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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转变

    下午三点钟,门诊大楼的膀胱镜诊室门前,病人和陪同家属已经扎了堆,都在吵吵嚷嚷。卢玉贞站在中间,很耐心地一一解释:“不好意思,设备下午出了点问题,已经报设备科来修了。”

    有些人并不买账,“都等多久了,我中午没吃饭就来了。”

    “对啊,都是挂了号的……”

    卢玉贞急的一脑门都是汗:“各位一定不要急,再等一会有专业的人来查。”

    方维从后方穿过围成几圈的病人:“麻烦让一让。”

    卢玉贞见到是他,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请大家安静,我理解排队的心情,赶上故障确实恼火,还请稍安勿躁,我们会尽快排查的。”

    她带他走进诊室,指着电脑的显示界面:“内镜成像部分区域模糊,边缘还有点扭曲。”

    方维认真观察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上午的图像就有点发灰发暗,我以为是起了雾,结果下午直接就不能用了。”

    方维点点头,又去看机器的金属铭牌:“宏济医疗四年前产的,也算拳头产品了。上一次维保是在半个月以前,一切正常。”

    卢玉贞很着急:“对的,刚检查过。”

    他摇摇头,“内镜故障必须报厂家修。我猜可能是因为维保质量不高,镜头里面进了孢子。最近湿度大,生了霉菌,破坏了镜片表层。”

    “那怎么办?外面还有二十多号病人在等。”

    方维皱着眉头:“按照规定只能厂家授权的工程师过来。这样吧,我去跟蒋主任沟通一声,你先别出去。病人本来情绪容易激动,不要发生冲突。”

    过了一阵子,方维站在诊室前,带着职业的微笑:“大家好,这部设备经过排查需要大修,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人群炸了窝,愤怒像一滴水进了一锅热油:“这么大的三甲医院,怎么会?”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三天吃饭住宿又得花钱,可耽误不起。”

    “三天……那病理测试也赶不及了,能不能快点?”

    方维点点头:“我完全理解。所以本着为大家负责的态度,今天下午预约的病人,我们都建议转到旁边膀胱镜软镜诊室去做。”

    病人们面面相觑。方维很及时地补充:“放心,软镜技术更先进,成像更清晰,过程不痛苦。实不相瞒,上次我做完硬镜取样,差点疼晕过去,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走路。”

    他脸上是心有余悸的表情,“已经给大家把挂的号转过去了,今天一定都能做完,不耽误诊断。对了,按照重新刷卡的顺序排队。”

    人群迅速地散了。方维重新进了房间,卢玉贞坐在椅子上,拎着那根将近半米长的金属管发呆。

    他伸手去扣在她的手上:“别想太多,就是小意外。出故障很正常的。”

    “又得麻烦软镜的师妹。回头我出国一段时间,这摊活也得托给别人。”

    “一个科室就是得互相麻烦。你也替别人值过班,一样的。”他帮她收拾东西,“正好下午空出来了,你稍微歇一歇。”

    方维将车钥匙掏出来:“你要是怕别人说,就到我车里放平了座椅躺一会。亲测有效。打工人摸鱼圣地。”

    她被逗笑了:“我也有摸鱼的秘密基地,就是喂狗的那间地下室。”

    “那不一样,车里可以睡觉。”

    卢玉贞的脸忽然飞红了,上手推了他一把:“上着班呢。”

    方维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举起手来:“老天作证,我说的就是纸面意义的睡觉。”他压低了声音:“要是想别的,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我苦思冥想,觉得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上次咱俩都特别紧张。”

    她实在听不下去:“你可真会研究。要不要搞成个课题啊。”

    “这很重要的。”他很认真地说道,“尺寸不够要靠技巧来凑,才能维护好客户的满意度。”

    她回过味来,忽然心里一阵柔软,“你真的很好,我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方维将铭牌和显示屏拍了照片,才微笑着说道:“对男朋友要求不要太低,这样我会懒惰。”

    他拍拍她的肩膀,转头走了出去。

    到了办公室,他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他找了王有庆:“这个月初,泌尿外科膀胱镜的维保作业,是你在跟的吗?”

    王有庆看到他眼神肃杀,立即站直了:“是我全程跟的。擦洗镜片我也盯着看。不过……宏济医疗的工程师换了个年轻人。聊天的时候听他说,有经验的工程师这个月跳槽的不少。”

    方维冷着脸,“你联系一下管维修的部门经理,明天到咱们医院来一趟。”

    王有庆立即掏出手机到角落里打电话,过了一会才小心回复:“他说刚跳槽到晨曦医疗,原来的副经理负责这块业务。”

    方维嗯了一声,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有庆,你把医院里宏济医疗出品的设备还有耗材拉个清单,我看有必要单独汇报一次。”他翻了翻台历:“冯院长去日本开学术会议了,先按下周五汇报准备。”

    两条街道外的小区,正是学校下课的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进大门。方谨和郑祥身边,还跟着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同学。

    方谨很礼貌地敲对面的房门,卢爸爸开了门,笑眯眯地问道:“你俩晚饭要吃什么?我赶紧做去。”

    他眼光落在陈晓菊脸上:“哟,今天有小客人。”

    方谨笑得合不拢嘴:“卢爷爷,上次您做的白糖糕,我带到学校了,我同学都特别喜欢,想再尝一尝。”

    郑祥转了转眼睛,也跟着点头:“嗯,大家都喜欢,所以我大哥专门邀请了其中一个来吃。”

    卢妈妈显然很兴奋,她拍拍手:“我就说要甜一点,贞贞在家也喜欢,我正准备再做。老卢,赶紧。”

    方谨带晓菊进了门,热情地邀请她坐下:“这是我爸爸女朋友的爸爸妈妈。”

    晓菊听见这句介绍,脑子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爷爷奶奶好。”

    方谨将一堆家当都翻了出来:“我这里有IPAD,有Switch,好几款对战的新游戏,要不要玩?”

    “我……作业还没做呢。”

    “你爸又不在家,干嘛那么用功。”

    陈晓菊从书包里掏课本,“老师要查。”她打开自己的电话手表:“爱妙待会也过来,她可能会玩。”

    方谨吓了一跳:“郑爱妙?我没……”

    陈晓菊摇头:“她说晚上她妈妈要到这个小区来工作。我看她挺不开心的,就让她一起来吃白糖糕。”

    方谨将手上的Switch放下来。郑祥瞥了他一眼,笑道:“那更好了。”

    六点钟,郑爱妙果然准时到来。她神色忧郁,很拘谨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晚饭极为丰盛,卢家夫妇因为两个小客人的到来,炒了红红绿绿五六道菜,把孩子们吃得赞不绝口。郑爱妙也因为甜甜的白糖糕而开心了一些,方谨才问道:“爱妙,待会你妈来接你吗?”

    “嗯。”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指着斜对面的一栋楼:“我妈说他们在那栋楼搞直播。”

    郑祥立即来了兴趣,“我在网上搜一搜。”

    他很快找到了白玉兰的直播间。“这可是大主播,在线人数爆棚。”

    方谨将画面投在电视上。陈妙茵化了淡妆,看得出年纪,但她的美丽是不能否认的。

    她很拘谨地坐在白玉兰旁边,脸上带着紧张的微笑,很认真地在介绍一款血压仪。弹幕不断飞过:“这破公司的股票又跌了,被他们坑死。”

    “垃圾股,割肉都割不掉,过两天就ST。”

    陈晓菊看看郑爱妙的脸色,“你家……是不是有困难了?”

    郑爱妙很小声地说道:“大概是吧。”她看着大屏幕上母亲的脸,“不然我妈妈也不用这么辛苦地挣钱。”

    方谨不以为然地摇头:“这也算辛苦,爷爷奶奶挣钱才叫辛苦。”郑祥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就不说话了。

    屏幕里白玉兰也在盯着评论区的留言。过了一会,她微笑着问道:“最近新闻也有报道,宏济医疗公司在美国的项目有些不顺利,可能会影响到各位粉丝宝宝们购买产品的信心。陈经理对此有什么回应吗?”

    陈妙茵点点头,这个问题事先有准备,“宏济医疗成立之初,只是个做温度计的小厂,发展壮大到今天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波折。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考验,相信我们会很快做出调整,让公司向着更健康的方向迈进。”

    下面一堆“空话、套话、废话”的评论开始刷屏,还有人开始飙脏话,立即被主播禁言。陈晓菊咳了一声,拿起遥控器:“要不咱们不看了。”

    郑爱妙伸手拦了一下:“先别关。”

    陈妙茵显然被评论里的戾气吓了一跳,眼神里有点怯意。她很快调整过来,“我们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主旨就是为患者的健康服务。作为服务商,我们提供优质的产品,作为上市公司,我们也会为股民负责。郑佳雪总经理已经表示,在年底前履行回购承诺,这也是我们对公司未来发展的信心。”

    她一边想一边说,语气很真诚。白玉兰及时地补充:“宏济医疗也是我们直播间的常客,作为主播,我们在选品方面非常严格,这也是对各位粉丝宝宝的责任。”

    陈妙茵的手在桌子下面握在一起,手心已经出了汗。她勉强维持着笑意:“医疗器械不是普通的商品,它承载着医生的期望与患者的信任……”冯时的身影忽然在她脑海中掠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中国医疗器械行业早期以耗材和低端器械为主,能有今天的发展已经是来之不易。收购林美公司,也代表我们希望世界最尖端的技术能服务于中国市场。这次收购受挫,不意味着会中断这种尝试。我们依然希望公司的产品能成为医生手中最锋利的刀和剑,是他们战胜疾病最强大的武器。”

    陈妙茵一口气说完了,屋里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沉默,方谨率先说道:“爱妙,我不知道原来你妈妈这么有才华,简直是出口成章。”

    “对啊。”陈晓菊点头,“以前就是来接你,不说话的。”

    郑爱妙看着母亲眼里的光,喃喃道:“我一直也不知道。”

    东京的一家酒店里,冯时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直播间画面,露出了微笑。

    第112章 离婚

    方谨拿了一盘零食,敲了敲房门。陈晓菊将门开了一条缝,伸手将零食接过,迅速又把门关上。

    方谨茫然地看着郑祥,小声问:“俩女生在屋里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郑祥轻描淡写地说道:“女生的话题,你也想知道。”

    “不是……”方谨一下卡了壳,挠挠头不说话了。

    郑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着:“一回生二回熟,人家都肯到咱们家来玩,你想想。”

    方谨琢磨了几秒,迅速开心起来,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凉茶,“那我再送一回。”

    “别了大哥,你太刻意。”弟弟眨了下眼睛,“你先学习一下小菊姐姐,把功课写完。她可不喜欢不用功的同学。”

    郑爱妙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的灯火出神。过了一会,她打开背包,将里面一个不辨男女的娃娃掏了出来递给陈晓菊。“我想好了。”

    陈晓菊没有接,她摆摆手,“爱妙,这事我真不能干。”

    郑爱妙恳切地望着她。她眼圈都红了,泫然欲泣,叫人不忍心拒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去年同学们都骂我,不理我,在群里传我的丑照。就你陪着我上下学。”

    “那不一样。算命归算命,可不能咒别人。”陈晓菊把脊背挺直了,“有些不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的,比如你奶奶找我爸要做法,算美国的事,我爸就说中国的神仙管不到那儿。”

    郑爱妙神色黯然,“我家这一年的事确实多,奶奶总说是被小人冲犯了。”她叹了口气,“以后我就没有家了。他们离了婚,都有新家,我就是多余的。”

    陈晓菊安慰道:“班里家长离婚的可多了,又不是你一个。没人会说什么的。”

    郑爱妙双脚在地上搓来搓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我小的时候,一家三口挺好的。以后……我爸肯定不愁找不到后妈,我妈,她最近也不大对。”

    陈晓菊吓了一跳:“我看直播里你妈气色挺好的,比以前漂亮多了。”

    “就是这点不对。以前我妈神经兮兮的,大半夜坐在楼下客厅里也不睡觉,一个人抹眼泪。这几个月反而不哭了,忙里忙外,也没那么死盯着我了。”郑爱妙咬着嘴唇,“她肯定在外头有情况,说不定有小三。”

    陈晓菊仔细想了想:“听起来你妈找的这个小三质量挺高的。”

    “那是人家要骗她。社会上的男人坏得很,会装高富帅。”

    “你妈有钱,就当花钱买个开心吧。”陈晓菊若有所思,“不一定是要给你找后爹。”

    “隔壁班的肖橙橙跟我说,她妈就是被这种人给骗了,叫什么杀猪盘,把她妈哄得五迷三道,骗了她家一百多万追不回来。这还不算,她妈差点自杀,还得了抑郁症。”郑爱妙伸手掐着娃娃的脖子,又在它肚子上锤了两拳,“我妈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陈晓菊小声说道:“要不……你去报警?”

    “都不知道是谁,没法报。”郑爱妙咬牙切齿,“小菊,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了。给小三下点咒,让他赶紧滚。”

    陈晓菊若有所思地将娃娃接了过去。

    隔壁楼里,白玉兰下了播,几个助理将她围在中间,忙前忙后地给她补妆,还有助理在展示后续的选品。

    陈妙茵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默默走到一边坐下。白玉兰示意一个助理过来给她扇扇子。

    陈妙茵礼貌地说谢谢。白玉兰笑了:“这是双赢的事,我也是要挣钱的。”

    “现在你的直播间也不是说上就能上的,我知道大主播的行情。上架费也要的低。”头上的大灯热度很高,陈妙茵的妆都花了,黏黏地贴在脸上,她掏出湿纸巾来擦,纸上红红白白的一大片。

    白玉兰也不避讳:“陈姐,当时我出了事,你没拿我当小三赶尽杀绝,我欠你一个人情。”

    陈妙茵苦笑着说道:“真叫我惭愧。”

    白玉兰样子很娇弱,说话却又快又直:“我姐当着你的代理律师,我肯定是要支持你的。那人……烂透了,你跟他耗那么多年图什么。就你这相貌气质,出门满大街都是男人,哪个也比他强。”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数据:“销量还可以,算是中游水平,已经很好了。下个月平台做活动,我还推荐你们来上。”

    “太感谢了。”陈妙茵站起身来,“那我先告辞了,女儿还在同学家呆着呢。”

    “我姐待会就到家了,要不你等她一会?”

    陈妙茵笑道:“协议的事已经敲定了。你姐姐最近很忙。”

    “是。我姐主意正。我读书不好当了主播,也是我姐一直看着才没学坏。”

    “谢律师确实优秀。有男朋友吗?”

    白玉兰耸耸肩膀,“大概有吧,无所谓,反正我姐是事业脑。”她重新站起来,“陈姐,欢迎下次再来。”

    陈妙茵把妆卸掉,去隔壁楼接女儿。方维来开门,穿了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抹布,显然正在到处擦擦抹抹。

    郑爱妙正在阳台上指导方谨的长笛,“注意停顿和呼吸。一口气不要太长。”

    方维笑道:“欢迎爱妙常来。我家方谨很缺老师指导。”

    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带着一身疲惫,牵着女儿下楼。小区草坪边上开了一树海棠花,飘飘摇摇的十分动人。她站在树下看得有点出神。

    郑爱妙也不说话,只是默然地站在她旁边陪着。

    叮地一声,是一条微信,来自郑佳瑞,“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

    她转到一边,避开郑爱妙的眼神,回了一句:“好。”

    陈妙茵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她伸手握紧了女儿的手,女儿也正好抬起眼睛来探寻式地看她,她将脸偏了偏,“明天早上,我……”

    她斟酌着用词,突然郑爱妙直直地向前方倒去,扑倒在地面上,浑身抽搐。陈妙茵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抱住女儿,“爱妙!”她惶恐地叫道:“有没有人呢,帮忙打一下120!”

    一群跳完广场舞的老年人刚好路过,一股脑地围上来,卢妈妈的声音格外响亮,“老卢快看看,像是羊角风。哎,这不是那谁……”

    陈妙茵从包里掏药:“我女儿有癫痫。”

    卢爸爸蹲下身将郑爱妙的脸转了一下,小姑娘眼睛闭着,牙齿咬得很紧。他翻开眼皮看了看,摆手道:“没事,不用去医院,等一阵就好了。大伙都散了吧。”

    陈妙茵拧开卡马西平的盖子,哆嗦着手将药片往郑爱妙嘴里塞。卢爸爸拦住了:“不用吃药,按摩休息一下就好。”

    陈妙茵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卢医生的爸爸?”

    “对。我也是医生。”

    卢妈妈推一推他,“孩子还抽着呢,怎么治。”

    卢爸爸扫了一眼地下的草坪,不疾不徐地说道:“村里的方子,从这草坪里找两条蜈蚣,活着放进嘴里,立马就不抽了。”

    陈妙茵脑子全乱了,本能地反驳,“这……蜈蚣有毒吧。”

    卢妈妈立即行动,在地上弓着身子寻找:“我家老头子有经验,你得信他。这城里的草坪里不容易找呢。只有这种毛虫。”

    “毛虫也行。”

    话音刚落,只见郑爱妙的眼睛张开了,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妈……我感觉好多了。”

    陈妙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卢爸爸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回过神来,“爱妙,你……”

    卢爸爸和卢妈妈对视了一眼,卢爸爸笑道:“孩子可能太累了。”

    “哦。”

    卢家夫妇走远了,她才推了女儿一把,“起来吧,小戏精。”

    郑爱妙很窘迫地一骨碌站起来,垂着头:“妈。”

    一阵怒气袭来,她快步朝前走,将女儿甩在后面。郑爱妙小步追着:“妈,我错了,妈……”

    陈妙茵打开车门坐下,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捂住脸,沉默地哭泣。

    郑爱妙溜进副驾驶。过了一会,她将纸巾小心翼翼地递上来:“妈,我错了,你要跟爸爸离婚,就离吧。我不反对。”

    陈妙茵抽了抽鼻子,“爱妙,他还是你爸爸,我们算是好聚好散,不会影响你的。”

    郑爱妙眼神里闪出一阵绝望:“你们大人总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说着不影响我,怎么会不影响我呢。以后我还能跟以前一样,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出去玩吗,你们会一块来看我演出吗,肯定是不能了吧。我想去看爸爸,还得怕你不高兴。说不定爸爸的老婆也会不高兴。”

    陈妙茵无言以对,车里一直很沉默。“对不起,爱妙。妈妈……也是个人,也想有新的人生,也想开心地过下半辈子。”

    “没事的,妈妈。”郑爱妙将安全带系上。“我说了不反对。”

    “嗯。”陈妙茵启动了车,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也不会反对你去看爸爸的。谢谢你选了跟我。”

    郑爱妙苦笑:“妈妈,我得在你身边看着你,别让你被人骗了。”

    陈妙茵诧异地回过头来。郑爱妙脸色恢复了平静,“咱们走吧。小心开车。”

    宏济医疗股份有限公司今日发布关于股东权益变动的提示性公告(证券代码:00XXXX 证券简称:宏济医疗公告编号:20XX-025)。

    宏济医疗于近日收到公司持股5%以上股东郑佳瑞先生的通知,获悉郑佳瑞先生与陈妙茵女士已通过协议方式办理了解除婚姻关系手续,并就股份分割事项作出安排。

    根据双方签订的离婚协议,郑佳瑞拟将其持有的公司174.22万股股份,约占公司总股份的5.84%,分割至陈妙茵名下。本次权益变动后,郑佳瑞持有公司174.22万股股份,约占公司总股份的5.84%。为保证公司稳定运行,自本公告发布一年内,双方仍会维持一致行动人关系。

    第113章 家属

    卢玉贞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清晨的光透过白色的纱帘,照着阳台上的那一株发财树。

    方维蹲在客厅的地上,正在将摆了一地的纪念品收拾到一个大纸箱子里。

    她左右望一望,“我爸妈看升旗还没回来吗?”

    “没呢。”方维在箱子四周垫了塑料泡沫,将一个景泰蓝花瓶牢牢包裹住,又用绳子打了个漂亮的结。“看我弄得结实不结实。”

    她在他旁边蹲下去,伸出手来清点,“稻香村的点心、茯苓糕、茉莉花茶、摆件……可真够齐全的。”

    “我想着叔叔阿姨这趟回去,随身就不要背什么东西,交给快递一并送走,方便多了。刚做完手术,不要发力。”

    她帮忙将林林总总的物品往里头搁。方维摇摇头,递给她一张单子:“你来干点更专业的,把收件地址写清楚。”

    她从兜里掏出一支笔来:“快递费可不便宜呢。”

    “万一搬搬抬抬闪了腰,可就不是百八十块钱的事了。想想人工关节的价格,这个帐算得过来。”方维很笃定地笑,“我就知道他俩肯定嫌贵,咱们来个先下手为强,寄走再说。”

    “好。”

    他看她拿了两瓶辣椒油,连忙拦下来,“这个不行,得随身带。万一碎了,一箱子的小玩意就全毁了。再说,这可是我的心血。”

    她拿起来晃了晃,里面的芝麻在红色的油中浮浮沉沉,非常诱人:“那你血脂肯定超标了。”

    方维笑道:“那回头我把它提炼成香水,喷在身上。”他凑近了压着声音说道:“侍寝专用。”

    卢玉贞哭笑不得,亲了一下他的脸,“我看穿了,你平时的正经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方维眨了眨眼,还要说点俏皮话,忽然门咚咚地响了两声,他笑着站起来:“是快递。”

    他快步过去开门,正好和门外的杨安顺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呆了刹那,杨安顺将手里的一个礼盒放下,掉头就走。

    方维叫道:“小杨,回来。”他恍若不闻,走得更快了。

    卢玉贞也看见了这一幕,方维回过头来,“玉贞,你去。”

    她嗯了一声,飞快地跑出门去。杨安顺步伐极快,已经下了电梯。她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在小区广场旁边拦住了他。

    她抓住他的胳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等等,小杨。”

    杨安顺默然地站在她面前,中间隔了半米。“听说叔叔阿姨要走了。”

    “嗯。”她微笑点头。“谢谢你。”

    “我拿了点卤牛肉过来,他们来北京一趟不容易。”他垂下眼睛,“挺有缘分的。”

    她鼻子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对不起,小杨。”

    他很释然地笑了笑,“卢医生,听我妈打听着,他的两个孩子其实是侄子,他没结过婚。居委会很关注他们一家,他为人口碑不差。我琢磨着,应该不是个坏人。”

    “嗯。他挺好的。”

    “你……既然喜欢他,两个人你情我愿,我就没必要横插一杠子了。”他挠挠头,“唉,说这种台词真不甘心。”

    她也跟着笑了,安慰地说道:“小杨,像你这样的高富帅,人又聪明,脱单可容易了。”

    “卢医生,你可能都不记得了,给我妈拔尿管的时候,你一直安慰她说不疼,动作特别温柔。”杨安顺望向眼前的一小片人工湖,“我对这种温柔姐姐型的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其实满大街都是。”

    “我觉得未必。”杨安顺回头看了一眼,“能抱一下吧?朋友那种。”

    卢玉贞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来吧。”

    他笑得更开了,只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哥们似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了,够了。省得有人不高兴。”

    她扭过脸,就看见方维悄无声息地站在树下,离着他们几十步远。她笑道:“都还可以做朋友么。”

    小杨绷起脸,“我并不是很想和情敌做朋友。虽然他人可能不错。”

    “好好好。”她认真地点头。“谢谢你的礼物。”

    “那我走了。”

    小杨走得很潇洒,并没有回头。方维慢悠悠地溜过来,脚踢着一颗石子,“是个有心人。”

    “怎么听起来话里有话。”

    “其实他挺好的。尤其是眼光。”

    她伸出手和他十指紧扣,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方维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他走到一边去接:“师兄,怎么了?”

    “冯老师的航班号……我查一下,成田机场到首都国际机场……CAXXX。”

    他忽然脸色变得煞白,“什么?我立即过去。”

    陈妙茵的车堵在马路上,广播里的女声字正腔圆地报送:“从日本东京成田机场到达北京的CAXXX航班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时,疑似遭遇“风切变”,导致飞机重着陆,前起落架双轮脱落,机翼部分起火,有部分机组成员和乘客受伤,伤员情况仍在调查中。”

    她整个人颤抖得像大风中的枯叶,郑爱妙叫道:“妈妈,你怎么了。”

    她没有再说话,将车拐进一条巷子停下,哆嗦着打开电话:“爸,帮我找一下首都机场的熟人……国航高层的熟人也行,对,我想知道降落事故的伤员送去哪儿了。对,尽快。”

    她将手指合在一起,默念着冯时的名字,然后重新拨打他的电话,仍然是不在服务区。

    她的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眼睛看一切外物都是模糊的。电话响了,她在第一时间接起来:“在通州120急救中心?好的。”

    她拿起车钥匙,郑爱妙一把抢过来,“妈妈你现在不能开车。”

    陈妙茵从女儿手里狠命去拽,“快给我。我有事。”

    “打个车。”郑爱妙咬着牙,“咱们一起去。”

    幸亏学习过软件打车,她很快就叫到了出租车。她没有别的话,只跟师傅翻来覆去地说:“通州120急救中心,快一点,快一点。”

    一路上都在堵车。开往通州的快速路都堵得水泄不通。她握着女儿的手,郑爱妙只觉得一片冰凉,“妈……”

    冯时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终于医院到了,她们跳下车。

    急诊的门厅里很大很乱,许多人在奔走,医生,护士,穿制服的空勤人员,还有看起来是记者的人在拍照,警察在把无关的人向外赶。

    空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地上溅了血迹,是斑斑点点的红色。陈妙茵往里疾奔,郑爱妙紧跟在她身后。

    她拦住一个护士:“有没有叫冯时的病人?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刚送来一批,大概三四十个人,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你去护士站问一下,有一些病人没有登记。”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脑子里嗡嗡作响,有头上缠满绷带大声呻/吟的,有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数十张脸在她眼前晃,将她的视野全占住了,没有一丝空隙。

    她慌乱地在病人中寻找,看起来都是重伤员,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她往伸出走去,有人挡住她的路:“前边是手术室,正在抢救病人。”

    一个护士拿着一个褐色的背包在翻找,“英文入境单,姓冯……42岁,通知一下公安局,找一下他的家属。”

    像被闪电劈中了天灵盖,她在一片混沌中叫道:“家属,我是家属。”

    护士抬起头来,“姓冯的病人……你是他家属?”

    她嗯了一声,郑爱妙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她顾不上女儿异样的眼光,只看着手术室上面亮着的那盏灯。这场景很熟悉。冯时……他是外科医生,他是动手术的,怎么也变成了病人。

    大门开了,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出来。陈妙茵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病床上头躺着个人,但是……盖着白布。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送来的时候就……”

    她的手脚开始发麻,一直麻到心脏的位置,好像它也不跳了。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场景一起都涌上来,昨天晚上他留了个言,说他看到公告了,从未有过的高兴,他说等他回来……好像一切都要有个新的开始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可是仿佛腿脚不是自己的,一下子就摔倒了,摔得结结实实,脸都贴在了地上。

    郑爱妙从来没有在母亲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好像她整个人已经跟着死了,脸上是一种绝望的青灰色。郑爱妙顾不上害怕,使劲将她拖起来,“妈。”

    她浑然不觉,连眼泪都没有一滴。郑爱妙也发起抖来,险些尖叫,“妈,你看看我。”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陈妙茵压着嗓子说道:“妙妙,你走开些。”

    “妈,我不走。”

    她推一下女儿,“你先出去。”她强撑着站起身,决绝地说道:“我要看看他。”

    郑爱妙恍惚着走远了些,外头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半边天空。她打开电话手表给陈晓菊致电:“晓菊,你到底用那个娃娃干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厉害。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她大声哭了起来。

    陈晓菊不明所以,“爱妙,什么娃娃?”

    “我拿给你的那个。”

    陈晓菊听出话音不对,也着急了,“我什么也没干啊。还摆在我家里桌子上呢。”

    陈妙茵伸手放在白布上。没有温度,一点也没有。病人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她看了一眼。

    她心里一动,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

    她的嗓子快发不出声音了,嘴一张一合,头来回地摇,像个农田里的稻草人:“不是他。老天保佑。不是他。”

    第114章 探病

    华正医院创伤中心的病床前,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冯时躺在床上,抬起手来摆一摆:“都散了吧。”

    黄院长笑眯眯地问道:“要不要做个全院大会诊?趁人都在这,很齐整。”

    “谢谢院长,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了。”冯时苦笑,“MRI都做了,就是一个急性腰挫伤,不碍事。”

    “那好。”黄院长拿着那张休息14天的病假单,“你可是几十年没请过假,那我就批了。”

    冯时勉强挣扎着想起身,但腰部实在太疼,只得无力地躺平了,“我估计用不了14天。”

    高俭在旁边看不过眼:“大概还是需要的。”

    一众医生都纷纷散去。方维这才从外面进来,在冯时身边坐下:“老师,还好您没事。”

    高俭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真的吓死人。”

    方维推一推他:“你这车开的也吓死人。依我看,还是应该在创伤中心留院观察两天。”

    冯时直摇头:“没有住院的必要。在这里也休息不好。刚才一堆主任在这转来转去,没病也要看出病来。”

    高俭立即随声附和:“说的是,你说脑外心外的主任跑来也就算了,泌尿外科也勉强沾点边,皮肤科的跑来干什么,给冯老师做美容么。”

    方维笑道:“冯老师已经很帅了,用不着他们。”

    高俭扯扯方维的袖子,两个人走到外面。趁此工夫,冯时叫了一声路过的金英:“把手机借给我用一用。”

    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那边传来郑爱妙略显稚嫩的声音:“谁啊?”

    他愣了一下,“我想找你妈妈。”

    冯时听见陈妙茵在很大声地抽鼻子,还有急促的呼吸声。他尽量平静地说道:“是我。”

    她的声音顿住了,他只管继续,“我还好,只是腰部扭伤了。我手机丢了。”

    将近傍晚,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院墙上生满了爬山虎,望去绿油油的一大片,连带雨水也透着灰扑扑的绿。陈妙茵站在走廊里看着这一面墙,手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机。

    郑爱妙到旁边的食品贩售机里买了两个纸杯蛋糕,递了一个给她:“妈。”

    她麻木地吃了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郑爱妙小声说道:“他给你打过电话了。”

    陈妙茵吸了吸鼻子,“嗯。他没什么事情。刚才……”

    母女两个四目相对,郑爱妙是一种全然了解的眼神,她竟是寻不出什么解释,只能窘迫地低下头去。

    廊下有一窝蚂蚁在出出进进,搬运着她们脚底的蛋糕渣子。郑爱妙索性蹲下去,将小半个蛋糕掰开揉碎了喂给蚂蚁。

    小女孩的声音有点凄凉:“妈……你跟我爸,是彻底不可能了吧。”

    她转过脸没有回答。

    “我还以为你们有朝一日能复婚,原来……”郑爱妙自言自语:“那你们当初为什么结婚,为什么要生我,还给我取名叫爱妙。大人们真是可笑。”

    她伸手抱住女儿:“对不起,对不起。”

    郑爱妙摇头:“妈,我不怪你。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吧。不然……说不定你们还好好的。我生下来还有病,没法继承家业。”

    她惊愕地否认:“不是,是爸爸妈妈感情出了问题,跟你没有关系。”

    “我并不傻。”郑爱妙换了个话题。“姓冯的人,那个冯院长,音乐会的时候我见过。在医院我也见过。”

    陈妙茵只得点头:“是妈妈的初高中同学。”

    “那不重要。”郑爱妙抱着胳膊,神色渐渐不那么冷静。“妈妈,你特别爱他。刚才看得我都怀疑人生了。不承认也没关系。”

    “嗯……”

    郑爱妙忽然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妈,咱们俩才是一起的。我害怕,别抛下我,别不管我,我只有一个人。”小女孩的话语断断续续,“我跟你最亲,别人都是坏人,都来骗你的。”

    陈妙茵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宝贝,尽是说傻话。怎么会不管你。你永远是妈妈的心肝。”

    “你刚才看上去都不想活了。”

    她拍着女儿的背,“不会,妈妈还有你呢。”

    郑爱妙噙着一包眼泪抬起头来:“那个男的,是好人吗?妈,你脑子是清醒的吗?”

    陈妙茵很肯定地回答,“是。”

    方维居住的小区内,高俭和他两个人一边一个,将担架从车上抬下来。方谨给冯时打着伞,自己淋得透湿。郑祥按着电梯:“冯爷爷小心,别碰到头。”

    郑祥很麻利地开路,给冯时过了床,“我把我爸的房间腾出来了。这是硬板床,特别符合要求,我拿了新被褥,连枕头都是新的。理疗的仪器在地下室放着,随时拿出来用。”

    冯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回自己家也可以。”

    “那不行。楼上楼下的不方便,还得雇个护工。现在护工哪有认真负责的,都是得空就偷懒。吃饭怎么办?”

    方维一番话把冯时说得没词,他淡淡地说道,“我觉得高俭家里更大,更适合我。”

    高俭一下子被噎住了,“我那里……我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的,又不会做饭。方维家不缺人手,对了,小卢还可以给导尿呢。”

    冯时喝道:“你闭嘴吧。”

    方维瞥了高俭一眼,笑了:“师兄……可能是不大方便。”

    高俭将一个手机放在冯时手边,“新的。我没安办公软件。您就消停几天。”

    经过了一番兵荒马乱,冯时总算被安置好了。方维很仔细地将床头柜清空,在里面摆了几本专业书还有报刊杂志,冷敷的毛巾搁在手边,还有消毒好的水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他拿了一套棉质的睡衣,众人帮手一起给冯时换上:“当护工我是很专业的。”

    冯时苦笑道:“真希望用不上这高端服务。”

    方维很仔细地给冯时擦脸,“就几天的工夫,好好享受。”

    方维清点了冰箱,把方谨叫过去:“我去买点排骨回来炖汤。你俩在这里守着爷爷,尿壶什么的……”

    “我知道。”

    高俭和方维走了,郑祥跑到冯时边上问:“爷爷,你要看电视吗?”

    “不用。我自己躺着就行。”

    “那……有什么需要叫我俩。”

    忽然门铃叮咚响了,方谨去开门。门外是郑爱妙和她妈妈,一身湿气,提着一个果篮。他有点愣怔:“爱妙,阿姨……”

    郑爱妙小声说道:“我妈妈来小区工作,得在这里等一会,可以吗?”

    “可以可以。”他将母女两个往里让。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药。

    陈妙茵终于忍不住,向屋子里面看去。方谨大大咧咧地说道:“冯爷爷,就是音乐会上来看我们的那个爷爷,他病了住在我家。”

    郑祥忽然觉得母女俩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陈妙茵咳了一声,貌似很客气地扯了一下嘴角,“太巧了,于情于理,我都得去看看。”

    她快走了两步,进了主卧。冯时正躺在床上,眼睛闭着。雨已经停了,黄昏的微光洒在他脸上,有点憔悴。

    她忽然心酸得不能言语。郑祥小声道:“冯爷爷睡了,要不……您到客厅坐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平静地回答:“好。”

    她坐下来给苹果削皮,动作很是大刀阔斧。方谨惊讶地看着快被削掉一半的苹果,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去厨房将果肉切成小块,每一块都插上牙签,“这是给冯院长的。他吃东西不方便。”

    忽然听见主卧里有了动静,冯时深深地咳了几声,压着声音道:“方谨。”

    “哎。”

    “给我拿一下尿壶。”

    他的声音很哑很干。陈妙茵忽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好。”方谨被吓了一跳,“您坐着,哪能您来干呢。”他快步跑过去了。

    过了一会,方谨拿着尿壶进了厕所。她弯下腰端起那一碗苹果,走到冯时的房间去。

    他呆呆地望着她,脸色从愕然变成窘迫,“你……怎么来了。”

    她缓慢地眨一眨眼睛,“对,我来了。”

    她挑了一个最方正的苹果小块,用牙签递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就用嘴巴接住了,慢慢嚼着,嘴角有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郑爱妙站在门口,眼睛钉在他们两个身上。一点暧昧动作也没有,然而好像水泼不进。

    方谨笑道:“冯爷爷你醒了。我同学跟她妈妈刚好过来,她们有工作。咱们在音乐会见过的,是吧爱妙?”

    冯时点点头:“爱妙,你好。”

    郑爱妙的脸色红了又白,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冯……爷爷好。”

    第115章 陌路

    西山脚下的一座私人会所里,响着似有若无的古筝弹奏声,气氛很静谧。雕花背景墙、陶瓷摆件和宫灯给包间营造出了一股文化韵味。

    蒋济仁来得晚了一点,他一叠声地道歉:“许小姐,对不起。科室里有点事需要加班。”

    “没关系。”这位许小姐相貌清丽,气质大方,穿着剪裁简洁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脖子上戴着一块翡翠,闪着温润的光。她笑眯眯地将菜单递过来,“蒋医生点菜。”

    蒋济仁擦擦脸上的汗,“什么都行。你来吧,我没有忌口。”

    许小姐随意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一壶龙井茶:“不好意思,是我妈妈定的地方有点偏,没考虑到交通状况。天还下着雨,从城里赶到这儿确实不近。”

    蒋济仁又客气了两句,两个人略显尴尬地坐着,许小姐勉强找了个话题,“你是外科医生,天天得动手术吧。”

    “也不是每一天,会集中安排几个手术日,七八台手术凑在一起做。泌尿外科的手术时间相对比较短。”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端上几道菜,又退了出去。两个人沉默地吃着。许小姐的吃相很优雅:“这儿的菜不错。尝一尝这道椒香桂鱼,招牌。”

    “奥。”蒋济仁下了一筷子,“听说你也在美国留过学。”

    “对,在罗德岛设计学院。”

    “很好的学校。”蒋济仁客气地称赞,“离纽约很近。”

    “学校很小,课程又重,天天都在赶功课。风景还是很美的,尤其是冬天,感觉纽约和波士顿的雪都下到罗德岛了,雪堆起多高,连车门都打不开。”许小姐陷入了回忆,像是瞬间褪去了白领丽人的包装,脸上露出专属于学生的清澈笑容,蒋济仁忽然心里一动,想起当年在漫天飞雪中等着他的那个女孩子。她冻得脸颊通红,脚不停地跺着……

    他神情有点恍惚,许小姐笑道:“忘了你也是在纽约学医的。”

    “是。那你现在……是在博物馆工作。”

    “是,我是策展工作部的,负责展览的整体策划,包括展览的设计,展品的摆放,设施的配合,现在还有视频和全息投影。”许小姐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话也跟着多起来:“比如我们刚刚结束的明代服装展,就要额外注重湿度和打光,不能损伤织物,也要全方位展现它漂亮的纹理和刺绣。”

    她掏出手机给蒋济仁发了几张工作照片,“你看,原来灰扑扑的衣服立即就发光了。”

    蒋济仁点点头:“效果立竿见影。”

    饭桌上的气氛稍微融洽了一点。许小姐笑道:“我们同事也有给文物做修护的,有点像医生。”

    蒋济仁苦笑:“这工作蛮好的,给活人治病太累。”

    饭菜质量很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连聊天带吃饭,聊些琐事。许小姐问道:“你们平时总是这么忙吗?”

    “是吧。没什么时间照顾家里的。”蒋济仁很诚恳。“我们医院主管临床的副院长,已经是国家级专家了,号称京城第一把刀。他一直没结婚,一大半时间都住在办公室。”

    许小姐张大了嘴巴表示愕然。蒋济仁说道:“那是偶像级别的人物,估计我自己做不到。”

    天慢慢黑了,他站起身来,到前台结了账,又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弯下腰洗手,顺便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觉憔悴。忽然听见女厕里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那声音冲击力很强,像是将五脏六腑全然翻出来似的。外面擦台面的保洁大姐听见就着了急,冲进去敲洗手间的门:“没事吧。”

    一个嘶哑的声音慢慢说道:“我没事。”

    蒋济仁听见这声音有点熟悉,愣在当场。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竟是多日不见的王女士。

    她将散落的头发用夹子胡乱别了一下,伸手抽了张纸,擦擦嘴角的血迹。保洁大姐想问又不敢问,小声说道:“要不……您先洗下脸。”

    “谢谢。”

    她狠命搓了两把,转过脸来,和蒋济仁打了个照面。他一阵尴尬:“阿姨好。”

    水沿着头发往下滴。王女士挺直了腰,“小蒋你好。”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有个电话进来,王女士接了。她不由自主地看了蒋济仁一眼,将声音压低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

    蒋济仁看见了手机上的头像,知道是郑佳雪的电话,他叹了口气,退到一边。

    许小姐忽然在他身后出现:“蒋医生,原来你在这,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不会不会。”他指着王女士,“刚好遇见了个亲戚。”

    许小姐很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王女士打量着她,勉强笑了笑。

    蒋济仁回到座位上。不知道为什么,下半场他总是走神。许小姐比划着说道:“我正在做一个汝窑精品瓷器展,那些瓷器真的非常棒,颜色很像雨过天晴……说不出来的漂亮。”

    蒋济仁看着窗外的一棵树,风吹得树枝胡乱摇晃起来。要下雨了,不知道从城里到这里的路好不好走。

    他冷不丁回过神来,“嗯。”

    许小姐笑了一下:“天气不好,咱们回去吧。”

    “好。”他站起身来,“我送你。”

    他们两个走出大堂,空气里已经带了浓重的泥土味道,风卷着雨点往脸上扑。门前停了一溜豪车,王女士大概是在送客人,脸上挂着微笑,恭恭敬敬地给人拉车门。

    车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王女士还站在原地挥手。蒋济仁看了一眼,内心不忍,回头对许小姐说道:“我顺便送一下阿姨。”

    “应该的。”

    他走上前去:“阿姨,您坐我的车走吧。我送您回去。”

    王女士一直摆手,“不用。”

    “快下雨了……”

    “你快走吧。”王女士很坚持,“有人来接我,马上就来到了。”

    “哦,好。”

    他默然地走开去。许小姐坐上副驾驶,从包里掏出一张门票:“汝窑瓷器展的门票,现在网上炒的很火。这是内部票,到时候来捧我的场吧。”

    蒋济仁接过来放在包里,“谢谢。我尽量。”

    他的奔驰商务车开出停车场,和那辆保时捷卡宴正好打了个照面。隔着玻璃,郑佳雪立即看见了副驾驶上的许小姐。

    蒋济仁踩了一下刹车。许小姐不明所以:“怎么了,蒋医生。”

    他回头望去,郑佳雪的车并没有停,而是一路开到大堂廊下。蒋济仁苦笑道:“没事,走吧。”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路上。雨点子劈里啪啦地砸下来,雨刷器开到最大才勉强够用,他打开了双闪。

    大雨把一切都模糊化了。王女士看着雨雾里红色的前灯,叹了口气:“小蒋……刚才碰见了,他还说送我回家。”

    郑佳雪冷静地把速度放慢,“嗯。”

    “他人品还是不错。怪可惜的。”

    郑佳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王女士转移了话题,“这世道上全是势利眼,有多少当年的亲朋好友,巴巴的要贴上来,现在见了咱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郑家的宗亲……现在大声叫着要退股的也是他们。”

    郑佳雪语气平淡:“还是妈你有本事,能镇住他们。”

    “镇住……哄住还差不多。分红占便宜的时候都是没够,现在……小雪,有些事我慢慢教给你,连拉带打,叫他们消停点。”

    前面的奔驰车忽然停下了。郑佳雪也跟着刹住。

    蒋济仁小心地解释:“这儿是桥底下,容易积水,水深不好判断。”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辆卡宴,也打着双闪一动不动。

    阴云沉沉,一切都是黯淡的。过了不知道几分钟,有辆卡车忽然混不吝地开过来,将雨水溅了半车高。许小姐点点头:“看样子并不深。”

    “奥。”蒋济仁重新启动了车,缓缓在红灯前停下。郑佳雪驾驶到他旁边的车道上,车头跟他并排。

    他转过头向外看,隔着许小姐的脸,郑佳雪正在很严肃地盯着红绿灯,下巴微抬,她瘦了很多。

    变了绿灯,她立即直行。蒋济仁缓慢左转,两辆车越走越远,终于完全看不见了。

    他将许小姐送到楼下。她没有着急下车,从包里又掏出一张票来递给他,“我手里还有一张票。”

    他略一愣怔,“这……”

    “蒋医生,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约朋友一起来。”许小姐潇洒地耸耸肩膀,推门下车。“晚安,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卢玉贞收到了一个电话,来自郑佳雪,约她在医院外的咖啡厅见面。

    卢玉贞非常意外,然而还是去了。

    郑佳雪化着淡妆,眉眼里有些疲惫。卢玉贞在她对面坐下,率先开了口:“郑总。”

    郑佳雪听出来称呼的变化,释然地笑了笑。卢玉贞恳切地说道:“谢谢你的推荐信。”

    “不用谢我,谢谢你导师吧。”郑佳雪垂下头,手里转着咖啡的勺子。“我……过去有些误会,对不起。”

    “没关系。”卢玉贞摆手。

    沉默了一小会,郑佳雪从身后拿出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摞皮面的笔记本。“我有一处房产要处理,收拾的时候发现了这些。这都是他当年留学时的笔记,花了大心血的,宝贝得不得了。”

    卢玉贞抽出一本来,看着里面潇洒漂亮的英文字体,“写得真好。”

    “所以……我请你转交。怪可惜的。外人不识货,只会当废纸卖了。”

    “好。”卢玉贞很珍惜地拎过去,忽然说道:“其实……你要不要自己交给蒋老师?他现在就在办公室。”

    郑佳雪愣了一下,微笑道:“不用了。”

    卢玉贞也不方便多说,只好叹了口气,又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郑佳雪点头:“还真有。”

    她愕然地抬起头来,郑佳雪说道:“之前你导师推荐的那个搞机器人的年轻人,好像是姓杨。我当时把他的联系方式丢了。你认识他吧。”

    卢玉贞赶忙打开微信:“认识认识,我把他名片推给你。”

    第116章 风险

    方维扶着冯时在床上转了半圈,已经费了很大的工夫。方谨和郑祥都在旁边围观,想插手也插不上。

    卢爸爸仔细观察了一阵,伸手在冯时的腰后面按了两下,他的汗水立即涔涔而下,脸也白了。方维在旁边看着有点怕:“伯父,咱们能不能下手轻一点。”

    卢爸爸拍拍手:“不怕,这跌打损伤的手艺是我爹传给我的。十里八乡试过不知道多少人了,可有些名气。可惜不在家,我还能自己熬点膏药,比外头卖的强多了。”

    冯时也跟着点头:“让卢大夫试试。咱们康复科烤电什么的,也蛮玄学的。”

    卢爸爸在手上倒了点药油,快速地进行了一番推拿按摩,方维瞧着力度和穴位很有门道,略微放了心。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光景,冯时自己微微转了一下腰:“好像是不怎么疼了。”

    方谨立即鼓起掌来。方维也很开心:“伯父果然是专业的。”

    冯时笑道:“中医康复真有自己的一套,对了,卢大夫,你有没有中医康复资格证?”

    “医师证我倒是有,这个证没有。算无证执业?”

    “那倒不是。我想着你这个手艺,说不定能在外头开个门市。”

    “我就上过市里的卫校,又不是你们这些大学生,硕士博士的。都是三脚猫工夫。”

    “不是这个道理。”冯时很认真地说道:“现在国家对这种传统中医药的发展有扶持政策,能申请特殊补贴。小方,你回头把政策文件找出来给卢大夫瞧瞧,说不定有帮助。”

    卢爸爸去洗手,方维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身边:“伯父,您可以考虑一下。”

    卢爸爸嗯了一声,很严肃地说道:“我有话给你说。”

    方维见他板着脸,心一下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对面房子里。卢玉贞正在和妈妈整理行李箱。

    卢爸爸走到老婆身边嘀咕了两句,她就拉着女儿出去了。卢爸爸在沙发上坐了:“小方,你也坐。”

    “不用,我站着就行。”

    卢爸爸咳了一声:“我们两口子这就走了。”

    “没关系的伯父,欢迎您以后常来。小区里的叔叔阿姨您也认识一大半了,比我还熟呢。”

    卢爸爸点点头,“我……小方,我想跟你谈谈钱的事。”

    方维吓了一跳,大脑飞速旋转之后得出初步结论,“是不是彩礼的事?我家也没有长辈了,您直接跟我提就行。”

    卢爸爸笑了,“那倒不是,你想岔了。”他弯下腰,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贞贞跟我们两口子说是六千块钱一个月租的房子。那天中介发传单,我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我们又跟老伙计们打听了,这房子的房租大概是一万的水平。我俩心里就害怕了,生怕是诈骗,差点报警。”

    方维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报警。”

    卢爸爸笑得更开了,“我这一辈子也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事有反常必有妖。后来几个街道办的老大姐给我把这事掰扯明白了。小方,你俩谈恋爱是一码事,钱要算清楚。我家不能白占你的便宜。”他将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他:“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方维哪里肯接,一股劲地推拒,卢爸爸直摇头:“我家条件虽不好,也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也不希望贞贞觉得欠你什么。”

    “我……我是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的。”

    “小方,我不是摆长辈的架子。你是个稳重老派的人,我很欣赏,如果能结婚,那就最好。”

    方维脸红了,“谢谢伯父。”

    “正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掺杂经济纠纷进去,万一有变故,伤了和气,况且你俩还是同事。我们年纪大了,不免操心。你就把钱收了,日后好好对贞贞,我也就放心了。”

    卢爸爸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方维一时无言,只得默默将钱收了,“我一定会的。待会我送您去火车站。”

    小区的人工湖上,飘了一层海棠花瓣,粉粉白白的将湖面遮了一小半。卢玉贞偷眼瞄了一下楼上,欲言又止。

    卢妈妈笑道:“怕你爸为难他?”

    “我爸倒不是这号人。不过……怕你不满意。”

    卢妈妈伸手把她头上的花瓣摘了一片,“小方人挺好的,有点遗憾,不过我们也接受了。人哪能没点遗憾呢。只要你觉得不委屈就好。”

    卢玉贞低下头笑了:“他没让我受过委屈。”

    “日子长着呢。你也大了,自己有主张。”卢妈妈想了想,终究不失本色,“贞贞,他胆敢给你气受,爸妈马上过来给你做主。千万别惯着男人。”

    她笑着伸手揽住妈妈的肩膀,“知道了,妈。”

    黄昏时分,火车启动的时候,卢玉贞的眼圈就红了,只是强忍着不断招手。高铁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在视野里消失了。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没有说话。方维心里也莫名酸楚,每个红灯停下来的时候,都拍拍她的手。

    他们回到小区,上楼开灯。卢玉贞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齐齐整整的房间。有人轻轻敲门,方维打开门,是郑祥。他小声说道:“郑爱妙带了好多甜品过来,有五星级酒店的蛋糕,你们快去吃。”

    她忽然醒过神来,“我妈说给孩子做了好多白糖糕,搁在冰箱里。”

    她打开冰箱门,就呆住了。

    里面上上下下,每一层都填满了透明的饭盒,里面端正地摆着糯米粘粉做的糕点,大概有三十多盒,上面贴着标签纸,写着“南瓜”、“红豆”、“桂花”。

    方维将冰箱门关上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下来。郑祥吸了吸鼻子:“我……我不应该说好吃……这东西做起来很费劲的。”

    方维抽了张纸递给她,“没事,我跟伯父伯母请教一下火候,回头炸了给你们吃。一定不辜负了这片心意。”

    爱妙和晓菊两个小姑娘躲到方谨屋里,依然在说悄悄话。

    晓菊将娃娃递给爱妙。郑爱妙将娃娃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有点后怕:“你真没做什么?”

    “绝对没有。”

    “没扎针?”郑爱妙半信半疑地问。

    “你说什么呢。我当时看你情绪不对,就是安慰你一下,可不敢下咒。”陈晓菊很惊讶,“你到底想不想整治小三?那天还恨得咬牙切齿的。”

    郑爱妙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往隔壁瞧了一眼,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怕整那个男狐狸精整出事来,我妈跟着难受。”

    陈晓菊看她低着头一脸沮丧,小声说道:“你放平心态,后爹后妈也有好的。你看方谨他爸就不是他亲爸,处的不错。”

    “可遇不可求。”郑爱妙咬着牙,“方谨他爸确实脾气好,疼孩子,也会做饭。我妈要是找这么一个,我也放心。”

    “那可不行,他有女朋友了。”

    郑爱妙愤愤地将娃娃塞进书包里。“算了,写作业吧。”

    客厅里摆满了五星级酒店送来的精致食盒,六凉六热的饭菜,花样翻新的甜品和蛋糕。

    方维和卢玉贞看得很纳闷,方维嘟囔着:“怎么了这是。”

    方谨说道:“陈阿姨说感谢咱们家照顾爱妙,叫人送来的。”他指着一个密封着的大瓦罐,“排骨炖莲藕,她特别交代了,给冯爷爷喝。”

    “就说咱们家多了一个冯老师,两个小姑娘,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卢玉贞笑道:“她一向待人客气周到,当年你住院还送过鲜花和果篮呢。”

    方维点点头:“大户人家可能都这样。”他打开食盒,看到都是淮扬菜系,很清淡,少油少盐。他每样选了一点放在碗里,又盛了一碗汤,“我给冯老师端过去。”

    冯时勉强撑着坐了起来,方维给他搭了一块小桌板,将勺子递到他手上,“老师,您慢点吃。”

    他小口地喝着汤。方维将饭菜拨开,忽然心里一动,“您说这陈经理送这么多饭菜,不会有什么其他目的吧。我总觉得怪怪的。”

    冯时的勺子落在碗里,叮地一声。方维赶紧给他捞起来,“对不起,汤太烫了。”

    冯时眨眨眼睛。方维眼珠一转,忽然想到卢爸爸说的那些话,“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饭菜,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值不少钱。她该不会……”

    方维定睛看着冯时,冯时被他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什么情况?”

    “我想到了。她现在天天跑直播,卖一些库存的血压计血氧仪什么的,那些家用设备没有多大的利润,反而直供医院的医疗设备是大头。她是不是想借您在这休养的机会,拉拉关系,好争取医院里国产CT机采购的指标。”

    冯时咳了两声,莲藕汤都险些喷了出来。方维给他擦擦嘴,很严肃地说道:“这可不行。我听说宏济医疗跟几家财团签了对赌,如果限期完成不了股份回购,会被执行破产清算。对存在经济纠纷或者信用污点的企业,医院要把它们剔除出供应商名录,绝对不能交易。老师,咱们可不能做不合规的事,风险极大。”

    冯时听他讲完了,笑微微地问道:“你觉得这是糖衣炮弹?”

    “说不准。”

    “那我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方维犹豫了一下,“既然都拆开了,吃就吃吧。也说不定人家就是客气。”

    “嗯,有道理。”冯时细嚼慢咽地把晚饭吃完了,“小方,你的风险意识很到位,提出表扬。”

    “谢谢老师夸奖。”

    第117章 求婚

    也许是卢爸爸的推拿按摩当真有效,也许是冯时一向强大的自控力发威,总之,过了七天,冯院长就坚持上了班。

    高俭无计可施,只好吩咐金英:“别给他排手术了。”

    金英点点头,又问:“门诊呢?”

    “还是排上吧。好多都是专程进京的,取消了可惜。”高俭无奈地说道。

    一下午的知名专家门诊过去了,冯时扶着腰出来,挪着碎步进了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刚看了一眼邮件,有个人悄没声息地进来了,在他对面站着。

    冯时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郑爱妙,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不过外科医生的理智和冷静立即占了上风,他微笑道:“请坐。”

    “嗯。”

    “你妈妈知道你来这儿吗?她会担心的。”

    “我跟她说回家里做作业。”

    郑爱妙沉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了足有一分钟,才坐下了。冯时便不说话,任她打量。

    小姑娘开口了:“你……跟我妈妈在谈对象吗?”

    这问题出乎意料,冯时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是。”

    “你可以离开她吗?”

    冯时把眉头皱起来:“爱妙,你在说什么。你不希望我们交往,我能理解……”

    “我妈妈今年都四十二了。”

    “我跟她同岁,我也是这个年纪。”

    “她的头发是染的,其实白了很多,鬓角都是白的。”郑爱妙比着自己的鬓角,“她脸上有皱纹,出门一定得化妆,不然会有斑。”

    冯时苦笑起来:“爱妙,四十来岁的人本来就要面临身体机能下滑,这都是正常现象。你妈妈非常漂亮,不光是我,相信绝大部分男士都会这么觉得。”

    郑爱妙将手指头拧来拧去。冯时淡淡地问道:“爱妙,这些话是不是你爸爸以前说过的?”

    小姑娘敏锐地意识到了针对性,她低下头没有回答。冯时表情很严肃:“那你觉得你妈妈还有什么缺点,需要让我离开的。”

    “她……她生不出小孩了。”郑爱妙抬起脸来,“我妈妈看过好多医生,美国的、中国的都看过。打了好多针,吃中药、拜观音什么的都没用。男人结婚都是要小孩的,你找我妈妈……不合适。”

    冯时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妈妈吃过什么药?”

    “好大的中药丸子,黑黢黢的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看着就很难吃。”

    冯时叹了口气,“你妈妈真的很不容易。”

    “对。”郑爱妙思考了一下,继续补充:“其实我妈没你想的那么有钱。她只是分到了几套房子,还有一些公司的股份。可是现在你也知道,公司快破产了,股票不值钱了。她还带着我这个半大拖油瓶,我……我还是个癫痫病人。所以,冯院长,你要是跟我妈妈结婚,什么也得不到。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可是我要找了别人,你妈会伤心的。”冯时摇摇头,“你也不想看着你妈妈伤心,对不对。”

    “我会安慰她。”小姑娘暗暗握紧了拳头,目光凛然,“我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两个人对视了刹那,冯时忽然眼圈红了,郑爱妙莫名有点慌,“你怎么了?”

    “爱妙,我忽然想起我妈。实不相瞒,我爸去世得早,当年也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我理解你的心情,就像当时的我一样。”

    小姑娘怯怯地问道:“那后来呢?”

    “她没有再结婚,一个人又过了二十年,去世了。我要上学,要工作,陪她的时间非常少。”冯时叹了口气,“想起来就特别遗憾。抓心挠肝的遗憾。半夜醒了都忍不住要恨自己的程度。”

    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爱妙,不要说你妈妈才四十二岁,就算是八十二岁也可以找老伴。你的脑电图测试我托人看过了,是良性的,青春期之后就能自己痊愈。宏济医疗公司的经营情况我略有耳闻,我的收入普通,可能比不上你原来的生活水准,但未来供你读书结婚一定没问题。生孩子……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想跟你妈妈结婚。”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了,郑爱妙眨眨眼睛,像是不相信他说得这么轻松,“结婚?我妈妈刚离婚没多久。”

    “对,到民政局办结婚证,从法律意义上正式结婚。”冯时微笑道,“我们一块抚养你。”

    小姑娘精神恍惚起来,“我……还没有准备好。”

    “小马过河,会有个过程,咱们得共同努力。我是很认真的。”

    她呆呆地问道:“有多认真?”

    “这是我从十六岁到现在最大的愿望。”冯时掰了一下手指头,“二十六年。”

    郑爱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真的假的,拍电影的台词吧。”

    冯时很麻利地把书桌上的相框拿在手里拆了。照片后面是两张已褪色的飞机登机牌,他把它们摆在桌上。

    “你妈妈自己都不知道。我那年去纽约进修,跟同学打听到了她的住址。快圣诞节了,机票有点贵,咬咬牙还是买了。”

    郑爱妙看着日期:“当时我爸妈已经结婚了。”

    “没错,我知道。我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他微笑道,“下了飞机,我很快找到了你家,有很漂亮的花园,门口东边有两棵高大的红杉树,是吧爱妙。”

    她睁大了眼睛。“门上挂着许多圣诞节的装饰灯,交替着闪。我站在两棵树中间一直等到晚上。一辆皮卡开到门前。你爸爸跳下车,扶着你妈妈下车,两个人都很快乐的样子。她裹得很严实,戴着一顶皮帽子。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挺着大肚子,估计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她没有发现我。”

    “她很快进了屋。你爸爸忙前忙后,把皮卡上采购的东西搬下来。婴儿床、婴儿车和很多玩具。再后来……我就回了纽约,再也没有和你妈妈联系过,直到去年。”

    郑爱妙小声抽泣起来。冯时将登机牌原样收好。“爱妙,我们都不能回到过去,我也代替不了你的亲生爸爸。但是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为你妈妈和你争取最大的幸福。”

    他取了几份文件塞进包里,“我先送你回家,别穿了帮。咱俩都保密。”

    “嗯。”郑爱妙在后面小心地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她忽然问道:“你会做饭吗?”

    “不会。”冯时很诚实,“我吃食堂比较多。”

    “奥。”

    晚上十点钟,陈妙茵从望京的一座商住楼里走出来。冯时斜靠在她的车前,愉快地跟她招手。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看起来很洒脱。陈妙茵站住了仔细端详:“像是当年的日剧男主角。”

    “哪家男主角的腰像我一样废。我现在只想坐副驾驶。”他很惬意地坐下,将座椅调成一个舒服的角度,“请女主角带我去兜风。”

    陈妙茵启动了车,“我得跟爱妙说一声。”

    “好。”

    她给女儿发了信息,“想去哪儿?”

    “都行。”

    他将车窗放下一半。春风带着城市的喧嚣一起扑进来,路边行人匆匆忙忙,各自有各自的前程。

    “车开得不错,启动刹停很稳定。”冯时点头。

    “男主角满意就好。”陈妙茵很严肃,“自己开车自由了很多,想去哪就去哪。”

    车走走停停,往城市中央驶去,转进较为狭窄的街道。“带你回去看看学校。”

    他笑了,“教学楼早就拆了,原址重建。我作为杰出校友参加了奠基仪式。”

    她绕着学校来回转了几圈,竟然一点原有的样子也寻不见,她寻了个路边停车位把车停下来,“当年卖冰棍贴画的小卖部……”

    “都不见了。北京城变化得太快,留不下这些东西。”冯时若有所思,“你要是想看这些东西,可以去我家。拆迁的时候,我妈把所有的零碎东西都保留着,缝纫机,红色的嫁妆箱子,花花绿绿的被单,带白色蕾丝罩子的靠背椅,老榆木沙发……它们现在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她心酸得不像样。“这么多年……”

    “留着这些东西挺好的。”他的眼睛望着校门口,以前那里还有个修自行车的,“我把它们都放在楼上。那里跟当年的布置差不多。我妈阿兹海默症以后,看到老物件能安静点。我理解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我爸刚退伍,我上小学,院子里邻居照应着,一家人团圆。”

    他们下了车,沿着学校院墙走了一遭。忽然她看见后门对面,有一家亮着灯的肯德基,门口挂着24h的标志。

    他们进了门,里面有不少人在吃夜宵,也有中学生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陈妙茵苦笑:“没想到坚持那么多年的竟然是这家肯德基。”

    他走到前台:“要吃什么?”

    “晚上不能吃太甜的。”

    他端了两盒沙拉过来,自己也笑了:“当年这可是很高级的餐厅,我吃不起。你说过生日,带我来的。”

    “你不好意思花我的钱,吞吞吐吐地不肯点。我买了一大堆,咱俩恨不得吃十个鸡腿。”陈妙茵一直笑,“没想到现在成了最平民的快餐。”

    “嗯。”冯时慢慢嚼着一个小西红柿,“我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

    “我不会做饭,你也不会。咱俩得尽快请个靠谱的保姆,主要是做饭。爱妙还在长身体,要注意。”

    她愣住了。冯时继续说道:“为了保护手,我下了手术一般不拿刀。”

    “你的意思是……咱俩要同居?”她回过味来。

    “同居?不,我不同居。我说的是结婚,领证。”他把领证两个字咬得很清楚,“民政局的结婚证。”

    在炸鸡和蛋挞焦香扑鼻的味道里,在周围人小声的谈笑声里,她精神恍惚起来。好像还是那两个穿着肥大运动服的少男少女坐在对面,你一个我一个地啃着鸡腿。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的戒指盒打开,里面是闪着光的一枚钻石戒指。

    “飞机着火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有事,公安局应该通知谁。第一次觉得“家属”两个字非常神圣。”他眨着眼睛,笑容有点不严肃,“妙茵,需要我跪下来吗?”

    她往周边看,似乎没人注意,“不不,不用了。”她拿起来戴在无名指上,动作很快很隐蔽,“咱们走吧。”

    他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很快地走出店门。陈妙茵不能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戒指,“怎么忽然想到在这……”

    “是有点仓促了。”

    她在墙角站定,眼神有些犹豫,“冯时,我刚结束一段十五年的婚姻。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他忽然上前拥抱住她,她也紧紧回抱,“妙茵,我考虑了二十多年,这是我最深思熟虑的决定。我担保我们的婚姻会比十五年长得多。你相信我吗?”

    她本能地回答,“我相信。我一直相信。”

    第118章 揣测

    作为两个小学生的社会学父亲,方维如果不出差不值班,准备早餐就是每天睁眼后的第一件大事。两个孩子都进入了青春期,吃得一个比一个多。卢玉贞不值夜班的时候,也会到他家里吃早饭。

    北京的春天嗖的一声就过去了,天越来越长。方维六点钟起来,煎了一大碟子金黄酥脆的馒头片,蒸了鸡蛋羹和南瓜。晚上睡前设定了预约,就有现成的红枣豆浆可以喝。

    早餐讲究一个速战速决,大家闷头吃完了分工洗碗,准备投入一天的战斗。

    小学门口早就被送孩子的车堵得水泄不通,宽阔的三车道被生生挤成了一车道。方维隔着一条街就得把兄弟俩放下来,然后开着车缓慢地在队伍中往前挪蹭。

    方维笑眯眯地问卢玉贞:“看没看出来车里有什么变化?”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连车载香薰都拿起来看了,最后只得摇头。

    “老二的安全座椅,我拆了。”

    她回头望去,果然空间大了些。方维若有所思,“昨天拆它的时候我还有点小感慨,好像孩子突然成人了似的。”

    她微笑道:“我理解,里程碑事件。”

    “我这人就是太伤春悲秋的,对身边的物件也都有感情。”方维很及时地刹车,避过了一辆乱窜的电动,“舍不得丢。”

    “你这叫会过日子。”卢玉贞拍拍他的手表示肯定。“我理解。我用了多年的仪器设备,也觉得跟老伙计似的。”

    “说起这个来,我早上要专门向黄院长汇报宏济医疗公司设备维修不及时的事。”

    卢玉贞若有所思:“膀胱镜看来不是个案。”

    “对,我问了一下,几家三甲医院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方维将车开进医院,“维修虽然听起来是鸡零狗碎,其实非常重要。我们购买大型医疗设备,后续维保服务跟仪器本身的价值一半一半。”

    她叹了口气,刚要说点什么,忽然手机响了,是一条会诊通知,来自创伤外科。

    她嘟囔了一句:“不会又让我们去导尿吧,学艺不精,一代不如一代。”

    方维笑道:“那是他们信任你。”

    她在手机里点开一看,“孕妇……怀孕六个月,跳楼……膀胱破裂。”

    卢玉贞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车刚一停稳就急匆匆地说道:“我得先走。”

    她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方维快步走进设备科,“有庆,你先打印几份ppt,咱们早点去会议室准备。对了,乙方代表谁参加?”

    “那个女老总亲自过来。我刚确认的,他们还挺重视。”

    方维想了想,“重视总归是好事。”

    王有庆在打印机旁边守着,“重视管什么用。我的基金里还有他们的股票呢,跌得不成样子。”

    “大胆割肉啊。”

    “快割到脚脖子了,意义不大,不够给老婆买包的。”王有庆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我今天得观察一下,万一宏济退市了,我就真血本无归了。”

    卢玉贞急速换上白大褂,进了创伤外科住院部。

    患者是二十九岁女性,肚子已经明显突出,手脚还是很瘦。她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昏迷不醒,嘴边一直不停地涌出血沫。一个干瘪瘦弱的男人坐在她身边,一边哼哼唧唧地哭,一边用抽纸擦着眼泪鼻涕。

    她打开病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五点多钟发现老婆跳楼?”

    男人像是惊醒了一样,使劲点头,“对,吵过架,我发现她不在……我叫的救护车。”

    高俭站在一旁,显得越发人高马大,他拿着B超结果解释给病人家属:“跳楼引起的骨盆粉碎性骨折,股骨骨折,膀胱破裂形成腹腔内积液,弥漫性腹膜炎。目前是中度昏迷,情况非常严重。”

    蒋济仁和妇产科的主任也赶到了,几个人看着B超单,脸色都阴沉下来。高俭说道:“骨折暂时不是什么致命的问题,还是先处理腹腔积液为主。”

    产科主任点头:“子宫里的胎儿目前完好,建议先处置膀胱破损。”

    蒋济仁嗯了一声,“这么大的缺口,保守处理是不可能了。立即准备手术吧。”

    高俭点了一下几个骨折的部位:“我建议两个科室同时上台,由泌尿外科牵头做完膀胱修补,我们再做骨盆内固定手术。我跟蒋主任都上,前后两部分,各自主刀。”

    卢玉贞立即准备了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还有一张病危通知书。病人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你们救救我老婆……”

    她安慰了两句,将笔递给他。他抖着手签字。

    卢玉贞在系统里查了一下:“血液测试结果还没出。”她转向男人:“有没有遗传病和药物过敏,或者其他需要提醒的事项。”

    蒋济仁问道:“在哪家医院建档?产检的单子带了吗?传染病测过了没有?”

    男人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没,没有……一切正常。”他打开背包,里面有一沓检查单,“建档的时候查的血。”

    蒋济仁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白细胞偏高,其他倒是正常。”

    高俭看着墙上的挂钟,“化验科估计还要两个多小时。先上台再等结果,人都快没了,通知血库准备输血。”

    蒋济仁看了一眼检测仪,血压已经低到80/56mmHg。他回头叫卢玉贞:“准备上台。你做一助。”

    “好。”

    高俭也招呼金英:“通知金九华准备待会上台,开一号手术室。”

    医院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医院领导听完了方维的汇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声。

    郑佳雪脸上带着乙方的标志性笑容,轻言慢语地补充:“我们公司在人力和资金上都处于相对困难的时期,但无论如何,一定会保障医院大型设备的正常维护保养工作。”

    方维看到领导们都不表态,只得开口:“郑总,我并不是想给你压力,只是我们统计了,华正医院目前有3台CT机,5台X光机,十多台胃镜、肠镜、膀胱镜都是宏济医疗的产品,还在质保期以内。一旦宏济无法提供专业维保,我们只能聘请第三方做自费维保,这部分费用一年大概需要一千五百万,属于预算外事项,审批非常严格。”

    郑佳雪读懂了方维的言外之意,脸色有点白,她尽量冷静地说道,“不瞒各位领导,目前宏济医疗由于资金链的问题,已经停了X光、CT机还有一批灌装气瓶的生产线,工人们拿着三分之一的工资在家等待开工。我们已经在这批人里选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补充维保工程师的空缺。热线电话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承诺依然有效。”

    黄院长点点头,“宏济医疗是国产设备的龙头,也算是医院的战略合作伙伴。郑总既然承诺了,我们就相信。”

    冯时突然开口道:“郑总,从医院的角度,为了避免固定资产减值,我们也希望宏济医疗早日度过难关。据我所知,国资委、财政部和工信部刚刚批准设立了先进制造业产业投资基金,可以提供无息贷款和资本金注入,基金规模上百亿。宏济属于医疗高新企业,在扶助范围内。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郑佳雪眼睛立刻亮了。黄院长笑道:“这个信息很及时,希望对郑总有帮助。”

    会议很意外地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落幕了。方维长出了一口气,对郑佳雪说道:“你们也不容易,加油挺过去。”

    郑佳雪苦笑:“有任何一丝希望,我也会去试一试。毕竟……后面已经无路可退了。”

    一号手术室内,卢玉贞熟练地打开了腹腔。一股比臭鱼烂虾还要浓郁的臭味扑鼻而来。她定了定神,“腹腔感染很严重。”

    蒋济仁皱了一下眉头:“普通腹腔感染似乎比这个味道要淡一些,颜色也浅。”他看到了膀胱的伤口,“赶快把积液排出去。”

    卢玉贞拿起引流管,手动抽取积液。腹腔里满是黄绿色的粘稠液体,她小心地抽了三管,冷不防压力突然变化,竟有一小股□□溅在了她的眼睛里。

    蒋济仁叫道:“赶紧冲一下。”

    她憋着气又抽了一管,才到洗眼器旁边用清水冲了冲眼睛。蒋济仁在膀胱内进行探查,很快确认了裂口。

    他开始仔细地缝合膀胱壁。

    手术室外,金九华和金英从另外一台手术下来,匆匆在走廊里经过。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金九华瞥了一眼,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是谁啊。”

    “是那个跳楼女人的家属,咱们待会还得去手术那一台。”金英走到他身边叫道:“家属统一到等候区,那里有显示屏。”

    男人惊跳似的清醒了:“啊……”他晃晃悠悠地往里走,金英大声给他指路:“那边。”

    金英小声道:“这男人多半平时就不靠谱,老婆气不过才要跳楼的。你看他老婆做手术,他都能睡着。”

    金九华见他脸色青黑,精神萎靡,忽然想起袁昭的话来,本能地觉得哪里有问题。他进了办公室翻出病历,然后拨通了袁昭的电话。

    “喂,袁队长……”

    袁昭愣了一下,才用轻快的语气回答:“是我,怎么忽然这么严肃。”

    “阿昭,我们医院有个病人家属,我怀疑他吸/毒。”

    “你怎么知道?”

    “跟你描述的症状很像。”

    台上的膀胱修补术已经到了尾声,卢玉贞在耻骨上进行造瘘,准备连接导尿管。忽然值班电话刺耳地响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巡回护士说道:“估计是高主任问什么时候结束,好做交接。”

    她走过去接了电话,忽然脸色变了,“什么?”

    她放下电话,看着蒋济仁和卢玉贞,“这个女人是公安局有记录的吸毒人员,她……有艾滋病。”

    第119章 阻断

    空气像是凝固了。卢玉贞大脑里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突然砸中,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蒋济仁反应过来,“小卢,刚才你发生了职业暴露。”

    手术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

    她呆站在原地看着洗眼器。蒋济仁摇头:“快出去报院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上的动作将病人的尿管接上,才退下手术台。

    才往外走了两步,她嘴里本能地蹦出一句,“蒋老师,病人……腹腔还没缝合。缝合过程更危险。”

    蒋济仁咬了一下上嘴唇,“你不用管了,我来缝。你快去。”

    卢玉贞出去了。蒋济仁向器械护士叫道:“再拿两副手套。”

    手术室里安静得像是无人的深夜。他捻起了缝合针,集中了所有的记忆力,将每一点移动都放得很慢。针头在肉里刺入又穿出,一针,两针……冷汗从身体各处沁出来,他浑然不觉。

    卢玉贞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到了院感办。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女生,年纪不大,听她说完,推过来一张表:“填表。”

    这是一张医务人员职业暴露登记表,正反面不少内容。卢玉贞快速填完了交回去,年轻女生翻过来看了看:“没有科室主任签字。”

    卢玉贞着了急,声音都抖了,“先给我阻断药行不行?”

    女生很严肃:“报职业暴露是有正规流程的,没有签字不能办。”

    “我们主任还在手术室,一时半会出不来。HIV要尽快给药……”

    “那你就等他,签完字赶快再来。”女生点一点签字的地方,“或者盖章也行。”

    卢玉贞握着那张表,把表的一角都握得皱了。忽然一只大手从她手中将表格抽出来,拍在桌子上。“我来签字。”

    女生看见高大威猛的高俭站在桌边,脸色板得像一块铁,声音立刻软了,“高主任。”

    高俭没跟她说什么,拿起中性笔刷刷签了自己的名字。女生看了看,指着卢玉贞的科室小声说道:“她是泌尿外科的医生,得蒋主任签字。”

    “事情是在我创伤外科的手术室出的,我的地盘,我还真就管了。”高俭抱着胳膊,“你能不能办,要是不能办,把你们主任叫出来。”

    女生很为难:“我去请示领导。”

    院感办主任很及时地出现了,笑眯眯地打圆场,“快去拿必妥维。高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们全力配合。”

    高俭伸出胳膊搂着他,他俩身高有差距,直接将院感办主任衬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伙计,谢了。院里刚下发的文件,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为基层医生减负,这教育可得常抓不懈。”

    院感办主任咳了一声,“一定一定。”

    女生看着卢玉贞将药吞了,又开出一张化验单:“今天先验血吧,传染四项、乙肝五项、肝功。28天再抽血,两个月、三个月复诊。”

    高俭拿过单子,对卢玉贞说道:“我带你去。咱们今天不排队。”

    他大踏步往外走,卢玉贞快跑了两步才跟上。

    不知道用了多久,大概快有一个小时,蒋济仁才终于完成了腹腔缝合。手术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将手套摘了,手心手背全是汗,手指肚都皱了。

    他匆忙地冲了一下换好衣服,出门没走两步,就看见那个男人在外面探头探脑:“我老婆……”

    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顶来,紧绷的神经仿佛一下子断了。他猛然冲上前去,用手抓着男人的前襟拎了起来:“问你病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老婆有艾滋,是不是你也有?”

    男人慌乱地用手挡了两下:“我老婆快死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我有什么办法呢?”

    蒋济仁的愤怒像是烧过了四肢百骸,他叫道:“没办法,好个没办法。”

    他的拳头像是不听使唤,就要往男人脸上落。那男人虽然瘦小干枯,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猛地向下一坠,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医生打人了,快来看!”

    这里离家属等候区很近,不少人在来回踱步,都停下来朝这边看。蒋济仁被激怒了,刚要下手,金九华出来将他挡住,“蒋主任,不能动手。”

    金九华身材高大,将他和地上的男人隔离开了。蒋济仁头脑略清醒了些,指着男人骂道:“你老婆快死了,让医生给你陪葬吗?不要脸的东西……”

    他一向家教严格,脏话接触的比较少,只得将他知道的几句脏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说。

    男人翻身坐起来,看见金九华拦着,料想不会动手,便也有了胆气,“医生骂人也有人管吧,我可以投诉你。”

    围观的人更多了,都在窃窃私语,也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郑佳雪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挤出了一丝笑容,“真对不起,这位医生心情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

    男人皱着眉头:“你TM谁啊。”

    蒋济仁愕然问道:“小雪,你怎么……”

    郑佳雪很客气地弯下腰去:“我是他朋友,他不该骂你,是他的错,您给我个面子,咱们尽量不要投诉。”

    蒋济仁的神经仿佛挨了一记重锤,“小雪……你不用管。”

    男人看她的姿态放得很低,才笑了一声:“还是你识相。”

    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走了。金九华对着围观的人群摆摆手:“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别耽误救人。”

    蒋济仁握紧了拳头,小声道:“这人是个瞒报传染病的渣滓,他老婆有艾滋……小卢被腹腔积液喷到了眼睛。”

    郑佳雪脸色苍白,她愕然地问:“阻断药拿了没有。”

    “拿了。”

    她点点头,“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我没事,还算幸运。”

    她脸色缓和了一些,“没事就好。”顿了顿,“那我走了。”

    没等他回答,正好电梯在这层停下,她立刻赶了上去。蒋济仁立在原地,脑子里呼啦一下涌出许多片段,又好像大风过境,将一切都吹得干干净净。他迟疑了一下,快步走向楼梯间。

    蒋济仁记得以前她的车总是习惯停在西南角的树荫下。这次似乎也一样。车灯闪过,她刚要拉开车门,他在后面叫道:“小雪,等一等。”

    她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他斟酌着语句:“那个男的……”

    “对,我知道他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渣滓。可就算渣滓投诉你,医院也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最低也要给个处分,扣点奖金。如果被人放上网引发舆情,后果不堪设想。”郑佳雪淡然地笑了一下,“不值得跟他计较。”

    蒋济仁立即就知道她说得完全正确,他瞬间无话可说,只得苦笑:“对不起,让你受了委屈,我不应该带累了你。”

    “几句话的事,不算委屈。”她说得很轻松,“想办事总是要受委屈的,委屈了也不一定能办成。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姿态放低点没坏处。”

    她这句话里面有无限的伤感,蒋济仁叹了口气,“最近是不是……”

    “是。”她将头轻轻点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都试一下吧。”

    “谢谢你把我当年的笔记送回来。我……能帮你吗?”蒋济仁勉强笑了笑,“毕竟咱们……”

    “还是朋友。”郑佳雪打断了他。

    他点点头:“对。”

    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那份产业投资基金的文件,“能不能拜托伯父,找一下他们的负责人。”

    抽血结束了。抽了四五管血,像是把卢玉贞的魂也抽空了。她给蒋济仁和方维都发了微信,简单介绍了一下经过,又说自己吃了阻断药,已经回家休息了。

    她游走在医院里,像个新成形的僵尸,无喜无悲,无知无觉。

    游走了一圈后,她进了科研楼,地下室的狗叫声此起彼伏。房间里有股浓重的狗味,她开了灯,拿起扫帚来打扫。

    还有半袋狗粮。她倒出一些来,挨个放在饭碗里。最后一个笼子是四喜的,它伸出前爪,很着急地扒拉笼子。

    “不用急。你肯定有,而且最多。”她嘟囔着将它抱出来。

    四喜像是知道她心情很差,围着她转了两圈,并不着急去抢吃的,而是呜呜叫着,又将爪子在她鞋子上拍了两下。

    她好像陡然间没了力气,焦虑和恐惧像滔天巨浪一般侵袭过来。她蹲下身去,将头埋在腿上,颤抖地哭了,说是哭,又像是绝望的嚎叫。在这间地下室里,她想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忽然手机响起来,是方维的电话。她想要接,又怕声音变了形惹他担心,就伸手按掉了。想了想,还是在微信里发了一条:“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摸一摸四喜的头,它转过脸来,黑黑的眼睛望着她。她将小碗递给它:“你快吃吧。”

    冷不防滴地一声,门被推开了。她惊讶地转过身,方维高瘦的身影立在门边。

    “你怎么……”

    他举了一下自己的工牌:“告诉过你,我的权限很高。”

    第120章 同居

    方维朝她走过来,她僵在原地没有动。

    四喜呜呜叫了两声。

    他伸出手来揽她的肩膀,她擦擦脸上的眼泪,向后退了一步。“咱俩得先隔离。”

    “没有必要。”方维很笃定地摇头,“我送你回家,我已经请了假,跟蒋主任也沟通过了,你这段时间可以不上班。”

    他弯下腰将四喜放回笼子里,上了锁。

    她全身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声音也变形了,“眼泪也是□□。”

    “哦。”他伸手去拉她的手,“你还可以对我吐一口唾沫。那也是□□。我不怕的。”

    她将手躲开了,“这样对大家都好。都放心,你,还有孩子们。那个女人明显有内脏受损,现在想想,是艾滋造成的感染。这说明……她不是携带者,是艾滋病人,病毒载量不低。我怕……”

    他上前将她一把抱住了,她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别怕。乖,别怕。一定会好的,你福大命大造化大。”

    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上来,“我怕啊,我怎么不怕呢。”她发出嘶哑的哭声,像是无助的小兽,“为什么是我摊上了,为什么。我明明抽得已经很慢了……”

    他拍着她的后背,“宝贝,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毒虫的错。他不是人,你一点错都没有。”

    “我要告他。”她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明明是知道的,他说谎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样害人。”

    她的眼睛像是喷发的火山,就要冲出门去,方维赶紧跟在后面,“玉贞,我已经报警了。”

    这句话她听得懂,方维继续说道,“袁警官来了。咱们去见一见她。”

    她又停住了,只是摇头:“我不想见。我谁都不想。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那我在你心目中是人吗?”方维发出了灵魂拷问,“想跟我在一块吗?”

    卢玉贞很想点头,但还是摇摇头,“想自己呆着。谁也别打扰。”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无论如何,我送你回家去。”

    她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我不坐车。”

    他俩走出门,肩并肩地走在路上。春风拂面,万物生晖,就在两个多小时以前,他俩迎着朝阳,有说有笑地来上班。

    她僵硬地迈着步子。

    袁昭站在了她无比熟悉的住院区走廊里,这里的门窗桌椅还是那么熟悉。

    那男人正在跟金九华掰扯着:“为什么把我老婆放在走廊里。她刚做完手术。”

    金九华刻意跟他保持了距离,“那是加出来的床,也能打针输液。没床位了。”

    “胡说,我刚过去问,最东头那一间,刚有人出院了。”

    金九华冷冷地说道:“那是个三人病房。你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跟你老婆挤在一个房间里,前提是实话实说,别隐瞒病史啊。我作为管床医生得对所有病人负责任。不愿意住加床可以转院。”

    男人手也在抖,“你……我投诉你歧视。”

    “投诉吧。随便你了。”金九华眉头皱起来:“我不想跟你多说。”

    “哎,你别走……”男人赖皮糖似的堵住他。袁昭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警服很亮眼。

    金九华整张脸都发出光来,微笑着眨了眨眼。她用极其隐秘的微笑回应,然后板起脸来,很平静地说道:“我是警察,有人报警,说怀疑你把你老婆从楼上推下去了。”

    男人脸色灰败:“警察大姐,这是瞎说,她自己跳的。还好就三楼不高。”

    袁昭上下打量他。她目光冷得像冰,“为什么跳楼?”

    “夫妻矛盾。她……产前抑郁。”

    “行吧。”袁昭点头,“我通知了社区民警,上你家查一下现场。你要一块去吗?”

    男人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袁昭伸出手将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打开,“我是禁毒大队警察,现在怀疑你在小区里吸食毒品。”

    “没有没有……”男人急忙否认,“没吸毒。”

    “请你配合工作。”她招呼身后的两个警员,“带回去审。”

    “就是吸了点笑气,不算吸毒。”

    袁昭点点头,“把人拷上,咱们先去指认现场。”

    她走出门,金九华站在外头,他摘下了口罩,极小声地叫了一声:“阿昭。”

    “嗯。”她应了。两个人都站得很端正。

    “晚上一块吃饭吗?”

    “不行。晚上有公事。”她翻开手机,“后天,后天可以。”

    “后天我要值班。”金九华苦笑,“早饭行吗?我去找你。”

    “可以。”袁昭无奈地点头,“我最近喜欢吃馄饨。”

    卢玉贞开了门。方维跟在她身后,“你要吃点什么?”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盒草莓,“我给你洗洗。”

    “不用了。”她冷淡地说。“放下,我自己洗。”

    方维将草莓放在茶几上。卢玉贞转过头来看着他,“哥,你暂时先别过来了。这是为了大家好。”

    她没有表情的样子显得有点强势,“家里有吃有喝。阻断药我也拿了。28天会很快过去的。不要告诉我爸妈。不要告诉孩子。”

    方维点点头。“你先洗个澡,冷静一下。”

    “好。”

    她进了浴室。调了很热的温度,水把身体浇透了。她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皮,将它撑到最大,仿佛这样就能让水把病毒冲走似的。

    眼睛里很快就疼了起来,她不得不放弃这种自讨苦吃的治疗方式。

    她听见外头方维的脚步声和门关上的声音。她笑了笑,将水量又开大了一些。

    方维走了。卢玉贞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在手机上定了闹钟,八小时一次,是服药的时间。

    她阅读着阻断药的说明书,胃肠道不适、肝肾功能损害、过敏反应、神经系统异常。

    “不能空腹。”她默念着,自己吃了两颗草莓,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也不饿。

    她很快眩晕起来,眼前的电视忽然扭曲了,边角向尽头收窄。她强打精神坐直了,手在太阳穴上揉。

    忽然门又开了,方维走了进来,身后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上头贴了不少行李票那种。

    他俩四目相对,“不是说好了……”

    方维蹲下身去把行李箱打开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家居服、剃须刀、毛巾和牙刷,还有茶叶罐子和保温杯。衣服叠得很整齐,分门别类用防尘袋包着。他拿出来一套衬衫西裤,用衣架挂上。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到厨房将热水壶开了。

    “阻断药的副作用很大。”他继续收拾着,“除了生理上的痛苦,还会有抑郁和焦虑。我没有办法替你承担这些痛苦,但我相信我在的话,你感受会好一些。”

    “我一个人就很好,别替我做决定。”她站起身来用脚尖踢了一下那个行李箱:“我说的话你就没听。”

    厨房里传来嗤嗤的烧水声。他点点头:“我不过是……又想到了几年前,我住院的时候,非常非常希望有人陪着我。一个人的滋味很难受。”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想让你孤单。永远也不想。”

    她鼻子往上走全是酸的,连脑浆似乎也酸了,“都能挺过去,我也能。”

    “你会需要我的。”

    “我不……”她刚要拒绝,忽然胃部一阵发紧,像是被大力挤压成了一个团,红色的液体从嘴里喷射性地溅出来。

    他立即脸色变了,冲上前扶着她,“你吐血了?”

    她才反应过来,“是草莓,草莓。”她慌乱地寻找着衣服上的草莓籽,给他指了指。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不能吃这些凉的,我可以做饭。可以……陪睡。”

    卢玉贞和他对视了一会,用手掌合起来,脸颊贴了一下,“睡觉。”

    “对。”他看到她的脸色缓和了,“我想和我女朋友一起睡觉。”

    “你不是说自己是个最不想承受风险的人吗。”

    烧水壶发出了尖利的哨声。他走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可是我色胆包天。又或者是你太美了,我失去了理智。”

    她轻轻点头,“我先去关火。”

    方谨和郑祥回到家,就收到了方维的电话:“你们……卢阿姨要出国了,所以这一个月,我搬到对面陪她。”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俩孩子大眼瞪小眼,半晌才答道:“好。”

    他们挂了电话。郑祥嘟囔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是有点伤感。”

    “为什么?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感觉很复杂,咱爸那么高高大大一个人,洗洗干净就送到别人家里去了。”

    方谨叹了口气:“那天在爸妈墓前许的愿真是挺灵的,早知道多许点了。”

    郑祥搭着他的肩,“以后咱们哥俩相依为命了。是不是打游戏没人管了?”

    方谨立刻兴奋起来:“先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