了起来,她举起咖啡杯,“合作愉快。”
忽然有个人快步走上前,将谢碧陶手里的咖啡杯夺在自己手里。他动作极快,谢碧陶猝不及防,杯子已经脱手了。
高俭稳稳地将杯子放下:“要不咱们换一杯牛奶吧。”
谢碧陶吃了一惊,“你……我在跟郑总谈业务呢。你添什么乱。”
高俭脸上露出一个社交微笑:“郑总,你好。”
郑佳雪看着这两人,立时反应过来,“你俩……”
高俭点头,“这是我女朋友。”
郑佳雪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很般配。对了,我正在跟谢律师谈业务,可能需要她出差去纽约呆两个星期,没问题吧。”
高俭愕然地看向谢碧陶,她点头确认,“我答应了。”
他的眉头都锁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碧陶目瞪口呆,“高主任,这是我的工作。”
高俭掏出两张大钞放在桌上,“对不起郑总,我跟谢律师有些私事要谈,这次就先不聊了。我来请客。”
第138章 乌龙
郑佳雪瞥了一眼桌上的大钞,勉强维持着风度。她拿起包站起来,微笑道:“谢律师,我们回头再联系。”
谢碧陶赶忙拦住,“不是,这……郑总……”
郑佳雪摇头:“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第一,看来今天不是谈业务的好时机。”
谢碧陶追了几步,嘴里一直在道歉:“不好意思。”送到门口,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谢谢郑总,咱们改天再约。”
郑佳雪很快离开了咖啡厅。谢碧陶不可置信地看着高俭,脸色像夏天的阴云,顷刻之间挂了满天,“高主任。”
高俭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向外走,被她用力甩开,“你突然进来发什么疯。”
高俭顿了顿,小心地跟在后面两步,“碧陶,你千万不要生气。”
谢碧陶转过身来刚要发作,考虑这里还是公共场合,强忍着将怒火咽了下去,“有什么指教?”
“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特别想看见你。”高俭露出讨好的笑容,“一天不见,你更漂亮了。”
谢碧陶倒抽了一口冷气,也不说话,闷头大步甩开他。高俭小心翼翼地说道:“亲爱的,我今晚约了上次你说过的那家希腊餐厅。”
“我没那么想吃。”
“我托了人才定到的。”
“你的人脉值钱,我的人脉都是狗屁。”谢碧陶冷冰冰地说道,“我入行第一天就知道,客户是不能得罪的。”
高俭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是我冲动了。碧陶,我记得你说喜欢吃海鲜饭,咱们去点大龙虾。”
“我只是个小律师,你这是在砸我的饭碗。”
“郑家大小姐以前算是个金饭碗,现在差不多是个铜饭碗,过两天破产了,就是乞丐手里的破碗。何必在意。”
“高主任,你的手伸的太长了,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的工作。”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小黑裙,“不会还嫌我裙子太短了吧。”
高俭的眼光飞快地掠过她露出来的小腿,斟酌了一下才回答道:“商场里是有点凉,咱们去买两件风衣。”
“你……”谢碧陶气鼓鼓地跟他对视,整个人像是炸开了的河豚,高俭怂怂地说道:“龙虾很新鲜。你吃饱了再对我生气好不好?”
“我不想吃。”
“那也不能饿着呀。”高俭有点着急了,“那家餐厅听说很有品味,能拍大片,要不咱们去试试。”
谢碧陶只是摇头:“我不想吃饭了,只想回家里去躺着。”
高俭听得分明,愣了一下,笑道:“那好,不过……我想买几件衬衫领带,请你顺便帮我掌掌眼,挑一挑。”
他拉着她的手,往男装区域走去。谢碧陶一头雾水,“要开很重要的会?”
“差不多吧。”
他进了男装店,销售立即笑着上来招呼,高俭说道:“帮我拿几件衬衫,我要试一下。”
他拿着衣服进了更衣室,立即打电话:“是我,我是刚才定花的高先生,鲜花和摆设要换个地址,已经在路上了?叫派送的人马上改目的地。对对对,马上,我加钱。”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方维:“师弟,你帮我搞定一件事,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就全在你手上了。”
方维直接听懵了,“你搞什么鬼。”
“我把你的地址留给送货的人了,赶紧帮我布置一下谢律师家门口。大恩不言谢。”他看向外面,将声音控制得极小,“我这里不方便说话,总之越快越好。”
高俭撂下电话,将衬衫换了,若无其事地走出去。销售立即嘴上抹蜜一般地夸奖起来:“这位先生身材高大,肩膀宽,腰又窄,穿我们家的衬衫显得贵气极了。”
高俭扯一扯领口,转向谢碧陶,“亲爱的,你看怎么样?”
她一脸冷淡:“还行吧。”
“那就是一般。”他打蛇随棍上似的接了一句:“我女朋友不喜欢,还是算了。”
他在销售悻悻的再见声中出了门,带着谢碧陶连着逛了四五家男装店。到最后一家,她含着笑很投入地说道:“真的很好看。”又亲自挑了两条领带,“特别衬。”
高俭看见微信上商家已交货的信息,这才掏钱将账结了,“还是你眼光好。”
她脸色冷下来,“赶紧回家吧,一个男人这么墨迹。”
卢玉贞下班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了。她没让方维来接,自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地往家骑过来。夏日的夜晚,清凉的夜风吹过发梢,带着路边花草的香味,让人有种迷醉的感觉。
她进了小区,在广场边把单车停下,往单元楼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路灯下站着方维,姿势挺拔,眼睛朝着她过来的方向一直瞧着,手里抱着一大捧半人高的鲜花。
那是一束无比漂亮的红色玫瑰花,大概是99枝,用彩纱和缎带精心地扎成一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在他的斜后方站着郑祥,两只手里都握着五彩缤纷的气球,像是要去舞台表演。
她的心陡然间狂跳起来。他要做什么,她大概知道了。可是……是不是有点仓促了?她赶快将散落的刘海拨了拨,用发夹夹紧头发。自己只穿着最朴素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也太随便了吧。
方维脸上有点焦急,猛然间在路上发现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犹豫了一下,极缓慢地走到他面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捧鲜花,眼睛越睁越大,郑祥脸色也变了,往后撤了一步,“这……”
卢玉贞脸颊都红了,她带点害羞地垂下头去。方维整个头都快胀成了两个大,他犹豫着开口,“贞贞,你先别误会。”
她听得云里雾里,小声说道:“嗯。”
“我……,这个事情很复杂,听我慢慢跟你说。”
忽然方谨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叫道:“他们也真是抠,都没安电池,怪不得不亮……”
他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灯牌,上面排成一排的彩灯正在轮换着闪烁,“Marry Me”的字样耀眼生辉,她绝不会看错。
卢玉贞忽然觉得流动着的世界在眼前停了一拍。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脊背上升到大脑,眼眶瞬间酸了,两行眼泪直落下来。她捂住了脸,喃喃道:“我愿意。”
方维惊慌地看着两个儿子,方谨呆若木鸡,郑祥用嘴唇无声地提醒,“爸,不如将错就错。”
看热闹的人渐渐聚拢过来,方维只觉得手臂沉重,时间漫长,过了几秒钟,他才咬紧牙关对着抽泣的卢玉贞说道:“对不起,贞贞,这些东西……是别人准备的。”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方维叫道:“你在家里等我,我办完事马上回来。”
他抱着玫瑰花,很快地跑走了,郑祥叹了口气,也飞速跟在他身后。最后一个是方谨,将大灯牌扛在肩上,彩灯还在交叉着闪。
高俭的路虎车开进小区。他带着谢碧陶出了电梯,地上散落了几瓣鲜红的玫瑰花瓣。谢碧陶很纳闷:“这是谁家的花,都没收拾干净。”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这束气派的花束端端正正地摆在她家门口。错落的气球在门框处被固定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Marry Me”的灯牌在外头夸张地闪耀。
谢碧陶脑子嗡的一声,立刻就不转了。高俭将装衬衫的袋子扔到一旁,从裤兜里掏出首饰盒打开,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去,“碧陶,请你嫁给我。”
她伸出手指了一下门口的布置,“这是……你弄的?”
“是的。”高俭点头,“碧陶,我知道我在感情上不算成熟,可能会令你对我缺少信心。但我很确定我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她面无表情,只有睫毛在抖动,“我有点意外。”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非常甜蜜。我想跟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分享彼此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可以跟你共有。”
他们四目相对,谢碧陶只觉得一片空白,手却不由自主地缓缓伸向那枚戒指。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爆开,她伸手啪的一声将首饰盒关上了。
高俭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掏出钥匙开门,回头将他拉起来,“我想问清楚。”
她反手将门合上,抱着胳膊,语气很平静,“高主任,你今天很奇怪。不让我喝咖啡,不让我出国工作,突如其来的求婚……你是不是回来过,看到了厕所里的测试棒?”
高俭点头:“是。我知道意外怀孕这件事不好接受,你的压力一定很大,我有责任跟你一起承担。而且,我真的非常高兴能跟你有个孩子,这真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谢碧陶表情平静,“咱俩没有孩子,我没有怀孕。”
“怎么会呢?”他反应了一下,“碧陶,我知道你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求你不要打掉孩子,我求你。你可以提条件,什么我都……”
“那不是验孕棒,只是测排卵的试纸。两道杠说明我在排卵期,仅此而已。”她越说声音越小,“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她走进洗手间,从洗手盆下面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齐齐整整地摆了几十根测试棒,外包装上清晰地印着“排卵测试”的字样。
高俭惊愕地拿起一根来看,“排卵……”
“对,我想试一下自己的卵巢功能是不是正常。”她将盒子放回去。“我下次会把用过的测试棒收好。”
他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过了一会才闷闷地说道:“是我弄错了,跟你没关系。”
她拍拍他的肩膀,“我给你去冰箱拿点饮料喝。”
他手里翻来覆去地玩着那根测试棒,忽然开口道:“碧陶,我家乡有句俗话,皮裤套棉裤,必然有缘故。一般监测排卵都是夫妻在备孕,有针对性地在排卵期多同房,增加受孕几率。你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又没有结婚,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人群。”
谢碧陶愣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盯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他走到她的电脑桌旁,伸手去翻她桌上的一沓文件。
她冲到桌边去拦:“高俭,你凭什么动我的私人文件。”
他抽出其中一张硬纸的宣传册,上头印满了英文台词。他从上往下看,微笑道:“还好我在纽约交流过,英语学的也不错。”
谢碧陶扭过脸去。
“这是一张冻卵机构的宣传册。碧陶,你大概是想去美国公干期间,顺便完成冻卵对吧。”
她叹了口气:“你猜的一点没错。”
第139章 灰色
“我今年三十三岁了。精力比二十几岁下滑得很明显,晚上熬夜做事,第二天脸都是灰扑扑的。”谢碧陶从冰箱给他拿了一瓶运动饮料,“现实告诉我,衰老是不可逆的,生育能力只会越来越弱。所以……我也想提前做个保障。”
高俭坐了下来,尽量温和地说道,“碧陶,请你看在我一片诚意的份上,今晚跟我坦白好吗?不管多难听,我都想听你的真心话。”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好。”
“冻卵我大概了解一点,也是要刺激卵巢的,过程并不舒服。”
“我咨询了一下工作人员和做过冻卵的人,还能接受。”
他脸色慢慢沉下来:“碧陶,我好歹是个外科医生。不管是男朋友的身份还是医生的身份,你都没打算让我知情。”
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膝盖,“别多想,那只是一个保障措施。也许存了用不到,也许复苏的时候会不成功,可能性太多了。”
他点头,“那……将来它要发挥作用的话,还是需要成为胚胎。那么胚胎的另一半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谢碧陶沉默了半晌,“有很多种可能性。”
高俭笑了两声,语调有点凄凉,谢碧陶惊愕地看着他。“也包括我吗?”
“嗯,包括你。”
“多种可能……可以是婚生,也可以是借种,甚至可以从精子库里买精子对吧。”
“那是我的卵巢,我的卵子,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她伸出手来指一指肚子,“生不生,什么时候生,我拥有绝对权利。”
“你想要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高俭很尖锐地说道:“你甚至会不让孩子的父亲知情。”
“我想要个只属于自己的女儿,这是我这几年一直在考虑的事。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最亲密的人。”
“你不想多一个人一起承担抚养义务吗?选一条最简单的路,结婚,怀孕,夫妻俩一起抚养孩子。”
“没有什么是能持久的,有时候婚姻更像是枷锁。我一个人过到现在,自由和独立惯了。我不想依赖别人,也不觉得别人能让我依赖。我也分不出那么多时间处理复杂的婚姻关系。我有能力独立抚养孩子。”谢碧陶垂下头去,“自然界那么多动物都是母亲自己带着幼崽生存,一样能长大成熟。”
高俭一直很平静地听她说,唯独到了最后一句,脸色骤然一变。他语气很冲:“我们是人,不是动物。动物在外面能混口饭吃就是生存,可人总得生活在社会里。碧陶,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感受,她会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被人欺负,被人霸凌。那种被所有人孤立说闲话的日子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倒是轻松。真正熬过来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冒这样的险。”
她尖刻地回应道:“将来十月怀胎的是我,后续为她百分百付出的也是我。父亲这个角色很重要吗?他只是一哆嗦的工夫,就要拿走孩子的姓氏,嫌弃孩子的性别,甚至把她当垃圾扫地出门。如果女人要额外付出这么多才能换来一个所谓的共同抚养,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你在拿一个孩子的人生做赌注。”
“那是我亲生的孩子。我可以对她负责。”
“你对男人有偏见。”
“那只是理性的看待。”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谢碧陶叹了口气:“选择都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好坏。”
高俭沉默了一会,将裤兜里的首饰盒打开,戒指上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原来这对你来说不过是枷锁。”
她握住他的手,“你的心意我明白。”她将戒指拿在手里注视了几秒,又小心地放了回去,“这枷锁是上给两个人的。你愿意承担责任,我很感动。”
“不必安慰我。”他苦笑,“我没想到会跟你为了一个未来可能出生的孩子急眼。何况……还不一定是我的。”
谢碧陶忽然喉头一紧,眼泪不听指挥地涌出来,“对不起,我没有信心接受戒指。这是对你我都负责的做法。”
他伸出大拇指将她的眼泪擦了擦,“碧陶,我知道你也很难过。你是不敢对任何人放弃防线吗?还是我做的不够让你放心。”
“是我心理有问题。”谢碧陶吸了吸鼻子,她说话有点囔囔的,“高主任,我没有能力处理感情,也不会跟人相处。跟我勉强在一起,只会耽误了你。”
他点头,“我不觉得是勉强。不过既然如此,那我住在这里也是打扰。这些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好意思。”
高俭将自己的两件衣服胡乱塞在包里,转身往外走。手刚搭上门闩,她开口了,“等等。”
他心里突突地直跳起来,身体半转不转的停在那里。
她犹豫了几秒钟,“新买的衬衫和领带不要忘了。”
他哦了一声,拎起那个购物袋,“知道了。”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地关上。过了很久,谢碧陶才擦干眼泪,重新打开了门。“Marry Me”的灯牌大概是没了电,闪得有气无力。她寻找了一会开关,将它关上了,然后一个一个地向下拆气球,动作很快。
时间退回一个小时以前,高俭正信心满满地往小区赶路,方维带着两个孩子努力地装饰着大门。
方维用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心形,“根据气球的数量,这么贴是最保险的。你们一起帮忙。”
他打开双面胶,撕成小块,在门框上面固定。
忽然身后传来两声“汪汪”,他回头看去,卢玉贞牵着四喜站在他身后,脸色有点阴。
方谨和郑祥对视一眼,用一种“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方维,脚下一步不停地往电梯走去。
方维没想到他俩溜得这么快,只好陪着笑脸打招呼:“贞贞,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四喜发挥了作用。”她伸手拍拍它的脑门,“它就是大了点,不然送去做警犬也够格,很快就发现了你的位置。”
“这是谢律师的家。高主任待会要过来求婚。”
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方维飞快地将气球贴上,“你不管怎么生气也好,先让我把活干完。这事关乎高主任下半辈子的幸福。”
卢玉贞仿佛立即忘记了刚才是怎么在心底破口大骂的。她帮手将灯牌立起来,把玫瑰花放在门的正中间仔细端详,“对了,花瓣还没扫。”
他看着手机,“来不及了,他们正在上楼。”
她一只手牵着四喜,一只手拉着他,迅速跑到了楼梯间。她还想留点缝隙听一听,方维摇头:“这倒没什么,只怕四喜叫唤。”
两人一狗惆怅地走出单元门,在林荫小路上溜达着。方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生气了。应该生气,我没有意见。”
她哼了一声,“我刚才是真的……想把你掐死。”
“太尴尬了,你怎么对我我都接受。”他伸手去扣住她的手,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躲,“咱们去安德商场吧,买个包向你赔罪。”
“上个月刚买了。”她微微摇头,“我也用不了这许多。”
“得买个行李箱。我看你原来的箱子也旧了。最近打包……”
她心头一颤,一想到别离在即,又舍不得发火了,一颗心百转千回,最后只是淡淡地说道:“够用就行。在美国买更便宜。”
两个人默然地绕着小区转了两圈,忽然看见高俭行色匆匆地快步下楼,上了他的路虎车。
方维赶忙闪身在树丛后面,压着声音道:“不对。气氛不对。”
“说不定有事。”
车亮起灯来,却好一阵没动,忽然听见梆梆两声沉闷的响动,像是在狠命敲方向盘。
方维听得有点发慌。卢玉贞小声问道:“咱们去瞧瞧,我怕……”
忽然引擎声响起来,车缓慢地向门口开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140章 承担
门诊大楼里人来人往,这是金九华作为创伤骨科主治医师出诊的最后一个下午。时间接近六点,偶尔有几个找他看检查结果的。他将病历修改了一下,陆续在系统里保存。
忽然有个人悄没声息地进来了,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竟然是袁昭穿着警服。
他笑道:“阿昭,手别碰白大褂,脏。”
袁昭笑微微地收回手,从包里掏出几张身份证放在桌子上,“开体检单子吧。刑事拘留前例行体检。”
他在系统中调出体检单,跟她一一确认项目:血常规、尿常规、胸透,心电图。他将身份证号录入,打印机吱吱地吐出检查单。金九华一眼瞧见那个姓林的身份证:“真想多扎他两针。来个皮肤活检,连皮带肉。”
“那不能够。”袁昭笑道:“得按规矩办事。”
他看见郑佳瑞也在其中。“人都来了吗?”
“来了,在警车里呢。待会有人统一带着抽血验尿。”袁昭将一沓子检查单握在手里,“办完了事,我就能下班。”
金九华点点头:“我去住院部跟师弟交接一下。你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好。”
袁昭出去了。金九华又接诊了两个复诊病人,给其中一个开了住院单,才走出诊室。正好旁边专家门诊也刚关门,高俭出来跟他撞了个照面。师徒两个肩并肩,慢悠悠地往外走。
夏天太阳落得晚,外面天还亮着。
“纽约那边我也熟。有什么搞不定的,就发微信问我,我不行还有冯老师,绝不能在洋人的地盘上吃亏。”
“好的,高老师。”
“其实说到接诊经验和手上工夫,他们未必比你好,全是纸老虎。都是外科医生,一上台就知道有没有,这点我绝对有信心。你重点关注两项,一项是手术标准化流程,这是科室建设的基础;一项是骨科手术导航系统,这是攻关的前沿。”高俭一边想一边说,“等你回来,就能挑大梁了。”
金九华笑道:“我还很年轻呢。”
“别谦虚。创伤骨科是老牌科室,但我更希望年轻人出头,各个分支都有专家。你们这一代不容易,压力大,竞争激烈。”他忽然看见袁昭的身影在楼下出现,“女朋友来接你下班?”
“不,她正好有公事。”
高俭笑了,不知怎么,金九华觉得他笑容里有点落寞。“愿意等你的姑娘不多,遇到了就是福气。”
金九华深以为然:“我爸妈也说袁警官厚道踏实,条件好,我算是高攀了。”
楼下新来了一辆车。陈妙茵带着女儿下了车,正在往楼里走,见到高俭打了个招呼,高俭笑得很热情:“师娘好。”
金九华犹豫了一下:“陈经理好。”
等她们走过去,金九华才谨慎地发问:“老师,我总不能叫师奶奶吧。”
高俭揉揉太阳穴:“这辈分乱的。算了,叫什么也不重要。没发现冯老师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么,眼角都带笑的。”
金九华笑道:“所以结婚还是比单身好。”
高俭心里忽然一痛,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金九华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脚下立时站住了:“她是郑佳瑞的前妻,郑佳瑞……好像正在办体检。”
高俭皱起眉来,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楼里有个人影快步奔出来,袁昭在后面高声喊道:“不要动。”
听见她的声音,金九华立即上前,将那人堵在林荫道上。高俭站在一旁,两个医生都是高大威猛型的,郑佳瑞退了一步。
袁昭喝道:“再不听指挥,我可以击毙你,知不知道。”
郑佳瑞手上带着手铐。他神情萎靡地求她:“警官,让我在外头等一等吧。待会再检。”
袁昭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你有什么问题?”
他缩着脖子,“我瞧见我女儿了。”
金九华点头,表示他说的是实话。袁昭冷冷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警车,“在车上等十分钟。跟那两个女犯一起检吧。”
郑佳瑞低头说了谢谢,刚要走,忽然一个女孩从大门口跑出来,大声喊了一声:“爸爸。”
郑佳瑞呆了几秒,极快地闪身到了车后面。郑爱妙跟着跑进了停车场,冷不防一只脚卡在了砖缝里,整个人扑在地上。
高俭上前将她拽了起来,郑爱妙顾不得疼,拖着一只脚在车场里又叫了两声,举目望去,瞧不见爸爸的影子。
她一辆一辆地扒着窗户看,又用手去敲玻璃。一个司机探出头来:“干嘛呢?”
高俭将爱妙拉开,“不好意思,找人,找人。”
“有这么找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
警车内,几个女人的眼光都落在郑佳瑞的身上。他弓着身子缩在座位里头,脸朝向里面。
郑爱妙带着哭腔的“爸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何小姐开口了:“你女儿在找你。”
郑佳瑞看着手铐一言不发。
“你女儿有癫痫,你就让她这么哭着找,不怕她受刺激。”何小姐说道:“信息这么发达,她早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郑佳瑞嘟囔道:“她还是个孩子。”
“没长大的是你。”何小姐语气很冷,“一个大男人,躲起来能躲到什么时候。”
郑佳瑞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你也……”
“每个人都得承担该承担的责任。我犯了错,自己认,不指望别人给我擦屁股,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小姐向外望了一眼,“她来了。”
袁昭从旁边拿了一件外套,绕在他手上,将手铐挡住了,“你可以去跟女儿说两句话。”
车门被缓缓推开了。
陈妙茵从住院处大门口匆匆赶来,就看见郑佳瑞和女儿挨得很近,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郑爱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地上。陈妙茵向她走过来,她忽然大声叫道:“妈妈,你骗人,你骗我,爸爸没有出国。”
陈妙茵一时心酸,竟不知道如何回应。郑佳瑞犹豫着开口:“爱妙,爸爸要去办点事情,一年半载办不完的。”
郑爱妙看了看警车,心里也有了答案,她绝望地捂住脸:“嗯。”
郑佳瑞垂下头去,向着陈妙茵说了一声:“拜托了。”
她低声回应:“我会的。”
郑爱妙擦了擦眼泪,“爸爸,我能去看你吗?”
郑佳瑞眼圈也红了,“能。”
“那就好。”小女孩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爸爸你去办事情吧。”
郑佳瑞上了车。高俭在外面打了个手势,袁昭很及时地开动了警车,转弯往医院后门的方向驶去。
郑爱妙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中,终于忍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妈,以后再也不要骗我。”
陈妙茵小心地轻拍着女儿的背:“爱妙,妈妈只是太害怕了。”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动作很坚决,“妈,我没发病,冯叔叔说我青春期以后就好了。”
陈妙茵惊讶地看着女儿,不过一年的工夫,她脸上褪去了稚气,多了一点成熟,还有种成年人的无可奈何。大概……人都是这样被迫长大的吧。
陈妙茵握住女儿的手,两个人转身刚走了两步,郑爱妙叫道:“妈妈,我的脚好疼。”
陈妙茵弯下腰去看,女儿的脚踝已经肿得很高,疼得嘴里一直在抽气。
高俭连忙过来查看,他按了按伤处,郑爱妙失控地尖叫起来。他的手停住了,“可能是骨折,得拍个片子。”
与此同时,谢碧陶走进了郑佳雪的办公室。她开门见山地说道,“郑总,您上次提出的工作,我愿意接受。”
郑佳雪并不意外,“我知道你肯定会珍惜好机会。中国企业在海外并购方面吃的亏太多了,宏济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往这方面转型是聪明的选择。不过……你男朋友那边没意见了吧。”
“这是我的事业,我可以做主。”谢碧陶叹了口气,“也许我去纽约一段时间,大家都能冷静一下。”
“事业和感情不一定非要二选一。”郑佳雪停顿了一下,“如果能从感情里获得鼓励和支持,人会变得更努力进取一些。”
这句话里透出淡淡的忧伤,谢碧陶有点惊讶,郑佳雪笑了,“好的感情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也很怀念。好了,这都是题外话。你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呢?”
“随时都可以。”
谢碧陶很晚才回家。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将玻璃摇下一点,吹着夜风。疲惫让她整个脑子都变得空白,一切都像是隔膜在另一个世界。她窝在副驾驶室里睡着了。
手机漫长的震动将她吵醒了。她睁开眼睛,屏幕有两个未接来电,显示是快递。
她打了回去,对方很直接:“东西给你放门口了。好几大包。”
她一头雾水下了车,晕乎乎地往楼上走去。门口果然放着四个巨大的灰色蛇皮袋,个个都有一米长。
她按着脑门让自己清醒,弯下腰去看收货地址,是她本人没有错。发货地点是辽宁省一家被服棉纺制品有限公司。
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她忽然想起来他的话,“有的话咱们定个一百条,你这边放五十条,我那边放五十条。这样你就不用背着它跑来跑去了。”
她颤抖着手拉开袋子,红色印花的毛巾被立时现出了一个角,是她灰扑扑的童年里唯一的伙伴。
她蹲下来抚摸着它,毛茸茸的手感。此刻用来擦泪也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