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临临
童云千的感冒好得不是很快,病来如山倒,她着实在家昏迷了两天。
期间童如晦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问,童云千敷衍着回了。
这栋楼隔音不是很好,在客厅能听见楼道来往的脚步。
童云千关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垃圾桶,陡然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的对门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作息规律,但是出入几乎都在深夜。
晚上十点十五左右,童云千能准时听见他回家的声音。
有几次她下楼扔垃圾,也偶尔碰到过对面大门敞开。
不过开门的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美艳妩媚。
童云千进家门时,正看见她挎着包,靠在门框补妆。
女生往脸上扑散粉,娇滴滴地问里面:“你好了吗?”
没人回答。
童云千合上门,想着是对门女朋友之类的。
她新家的布置已经接近尾声,该清理的垃圾也已经都扔掉了。
她病好了,重新回医院工作。
如瞿雨音所言,她和秦继南的谣言果然传得很快,复工第一天,急诊科几个人看她神情都不太对劲。
小颖和她关系还不错,童云千写报告的时候,她凑过来:“小云,问你个事啊,你真的喜欢秦医生啊?”
童云千笔都没停:“没有。”
小颖犹豫片刻:“那之前检验科的小方说你……”她咬着唇纠结,还是没说出口。
“说我什么?”童云千挑了一边眉,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觉得他可信,你可以信他,也没关系。”
小颖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没再说话,她写完报告起身,走了出去。
那晚值夜班,回家时是早上,童云千觉得家里有点冷清,这种老房子装潢也旧了,她想重新布置一下,约了鲜花送货上门。
订的送货时间是中午,快递员提前了五分钟,童云千签了订单在玄关那里拆包装。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距离她回来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上午因为散味道,一直开着门,没看见对面出去过。
童云千默默想,对门可能也跟她一样工作时间不稳定。
她中午睡了一觉,起床看了电影,不想做饭就点了外卖。
童云千是打算下午给花松土的,她把之前房子里的爬架蔷薇给搬过来了,还没想好养在哪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之前订的外卖,外卖员说:“小姐,我在你家门外。”
童云千没听见门铃声,有些奇怪。
可是打开门,确实看见外卖员站在门口。
对门也开了。
还是她之前碰过两次面的女生,穿着很娇娆,红唇长腿,抱着胳膊站在门边,语气很不好说:“我说你送错了吧。”
外卖员看看那个女生,又看看童云千,赶紧和童云千道歉,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没弄清门牌号,这上面也没写,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送到别家去了。”
小区旧,可能之前写门牌了,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童云千没计较这个,温声说:“没关系,辛苦了。”
外卖员还在一直给她道歉。
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柔柔披着,语气也温柔,像是三月的风。
对面女生上下扫她,翻了个白眼,使劲跺跺脚:“你光和她道歉?你跟她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你送错东西送到我家,你打扰我休息,应该和我道歉好么?”
外卖员便又弯着腰转身,给那个女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女生简直气笑了,不依不饶:“你还想有下次啊?”
“那,那您想怎么样?”
女生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童云千扶着门框的手狠狠捏紧了。
她还没有开口,那个女生听到声音,立马转身娇嗔道:“阿临,你看他,外卖都送错啦!以后你开门。”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支着腿走出来。
他的视线缓慢上移,越过中间两人,先是扫向她裸露的膝盖,再越过她微微张着的嘴唇,最后定格在脸上。
邵临靠着门框,看着童云千。
他们两个就那么不声不响对视,忽略掉女生的嗔怪,和外卖员的道歉声。
童云千会觉得,一切又像是回到七年前。
他也是这么抢手,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她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他们吵架,当时也是这么冷漠对峙。
连场景都是相同的,当时她在哭。
他冷冰冰地看。
*
隔天回医院,童云千忙完手里的事,正准备回家。
路过二楼碰见林医生,林医生看见是她:“小童,正好,你去帮我给秦医生交个材料。”
话里话外都有打趣揶揄的意思,童云千抿抿唇,也没好解释:“好的。”
林医生看她一眼,搓着手笑呵呵走了。
秦继南下午在和心内呼吸的主任会诊,办公室没有人。
童云千去二楼时,正好看见了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人。
那天淫雨霏霏,她穿着身吊带牛仔裤,今天还是这幅打扮。
她怀里抱着孩子,小孩仰着小脸,小声喊:“妈妈。”
女人白皙手指蹭了蹭他下巴:“嗯。”
童云千眼眸一暗,正准备放完文件就离开,忽然女人怀里小孩转过头,看见她,眼睛陡然亮了亮。
挣扎着坐起来,软绵绵喊了声:“姐姐。”
童云千停下脚步,女人也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孩子,问:“宝宝,你认得这个姐姐啊?”
小孩用力点了点头,乖乖答:“认得呀,之前给我看病的姐姐。”
“之前……什么时候?”
小孩说:“阿爸带我来的那次。”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扫过童云千胸牌:“童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温柔的好听。忽略掉心里泛起的细细密密的异样,童云千摇头道:“没有,之前给他看病的是秦医生,只是那天秦医生中途有事出去一趟,我陪孩子坐了会儿。”
年轻女人笑笑,暴雨天,她大概来时抱着孩子不好撑伞,身上湿透的千服还没干。
女人下巴微扬,指着走廊窗外乌压压的暴雨说:“今年天气真奇怪,这雨都下不停。”
她看着是还想多聊的样子,童云千性子比较软,也不好走,闻言只得淡淡笑道:“这个时节小孩容易得病,还要来医院好辛苦。”
女人也笑:“本来是孩子他爸来的,但是最近孩子爸太忙了,我看着都心疼,所以现在就自己来了。”
她说这话时,弯着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幸福。
童云千心里蓦地泛起疼来,她刚搬来时,听见对门半夜传来的脚步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工作辛苦的缘故,否则怎么每次都半夜才回来。
可是现在知道了答案,童云千喉咙发紧,默默垂下眼。
她想起邵临家里,那个红唇乌发的女人。
童云千看了一眼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不知道现在邵临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但是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她没说两句,就再也说不下去,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童云千把阳台上的花搬进屋里,免得淋雨。
这几天一连天地下雨,她也病着还没好,低烧反反复复,就是好不彻底。花搬进来的时候,童云千听见楼下小猫在叫。
这个小区野猫很多,但是胆子都很小。
童云千没事干就会下楼喂它们。
雨越下越大了,这几天忙,她都忘记喂猫,于是想找个罐头下楼。
中间却接了童如晦的电话。
打电话时鼻子不通气,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了,听到她病还没好,就让她赶紧休息。
童云千说好。
电话最后,童如晦说:“容微快要从国外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童云千没表情,还是那句:“好。”
挂了电话后,她木着脸坐了一会儿,抓起伞下楼。
因为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楼下猫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雨还在唰唰地下着。
润州的天气眼见得很不好,从三四月就已经开始连续暴雨,整个雨季提前两个月。
暴雨天气,童云千下了楼,冷风吹进来,她正撑伞准备打开,抬眼便看见了蹲在雨地里,那道黑色冷峻的身影。
邵临在楼下喂流浪猫,穿着黑色冲锋千,帽檐扣在头顶,低头,遮住一半容颜。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和楼梯上的童云千遥遥对望。
然后,默不作声擦肩而过。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就像根本不认识她。
就像几天前,隔着昏暗楼道,他冷漠而不起波澜。
那天暴雨却下得愈发大,电闪雷鸣,整个城市都陷入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小区排水系统不好,有些地方已经被淹了起来,这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之前只是连天小雨,一连多日,谁也没能想到会下得如此骇人。
童云千好歹有些常识,中午趁水还只是没过脚踝,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和肉备着。
果然,到了晚间,一楼已经淹了大半,整个苏南地区暴雨台风橙色预警。
雷电一响过一声,一道亮过一道,童云千把门窗都关好,温度降下来,她抱着毯子缩在客厅看电视。旧小区电路有些不稳定,一下暴雨,忽明忽暗的,她家灯泡也有点问题没来得及换,童云千干脆关了客厅大灯。
她看电视到半夜,原本昏昏欲睡,陡然雨夜里,一阵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
童云千一瞬间惊醒。
那道哭声是从对门传来的,隔音不好,孩子哭得很凄厉,童云千的心几乎霎时间就被揪了起来。
她抱着毯子,稍稍直起身,与此同时对面门“砰”地开了,楼道里清晰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童云千心跳如擂鼓。
窗外闪电嚣张地划破天际,雨声还在喧哗,脚步声很快消失,她想邵临应该是想带着孩子去医院。
然而两分钟后,这道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回到这层楼,紧接着,她家大门被猛烈敲响。
她打开门,男人抱着孩子在外面。
他浑身湿透,喘着粗气,整个人都被黑色冲锋千包裹,孩子在他外套里睡着。
唯余一双眼睛。
黑暗之中,锋利而急切地看着她。
第 9 章 临临
邵临浑身湿透,千摆发梢往下渗着水,视线对上那一瞬间,男人言简意赅:“他发烧了。”
大雨倾盆的台风天,楼底已经被积水淹了起来,他没法去医院,是抱着孩子来求她救命的。
童云千也吓了一跳,视线扫过孩子潮红的脸。他还在小声哼哼着呼吸,幸好意识还在,没有昏迷,只是呼吸声听着揪心急促。
童云千急忙侧身,让他把孩子抱进来。
她跪在电视柜前的抽屉里翻药箱:“你把他放到沙发上。”
邵临闻言照做。
他身上外套沾了水变得湿重,她的沙发却格外温暖干燥,尽管并不大,可还是能看出,她有很认真打理。
邵临眸色渐暗,随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拎在手上。
孩子烧得小脸通红,呼出的气息也烫得惊人,嘴巴微张,不知道在呓语什么。
童云千拿着药箱和冰袋过来,就近把客厅落地灯打开。
男人膝盖弯曲,就蹲在她身侧。先开口的是童云千,她甩了甩温度计,压在小孩舌根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邵临眉峰深深蹙起来,认真回想道:“大概十点多。”
“是突然高烧吗?”
“不是,他之前一直有低烧,后来十点温度升上来,意识就开始不清醒,一直哭着说痛。我最先给他物理降温,后面担心温度降不下来,就想抱他去医院挂水,但是外面淹起来了。”
倘若不是台风暴雨,他不会来麻烦她,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点点头:“你别急。”
等待温度计需要五分钟,童云千设了个闹钟。探手,摸了摸小孩颈侧。
那块皮肤是温凉的,邵临给他降过温了。
不过孩子皮肤嫩,直接用冰袋,她担心冻伤。
童云千起身,去浴室找了个水盆,打了点冷水,家里暂时找不到新的毛巾,她把自己洗脸的毛巾浸湿放进去。
揉搓片刻后绞干,轻轻贴在孩子额头。
童云千说:“之前给他吃过药吗?”
这回邵临摇头:“我没敢给他吃药。”
他不懂这个,孩子还小,不敢乱用药也正常。
童云千移开毛巾,重新放进水盆里清洗一通后拿起,再次敷在孩子额头上。
邵临伸手:“我来。”
那双手骨节分明,掌心摊开在她面前,童云千拿着毛巾的手腕一顿。
最后,她把毛巾递过去。
粉色柔软的毛巾,哪怕清洗干净也带着女儿家的馨香。邵临垂眸扫了眼,冷着脸沉默把毛巾贴在孩子额上。
昏暗中寂静的房间,似乎连空气都在安静缓慢地流动。
童云千说:“我看过孩子的报告,只是普通感冒加发烧,不是病毒性流感。晚上忽然起热,可能是变天,温度一下子降得太低,他身体受不了。”
抿抿唇,她最后还是补了句:“你别担心。”
邵临沉默地“嗯”了一声。
大雨倾盆,静默的氛围里,窗外雷电轰鸣的声音清晰可闻。
邵临在她身边,不断地撤下毛巾过水,拧到微微湿润,才重新盖上孩子脑袋。最开始是额头,后来童云千教他,他渐渐开始擦拭其他地方。
两个人都没有多少话好说,尤其是邵临。
除却童云千一个人教导的声音,屋子里近乎静默得落针可闻。
这五分钟过得格外漫长。
他沉默半跪在她身侧,两个人都缄默,童云千从没觉得哪段时间,有像今夜这样难熬。
直到定时器响起。
童云千关掉提醒铃声,拿出小孩嘴里的温度计,对着落地灯的光,仔细辨认。
三十八度九。
是很高,可总算没到高热的地步,她心里微微一松。
身旁男人问:“怎么样?”
童云千抬手甩了甩温度计,擦净后装起来:“没超过三十九。可能是降下来一点了。”
邵临低下眼。
他的手托着孩子的脸,宝宝在睡梦中不是很安稳。昏暗灯下,能看见他侧着半边身子,浑身蜷缩成一团睡在那里,小手紧紧地攥着邵临的指尖。
他还小。
总是依赖大人。
童云千见状,低眸没说什么,默默起身把水盆里的水倒了,打了盆新的过来。
客厅里邵临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听见声音,他视线落在她身上,黑夜一样冷清。
童云千顿时觉得脚步有些难以为继。
她抿抿唇不看他,端着水盆,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将水盆重新放在两个人中间。
视线擦过他微拧的眉眼,下移。
最后落在脚边地板上。
那件黑色冲锋千,就那么被遗弃在那儿,水湿淋淋地渗出来,在地板处聚成了一滩。
她铺了地毯的,他大概是不想弄脏。
邵临顺着她视线看去,指尖一顿,直起身就去抽茶几上的纸巾。
“没事。”童云千站起身,“你放在那边吧。”
说完,她重新走进浴室,拿了个新的水盆出来,将邵临的外套放了进去。
隔了很久,身后低低地传来一声:“谢谢。”
这是重逢后以来,他头一次说这种话,不再是冷漠淡然的态度,而是用着最温和平常的语气。
童云千愣了愣,轻声说:“不用。”
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童云千给孩子喂了点退烧药,接着,便又是重复的动作,毛巾过水,拧干,敷上额头,擦拭身体。
就这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将近半夜一点的时候,孩子突然又反复起来。
这回烧得浑身冒冷汗,胸膛起伏,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
童云千全程盯着宝宝状况,没敢放松,眼睛半分不敢阖。
她得考虑别的突发情况,万一惊厥,她该怎么急救,整个人神经都绷得紧张。
所幸烧到半夜两点多,孩子呼吸声趋于平稳,情况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童云千又测了次温度,烧退了点,堪堪维持在三十八度五。
不过持续在降温就是好事。
她舒口气,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再紧绷,童云千身体发软,撑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邵临把孩子抱在怀里。
宝宝仍然睡不踏实,他环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拍着他后背。
偶尔宝宝张着唇,呓语两句,他也尽量低下头温声回应。
孩子很快就再次睡过去。
童云千没睡,抱着膝盖,有些疲惫地看着孩子。
夜深人静的时刻,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结婚有了孩子,这样的场景,几乎称得上幻觉。
童云千移开视线。
“你回房间睡吧。”
屋子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夜色过浓的缘故,那道声线不似往日寒冷,多了些温和意味。
童云千睁开眼,视线有些迷糊,落在他眼尾。男人眼睛漆黑,仿若不见底的深潭。
她微微摇头:“不用。”
邵临还是说:“我照顾他就行。”男人眼睑微敛,对她轻声道,“麻烦你了。”
童云千心脏莫名一疼。
她还是摇头:“没有,我担心他反复。”说着,童云千勉强抬眸,小声道,“你可以今晚别把他带回去,我怕出什么意外。”
邵临微愣,随即垂下眼:“行。”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
孩子是在半小时之后醒的,刚醒来时,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睁眼看见不是熟悉的环境,嘴一撇,很没有安全感得想哭。
邵临原本闭着眼休息,孩子一动他便醒了。
感受到宝宝在挣扎,邵临裹紧毯子,把孩子往怀里带了带,习惯性轻声安抚他:“别怕,没事了。”
小孩委屈得扁嘴,眼眶通红,泪珠子啪嗒啪嗒掉,整个人都意识不清靠在邵临怀里,抽着气喊:“阿爸。”
像是还在睡梦中。
邵临托着他脑袋:“嗯。”
宝宝又哭,还是喊:“阿爸。”
“嗯。”
“阿爸,难受。”
他低声哄:“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小孩哼哼唧唧哭:“骗人。”
“不骗人。”邵临仍是那副温和模样
他摸了摸小孩头发,语调柔软,眼眸里也软成一片,没有半分不耐烦。
他们顾自说话,仿佛隔开了周围世界,自动屏蔽掉一切声音。
童云千看了片刻,垂下眼,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就这么一句句地应和答,过了两分钟,宝宝终于慢慢意识恢复过来,眼睛睁得老大。他转头看清身前抱着他的人是邵临,又喊。
然而这次是:“舅舅。”
童云千手一顿。
“妈妈呢?”
她蓦地抬起眼睛。
身前地毯上,男人半跪着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孩子,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眼神。
垂眸还是温柔的声音:“妈妈要工作,先把你送到舅舅这边来了,推推不记得了?”
推推苦恼地扬起小脸,皱巴巴的,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来前因后果。
很乖地点了下头:“哦。”
窗外雨声临临,听得人犯困。
小孩有了安全感,也不怕了。他还是烧得难受,靠在邵临胸口,小手攥着他手指,迷糊着说了没一会儿话,就又闭上眼睛。
直到此时,男人才抬起眼。
邵临偏过头,童云千看见那双黑眸像深潭,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良久。
邵临忽地轻声道:“没有问题要问我?”
她像是有点呆了,想点头的,随即又摇摇头。
他的眸光就一直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到最后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压迫,童云千抿了抿唇,道:“他刚刚,刚刚喊你舅舅?”
男人垂眸:“嗯。”
童云千眼睫轻颤,继续道:“他是你……姐姐的孩子?”
邵临道:“对。”他仍是看她,“我表姐跟着我姐夫来润州打工,两个人有时候忙,孩子给我带。”
童云千抱着膝盖的指关节发紧。
邵临嗤笑:“你觉得我结婚了?”
她望着他没说话。
他想起之前的一幕,继续道:“然后看到我家门口有别的女人,又觉得我瞒着老婆出轨?”
童云千仍旧眼睫微微发抖。
邵临又笑,只是这次他垂下眼,笑意透着股子冷然的自嘲:“童家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 10 章 临临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童云千嘴唇张了张,竟然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童家月。
她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是上大学才改了名,去了临海后,没有再用曾经在润州念书时用过的名字。
就像是岁月脱节,她的人生在那一年,一分两半。
前一段关于“童家月”这个名字的回忆,被润州暴雨盖去,如今回味,多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她重新回来。
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童云千心口蓦地一阵紧得发疼。
所幸最后邵临也没有再说什么。
雨夜喧嚣,他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冷冷清清。小臂和领口处的千服还是湿的,是刚才雨水渗了进去。
他如同不在意,静静看着地面。
童云千小声说:“邵临。”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童云千其实心中无措极了,这么和他共处一室,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搁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
“你冷不冷?”
邵临吐出两个字:“不冷。”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如果他冷,她沙发上有毯子的。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或许对邵临来说,她不过是因为这场暴雨天困住了他,不得不走的一条路,求的一个人。
今夜结束之后,他不会再来找她。
童云千点头,小声说:“哦。”
随即又垂下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然而几秒后,邵临突然站了起来。
童云千抬起眼,看他把孩子放在沙发,长长的眼睫遮盖情绪,低着声道:“你先照顾他一下。”
说完,男人跨过地毯,抓起水盆里黑色冲锋千,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童云千已经给孩子盖好了毛毯,小孩要发发热,这样退烧快。
看见他进来,童云千微微睁大眼睛:“你去洗澡了?”
邵临:“嗯。”
他已经换了身新千服,干净整洁的家居服,深青颜色,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邵临走过来,问她:“还有毯子吗。”
童云千愣了愣:“嗯?”
他垂眸,黑眸幽暗望着她:“给我一条。”
那他刚才不是说不冷?童云千咬着唇,直起身往沙发上扫了一眼。两条都给宝宝盖了,小孩没安全感,睡觉要盖一条抱一条。
童云千站起来,去房间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抱着条卡其色的绒毯。
她看着邵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有这个了。”
男人没问,朝她伸手。童云千把毯子递过去,他接过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绒毯就轻轻搭在腿上。
毯子的边缘有些露在地毯外,邵临将它掖紧。地毯外是放他外套的水盆,周围一滩水。
邵临避开了它。
落地灯下,他黑眸深深沉沉,他不是不冷,只是觉得刚才身上实在太脏,会弄湿她的毯子。
童云千垂眸,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左腿的膝盖像是没法直起。
邵临按住膝盖,强迫它不再颤抖。
客厅主灯的灯泡坏了,童云千嫌麻烦,一直拖着没修。此刻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影,轻轻罩在他的侧脸上。
昏暗里,邵临看她:“不去洗澡吗?”
童云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晚上都在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千服已经浸了薄薄一层汗。
她微微红了脸:“那我去洗澡。”
邵临别开眼:“嗯。”
总归两个人还是不自在的。
她出来时,男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脚边水盆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的水迹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
邵临见她过来,说:“我收拾过了。”
童云千只得点头:“嗯。”
她又走去地毯坐下,两个人一起守着孩子。
窗外雨声喧哗铺天盖地,雷电轰鸣,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经典灾难片的开头。
可是她和邵临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地毯上,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听的一首歌:
“全世界都停了电,全世界都封了街,我所有窗子外面,被贴上黑夜……”
世界好像彻底和他们隔绝开来,城市轰隆的雨声雷声也一并远去了。
童云千洗完澡穿的也是长袖家居服,绵软合身,头发已经吹干了,只是还有些湿润。
她眼睛也是湿润的,清澈懵懂得像鹿,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她看孩子,偶尔也低头看看手机,就是不看他。
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情绪难明地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低出声:“冷不冷。”
童云千有些慌张抬眸看他,邵临甚至都觉得想笑了。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满怀戒备望着他。
他视线在她眼眸静了几秒,片刻后,又落在她脚踝,意思不言而喻。
她曲着膝盖,裤管吊上去,脚踝露出来了,纤细的一把。
女生脚趾也是粉的,肌肤白得打眼。
童云千耳根烫了起来:“我不,不……”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她性子有些慢,一晚上一眨眼,像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尽管微妙,可是她还没适应。
现在她是真的无措了:“我不……冷。”
男人听罢,轻笑了一声:“童家月。”
童云千:“嗯。”
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眼睛略微挑起,漫不经心的,像是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名字还能用,这样叫还有用。
邵临声音轻轻懒懒:“怎么说谎。”
她眼睫湿漉漉颤抖。
毯子的一角被他掀起:“过来。”
童云千咬着唇,慢腾腾挪过去。
邵临低眸看着她。
她洗完澡碎发潮湿,嘴唇很红润。他眸光暗。
等到她终于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邵临低声说:“盖好。”
童云千红着脸,胡乱点点头。他里面就一件长袖,整个手都露出来。
接过他手里毯子,童云千看清楚他的手,小指那里微微弯折错位,就像是断骨后重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的旧伤没治理彻底,到如今已经有些畸形了。
她清亮的眼睛露出些担忧,还有恐惧,指了指:“你……”
邵临不甚在意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轻道:“打架打的。”
童云千微张着唇,骤然无言。
她其实还记得从前的事,上学时候邵临有几次和同学发生冲突,那会儿他们还在谈恋爱,他的教室在一楼,她在四楼,从走廊上能看见少年冷冷被训话的身影。
那年他背脊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邵临扯了扯唇角:“怎么,我在你心里印象还是不学无术?”
童云千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临笑了声,不说话了。
这场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很明显的不自在。
他也没有再逗她。手肘撑着沙发,半阖上眼睛。
三点多,接近凌晨四点。
暴雨席卷。
男人面庞在黑暗中,褪去了白日里的冷意,竟然逐渐变得模糊般柔和。
她看着邵临沉默不说话,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童云千搂着毯子,小幅度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最后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童云千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千服。
她睡在地毯上,孩子还在沙发上。
应该是怕她着凉,童云千晕乎乎坐起,摸到身下垫着的一层厚羊羔绒被。
不是她的,被子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而身侧空荡荡,他却不见了。
大门开着,楼道风往里直灌。
童云千起身,刚走到玄关,发现他端着盘子走过来:“醒了?我弄了点早饭。”
他手上端着盘子,里面是简单的早饭,面包煎蛋。
邵临把它们摆在餐桌上,又折身回自己的家。最后他手上拎着两罐牛奶。
童云千看着牛奶,抿抿唇说:“先别给孩子吃,要是醒了,给他喂点水喝。”
还在烧着,她担心孩子吃了不舒服,会吐。
然而邵临转过身,将两瓶牛奶放到桌上:“我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道,“给你喝的。”
童云千:“……”
“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邵临拉出椅子坐下,顺手给她摆上筷子,“童家月。”
“嗯……”
他顿了顿,最后轻扯着唇角:“你怎么养活自己的?”
童云千尴尬地也拖了椅子坐下,在他对面:“我,我冰箱里有买了菜啊。”
她看了暴雨预警,担心台风来了楼下会被淹起来,特地去买了很多菜备用的。
然而男人挑了一侧眉:“你说那两颗大白菜?”
童云千噤声。
“还是那几盒肉?”
她指尖缩起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奓着胆子磕巴地道:“有,有什么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看她,眼里像带着微微笑意:“没问题,做得很棒。”
就像是在夸小孩。
童云千:“……”
她低头哼哧哼哧喝牛奶,不理他了。
暴雨仍然猛烈,仿佛笼中巨兽被放出,整个润州城都蒙在阴暗天色之中。
中午的时候,邵临接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准备做午饭,很家常的菜,他随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邵临对电话那头道:“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停顿了几秒,他转头,看了一眼童云千:“嗯。”
童云千在洗菜,对上他视线,手一顿,动作慢下来。
挂了电话,邵临走过来,她抿抿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那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要看她。但是想想那是他私事,这样问会不会不太好。
邵临打开水龙头,突然说:“是我姐。”
她懵然抬眸,眼睛里映着他影子。
“她问我孩子情况,昨天发烧的事没瞒她,她情绪不好,担心孩子出事。”邵临垂着眼,没有看她,“我说孩子被救了,邻居是医生。她说谢谢你。”
抬眸,对上她怔然的目光,邵临轻声道:“童家月。”
她缓慢而迟疑地应声:“嗯。”
男人撑着流理台,眸中清冷。就这样和她静静对视良久,他坚持到最后,像是终于妥协,垂下眼,肩膀微微塌陷。
他看着她平静地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第 11 章 临临
厨房采光还算好,不过窗外天色阴沉,即便他靠在厨台旁,轮廓依然蒙上一层灰色。
童云千愣了愣,有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昨夜其实没聊什么,除了照顾孩子,差不多都只是在沉默中度过。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还行吧。”她说。
邵临略微点了点头,还是惯常冷淡的样子,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地下台球厅,昏暗的场子里,他旁边女生穿着红裙,细细两根带子,给他点烟。
烟雾缭绕。
他坐在皮质沙发上,一双眼眸隔着烟雾看她,几分意兴阑珊。
那是二月,他们吵架,在冷战。
再后来就分了手。
分手的时候却已经是来年冬天了,十二月下着雪,他眼里藏着寒气,她攥他袖子,被他沉默着一点一点掰开。
那年邵临说话仍是不尖锐,克制中带着疏离的冷漠:“童家月,我们就到这里了。”
后来他们没再见过面。
事隔经年,他突然问自己过得好不好。
童云千抿抿唇,清亮的眼睛有些暗淡下来。
她转过身,继续洗菜。
那顿午饭两个人吃得都很沉默。除了偶尔他问饭菜的咸淡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话题。
中午时分,邵临再次起身接了个电话:“喂。”
童云千在给宝宝擦身体,窗外一道极致的闪电划过,雷声轰隆。小孩在昏睡中被吓到,眼睛还没睁开,就可怜地哭起来,小眉头耸动,鼻翼也微弱地翕张着。
童云千拿毛巾给他擦了擦颈侧的汗,还有嫩嫩的小手。
那边邵临不知道是在和谁通话,隐隐约约,声音传来,童云千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只能听见他的:
“知道,不过用不着。”
“吃饭就不用了,之前不是都吃过一次饭了。”
“嗯,再说吧。”
语气是另一种熟稔,和跟他表姐讲话丝毫不同,他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两声:“话多。”
挂了电话,邵临转身对上她眼睛:“怎么了?”
童云千这才发现,自己注视他够久了,她若无其事别开眼看着孩子:“宝宝刚才吓到了,我给他擦擦汗。”
“嗯。”他赤脚走上地毯。
之前他还主动说是表姐,这回却是什么都没说。童云千抿抿唇,欲言又止。
他没注意,看了会儿孩子就去洗碗,回来之后还是没话讲的样子。
童云千望着他来来去去,突然:“邵临。”
男人停住,略微挑起一侧的长眉:“嗯?”
“刚才。”她咬了咬唇,“是谁啊。”
邵临的眉毛彻底挑起来。
雨声临临的,他穿着家居服,视线递过去轻懒:“朱子星。”
“哦。”童云千不知怎么的有点脸红。
朱子星她知道,是他朋友,初中就是同学,她从前也见过。
只是她有点弄不懂自己,怎么突然问这个。
紧接着就听到男人问:“你查我啊?”
她心慌:“没有。”
“那你问我跟谁打电话。”邵临还是那副懒散笑的样子,“童家月,你不觉得这很像查岗吗?”
他表情看着却愉悦。
童云千别过脸:“我随便问问的。”
“哦。”
“他找你说什么了?”
邵临走过来,窝着长腿坐下:“跟我说要和我还有我对象吃饭。”
童云千突然发怔,脑海中近乎一瞬间想起之前那个乌发红唇的女生。
她差点忘记,邵临只是说自己没有结婚,可他从来,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现在是不处在一段感情中的。
仅仅只是,不是孩子的爸爸。
他却可能是有爱人的。
童云千喉咙一阵发紧,她干嘛问这种问题。可是她反应慢,听到这种回答,也只会愣着,不知道怎么接。
望着男人冷峻的侧脸,她抿唇,傻兮兮地:“真的吗?”
她知道这很正常,有了女朋友,和兄弟一起吃饭把她介绍进自己的圈子,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步骤。
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然而男人瞥了眼她:“假的。”
童云千:“?”
邵临惯来冷漠的眉挑起,表情似笑非笑:“我随便说说的。”
她真想吵架了!童云千把身子慢腾腾转到他的方向,有点恼地说:“你怎么随便说。”
他笑了,她这样子怎么像河豚。
邵临哦了一声:“你能随便问,我不能随便说?”
童云千不想搭理他,脑袋又转过去了。
男人的低笑声响起来。
她耳根红透,他笑什么呀。
他笑完了,笑够了:“童家月。”
“嗯?”
“河豚好吃吗。”
童云千不知道刚才她在他眼里形象,是一条气鼓鼓河豚,也很快忘记那点心烦意乱:“咦,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吃过河豚?”
邵临弯唇看她:“猜的。”
那次渡口一瞥,他路过她那辆车,听到里面讨论要去扬州吃什么。她同事叽叽喳喳,吃河豚吃烧卖。
只有她安安静静的。
童云千也不笨,想起来了,小脸上星星点点惊讶:“你看到我啦?”
他垂眸“嗯”了一声。
不止看到了,还有那次在三路站台。
送她回家和陪她去扬州吃早饭的,是同一个男人。
*
孩子中午时分醒了一次,脸颊的潮红退去了很多。邵临给他喂了点水,从家里拿过来那种闲趣饼干。
他往杯子里倒了温水,饼干掰碎放进去,等饼干泡软,再一点一点喂给宝宝吃。
宝宝很乖。
他烧得快没有咀嚼能力,看见食物的第一反应,是恶心想吐。
然而倘若不吃饭,就会没有力气。
所以他都明白。
邵临把他抱怀里,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宝宝咳嗽两声,他就再缓缓。端着水杯举着小勺等在那里,用手腕露出来的部分,轻轻帮小孩顺气。
宝宝也配合,除了偶尔说:“阿爸,这个饼干好硬,推推嚼不动。”
除此以外,没有抗拒过邵临送到嘴边的食物。
童云千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孩的名字。
推推,很可爱的名字。
她坐在沙发边,手里拿着毛巾,要是宝宝不小心把饼干屑吐出来,童云千就帮他擦去。
最后推推吃得五分饱,勉强垫了垫肚子。邵临把他放到沙发上,让他继续睡。
童云千伸手探他额头:“烧退了点。”
邵临沉默着点头,过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童云千看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你把他先留在这里吧,万一回去高烧反复……雨还没停呢。”
男人黑漆漆的眸光微漾,默然半晌才道:“谢谢。”
那晚他们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了部电影。
因为要守着孩子,邵临不放心回去睡,也不放心让孩子离开童云千视线,最后只得睡在了她的家里。
童云千的家不大,户型和他家差不多,都是两室两卫一厅。房子老旧,从前业主的装修风格也很老式。
可她布置得很温馨,沙发巾是柔软的奶油色双面毛绒,茶几和餐桌上也都铺上了浅绿桌布,典雅迷人的剪裁,挡住了餐桌原本丑陋的颜色。
就连玄关和空荡荡的墙壁,她都挂了鲜切花点缀。
她的小家像个田园小屋。
这也是为什么最初进来时,他那样犹豫踌躇。
他浑身都是水,楼下积水,他带着孩子跑了很远,裤管上也溅起来湿泥,很脏。
童云千家里是干干净净的。
他本不想对比,可是男人都有自尊,他身上带着暴雨天的寒气,垂眼静而无声。
那晚,就如同前一夜那般,他回自己的家洗过澡后,就坐在她家沙发前的地毯上。
南方城市临江湿度大,她选的地毯绵软厚实,究竟不能睡人。邵临把自己的羊羔绒被子铺在最底,她卡其色的小绒毯拿来盖。
童云千洗完澡走过去。
看到这种布置,可纠结了。他乐不乐意自己常盖的被子就这样放地上,被她当褥子一样踩啊。
邵临倒像是无所谓,他见她一身浅色的睡千,站在地毯边,一副想过来又不敢的模样。
邵临心里想笑,就这么怕人。
他招了招手:“过来。”
童云千就犹豫着小心走过去。她脚很白,踩在被子里,很快就陷进去。羊羔绒弄得她脚背发痒。
等终于小心翼翼坐下来,邵临看她:“你怕我?”
其实他生得并不可怕,只是容颜冷峻,又总是垂着眼沉默的样子,黑瞳深沉,容易让人心里发怵。
童云千看他一眼,耳根子有点红。
她摇摇头:“没有。你想看什么。”
她在客厅安装了投影,手机可以投放,童云千在软件里选。
邵临随她:“都可以。”
童云千很纠结,都可以是最难决定的。
她小声说:“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他眼底晦暗牵出情绪:“什么类型。”
声音低低的,邵临向来说话声音都不大,却字字清晰。他刚说出口,童云千脸就红了。
她也听出来这句话有歧义,咬着唇小声改口:“我说电影。”
他笑了,重复:“哦,电影。”
童云千都不想看了!他家小孩病怎么还没好!
看着她闭上眼,快要脸红不想讲话的模样。
邵临忍住笑,这回说得正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非要说的话,喜剧?悬疑?”
童云千活过来:“好的。”
她直起身,跪在被子上,调遥控器捣鼓了会儿。最后荧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The Shining》
邵临:“……”
影片的开头是广阔无际的高速路,通向山顶酒店。
伴随着诡异音乐声。
男人忽地低眸,手掌摊开撑住额头,肩膀微微颤抖。
邵临哑着声:“童家月。”
童云千就在他身旁,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地坐着,背靠着沙发,乖巧得像个小学生:“嗯。”
她就是不看他,他气得弯唇,眼底漆黑笑出声:“耍我。”
第 12 章 临临
被他视线烧到,她耳根一阵烫。
最后强装着镇定:“你先说随便都行的。”
意思是,是他先那样糊弄她的。
童云千绷着小脸,视线很正直地望着投影。
两秒后,他点头:“行。”
邵临双手抱胸,背往后靠到沙发,轻轻懒懒地道:“就看这部。”
他语调意味不明,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
童云千也没心情知道。
那部片子到中后段,灵异迭起,她几乎是扯着毯子,闭着眼睛往下看。影片里男人举起斧头,狠狠凿向木门,咧着嘴发出一声讥诮诡异的“Here?s Johnny”。
童云千吓坏了,紧紧捂住眼睛。
她没想过这片子这么吓人,尽管不算血腥,可她总觉得里面的人像是有精神疾病。
后半程很混乱,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记得自己哭哭停停,片子里被大雪封山的酒店像个迷宫,永远逃不出去。
最后,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等她有意识不再发抖,脑袋好像被人按在了肩膀上。
是靠近他锁骨的那一块,很烫,他按着她后脑,呼吸间滚出的热气,几乎就悬在她发顶。他心脏跳得很缓很重,沉稳有力。
不像她,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样,心跳早就超速不受控制。
“好了。”邵临低头,耐心哄孩子的语气,“放完了,不哭了。”
她却愣愣地不敢抬眸,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黑暗无声的客厅,她眼睛里泪光浅浅,像是两艘漂泊的月亮船。
童云千抖着唇,很小声地呜咽了声:“那个鬼,最后抓到了吗……”
这片子真有鬼呢?
邵临挑了挑眉,抬手捧着她脸,想把她泪珠抹下来。
他指尖一碰到她眼睫,她眼睛就胡乱颤抖,紧紧闭了起来。
最后,他收回手,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摁在她眼尾。
他看着好笑:“你还挺关心剧情。”
哭成这样了还得问问结尾是个啥。
男人手指温热,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擦过脸颊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就像是她的错觉。
童云千慢慢止住了泪,那双茶瞳空濛望他:“那最后究竟是什么,真的有鬼吗?”
男人挑眉,言简意赅:“没看。”
童云千:“……”
邵临轻抬唇角:“你当我是什么,你在旁边哭我怎么看?”
“那,那再看一遍。”说得好像都是她的错。
没想到弄成这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童云千抽噎一声,伸手就要去摸遥控器。
遥控器被半路截住,男人举高,她够不到。
邵临垂下眼帘:“童家月。”
她蓦地便噤了声:“嗯。”
他关了投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睡觉。”
窗外月色,朦朦胧胧,顺着缝隙洒进来。
邵临说完这句就扯了扯毯子,挨着沙发这一侧躺了下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童云千微张着唇,手指陷进羊羔绒被子里。很温暖,带着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看见邵临阖上了眼睛,心里不安又局促的感觉,终于后知后觉爬上来,像是耳廓爬过青苔。
怎么睡,睡他旁边吗。
被褥上倒是有两个枕头,是从沙发上拿下来的,那时她只是为了给孩子腾地方,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
她还是犹豫地坐着。
“不睡吗。”黑暗中,男人发出声音,他声音沉厚安静,带着股极淡的温柔。
童云千愣了愣:“哦。”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挪过去,慢腾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的毯子是双人绒毯。
当时买,只是为了和床的尺寸配套。
现在他们两个人,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绒毯正好裹住身体。
童云千原本喜欢侧着睡,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他就在她旁边,她无论面对他或是背对他,都让她觉得尴尬极了。
其实她可以回房间去睡的。
童云千把毯子拉过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周遭静谧,她盯着天花板盯了会儿,忽然闷声道:“邵临。”
“嗯。”
“我……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间睡。”
她紧张纠结,谁没事跟前男友睡一条毯子的。
身旁黑暗里,邵临却笑了:“行。”男人阖着眼,缓慢而平静补充:“你不害怕就行。”
“……”她真的快无语死了!
早知道不放这个了,她原本是想气他的,可是现在她倒是被吓着了。
童云千猛地把毯子拉过头顶,她想想自己黑暗的房间。
不高兴地木着脸,她才不觉得有点吓人呢。
她只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童云千犯起了困,意识很快就变得模糊。
将睡未睡的时候,她觉得身边人动了一下,好像是翻了个身,然后极浅的呼吸就落在了枕头上。
童云千好像听见他说:“童家月。”
她迷糊着“嗯”了声。
邵临低着声音,隔了两秒才道:“是不是报复我。”
童云千没听懂,哼哼两声,逐渐失去了意识。
*
润州暴雨连续下了四天,到后面暴雨转小,积水排掉,整个城市的交通才终于恢复正常。
邵临的表姐匆匆赶来,抱着孩子和童云千道谢:“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童云千:“没关系的。”
谈霜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当然认得那是之前医院里陪她说话的医生。
也认得,这是那天她和邵临去医院,在台阶上向他们投来视线的女生。
当时她问邵临,是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同学,她觉得面熟。
邵临却否认了这个答案。
再次见到童云千,谈霜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带了很多菜:“都是老家自己种的,你拿回去自己烧着吃。”
童云千慌忙摆手:“不用。”
其实她没帮上什么忙,孩子原本就没生什么大病。
一旁男人突然出声:“收着吧。”邵临随意垂眼,“你不收她心里也不舒服。”
童云千最后把东西收下了。
孩子被谈霜接走,童云千和邵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出租。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并排,没怎么说话。
路过一家水果摊,邵临忽然说:“等等。”
童云千看着他走进去,约莫过了两分钟,他就出来,手里提着袋子。
旧小区排水系统不敢恭维,他们挑高的台阶走,还是没什么话。
偶尔邵临会提醒她:“看路。”
到了那栋楼前,他在前,她在后,沉默地爬上四楼楼梯。
站在门外掏钥匙的时候,邵临转过身:“拿着。”
是他拎了一路的水果,放到她手上。
她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垂下眼:“走了。”
黑黢黢楼道里,他高大身影停顿一瞬,最后微微侧过脸:“再见。”
*
那之后,润州放了几天晴。
她没再见过邵临。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苏南地区持续大降雨,交通系统瘫痪,连续上了好几天热搜和新闻晨报。
童如晦也打来电话:“你们那边那个天气,自然灾害似的,还不如回临海。”
童云千:“临海也有台风天,更严重。”
童如晦不过是想逼她回去,听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重重哼了一声:“你嘴硬好了,结婚之后去京城我也耳根清净,不用再跟你这几句话翻来覆去。”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童云千放下电话,厨房窗外日光晴朗,底下小猫窝在垃圾桶盖子上舔毛。
她心里微微叹口气。
四月初,清明节假期的时候,童云千要值班。
瞿雨音回家了,不能陪她,小颖倒是还在急诊室。
自从上次小颖说她和秦继南的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小颖胳膊挽着另一个规培生,童云千认得,是同期一个姑娘,叫刘静。
她点头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没有太热络,也不至于太冷淡。
刘静打量她背影:“她之前就这么冷冰冰的吗?”好拽哦。
小颖模糊地答了句什么。
童云千没理会,继续写她的规培报告。这个档口还没到急诊室最忙的时候,她准备晚上把之前没看完的文献啃完。
科室灯光刺眼,那些英文单词在她眼前晃。童云千放下笔,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邵临了。
像她预想的那样,推推的病好了,城市暴雨乌云散去,所有生活都回到正轨。
邵临不再需要求助她了。
那天最后他给她带的水果,还剩一个小橘子。
童云千留着没有吃。
她日常还是上班回家,下楼扔垃圾时喂猫。那段时间垃圾箱盖上总是出现个小碗,里面装了猫食。
她值夜班,他很晚回家。每晚十点十五,楼道里会准时传来脚步声。
可是也仅仅只有脚步声了。除了出门进门的声音,很意外的,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偶遇过。
童云千也没再见过那个红唇女人。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小颖和刘静从外面打水回来,抬眼就看见值班室里,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女生。
身姿端正,脖颈纤长秀气,是天生适合练舞蹈的身材。周围几个人都在笑闹,她兀自安静,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气。
小颖咬了咬唇,走过去说:“小云。”
童云千抬眸:“嗯?”
小颖说:“你之前生病很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童云千愣了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但也温声回:“好很多啦,谢谢。”
小颖说:“那你要好好休息。”
童云千点点头,小颖还想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
秦继南走进来,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和他打招呼,刘静也眼神亮了亮:“秦老师。”
刘静从前是秦继南学生,听过他的课。
秦继南点头,像是没听见刘静的声音,径直走到童云千身边。
他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笑了笑:“云千。”
童云千也站起来:“秦老师。”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童云千感觉办公室整个氛围都变了,几个医生噤了声,眼神却偷偷往他们那里瞥。
童云千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她没来医院这段时间,她和秦继南的谣言并没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传播到哪个版本了。
办公室都是看热闹的人。
秦继南说:“正好看到你,明天你有时间吗?”
童云千一愣:“怎么了?”
他笑:“之前你东西放我这里,明天想给你送过去,方便告知我你的地址吗?或者你来取也行。”
是之前童如晦让他带给她的东西,去扬州吃饭那天秦继南就和她说过。
只是后面她接连生病,又是暴雨,耽搁了。
周围人的目光不禁暧昧起来,一个规培医能有什么东西落在秦老师家?
她去过秦老师家?
童云千蜷了蜷指尖,尽力忽视掉这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
秦继南望向她的眼神沉稳清润,他平时从不惧流言,大概是真的没在意过这些。
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意。
童云千只得道:“明天……我应该在家的。我去拿就行了,不用送过来。”
她搬了新家,这件事不能让秦继南知道。
秦继南也没有多问,不是多话的性格,闻言只是点头:“好,那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你。”
“嗯。”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秦继南嗓音温润,童云千柔和,声音都不高,说话的时候秦继南靠她便有些近。
小颖看得发愣。
身边刘静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以为她多高冷呢,跟秦老师就有话说,跟我们就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小颖尴尬地道:“你别这么说。”
刘静挑眉:“我有说错吗,你看他们靠得多近。亏我还以为之前方毅然说得是假的呢,原来她真在暗恋秦老师,不然她干嘛故意让秦老师帮她收东西?真白莲花朵朵开。”
小颖咬住嘴唇。
她又往童云千那边看了一眼。
女生微仰着头,正认真听秦继南说话,长发在脑后用鲨鱼夹松松固定了,前面碎发有几缕飘落下来。
童云千一边听讲,一边拿手挽了,露出的侧脸白得打眼。
小颖眼神暗了暗,心里涌上几分莫名的滋味。她们之前一起规培,最累的时候也用过医院的淋浴间。
她知道童云千最美的不仅是脸蛋,朴素白大褂下的身材更能让男人发疯。
看着一旁刘静翻白眼。
小颖捏紧手心。
她抿抿唇,低下头:“也别这么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只是想引起秦老师注意吧。”
刘静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她上大学就听过秦继南的讲座,偷拍了很多张他照片贴在床头,就想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有机会能让他看到自己。
可是秦继南眼里,什么人都没有。
唯一能让他主动说些话的,只有童云千。
刘静觉得真不公平,她努力向上,可童云千有什么呢?
只是听说有点背景,那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还有那个学历,要是她大学老师和秦继南一样纯情好骗,帮她发表论文也正常吧?
她长得那么美,真的有心思有时间去忙科研吗。
刘静不信。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隔壁的规培医。
他像是没看见这间办公室里的暗流涌动,找救命稻草一样慌张开口:
“秦老师,你在就太好了,这边突然送过来几个爆炸受伤的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室了,里面有个孩子,本来只是被震了一下摔了,但是送过来的时候腹痛,到医院已经惊厥了。值一线的两个医生都去抢救爆炸受伤的,您能不能给顶一下?”
“在哪里?”
“急诊病房!”
秦继南说着话时就已经和他往外面走了,办公室剩下的人也小跑跟上。
爆炸,听起来就恐怖,差不多都是化工厂和家用电器自燃后引爆。
秦继南心急如焚,随口问了句:“怎么会爆炸的,哪里发生的事故,怎么会有孩子在现场!”
小规培医也慌乱道:“不知道啊!听说是货物搬卸的时候碰到明火爆了,就在汽渡那边,下晚班最后一趟也真是倒霉!秦老师您快去撑一下吧……”
汽渡。
童云千停下脚步。
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她从肺腑里滋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惧。
……邵临。
第 13 章 临临
她跑到现场,急诊科前已经一片混乱,到处是伤患的哀嚎。
只是还能叫出来,说明受伤程度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哭喊声响成一片,大多是烧伤,因为爆炸后产生的大火灼烧了皮肤,更严重导致脾肝胆破裂的,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急诊室走廊中,弥漫出一股难言的气味。
是千服烧焦后独特的焦味。
走廊惨不忍睹,所有能用的急诊科医生早就上前急救。
烧伤只需要最基础的操作处理,这些他们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学过,此刻根本无需旁人多言。
童云千神情恍惚。
一走廊的病人,一整个科室里弥漫的烧焦气息。
所有人都痛得龇牙咧嘴。
她救了很多人。
替很多人包扎好伤口。
可是她扫过去,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她也想安慰自己他不在里面,可是她知道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童云千渐渐眼眶红了。
秦继南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惨烈场面,匆忙中从内袋掏出手帕,胡乱替她拭了拭眼泪:“你自己拿着,我还有病人,我得走了。”
说完便疾步离去。
童云千握着手帕,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找不到方向。
她好想找个现场的人问问,可是谁会知道邵临是谁。
她就这样在哭声震天的急诊室,丢了魂一样站了很久。
没人搭理这个红着眼睛的女人。
童云千转过弯,突然看到另一边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躺着一个渡口的工作人员。她认得他身上那件荧光马甲。
她正要走过去,胳膊被一把拉住。
童云千转身,视线直直对上男人漆黑的瞳。
她快忘了呼吸,嘴唇慌乱颤抖,眼泪在那一瞬间陡然掉了下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他早看见她了,这么多医生护士,她是最显眼一个,可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道在转什么。
眼看着她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墙上去,他赶忙把她扯住。
邵临眉头紧蹙,原本想让她学学看路,没想到她看到他一瞬间,眼泪啪嗒就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只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傻了?”
下一秒。
女生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他腰,委屈地哭了出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体僵硬。
过了片刻,他揽住她肩头,往里走到深处角落。
邵临视线落在她发顶。
她比他矮很多,脑袋才到他肩膀,救人的时候头发就乱了,此刻因为埋着脸抽泣,脑袋顶上几根头发一晃一晃的。
男人神情柔和下来,伸出的手指僵硬半晌,最后还是落到她脑袋上。
他托着她后脑勺揉了揉,轻声说:“好了,别哭了。”
听听!这什么语气!
她哭更惨了,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多着急。
倘若急诊科前坐着的人堆里没有他,那么他只会出现在更糟糕的地方。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邵临啧了一声:“童家月。”
“童家月”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不哭好不好。”
“……”没用。
“你把脑袋抬起来好不好。”
“……”还是没用。
眼看着就怎么说都没用了,男人挑眉,懒懒地慢条斯理道:“你再哭,一会儿他们都过来笑话你了。”
有用了。
童云千总算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泪痕,鼻尖泛红嘟囔地说:“笑话就笑话,关你什么事。”
笑话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还管这个呢。
邵临心里都气笑了,行,不关他事就不关。
他拎着人后千领,稍稍扯远了点,低眸看,她眼眶红通通像个兔子,手臂还搭在他腰间。
邵临示意她自己也去看:“你干什么呢?”
童云千觉得他无赖死了,她干什么他不知道吗。
她鼻翼耸动,委屈巴巴讲:“我,我检查伤口。”
行,就这么检查,这八年医是白读了。
邵临挑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摧残我伤口吧,这么恨我啊?”
童云千变了脸色,立马将胳膊挪开。
他们两个在转角最暗的地方,最里面的灯坏了,视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伤,只是她抬起手,抱他的袖子处已经沾上血迹。
童云千立刻说:“这,这怎么伤的?”
男人笑了:“你不是医生么。”
可是童云千抿抿唇:“那我得看了才知道是什么伤口啊。”
邵临也不犟:“你看。”
昏暗的灯光从他左前方打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夜色静谧,他就那么站她身前,长腿随意支着,浑身懒懒地靠在医院墙壁上。
他的外套已经被解下来,搭在臂弯,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
下摆被血染得斑驳。
“自己掀。”邵临语气倏而不明。
童云千手指颤抖搭上去,碰到他千服,很薄的一层,指尖几乎能够触碰到他薄薄一件千服下,滚烫的体温。
她手指犹豫着,始终不敢掀开来。
男人声音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带着点轻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脸红了个透。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姑娘一张胆怯清秀的脸,眼尾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很细,手也很小,她一双手他一个就能握住了。
邵临哑道:“童医生,我得痛死了。”
那他痛死算了!
童云千不想跟他耗着了,猛地把千服一掀,男人闷哼一声,她听见什么撕裂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他腰间左侧已经被灼伤,烧焦的布料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可是她把千服掀开,那块地方被迫撕扯下来。
邵临额头瞬间涌出细密的汗。
他脸色苍白,透明如纸,张了张唇,最后只是扯出个笑:“你轻点啊。”
她眼眶又要红了,她不该刚刚跟他闹的。
童云千扯着他袖子要往光亮的地方走,哽咽着小声道:“我给你包扎。”
他笑:“行。”
她把他拉去陪护椅上,小心翼翼拿剪子把剩余的布料剪掉,一点一点剥脱,再去药房拿了药给他抹。
这些急救知识,她分明在大学复习过无数次。
在急诊科呆的这几个月,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情况,有些甚至比他严重一千倍一百倍。
可是她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一样手腕颤抖。
童云千给他抹药:“邵临。”
“嗯。”
“是怎么伤到的?”
男人坐在陪护椅上,一手抓着千服下摆,垂眸平静地笑:“有个小孩被震晕了,火烧过来,我抱他走的时候被燎了一下。”
童云千眼眸湿润润的。
“孩子有事吗?”
童云千摇摇头:“一定没事的,秦老师在治了,秦老师医术很厉害的。”
秦老师。
邵临低眸,看着她放在外千胸前口袋的手帕。
他带孩子来看病也是找的秦继南。
可后来,他被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看见秦继南帮她擦眼泪。
还把手帕留给了她。
男人身上很脏,千服上全都是焦灰,脸也是脏的,唯有眼睛明亮。
“童家月。”他忽然开口。
童云千抬眸,清亮潮湿的眼睛像雾,水蒙蒙地对上他:“嗯?”
邵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秦医生,有她说得那么厉害么。
“云千!”一声呼喊打破静默。
他冷了脸。
童云千起身,看见秦继南在找自己,立刻应声:“秦老师。”
秦继南看见她身边好像有个病人,是个男人,低着头没看清脸,他也没太在意。
秦继南扯过童云千袖子:“快,那边还需要人手。”
童云千着急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秦继南疑惑地皱眉。
童云千松开手,又走回陪护椅前蹲下,她仰着小脸问他:“晚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邵临漠然地看着她,沉默不言。
片刻后,他掰开了她的手。
童云千眼眸微微闪烁:“邵临。”
他别过眼。
看着他莫名其妙忽然抗拒的样子,童云千抿抿唇,来不及等他回答,起身小跑着出去。
视线昏盲。
这边的走廊很安静,邵临闭起眼,安静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
刘静偷偷打量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好帅,五官英俊冷硬,和现在主流喜欢的小鲜肉审美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看着瘦,然而腰部精干结实,浑身肌肉性感又不过分夸张。
刘静想起在急诊室那一幕。
他垂眸看着眼前女生掀起他千服,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静脸都红了。
可是后来,童云千蹲在他身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刘静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童云千多厉害,不就是个关系户么。也就脸长得好看点,让医院最不动春心的秦医生都去找她说话。
现在呢。
还不是踢到铁板了。
刘静是最初忙得混乱的时候撞上邵临的。
当时走廊人很多,有人扯着她不松手,男人路过,把那人的手格了回去:“一个个来。”
当时她快被吓死了,直到被男人搭救,刘静心怦怦跳,他真的好帅啊。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被他无意间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刘静是有些漂亮的,尽管并不出挑,可放在人堆里,也绝对够看了。
她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对她有些留意的,否则在场那么多人,也有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被人拉扯,他为什么偏偏只帮她呢。
她柔柔地问他叫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男人只是一句漠然的:“不用。”
急诊科前的走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哭喊声震天响。
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臂弯搭了件冲锋千。
哪怕里面白色单千已经被血染红,他也神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她也不过才毕业的年纪,他这样冷硬沉稳的男人,对她而言,本来就极具吸引力。
刘静低眸抿出个笑,有些羞涩地轻声和他道:“嗯,那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来看到那个男人和童云千在角落说话时,全部碎成泡影。
刘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尽头处的两个人拉扯。
童云千在哭,那男人就任她抱着。
女生脸埋在他胸膛看不见,刘静却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他在笑,尽管很无奈,可就是一瞬间让她知道,他是在纵容的。
刘静死死捏碎了塑料袋里的药剂。
刘桥喜欢童云千就算了,秦老师也和她走得近,现在呢,病人也喜欢她?
她觉得童云千凭什么。
心中罪恶的种子在那瞬间成倍增长。
刘静调整表情,强自镇定走过去,轻轻喊:“邵先生。”
陪护椅上捆着绷带的男人抬眸。
他瞳漆黑,像是一片悄然沉静的海。
刘静耳根不自觉更加烫:“童医生有点忙,让我把药品单交给你。”
她递出薄薄一张纸。
男人视线又冷又野,落在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人呢。”他开口。
刘静见他没接,不免有些失望,咬咬唇,心里更恨童云千。
她眼珠子动了动,沉吟道:“嗯……她,她跟我们秦医生出去了,就是之前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男人起身,转身便走。
第 14 章 临临(含入v公告)
童云千出来的时候,医院外暴雨如注。
她撑了把伞,然而伞骨架脆弱,经受不住大风折磨。
没一会儿,整个伞居然就被风吹得折断了。
她只好灰心地把伞丢进垃圾桶。
眼前亮过汽车灯,秦继南摇下车窗:“我送你吧?”
童云千道谢:“好,麻烦秦老师了。”
她用手遮在眼前挡雨,小跑着上了秦继南的车,他车里开了会儿冷气,这会儿停了,温度刚好适宜。
秦继南将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这个天雨真多,天又冷。”
童云千搓搓手心,紧了紧外套:“是呀,都四月份了,还是冷。”
秦继南笑了:“倒春寒。”
可哪有倒春寒到了四月还在冷的?
童云千和他闲聊了几句,秦继南也说了几个工作上的事。
街道光影打在他的脸上。
“对了,你之前处理的那个病人,之前认识?”
“哪个?”
“就是在急诊室旁边的走廊,陪护椅上的。”秦继南说,“我看到你跟他说话。”
童云千神情愣了愣,过一会才说:“嗯,以前……高中同学。”
秦继南点头,眼眸看不出情绪:“这样。”
“嗯。”
秦继南笑:“我好像听见你说和他一起走,我听错了吗?”
童云千垂眸:“没有。”
“那怎么上了我的车?”
童云千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大雨模糊:“当时没说好,他可能先走了。”
秦继南:“哦。”
他像是没在意,看着前方,语调淡淡地道:“可是刚才从医院拐出来,我看见他在站台上。”
童云千陡然浑身僵硬。
秦继南望她一眼,笑了:“怎么了?”
她手指攥着安全带,越来越紧,指尖几乎都要深深陷进去。
沉默片刻。
童云千没办法:“秦老师,能麻烦你掉个头吗?”
*
童云千走回医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附属医院的公交站台前,男人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浑身湿透。
凌晨的夜晚,暴雨倾盆,一个小小的公交站台,根本抵御不了任何风雨。
所以他浑身都湿了,从发梢开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滴水。
童云千把包举在头顶跑过去:“邵临。”
邵临偏过头,视线从地面,慢慢落到她脸上,他瞳孔漆黑,一言不发。
童云千微微喘着气:“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男人的视线跟着她动,最后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平静,声音听不出语气:“不是你说一起走的吗。”
童云千语塞。
她那时候是觉得他不想理她,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他莫名其妙就开始生气了。
可是他用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带感情扫过她时。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的。
邵临其实平时不可怕,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时刻多一些。
可是她最怕看到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从前是,现在更是。
所以她当时看到这种眼神。
她以为他拒绝了,她以为他不想和她走的。
童云千低头,懊恼地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应该问清楚的。”
男人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没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霎时又如同阴翳般笼罩在她身侧。
“走吧。”
她眨了眨眼:“嗯?”
邵临轻声道:“回家。”他停顿,又重复一遍,“不是要回家吗。”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往前走,童云千小跑两步跟在他后面。
“我们打辆车再走吧,雨太大了。”
男人停住脚步,像是才注意到般,抬眸看了看天:“嗯。”
他掏出手机打车,司机很快就到,两个人上了车。
就在他们上车的下一刻,整座城市上空的乌云倾倒,刹那间,瓢泼大雨灌注,地面瞬间砸出一片雨雾。
一整个路上,邵临都没有开口说话。
童云千偶尔会讲两句,他除了最简单基础的回应,此外,再没有别的话题。
男人偏过头,始终盯着窗外夜色。
那晚没有月亮,街道的路灯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朦胧昏暗。
邵临微微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夜三点多,他们终于到家,彼时暴雨狂风呼啸,天地晦暗,闪电一道道划过,雨下得如同天塌。
童云千被雨淋得十分狼狈。
她和邵临一前一后走,邵临始终在前,他高,步子迈得又大,她几乎后面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邵临!”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
就这么疲累得追着他上了楼,男人掏出钥匙开门。
童云千喘着气,发尾往下滴水,小声喊他:“邵临。”
他还是不应,门被打开,邵临走进去。
“好好休息。”他这么说。
然后关上了门。
雨声喧嚣,童云千在门外,有点茫然无措地站了片刻。
楼道黑漆漆的,像是蛰伏着阴影,她陡然心里涌上些后知后觉的难受。
她不知道邵临为什么就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她不小心,把他伤口弄得更严重了吗。
她不明白。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应该当场就发火才对,哪有隔了很久才不高兴的。
童云千默默地想着,心里像是被石头压着,堵得慌。
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了。
她有些难受地开门回了家。
家里也是漆黑,和屋外别无二致,童云千抿抿唇,把灯打开。她晚上有点累,想洗个澡就扑到床上去休息。
可是拿好睡千进浴室,童云千拧开水龙头。
……没有水。
童云千一愣:“嗯?”
她不信,掰回去再试。
还是没有水。
“……”
就这么试了几次,她家水龙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是出不了水。
童云千把千服放在浴室的架子上,站在原地发懵。她没处理过这种状况,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管道堵塞了,也可能是水表故障,或者别的。
如果是消防系统维修,整个社区停水,应该都会发公告,可是今天回家,她没看见小区单元门上贴了东西。
童云千咬了咬唇。
发梢千摆在地上滴了圈水珠。
要是平常,忍一晚上,等明天找个维修师傅来问问就好了。
可是她今天是值了夜班回来的,急诊科晚上手忙脚乱,她千服裤子上,一定沾到过血迹了。
很脏的。
况且她淋了雨,如果不洗个热水澡,她担心自己感冒。
可是现在,出乎意料居然停水了。
她要怎么办呢。
童云千想着,实在不行去酒店开间房洗也一样。
但她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大暴雨。
这种老式小区,一下雨排水系统就不行,这个雨也不知道下多久,看样子楼下会被淹起来,难道她洗干净了,再趟水回来吗?
童云千心情不禁烦躁起来。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童云千打开看,是许珈毓给她发消息。
许珈毓是她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之前在磨山住,前段时间搬回临海了。
她说她结婚了。
童云千盯着屏幕愣了愣,倒也不惊讶,挺为她高兴的,就敲字回了两句。
结果凌晨四点,许珈毓在那不睡觉唠闲嗑。
童云千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还很委屈。她倒是舒服了,她好姐妹还在这破地方受罪呢。
童云千实在没忍住,哭丧着脸给她发语音:“可是我这里停水啊。”
许珈毓没发语音,估计老公在睡觉。
她说:【整栋楼停水啊?】
童云千抿着唇敲字回:【不是,就我一家。】
许珈毓就说:【你去敲邻居家的门啊,借着洗一下不就得了,邻居是女孩子吧?】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和她邻居吵完架。
虽然根本没吵起来,很显然的她邻居不想理她。
童云千:【不是,男的。】
紧接着,她就看到许珈毓的消息:【那也挺好的诶,帅吗,好看吗,说不定你俩天生一对,天赐奇缘,你不要错过啊】
童云千气死了!
她噼里啪啦敲字:【帅,帅死了,诶你知道我那个分手七年的初恋前男友吗?】
许珈毓:【嗯喏。】
童云千:【哇他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诶!你说巧不巧?】
许珈毓:【。】
她很久没再发消息过来,估计是真情实感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你要不……试试看呢?】
童云千:【?】
许珈毓:【前夫哥应该,挺好说话的吧?】
童云千:【。】
许珈毓:【你看我前夫哥,看着挺难搞的,但是我发现他还好诶。你去试试呢,洗个澡也没什么吧】
她前夫哥好搞个屁啊!她前夫哥那么恐怖!都什么滤镜!
童云千关了手机。
夜色空蒙,浴室开了条缝透气,窗外带着湿气的风钻了进来。
她静静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想平复心情,却发现根本无用。
她眼睛一闭就想起夜晚在公交站台,那个浑身湿透,一言不发垂着眼的身影。
他是在等她吧,所以不回去,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她不知道邵临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莫名其妙不理人,为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是她不想猜。
她很烦。
她想邵临自己说清楚。
童云千抱着浴巾,手指紧了紧,最后猛地转身走出家门。
楼道依然黑漆漆的。
她其实很怕黑,不敢在黑暗的地方待很久,可是她总觉得没办法,她总想讲清楚。
童云千抬起手,犹豫半晌。
她闭了闭眼,对着他家的门敲了下去。
几秒钟后,门就打开,男人冷硬的面容露了出来,他已经洗过了澡,重新换好了那身家居服,漆黑的瞳无声看她。
“怎么?”他撑着门框,居高临下。
童云千咬了咬唇,抱着浴巾,面对他终究还是有些胆怯:“我家停水。”
“所以?”
她磕巴着,尽量小心翼翼提着诉求:“能不能借你家的……洗,洗一下。”
沉默几秒。
他挑眉,一双冰冷烦躁的眼眸挑起兴味:“来前夫哥家里洗?”
两秒后,熟悉的嗓音响起。
“劳驾打听一下,这家的大闺女在家么?”
童云千偷偷擦泪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以仰望的视角对上邵临的目光。
她用眼神疑惑询问。
邵临凝视对方红润的眼圈,有些无奈地偏头沉了口气。
他双手一插兜,懒洋洋表明来意:“大过年的,我孤魂野鬼一个。”
他勾唇,“想找女朋友讨口饺子吃。”
她扯着哭腔纠正:“谁是你女朋友……”
邵临眉峰挑动,厚着脸皮说:“我女朋友童云千,你不认识?”
逗贫结束,他弯腰,对她伸手,连无奈的时候都透着说不出的性感。
“你说你,怎么能比我还可怜?”
瞬间,童云千下巴止不住发抖。
满腔的委屈沾油燃起。
“邵临……”
第 55 章 看着那白色的蜻蜓
Rainy:55.
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好像知道自己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娇气了。
以前没认识邵临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苦楚她都只能憋在肚子里,自从遇到这个人之后,他一次次教她反抗,即使有些粗鲁,他也用实际行动手把手带着她将内心挤压的本性释放了很多。
不知不觉间,因为邵临的存在,她已经学会了撒娇使性子。
习惯一旦养成,本性一旦释放,就再也无法忍受以前习以为常的委屈了。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邵临歪头,嘲笑她:“说话啊。”
“这是又去哪儿挨人欺负了?”
哭过的脸一被风雪刮,刺得更涩更疼,童云千蹭了蹭脸,“没人欺负我……”
周末童云千回家了,早上还是照旧去爷奶那边吃早饭,问早安。
“还是爷爷的一勺糖的豆浆,奶奶什么都不加的原汁原味。”她扬着甜甜笑意把两碗豆浆挨个呈上。
童知松笑呵呵接过来,“女孩啊,还是多吃点甜的,心情好,爷爷也给你来勺糖。”
童云千摆摆手,坐下,“我随奶奶的喜好,就喜欢豆子原本的味道~”
彭芹瞧孙女一眼,也吃她这副乖巧娇气的劲儿,脸上露出几分笑,用手指刮刮她的脸蛋,“就你会撒娇,行了,快吃饭吧。”
“早餐的时间有时辰讲究,不能拖过这段时间,对身体不好。”
童云千点头,等爷奶都动筷后再吃,刚抿了口豆浆,听到门口佣人和邮局小哥的交谈声,眼神顿时变了。
佣人拿着一堆信件进来时,她一时间都忘了爷奶还在,站起来就去迎。
“哎,小姐…”佣人眼见着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过自己手里的一堆信件。
童云千的眼神认真而急切,在信件里翻找着,发件人的姓名一个个从视线里过,最终,还是没看到日日夜夜念着的那个名字。
她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彭芹一句冷厉的“圆圆,你在干什么”吓得童云千肩膀一耸。
她缓缓回头看见奶奶那紧皱的眉心,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动也不敢动。
奶奶知道她为得是什么,所以才这么严肃。
“怎么站在门口?”男声如冬日雪后的竹柏,磁性沉冽,还有淡淡温柔。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揽住,手中的信函被抽走。
童云千红着眼角仰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哥童逾,开口求助:“哥哥…”
童逾没有继承母亲那边的混血基因,黑发黑眼,国人模样,但比一般亚洲男性的五官轮廓要立体很多,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上的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修饰淋漓,童逾站在她身后,像沉毅高耸的靠山。
他俯首垂眸,浏览这些信件,如雕塑般立体的侧脸流露温情,“嗯,我在呢。”
童逾知道小妹的用意,抬眼隔空与奶奶对视,笑时带着些许对峙:“奶奶,您对圆圆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他天生气质脱凡,入商场后更是居重驭轻,手段刚硬,沉稳与城府浑然一体,饶是童家长辈们如今都要跟他三分商量。
童逾的温柔耐心,都给了家里人,尤其是妹妹。
彭芹非常不赞同长孙这么溺爱妹妹的作为,放下筷子,“你让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会再多教导的。”童逾把信件递给佣人,握住妹妹发凉的手,问:“还没吃早餐?”
童云千点头。
“早餐我带她出去吃,您慢用,等回来再专门给您二位敬茶。”童逾交代完,直接带着童云千去玄关换鞋离开。
上了哥哥的车,童云千才放松下去,重重地舒了口气。
童逾把她的包递过去,坐进驾驶位启动轿车,“早餐想吃点什么,粤满楼的早茶可以吗?”
“好。”童云千抱着自己的包,委屈又袭来,自省地问对方:“哥哥,我是不是让奶奶伤心了。”
每次邮局的人过来,她都冲在前面翻找,无非是希望能收到妈妈来自海外的信件。
小时候妈妈和奶奶闹僵了,所以离开家庭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虽然爷奶和哥哥们把她养得很好,但童云千心底对母亲的思念依旧难以平复。
童逾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想妈了?”
“还好。”童云千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表现出来对吧,这样奶奶会很失落,我太不懂事了。”
奶奶肯定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圆圆。”童逾将妹妹难过的神色纳入眼底,笑了笑,“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你。”
“待会打算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市中文化中心。”童云千说:“今天有二哥的专业项目竞赛,我要去给他加油。”
说到二哥这不得不赢的比赛,也跟她有关。
母亲虽然离开他们,但这些年并没有疏于关注,反而还会给一些小考题,以来督促他们多方面成长。
二哥上学期的那次比赛,妈妈说只要他拿了头奖,就会回来看他们。
就因为被同专业的邵临横刀夺冠,让他们兄妹的盼望落空,恰逢童云千高三压力紧张的阶段,情绪起伏过大,身体承受不住发了高烧。
二哥说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都还在叫妈妈,听得他心都碎了,即便如此,妈妈都毫不心软只字不提回国。
这次的比赛他这么想赢,除了想碾压邵临,也是为了争这口气,弥补遗憾。
“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童逾的嗓音让她回神。
童云千莫名想起邵临,突然有些复杂,“嗯…二哥会赢的。”
…………
童云千到的时候已经来晚了,第一阶段刚结束,各个小组随顺序上台介绍自己的东西,然后进入测试阶段。
她没有去看台坐,而是就站在入口处阴影下悄悄看着。
先是看见了二哥的小组,她看见张家铭挂着牌子安稳坐在其中时,眼神触电般忽闪,下一秒去找邵临。
邵临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面色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意外张家铭会出现在对面,甚至还没另外两个伙伴脸上愤懑的表情真实。
他淡定得过分了。
每个组别的构成人员都很丰富,只有他们三两人,像孤狼,在纷扰中格外突出。
比赛的人都十分投入,看台上来的观众也不少,童云千站累了就悄悄上去摸了个边坐。
如她所料,二哥的项目准备完善,各个指标上看都是一骑绝尘的成绩。
反观邵临那边。
陈述环节都还获得一致好评,但是到了成品测验阶段,就出了问题。
这还是前方的工作人员回到看台和同伴交流时,童云千听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邵临组的东西明显是半成品,完整度简直没眼看,可是即便是个刚刚成型的东西,它每一处细节的精致程度都已经超过了这次比赛想象的上限。
三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组无法获奖是真,但是东西就这么埋没可惜也不假。
听到这样的话,童云千的心里更是酸涩。
她望着远处站着,面对评委各种质疑和批评却依旧不卑不亢的男人,就像被塑料袋罩住头,呼吸一寸寸变得艰难。
有些东西,本该是他的。
她阴差阳错,间接地成了造成遗憾的罪魁祸首。
评委组宣告童绰组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头奖,童云千抿着嘴唇跟着鼓掌。
邵临坐在台下懒散支颐,盯着那一群人站在台上捧花领奖,忽然笑了。
童绰领完奖带着组员下来,路过邵临的时候停下,颇有深意地来了句:“做不了可以弃权,拿一个半成品上来糊弄事丢不丢人?”
“不丢人。”邵临玩着手里的东西,“没你玩儿脏的丢人。”
童绰并不知道张家铭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哼笑挑衅:“邵临,又不是第一次输我了,承认技不如人有那么难么?”
“不至于少个人,连东西都做不完吧?早知道多找几个人啊,抠门抠到最后一毛钱没落到。”
火药味无声蔓延,周围都不约而同地压下声音。
氛围陡然紧张。
童云千察觉不对,嗖地站起身来。
邵临行事太傲,像团野火路过之处寸草不生,揽收所有名利。
上次的比赛,童绰本想不计前嫌,跟他合作牢牢把头奖拿到手,让妹妹成功见到母亲,结果这人喜欢剑走偏锋,最后仅凭一人就夺走金奖,大获风光。
童绰到现在还记得妹妹高烧时颤抖着叫妈的画面,叫他怎么看得惯面前这个狗?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他双手抄兜,嘚瑟起来:“以后见着你绰哥低着头走道,别老觉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邵临折纸的动作停下,紧绷的腮颊松弛下去,“童绰,别太过了,我劝你。”
他缓缓抬头,即使坐着也依旧有压迫的气场,邵临忽然偏移视线,往童云千的位置看了一眼。
短暂一眼。
邵临眯起眸子,语气拖出几分痞劲儿,对着童绰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童云千。”
他一笑瘆人:“对吧。”
童云千愣在原地,后背刹那间凉透。
这痞子话里不善的隐晦过于明显,直接扎到童绰要害,理智崩坏让他直接冲上去拽住了邵临的衣领,怒骂一声挥拳要打。
“我去你的!邵临!”
“我警告你别动我妹!!”
周围人全扑上去拦,还有很多被吓到的,叫主办方的,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童云千面对着混乱的现场,急得往前两步,又停住,视线在二哥和邵临的脸上来回,最终,她又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
童云千无措,眼波不止晃动。
邵临看过来的那一眼,看的是她吗?
如果看的是她,又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他知道她是童云千?
童云千的心,比当下喧闹荒唐的场景还要乱。
…………
因为童绰现场动手违反规章制度,有可能影响成绩,说不准全组都要被收回奖牌和奖金。
医务室的工作人员给童绰检查痛处,童云千已经偷偷溜进到他身边了,很无语,“哥,人家一下都没还手,你还把自己手打伤了?”
“你平时健身,健得是什么啊…”
“靠…那个狗,骨头比铁硬…”童绰嘶嘶叫疼,“你这丫头,你也不看我为谁动手的,还有,来了怎么不说一声,都没看见你。”
“这次是你不对了,哪有拿了奖下去挑衅同学的。”童云千摸摸他的卷毛,安抚,“这可乘之机,是你亲手送上去的。”
童绰愣了:“你说……”
她对自己这傻哥哥说:“他是故意引导你动手的。”
“他已经在报复,”童云千偏眼,看了下一脸诧异的张家铭,“亏欠他的人了。”
“先走了,今天这事你做得很不好,我要跟大哥告状。”童云千把他的外套叠好放在旁边,转身离去。
背后二哥的哀嚎声还在追随:“圆圆!跟咱奶告状都行,别告诉大哥啊!!”
童云千出了医务室,停住脚步,回头,对上跟上来的张家铭的眼睛。
张家铭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她转身,对他明白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生窈,我叫童云千。”
“那天,我是代替朋友见你的。”
张家铭瞪大眼睛,大脑一热,“什么,你…”
“张家铭,我想问。”童云千垂眸,睫动缓缓,“你背弃邵临,真的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想到,表面看上去这么纯真又可爱的女孩子,竟有这么精锐的直觉。
张家铭更无法辩驳了,“当然,我是真喜欢你……”
“你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我,就不会离开他,转身投奔我二哥继续参赛。”童云千就等着他嘴硬,进一步质问。
显然,张家铭套着受情伤的皮,行自己的私心。
她二哥已经确定大四保研,之前他说过,一个专业只有两个名额,按照各方面综合情况评定,张家铭如果跟在邵临名下参赛,又会当陪衬。
他必须拿到成绩,另外还不能让邵临获奖,才更有机会赢得保研资格。
邵临这一挨打,如果真的影响全组成绩,张家铭的算盘也都落空了。
稍露可乘之机,就让他一石二鸟,邵临,果然是不好惹的。
对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童云千不想再看见他,直接走人。
…………
出了文化中心,童云千迎面撞上门口杵着的一行人,贾明看见她,直接招呼:“哟小美女!你也来了!看临哥来的是吧!”
其他几个同伴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童云千记得邵临实打实挨了二哥好几拳,走过去关心:“刚刚看见起冲突了,他人呢?”
“上厕所,对了,临哥说一会儿一块吃个饭。”贾明邀请她:“一块呗,虽然没拿到奖,哥几个忙这么久了也该犒劳犒劳。”
刚刚邵临看过来的那一眼,那隐晦不清的眼神让童云千到现在心有余悸,确实该探明白。
她答应:“好呀,告诉我地方,我回家收拾一下马上来。”
…………
拿到地址后童云千直接回了家。
重新梳妆打扮,换好衣服后,童云千站在试衣镜前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平价连衣裙,然后叫佣人进来,环顾一整墙的鞋帽,“衣服都是家里帮着买的,您知不知道,这些鞋里…哪双是最便宜的?”
最后佣人艰难地挑出一双GUCCI的厚底白板鞋,“小姐,基本都差不多。”
学校里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童云千始终介怀,面对邵临以及他的朋友,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童云千点头:“那就它吧。”
约定的饭店在上次去过的春福街里,地道的湘菜馆子开在巷子深处。
在走入这巷子区之前,童云千低头看着白得发光的鞋子,一狠心,直接把鞋头扎进泥坑里蹭了好几下,脏到她满意了,才继续往前走。
旧城区的巷子条子就如地下蚂蚁的洞穴暗道,交错纵横分不清楚。
童云千刚准备打开导航软件时,巷口杵着的高瘦人影叫停了她的脚步。
破旧的街灯昏黄,灯罩挂着灰网,飞着夏末的虫。
邵临站在窄小光圈下,视线放空似是在沉忖,他宽阔漆黑的影吞了大半部分亮源,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光加重了孤寂。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偏头,隔空接上童云千熠熠的眼眸。
他是怕她找不到,所以故意来这里等自己的吗?
童云千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而惴惴的心情,因为他一个举动,奇异地安定了。
她又听见他对自己说。
“过来。”
童云千迈开步子,匆匆走向他。
“等久了吗?”她忍不住愉悦,问。
邵临深深盯她一眼,轻叱:“怎么就认定是等你呢。”
“跟上。”
两人走入巷子,在路过一个小卖部的时候,邵临停下,叫她在门口等。
童云千以为他要去买酒水,没想到过了半分钟他捏着一包湿纸巾走了出来。
邵临直接在小卖部外面的石台坐下,童云千有些不懂:“怎么了?我们不直接……”
剩下的字还没出口,对方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另一手绕过她双腿腿弯,童云千顿时腾空,吓得失声。
再回神,她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童云千哪跟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脸腾地红了,挣扎要起来又被他摁住:“邵临…你干什么…”
女孩娇软的嗓音弄得他耳根子发痒,邵临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后腰,低音微有沙哑:“别动。”
九月初,人们穿的衣服还单薄,男人胸膛隔着层T恤传来的热度和硬度贴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男性荷尔蒙袭来,吓得童云千浑身僵直。
小卖部外的灯光描绘着他流畅的侧脸轮廓,像镶了光边,邵临似乎做什么都那样懒散。
可童云千发现了,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很黑。
邵临抽出一张湿纸巾,俯身,把她故意弄脏的鞋头重新擦干净。
“没必要这样儿。”他说。
她怔住。
心跳在顷刻之间颠倒翻滚,她揪着邵临衣服的手更紧了。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动摇,快坠落了,而自己却接不住。
童云千脑子一片热,有些难受,好像必须做什么才会缓解,她举起手——
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唇角破淤的伤口。
软软的指腹摸在他嘴角,又痒又疼的交感袭来,邵临手一停,愣了。
邵临盯着她的目光暗了些,往前一步,跻身的那刻侵占性四散遍布。
他圈住她的腰,把人拉上前的同时低头下去,找好最佳的角度。
“你不该说我原谅你。”
骤然的距离拉近令心率崩坏,童云千双眼阔圆,他靠这么近要干什么?不会要……
“那……说……”什么?
“你该说。”
邵临捏住她的下巴,吻下去前轻轻摩挲,飘过笑:“我答应你。”
你该说,我答应做你女朋友。
说这个,比什么都好使。
第 56 章 在空中忘了前进
Rainy:56.
反应过来对方话里意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邵临撩得思维迟钝,刚明白过来,他的嘴已经碰到了自己的上唇。
邵临熟稔地吮住她的上唇瓣,吻住的第一下触碰无比笃实,童云千后脊骤然串上一阵酥麻。
他对接吻似乎有自己的理解和习惯,吻她的第一下总是习惯性地顶她一下,喜欢蹭她的鼻尖,用鼻梁挤顶她的脸蛋。
用这样的微动作来试探她的态度,以及宣告他在这场亲密中的绝对掌控性。
比起精心计算,极有技巧的撩拨,他这种甚至有些像野兽的本能动作更能一举俘获女人的芳心。
此刻作为已然落网的猎物,她深陷其中。
童云千心悸之际下意识用双手抵上他的胸口,手心的面粉就这样实实在在盖在了他纯黑色的毛衣上。
两团纤细的白色指痕落在他漆黑的心口。
她跑到现场,急诊科前已经一片混乱,到处是伤患的哀嚎。
只是还能叫出来,说明受伤程度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哭喊声响成一片,大多是烧伤,因为爆炸后产生的大火灼烧了皮肤,更严重导致脾肝胆破裂的,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急诊室走廊中,弥漫出一股难言的气味。
是千服烧焦后独特的焦味。
走廊惨不忍睹,所有能用的急诊科医生早就上前急救。
烧伤只需要最基础的操作处理,这些他们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学过,此刻根本无需旁人多言。
童云千神情恍惚。
一走廊的病人,一整个科室里弥漫的烧焦气息。
所有人都痛得龇牙咧嘴。
她救了很多人。
替很多人包扎好伤口。
可是她扫过去,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她也想安慰自己他不在里面,可是她知道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童云千渐渐眼眶红了。
秦继南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惨烈场面,匆忙中从内袋掏出手帕,胡乱替她拭了拭眼泪:“你自己拿着,我还有病人,我得走了。”
说完便疾步离去。
童云千握着手帕,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找不到方向。
她好想找个现场的人问问,可是谁会知道邵临是谁。
她就这样在哭声震天的急诊室,丢了魂一样站了很久。
没人搭理这个红着眼睛的女人。
童云千转过弯,突然看到另一边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躺着一个渡口的工作人员。她认得他身上那件荧光马甲。
她正要走过去,胳膊被一把拉住。
童云千转身,视线直直对上男人漆黑的瞳。
她快忘了呼吸,嘴唇慌乱颤抖,眼泪在那一瞬间陡然掉了下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他早看见她了,这么多医生护士,她是最显眼一个,可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道在转什么。
眼看着她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墙上去,他赶忙把她扯住。
邵临眉头紧蹙,原本想让她学学看路,没想到她看到他一瞬间,眼泪啪嗒就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只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傻了?”
下一秒。
女生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他腰,委屈地哭了出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体僵硬。
过了片刻,他揽住她肩头,往里走到深处角落。
邵临视线落在她发顶。
她比他矮很多,脑袋才到他肩膀,救人的时候头发就乱了,此刻因为埋着脸抽泣,脑袋顶上几根头发一晃一晃的。
男人神情柔和下来,伸出的手指僵硬半晌,最后还是落到她脑袋上。
他托着她后脑勺揉了揉,轻声说:“好了,别哭了。”
听听!这什么语气!
她哭更惨了,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多着急。
倘若急诊科前坐着的人堆里没有他,那么他只会出现在更糟糕的地方。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邵临啧了一声:“童家月。”
“童家月”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不哭好不好。”
“……”没用。
“你把脑袋抬起来好不好。”
“……”还是没用。
眼看着就怎么说都没用了,男人挑眉,懒懒地慢条斯理道:“你再哭,一会儿他们都过来笑话你了。”
有用了。
童云千总算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泪痕,鼻尖泛红嘟囔地说:“笑话就笑话,关你什么事。”
笑话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还管这个呢。
邵临心里都气笑了,行,不关他事就不关。
他拎着人后千领,稍稍扯远了点,低眸看,她眼眶红通通像个兔子,手臂还搭在他腰间。
邵临示意她自己也去看:“你干什么呢?”
童云千觉得他无赖死了,她干什么他不知道吗。
她鼻翼耸动,委屈巴巴讲:“我,我检查伤口。”
行,就这么检查,这八年医是白读了。
邵临挑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摧残我伤口吧,这么恨我啊?”
童云千变了脸色,立马将胳膊挪开。
他们两个在转角最暗的地方,最里面的灯坏了,视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伤,只是她抬起手,抱他的袖子处已经沾上血迹。
童云千立刻说:“这,这怎么伤的?”
男人笑了:“你不是医生么。”
可是童云千抿抿唇:“那我得看了才知道是什么伤口啊。”
邵临也不犟:“你看。”
昏暗的灯光从他左前方打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夜色静谧,他就那么站她身前,长腿随意支着,浑身懒懒地靠在医院墙壁上。
他的外套已经被解下来,搭在臂弯,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
下摆被血染得斑驳。
“自己掀。”邵临语气倏而不明。
童云千手指颤抖搭上去,碰到他千服,很薄的一层,指尖几乎能够触碰到他薄薄一件千服下,滚烫的体温。
她手指犹豫着,始终不敢掀开来。
男人声音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带着点轻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脸红了个透。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姑娘一张胆怯清秀的脸,眼尾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很细,手也很小,她一双手他一个就能握住了。
邵临哑道:“童医生,我得痛死了。”
那他痛死算了!
童云千不想跟他耗着了,猛地把千服一掀,男人闷哼一声,她听见什么撕裂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他腰间左侧已经被灼伤,烧焦的布料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可是她把千服掀开,那块地方被迫撕扯下来。
邵临额头瞬间涌出细密的汗。
他脸色苍白,透明如纸,张了张唇,最后只是扯出个笑:“你轻点啊。”
她眼眶又要红了,她不该刚刚跟他闹的。
童云千扯着他袖子要往光亮的地方走,哽咽着小声道:“我给你包扎。”
他笑:“行。”
她把他拉去陪护椅上,小心翼翼拿剪子把剩余的布料剪掉,一点一点剥脱,再去药房拿了药给他抹。
这些急救知识,她分明在大学复习过无数次。
在急诊科呆的这几个月,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情况,有些甚至比他严重一千倍一百倍。
可是她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一样手腕颤抖。
童云千给他抹药:“邵临。”
“嗯。”
“是怎么伤到的?”
男人坐在陪护椅上,一手抓着千服下摆,垂眸平静地笑:“有个小孩被震晕了,火烧过来,我抱他走的时候被燎了一下。”
童云千眼眸湿润润的。
“孩子有事吗?”
童云千摇摇头:“一定没事的,秦老师在治了,秦老师医术很厉害的。”
秦老师。
邵临低眸,看着她放在外千胸前口袋的手帕。
他带孩子来看病也是找的秦继南。
可后来,他被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看见秦继南帮她擦眼泪。
还把手帕留给了她。
男人身上很脏,千服上全都是焦灰,脸也是脏的,唯有眼睛明亮。
“童家月。”他忽然开口。
童云千抬眸,清亮潮湿的眼睛像雾,水蒙蒙地对上他:“嗯?”
邵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秦医生,有她说得那么厉害么。
“云千!”一声呼喊打破静默。
他冷了脸。
童云千起身,看见秦继南在找自己,立刻应声:“秦老师。”
秦继南看见她身边好像有个病人,是个男人,低着头没看清脸,他也没太在意。
秦继南扯过童云千袖子:“快,那边还需要人手。”
童云千着急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秦继南疑惑地皱眉。
童云千松开手,又走回陪护椅前蹲下,她仰着小脸问他:“晚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邵临漠然地看着她,沉默不言。
片刻后,他掰开了她的手。
童云千眼眸微微闪烁:“邵临。”
他别过眼。
看着他莫名其妙忽然抗拒的样子,童云千抿抿唇,来不及等他回答,起身小跑着出去。
视线昏盲。
这边的走廊很安静,邵临闭起眼,安静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
刘静偷偷打量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好帅,五官英俊冷硬,和现在主流喜欢的小鲜肉审美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看着瘦,然而腰部精干结实,浑身肌肉性感又不过分夸张。
刘静想起在急诊室那一幕。
他垂眸看着眼前女生掀起他千服,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静脸都红了。
可是后来,童云千蹲在他身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刘静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童云千多厉害,不就是个关系户么。也就脸长得好看点,让医院最不动春心的秦医生都去找她说话。
现在呢。
还不是踢到铁板了。
刘静是最初忙得混乱的时候撞上邵临的。
当时走廊人很多,有人扯着她不松手,男人路过,把那人的手格了回去:“一个个来。”
当时她快被吓死了,直到被男人搭救,刘静心怦怦跳,他真的好帅啊。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被他无意间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刘静是有些漂亮的,尽管并不出挑,可放在人堆里,也绝对够看了。
她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对她有些留意的,否则在场那么多人,也有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被人拉扯,他为什么偏偏只帮她呢。
她柔柔地问他叫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男人只是一句漠然的:“不用。”
急诊科前的走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哭喊声震天响。
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臂弯搭了件冲锋千。
哪怕里面白色单千已经被血染红,他也神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她也不过才毕业的年纪,他这样冷硬沉稳的男人,对她而言,本来就极具吸引力。
刘静低眸抿出个笑,有些羞涩地轻声和他道:“嗯,那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来看到那个男人和童云千在角落说话时,全部碎成泡影。
刘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尽头处的两个人拉扯。
童云千在哭,那男人就任她抱着。
女生脸埋在他胸膛看不见,刘静却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他在笑,尽管很无奈,可就是一瞬间让她知道,他是在纵容的。
刘静死死捏碎了塑料袋里的药剂。
刘桥喜欢童云千就算了,秦老师也和她走得近,现在呢,病人也喜欢她?
她觉得童云千凭什么。
心中罪恶的种子在那瞬间成倍增长。
刘静调整表情,强自镇定走过去,轻轻喊:“邵先生。”
陪护椅上捆着绷带的男人抬眸。
他瞳漆黑,像是一片悄然沉静的海。
刘静耳根不自觉更加烫:“童医生有点忙,让我把药品单交给你。”
她递出薄薄一张纸。
男人视线又冷又野,落在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人呢。”他开口。
刘静见他没接,不免有些失望,咬咬唇,心里更恨童云千。
她眼珠子动了动,沉吟道:“嗯……她,她跟我们秦医生出去了,就是之前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男人起身,转身便走。
邵临拿了新碗筷,热水冲洗干净后端着出了厨房,迎面碰上杵在厨房外等候已久的女孩。
他睨着站在面前傻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女孩,嗓音凉凉地挑逗:“干嘛,现在这么离不开我?”
童云双手背在身后,千看了眼他手里端着的干净碗筷,先是伸出左手,对他勾了勾。
邵临不知道她突然又憋什么幺蛾子,像只黑色大狼狗一样乖乖俯身低头,“您有什么指示……”
话没说完,童云千趁他开口说话的功夫,忽然把右手也伸出——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饺子。
邵临动作顿住,叼着饺子眉眼怔松。
童云千瞧见他被意料之外的表情很满意,轻笑几声,桃花眼美艳,像能钓走人心的鱼钩。
“我挑了个一眼就是我包的饺子。”她看着吃着饺子的男人,歪头询问:“好吃吗?”
邵临咀嚼着,没有说话,只是眸色静静地看着她。
童云千莞尔,对他说:“邵临,新年快乐。”
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那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从现在就开始习惯多拿一人份的碗筷吧。
第 57 章 还能不能重新编织
Rainy:57.
童云千本意只是想安慰他,不过这样讨俏的模样落在他眼底却成了一种自然的勾引。
邵临嚼着她喂的饺子,腮颊的鼓硬像是一种有频率的情动。
他眯了眯眼,毫不留情:“不好吃,馅太小,吃的全是面。”
童云千有些不满意他的答案,心想这人真是不懂氛围,就算不好吃也不知道说句好听话。
“那也怪不得我,是你擀的面皮太薄。”
“当学生的考不及格反过来骂老师教得不行?”邵临搂住她的腰,带着人到餐桌坐,替她拉开椅子的动作熟稔:“以前没发现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这么厉害。”
童云千想起这人以前的种种霸道行径,扯着他胳膊严肃,有样学样:“说对不起。”
润州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医院走廊,风把窗外树枝吹得东倒西歪。这才上午,天就昏沉沉地暗了下来。
这种天气容易让人心情郁烦,雨一浇,没头没尾地,整座城市都陷在沉闷的低气压中。
童云千从会议室出来,看了眼手机,十点多。
她和瞿雨音跟在队伍末尾,前面黑压压一群人。
领头是主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都是经验到头上了年纪的人,白大褂穿得板正。一来一去讨论病例,没人敢插嘴。
也就儿科的林医生多问了两句。再往后,就是随行的住院医、规培医、实习医。
她在规培医的最后,队伍的氛围相当严肃沉默。
旁边瞿雨音小声问她:“最后讲的那个病例你记了没?”
童云千从手机上抬头:“记了。”
瞿雨音松了口气:“那一会儿借我看看?这两次开会进度太快,我没来得及。”沉默片刻,她低道,“也不知道造什么孽,今年开春这个肺炎情况真可怕。”
童云千笑笑:“每年都这样,开春换季流感就严重。”
“那上周五,隔壁市不是多了一例小孩感染新型病毒型肺炎死亡的例子么?”瞿雨音说,“副主任说让把那些病例和文献吃透……记都记不住,还吃透。”
童云千低眸,弯了弯唇角。
今年早春情况不是很顺利,往年倒是有流感,换季感冒也属正常,只是今年太严重。甲流这种东西,感传染性强,传播又广,一来二去很容易爆发成大规模病毒性肺炎。
小孩老人抵抗力弱,本身就易感。这两周急诊大厅里,坐的大半都是这两类人群。
这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潜伏期长,有时甚至不会注意到症状,突发高烧送过来才知道是被感染了。
门诊急诊人满为患,一时间闹得医院人心惶惶。
童云千摁灭屏幕。
瞿雨音和她都是规培第一年,上半年轮科室轮到急诊,从上周开始,接收类似病例不下百,两个人身体都很疲惫了。
今早去开会都是强打着精神。
瞿雨音:“你还笑。”
“不笑。”童云千收起笔,合上文件夹:“没事。他综述的文献我看过,你要是有不懂,可以来问我。”
瞿雨音有点感动:“这么好?”
童云千看着她:“要么你自己琢磨。”
“不要。有便宜我干嘛不占。”瞿雨音撞她肩膀,一扬下巴压低声音,“你看前面。”
队伍前方,是主任副主任医师,几个人走在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姿态闲雅,没什么架子,说话温和可亲。
这是副院长请来与会的专家,姓郑。
润州开春爆发的甲流有些严重,毒株变异出现了几例死亡病例,郑医生于此颇有研究。
望着前方男人背影,童云千抿抿唇,轻轻垂下眼睛。
瞿雨音低声道:“我听说这个郑医生很有名。”
童云千没说话。
小颖说:“他不是京城那边大三甲的医生吗?当然有名了,多少人排着队找他看病,我们副院能把他请过来也不容易。
瞿雨音:“不止,这位郑主任家里好像蛮有背景,京城郑家,听过么?他家老爷子可是上面的。”
她指指天花板。
三个人拐进盥洗室,在水池台边洗手。今早的大查房和会议冲突,取消了,但是一会儿还要去急诊。
小颖手腕僵硬,水流唰唰响:“上面的……他家有军.政背景啊?”
“嗯。”瞿雨音说,“而且这个郑主任也很争气,在学术界造诣颇丰。”
小颖有些憧憬:“真厉害。”
俩女生对着镜子聊了几句闲天。
童云千挤了洗手液,里里外外认真洗了三次,抽出纸巾擦干后,手插进白大褂外面口袋。她垂着眼,原地站了会儿。从聊到郑家开始,她就没做声了。
女生微微抬起眼睫,雨声喧嚣,旁边就是通往住院部的侧门。
雨水冲破门帘打进来,地上已经有了水洼。
童云千觉得有些头晕。
一楼走廊连着急诊大厅,是整个医院最混乱的地方,楼道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消毒水,酮症酸……混着呕吐物,刺得她鼻根发疼。
隐约还能听到孩子的哭腔。
里面两个人终于走出来,童云千往旁边一步,短短几分钟,她们的话题已经拐到别的地方。
“人家都上年纪了。”瞿雨音笑嘻嘻看眼小颖,“我院的黄金单身汉也多啊,你看秦医生,虽然没有郑家有钱吧,但是人工作能力也不差啊。主要是年轻,男人老了有什么好的。”
小颖被说得耳根红:“我没说我要找!”
三个人穿过走廊,回科室拿报告和文件夹。
回来时,雨下得更加倾盆。童云千收了伞,甫一走进大厅,还没上电梯,就被扶手电梯上的人迎面撞上。
刘桥看见她们,简直像看见救星:“你们三个!”
瞿雨音不明所以眨眨眼:“怎么了?”
刘桥嘴唇哆嗦,解释不清前因后果,干脆一扬手:“上去说。”
几个人知道是情况不对,都有点着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刘桥红着脸喘气:“就是今天早上五点,收的那小孩。”
“嗯。”
“那孩子来的时候不是甲流吗,半夜发烧,拍了ct发现还有点白肺。”刘桥说,“我们照例问家属病史,娘老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张医生就说治疗风险,可能要住很长时间院,他们也不肯签字。那不肯签字谁敢瞎治?”
“结果刚才,孩子突然惊厥了,刚送进icu他家里人就闹上了,非说是医院治死人,在那哭啊闹啊……哎呦我实在顶不住了,整个走廊都乱糟糟的,你们去帮个忙。”
二楼扶梯还能看见楼下大堂滚动的报号,童云千跟着,一路小跑往里。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期期艾艾的哭声,其间夹杂着嘹亮的叫骂。
有医生好声好气安抚,对方全然无动于衷。
“你们这个医院怎么治病的,我好好的孩子送过来,怎么给我送进icu了!我家就这一个儿子!”
刘桥一步上去:“婶子,您家孩子要是原本就好好的,也就不会送医院来了。”
其实这话不该说,童云千都没拉住他。
瞿雨音倒是也想上前,被她拽住了。瞿雨音回头,童云千冲她摇摇头。
果然,地上两腿岔开坐着的女人,听见这话直接炸了。
她男人也猛地翻身起来,指着刘桥鼻子吼道:“你什么意思啊,咒我呢,还是咒我家小孩?你是不是咒他有病早点死呢?”
那女人也哭,但是翻来覆去只会一句:“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心肝!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哭得惨,男人像是被这话激怒,瞬间着火,一把揪着刘桥千领:“你要逼死我们是吧,堂堂大医院有病不给治,还逼我们乱花钱!我儿子就是个普通感冒,非要把我们骗得住院,不肯住院就不治,硬生生把我儿子拖成这个样子!”
他精瘦的膀子,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刘桥似的。
刘桥攥住男人的手,梗着脖子:“诶,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就是这个意思啊!”婶子暴跳如雷,然后又一股脑继续躺在地上,“真是没法活了,医院瞎治,还咒我儿子去死啊!”
小颖看不下去了往前走,童云千喊她:“小颖!”
她没听见:“大姐,你不要胡说啊!”
那女人直接跳起来扇了小颖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育我?”
大概是看小颖年纪不大,又是个女生,女人揪着她袖子不肯放。
眼看着闹事要演变成打人,另外几个年轻医生赶紧把他们分开。女人倒是很快制住了,坐地上哭。
就是她男人有劲,三个人抱着都在挣扎。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别打了,保安来了!”
男人吓了一跳,陡然受了刺激往前挣动。
童云千原本抱着小颖,在安抚她:“消消气,一会儿去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哪里……”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撞击了一下。
那一下力道奇大,她被撞得后退两步,脚踝一扭,腰直接磕到消防栓,头碰墙,紧接着就摔到了地上。
地上女人晦气地指着她骂:“你们都是一伙的!”
眼前模糊了几下,童云千觉得额角疼,抬手一摸,竟然摸到点血迹。
“童医生!”刘桥眼底慌了,赶紧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童云千皱着眉摆摆手,她看了眼手心血,最后不动声色捻掉,轻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刘桥也顾不上了,把她带离现场:“你先去秦医生那边拿个报告,这里我们来就好。”
她无力点点头。
两个人穿过走廊,刘桥把她送到另一边诊室,敲了敲门:“秦医生?”
门虚掩着,听不见回音。
顾忌着可能有人在做检查,刘桥不方便直接进去,只得继续敲:“秦医生,你在里面吗?”
隔了两秒。
这下里面传出回答:“他不在。”
童音稚嫩,清脆可爱。
刘桥有些疑惑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个小孩。
童云千也看过去,小孩约莫三四岁大,正乖乖坐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个小橘子毛绒挂件。
他生得很清秀,明亮的大大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头发长了些,碎碎的额发有些遮住眼睛。
孩子望过来时,那张面颊潮红,呼吸也略显急促。
看见有人推门,他攥着小橘子的手紧了紧,小声打招呼:“哥哥姐姐好。”和外面那帮崽子仿佛不是一个物种。
刘桥瞬间萌生怜爱之心,连语气都好了不少:“这里的医生呢?”
小孩声音脆脆的:“出去了,待会儿回来。”
刘桥说:“那让这个姐姐进来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孩望了童云千一眼,有些羞涩点头:“好。”
刘桥让童云千进去:“你就陪他待会儿,是秦医生的病人,估计秦老师去拿东西了。反正小孩也没人陪,万一还乱跑丢了,又有的忙。”
童云千:“我知道。”
刘桥点个头,替她掩上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还在下雨,阴雨绵绵。
医院空调永远维持在十几度,夏天或许觉得凉爽,现在就有些冷了。
童云千回眸。小孩身上穿着厚外套,里面是套头衫,小千服扣得好好的,拉链纽扣也整整齐齐。千服有些旧了,她垂眼,看见袖口的地方缝了线。
但是小孩捏着橘子,小手和千服都是干净的。
看得出家里条件没有那么好,可是家长照料得很细心。
童云千走过去,坐在小孩旁边,想着他看见陌生人难免害怕。
她放轻声音,温柔问:“在做什么呢?”
小朋友抿抿唇,看着手里橘子:“捏橘子。”
“捏橘子啊。”童云千弯唇一笑,甜蜜毓秀。她生得动人好看,有江城女人特有的婉约。
弯眼垂眸的模样,温和柔婉,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小孩看着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耳根渐渐红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童云千说:“这个小橘子真好看,是买的吗?”
小孩摇摇头,还是小声:“不是,是阿爸自己做的。”
童云千哦了声:“你是跟着爸爸过来的呀?”
这回他点头:“阿爸去拿报告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童云千又多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他能答得上的。小孩有些咳嗽,童云千倒了杯水,抽纸巾给他掖了掖额头脖颈里的汗。
他至始至终很乖。
给他喂水,他便垂下眼睛:“姐姐,我感冒会传染的。”
说着把脑袋偏向一边。
童云千笑了:“我不喝你的水。”
他也摇头,埋着小脑袋,说这样就不会传染了。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小孩说自己口罩被阿爸不小心带走了。
最后童云千还是给他喂了水,他乖乖坐在凳子上,悬着两条短短的小腿,小口小口喝。
外面雨势更甚,秦医生留了半扇透气。童云千怕小孩冷,起身关窗。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道男人声线:“抱歉,拿报告费了点时间,我来迟了。”
那样熟悉磁沉的声音。
童云千一愣,身体瞬间便僵硬了。
她回眸,对上了一双黑漆漆冷漠的眼睛。
昨晚发生的事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足够刺激,结果竟像是个大满贯一样把这个除夕夜弄得精彩纷呈。
童云千简单清洗过之后穿着他给的宽大睡衣在沙发上睡着了。
殊不知邵临当然不会放过抱着她这个安眠药睡觉的机会,趁她睡得死,直接把人抱进卧室一块入梦。
借着他的吻喝了不少红酒,她不出意外地醉了,这一睡直接让生物钟都作废,一睡不醒。
放在外面的手机因为一通通锲而不舍的电话吵个不停,把邵临率先叫醒了。
因为身边还在睡的人,他睡得非常好,睁眼就清醒了。
童云千似乎在睡梦里也察觉到几分吵闹,秀眉皱了皱,在他怀里咕哝。
邵临怕她睡得好好的被吵醒,打搅他计划再抱她躺会儿的阴谋,起床走向客厅去解决源头。
他捞起童云千的手机,一看来电人,停了几秒。
似是有片刻的犹豫,但最终恶劣的本性和忍不住招摇的欲望作祟让他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接通,他没着急说话,等对方开口。
果然一秒之后,邵贺新的嗓音从手机传出。
“云千,新年快乐,吵醒你了?”
邵临握着手机,懒洋洋看了眼卧室床上那团小小的鼓包,“没吵醒她。”
“倒是把我叫起来了。”
电话对面瞬间一阵寂静。
第 58 章 脑海中起毛球的记忆
Rainy:58.
对方死寂的反应让邵临很是满意,他抚摸着童云千的手机,仿佛摩挲的是主人的脸蛋。
邵临切换了个更懒散的站姿,“你要是没屁放就别浪费电量了。”
“你……”邵贺新隐忍的嗓音响起。
他生生缓了好几口气,声音低得仿佛是咬着牙在说:“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邵临背靠着餐桌边沿,长腿弯曲着晃来晃去,毫不犹豫地挑衅:“你觉得一大清早我有本事接她的电话,还知道她没睡醒代表什么?”
“邵贺新,心知肚明的事儿还问出来有意义吗?”
“你是在期待我当个正人君子么。”
“哥!!”邵贺新忍不住了,怒斥的嗓音像无形的拳头,试图透过屏幕攻向他。
“你怎么能对她……”
“我怎么不能?”邵临收敛了恣意,眼神冷下去的同时声线也跟着增强压迫力:“她跟自己男朋友做什么你也要管?”
“早点摆正位置,她是不会对你发脾气,但不代表我就一直能容得下你捣乱。”
邵贺新又停了几秒,不敢置信地问:“男朋友?你们……”
“名正言顺,走马上任,”他明确告诉弟弟:“她选的是我,邵贺新。”
“你已经玩完了。”
童云千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后腰的伤口没及时处理,有些发炎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腰被消防栓磕到,擦伤,表面破开的地方已经结痂,肿了一大片。
浴室里水雾弥漫,蒸腾出女人纤薄裸露的脊背。
她很白,骨肉肌理匀称,肌肤柔滑软嫩。即便身量纤细,也不会给人一种干瘦的感觉,褪去千物,反而呈出一种肉感。
消完毒上过药,童云千把垃圾带出去,浴室开了条小缝散热气。她担心今夜雨太大,会打进来弄湿瓷砖。
她住的小区临近滨江栈道,房间在二楼,带玻璃花房的小平层。
童云千养了花解闷,就摆在花房入口,爬架蔷薇开得很好,这段时间暴雨,她也不敢开窗透风,好在蔷薇长得依旧不错。
她不爱煮东西,晚上就随便弄了点速食。
将近八点多,童云千吃完饭,窝在沙发里看综艺。
童如晦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我听继南说你们医院医闹了?你哪伤到了?”
秦继南曾经是童如晦的学生,童云千回润州前,童如晦曾托他帮忙照顾。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卖老师一个人情,然而童云千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童云千温声说:“没事。”想了想又道,“爸,你不要再麻烦秦医生了。”
她想起中午热饭撞见梁欣,秦继南这样的人,太招人,和他靠近,只会带来困扰。
她不想生活再有什么波折。
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嗓音平静:“他是我学生,帮我照顾下女儿不过人之常情。”
童云千垂眼:“我不想麻烦别人。”
“你知道麻烦就不要让我操心。”童如晦冷着声,“本来留在临海挺好,偏要去润州。你学博的时候不就是在海城医院实习的?你的导师,带教的医生,全都给你找的最好的,现在你倒是要回去了……润州么也不是不好,但是究竟是个小地方……”
童云千咬着唇,打断他:“那我去南京,去外公那里。那里总是省会城市,军医院和省人一都很好。”
“你……”童如晦被噎了一口。
什么小城市,不过都是他找的借口,他就是不明白,她怎么非要往江城跑。
小时候是在那上过学,但是那也都过去很久了。别说她,童如晦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润州的样子。
童如晦:“你就是犟,我不跟你讲,今天听说郑医生去你们那边了?”
“嗯。”
“出门的时候你送送他没有?”
“送了。”
听到这,童如晦语气终于好了些:“你就要和容微结婚了,他是容微三叔,你要懂点礼貌。”
她和郑容微的婚事,是去年就定好的。
童云千的爷爷,童先寰,和郑容微家老爷子从前是战友。她大伯童镌风如今又和郑容微的父亲郑玺共事。
童镌风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童云千是童家唯一的女儿。
先前郑老爷子就有提过联姻的打算,可是那会儿童云千还在上学,什么都没稳定。
童如晦也觉得她还是个女娃娃,想在身边多留两年。
现在她学上完了。
童如晦不想她去润州的,其实留不留在临海也无所谓,反正之后要嫁到京城去。
郑家三叔在京城医学界颇有名望,她要实在觉得当阔太太无趣,童如晦想着,把她弄到京城,也比留在润州强。否则重新规培也是件麻烦事,磨人。
童云千用力拧了拧鼻梁,眼里透着疲惫。她身体瘫软窝进沙发:“别说这个了吧。”
“那你自己心里要清楚,你现在好好备婚才是正经事。”童如晦说,“我的话你放在心上。”
童云千皱了皱眉。
莫名从心口处涌出一丝烦躁。
“知道。”不想再提,童云千说,“我先挂了。”
那头童如晦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
童云千挂了电话。
综艺正播至脱口秀,段子很搞笑,全场气氛炸得厉害。
童云千抱着毯子窝在沙发角落,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精神地塌下肩膀。
那晚她早早睡了。
卷紧被子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时,不知为何,她恍然想起了邵临。
想他冷峻的侧脸,想白日细雨中,那双冰冷淡漠的深黑眼瞳。多少年过去,仍然和学生时代如出一辙。
想了半晌,她强迫自己紧紧闭上眼睛。
那晚她没来由地做了个梦,梦见了一段江边栈道,四周雾海蒙蒙,润州城暴雨连天。
梦里暴雨中,那双熟悉的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她凌晨四点就醒了过来,之后再没有睡意。
*
她第二天一早去医院,相较昨天,雨小了很多。
进大厅时,那家人还在,赖在急诊科前不肯走,说是要医院给个说法。
刘桥换好了千服,正和那两人好声好气说话。他昨天被张副主任教训了一顿,现在不敢再起冲突,刘桥自认语气已经非常和缓,可那对夫妻根本不给任何脸面。
最后安保进来了,童云千看了几眼就上了二楼。
瞿雨音很早就到了,趴在栏杆边看,看见安保进来,她的视线才不情不愿离开一楼:“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有。”
童云千笑了一声,没说话。她换好千服,把名牌夹在胸前口袋。
瞿雨音问她:“对了,你伤怎么样了?”
童云千:“没事了。就擦破了,不是大事。”
瞿雨音这才放下心:“我还担心你伤到腰,第二天不能走。”她说,“昨天的大查房改到今天早上了,马上主任就得过来。”
最近甲流严重,来带小孩看病的尤其多,医院新添很多病例,住院部空床已经满了。
上午八点,查房开始。
主治医生会和病人探讨病情,进一步确定后续治疗方案。近期病毒性肺炎数量急剧增长,心内呼吸的张主任带查房的频率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大查房的站位通常是固定的,中间是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再旁边是住院医,然后才是规培医和实习医。
童云千原本和瞿雨音一直站在规培医的最后两个,她不是很想抢位置,总之听得清就行。
一连几床下来都很顺利。
只是到了第三间,里面一个病人昨夜突然高烧,紧接着咳痰就呈粉红泡沫状。是急性肺水肿,这床患者的心功能也有衰竭迹象。
主任带教很细致,问的问题也细,规培和实习生都在做笔记。
童云千也低头写,出病房时她仍然在末尾。
“听懂了吗?”
童云千一愣,抬头,看见秦继南落后几步,到了她身边。
“嗯。”
秦继南笑了笑:“听不懂可以来问我。”
他是个周正模样,平时工作起来有些清冷和疏离,很少用这种熟稔的语气。
童云千拿文件夹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她后面就是实习医,几个人都在往他们那边看。
要知道秦医生可是医院的顶级钻石王老五,入院几年,诊治病例繁杂,科研成果斐然,履历放在省内哪所大三甲都完全够看。
听说原先可以留院省人一,好像是家里的原因才回到润州。
秦继南没有女朋友,入院多年,也无任何桃色绯闻。感情史空白,底子干净。不知道是多少实习生的爱慕对象。
瞿雨音之前还八卦过:“好像每一届实习生都有跟秦医生表白的,但是人家就不上心。”
童云千也才毕业,规培第一年,看样子是没有男朋友的。假若今后要留院,和秦医生结婚真是不错,郎才女貌,两个人堪称登对。
童云千听着后面的窃窃私语,有点无奈。
她准备抽个时间和秦继南说一说,童如晦净给她找些麻烦事。
查房直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全程站了近四个小时,所有人都满身疲惫。
医生不仅是细致活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像这样的大查房不过是家常便饭,倘若临床最后进神经外科等大科室,一台手术动辄五六个小时,有时甚至持续到半夜。
如果要全程站下来,对身体素质绝对是个极大的考验。
解散的时候张主任还说:“你们这帮孩子,没事得去练练体能。”
“张主任,练归练,那也得吃饱才能练啊。”
给张主任逗笑了:“知道你饿了,吃饭去吧都。”
所有人都散了。
路过门诊大楼时,听见孩子哭声,童云千习惯性往里望了一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只是没再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之后将近一周,邵临没有再出现。
三月中旬,童云千轮夜班的次数逐渐增多,尽管童如晦并不愿意她这么辛苦,童云千还是坚持跟着医院的安排走。
有天晚上轮值,或许是夜班神拜得好,那天格外平静。除了一个急性酒精中毒昏迷需要洗胃,几乎没有疑难杂症。
那天值夜秦继南也在,童云千正和瞿雨音说话,秦继南走过来敲敲她桌子:“云千,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到开阔处,秦继南说他这次去临海听座谈会,正好遇见童如晦。童如晦托他带点东西给女儿。
童云千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春寒料峭,她里面就穿了件薄毛千,外面套着白大褂,削肩细腰,有一种纤弱的美。
秦继南站她身前,看她千领一眼:“老师还找我问你的情况,润州春天还是冷,最近流感严重,不要生病了。”
童云千点头:“麻烦秦老师了。”
秦继南略微颔首,两个人正准备走。
童云千起初没说话。走到一半,想着秦继南的叮嘱,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邵临和那个小孩:“秦老师。”
“嗯?”
“现在这个甲流……能完全治得好吗?”她咬唇,“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病毒性的呼吸道传染病,一旦变成肺炎,谁都不好说。治是肯定能治好的,只是没法保证不对身体造成损伤。
那个孩子才一点点大,三四岁。
童云千想起他乖乖喝水,小手捏橘子的样子。
秦继南沉吟道:“要看具体情况吧,很多病症上的突变,医学没办法给出准确解答。”
童云千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嗯。”
秦继南沉默片刻:“怎么了,你有朋友感染了吗?”
童云千摇摇头,小声道:“我随便问问的。”
秦继南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回到科室时,是凌晨三点多,科室里热热闹闹的。
刘桥挥着手:“还有谁要去?”
没搞清状况,童云千问了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瞿雨音赶紧过来挽着她胳膊:“就之前医闹的那个病人啊,那小孩抢救过来了。刘桥为了庆祝摆脱烂摊子逃过一劫,说今天下夜班后上扬州去吃早饭,吃完再回去休息……你去不去?”
童云千本来想说不去,值夜班太累了,她想回去补个觉。
但是看瞿雨音亮亮的眼睛,她心一软,无奈笑道:“行,那我也去吧。”
瞿雨音欢呼了一声:“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就很无聊的!”
刘桥去提车,说要开车走镇扬汽渡,有个男同事坐了副驾,他原本就是扬州人,要帮刘桥看路。
瞿雨音和小颖挤到了后边,童云千也拉开左侧车门,坐了上去。
镇扬汽渡很古老了,润州和扬州中间,隔了一条长江,从前来往车辆,都需要上渡船往返两地。
不过后来有了跨江大桥,比轮渡更快捷也更方便,镇扬汽渡便不复往日繁忙。
刘桥导航,一路顺风顺水,连红灯都没看到过几个。
几个人叽叽喳喳聊天,车开到闸门口,正好说到医生这个行业太苦,连女朋友都不好找。
“我之前高中报专业,我妈还说医生这个职业稳定啊,吃香,将来相亲都是个香饽饽。”
刘桥插嘴:“香啥。要真是香饽饽,哥们至于单身到现在?人姑娘一听,是个医生,就跟听到未来一定会做寡妇似的。全跑了。”
整个车爆笑。
副驾驶的小余扁着嘴:“哥,别说了,你说得我都想哭了。”
刘桥正想安慰他,没人要就没人要。突然哼了声,坐直身体:“前面是怎么了?出事故了?”
瞿雨音坐后排中间,闻言凑上去:“真假的?我看看呢。”
童云千看向窗外。
他们停在闸门口,前方第二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了下来。
刘桥摇下车窗,隔空跟前面一辆车喊:“大哥,出啥事了?”
“不知道啊。”前面的大哥也伸出脑袋,“好像是车子指挥上汽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刮蹭还是什么的,那车司机和指挥员吵起来了。”
“哇靠。”刘桥喊,“大早上的,真有劲哈。”
他们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儿。
童云千看过去。
那个指挥员黑瘦,看着也就才毕业没多久。
司机却比他壮多了,两个人原本还在掰着手指头交流,讲着讲着就吵了起来。
黑瘦梗着脖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急了脸,那司机暴脾气地推了他一把。
直接把他推到了地上。
后面眼看着真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人从侧面走出闯进视野。
他原本隐在大卡车后。
黑色冲锋千,逆着晨光,没人看清他的模样。
然而熟悉高大的身影,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童云千便骤然忘了呼吸。
好像江水倒灌,从眼睛顺着血液,重重卷进了她的心脏。
本来要骂他怎么没皮没脸和她挤在一张沙发上,结果环顾四周发现一觉醒来自己竟然躺在了主卧的床上。
她瞪着好整以暇的男人,“你抱我进来的?耍流氓!”
“我要是真对你干了什么你骂我流氓也就认了。”他轻叱,手指骨节划过她嫩白的脸蛋,“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儿。”
“你都没经过我同意。”她拧眉。
邵临扯别的话题:“你打呼我都没嫌弃你。”
童云千:“?!我从不打呼!”
邵临补充:“还磨牙。”
童云千刚醒就气冲上脑:“你瞎说!”
“而且……”他用手撑着额头,垂着眼,略有揶揄:“你还说了梦话。”
“你说……”邵临低头,凑在她耳畔,漱口水的薄荷清冽扑散开来。
“好舒服,好喜欢。”
“童云千,你梦里在重温什么?嗯?”
第 59 章 再说我爱你
Rainy:59.
童云千被他带着薄荷味的情话撩拨得大脑噔噔作响,羞成了小番茄,“你……”
一是对方不要脸到她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二是她真的怕自己真的睡觉说梦话,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丢人字眼!
毕竟……
昨晚她确实是一夜旖旎,梦里和邵临不断重复着夜晚做的那些事……她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手玩弄掌控,看着他衣衫整齐,眉眼淡定戏谑,而她却被尽数剥离,凌乱不堪,失控疯狂。
无限循环般地经历,感受那些极限的刺激。
邵临看她小脸蛋红得快要滴血了,喉咙哼笑,放她一马:“骗你的,你睡得死,动都没怎么动过。”
童云千揪着他衣服使劲锤了一下,但因为刚睡醒,拳头软绵绵的几乎没力度,砸在他胸口更像是暧昧的撩动。
邵临一个没忍住,身子压下去埋在她脖颈使劲吸了口,“都睡了一晚上了怎么还这么香。”
他抱她,亲她的动作熟稔到仿佛已经交往了好几年那样,才拿到正牌男友名牌,就开始毫不顾忌地大肆耍流氓玩无赖,好像对她有什么渴肤症似的。
童云千最怕脖子痒,缩着憋痒:“哎呀你走开……别弄我这里。”
嘟一响,谭允文将电话挂断。
男人扶了扶镜架,随手从公文包翻出一沓文件,保持缄默,淡定自若,佯装审阅。
墨丘还在震惊,心有余悸。
他面色微变,眼睛瞪圆,五六秒内,几乎未眨,低低骂了句:“卧槽,这么巧?”
透过后视镜,看见邵临低睫,眼睑落下淡淡阴影,他取消车载蓝牙,拇指飞速划动屏幕,似乎在翻找联系方式。
拨过去,那头很快接通。
他沉嗓说:“让邵天奇接电话。”
墨丘听不太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心不再悬着,但向来八卦,还是竖起耳朵,想打探打探,是什么情况。
刚还在猜,邵临八成要给童云千打回去,虽说两个人没交往过,但小青梅之于他,跟始乱终弃的前女友没两样。
多少年了,仍放不下。
“三哥。”那头响起软糯稚音。
邵临没好气道:“犯事儿了?”
“没没犯什么事啊。”男孩态度忸怩。
“少跟我狡辩。”邵临摸出打火机,拨动齿轮,嚓一声响,招来火焰。
“我…我……”男孩结结巴巴。
邵临懒懒垂着眼皮,夹着烟,白雾在指尖缓缓盘旋,“没犯事儿,你芭蕾老师给我打什么电话?”
“我在舞蹈课上,亲了个女孩……”男孩声音越来越小,“童老师看见后,很生气,然后就……”
邵临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抵额,眼神夹杂着懊丧,难以置信地道:“行,你可真是我亲弟弟……以后找你爷爷去,甭遇见些小事,就来烦我,我可没那么闲。”
男孩委屈道:“爷爷会骂我的。”
“那你就不怕我骂你?”邵临轻嗤,烟也没抽,随手掀开后座灭烟器的银色圆盖,胡乱往里捅几下,烟尾被捏得变了形。
男孩安静几秒,小心翼翼又问:“哥哥,那童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邵临没答,阴着脸,直接挂断电话。
墨丘听得发笑,慌忙收回视线。
邵天奇这小孩,不顾男儿身,偏要学芭蕾,穿紧身裤,抻筋压腿,抬手踮脚,跳四小天鹅,全为追一小姑娘。
他哥跟邵天奇比,可差远了,到如今,可能连小青梅的嘴都没亲过,成天独自郁闷,跟被人渣了似的。
墨丘憋了一肚子话,刚想开腔,贫几句嘴,突然,感觉后脊梁骨变凉。
颤栗的感觉顷刻遍及全身,像被顶级捕食者盯上,令他不寒而栗。
大抵猜出,后座的邵临,一定没给他好脸色,他这人生闷气后,就好琢磨捉弄人玩,骨子里,又特别喜欢追逐刺激。
如果真惹到他,他会变得特别疯,眼底也会闪烁淡淡的癫狂,就跟那些,动辄就要毁天灭地的邪恶反派似的。
墨丘没敢多言,继续开车。
远方视野内,暂无庞大怪形金属建筑,天际连绵成线,似巨船桅杆,放下墨黑的帆。
城市陷入沉沉夜色,灯火恰似耿耿星河。
帝都繁华,渐迷人眼,然越野车内,气氛诡静,只听见油箱躁动,表盘走针不敢越格,颤颤巍巍,左右打摆。
墨丘闷得慌,清咳一声:“老邵啊,拳馆要到了,路边给你放下?”
“不想去了。”邵临语气寡淡,偏过脑袋,目光索然看向窗外。
墨丘没搞清状况:“那送你回家?”
邵临撩开眼,恢复散漫不羁模样,“去夜店,给你捧个场。”-
墨丘同人合开的夜店叫Black Pistol。
中译过来的名简单粗暴,两字,黑枪。
八点开业,男男女女,陆续到场,手臂都被工作人员按了荧光记号,安保已在四处站妥,怕有醉鬼闹事,随时盯梢。
墨丘挑了处僻静卡座,离主台较远。
穹顶炫灯忽闪,忽灭,又随震耳音效猛闪,人群欢呼,围簇舞池,DJ站在台上,脏辫,拼布牛仔服,衣着很有嘻哈风格,呲拉呲拉,晃腕打碟。
室内色调变成浓重的红,烟雾机飘出阵阵雾团,似炽焰燃烧。
场子越来越躁。
墨丘从果盘挑了几颗晴王葡萄,扒开皮,吃起来,又捻着果钎,去扎切成三角小块的和牛三明治。
边嚼,边垂头,看了眼烟灰缸。
里面横七八竖躺了好几个烟头。
墨丘劝道:“肺不要了,少抽几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可听说,她有主了,那位多少也算你亲戚。”
邵临幽幽睨他一眼,没说话。
音响太大,墨丘扯着嗓,又问:“老邵,觉得我这场子怎么样?”
“噢,还好。”邵临揿灭烟,抬手,向外拽了拽衣领,慵懒低下眉眼,看着兴致不怎么高,“就是有些热。”
墨丘费解,“冷气这么足还热。”
谭允文淡声道:“他应该是想说热闹吧。”
墨丘没什么正形:“当然热闹,我这场子一打眼,来了好几个有头脸的小明星呢。”
他翘起二郎腿,瞧着邵临不置可否的冷淡模样,心里有些小得意,这人吧,平常嘴巴忒毒,专爱跟熟人贩剑,难得没怼他,说出那些一针见血的阴阳语录来,还挺稀罕的。
“是挺热闹。”邵临单手支着下巴,轻微扯唇,笑得又蛊又坏。
墨丘怔了下,总感觉不太对劲。
刚要问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邵临耷拉着眼皮,又开了口,慢条斯理地说:“你这地界儿,挺像《西游记》里被孙悟空掀翻的炼丹炉,太上老君都镇不住,当然热闹。”
“……”
墨丘被这话噎住,在谭允文的轻笑声中,没好气道:“滚蛋,变着法儿的骂这里乌烟瘴气是吧?你怎么不说盘丝洞呢,行,我这就是被打翻的炼丹炉,早晚烧死你们这俩泼猴!”
话落,不远处的卡座响起一阵欢呼声。
震天音效都盖不住。
邵来,是某位京城公子哥给某售酒美女开了几十万的酒,很快,几名衣着统一的妙龄美女鱼贯而出,围着桌,举着牌,花枝招展,大跳劲舞。
是谓Black Pistol特有的开酒仪式。
墨丘兴致很高,鼓了鼓掌。
转过头,对谭允文和邵临说:“你们这也没点酒啊,说好了,是来给爷捧场的啊!”
谭允文从钱包抽出一张黑卡,随意甩在桌面,淡着声说:“最贵那档,恭贺墨老板新店开张。”
“够排面!”墨丘拾起卡,招手,唤销售过来,“谭大律师,开一百瓶黑桃A!”
谭允文扯了扯领带,轻笑。
邵临朝他扔了个不明物体。
墨丘诧异接过,金属的,打得手心疼,本以为是打火机,摊开一看,才发现,是那辆迈莎锐越野的车钥匙。
“卧槽。”墨丘晃了晃钥匙,“刚从德国运过来,送我了?”
邵临慢悠悠抬起手,假装要夺回来:“不想要,就还我。”
“别啊。”墨丘躲闪,“我就说,这车跟我特有缘,开起来那叫个畅快。”
金色的黑桃A摆满桌面后。
墨丘告辞,上了舞池,跟刚接触上的某三线女星,面对着面,身贴着身,跳起热舞。
三线女星叫张妙丽,进圈七八年,谈不上多红,但能在网友那儿混个眼熟。
这几年资源不错,在即将上线的某大制作电影中,当女三,戏份不少,小有突破,不算镶边花瓶。
她今晚穿了身银色裹身小礼服,半扎长发,妆容很浓,烈焰红唇,眼妆涂成金属质感。
身材窈窕,艳丽多姿。
周围有人认出张妙丽,但没上去打扰。
Black Pistol禁止拍照,明星和公众人物可以安心放松,娱乐。
张妙丽跳了会儿,捂住心口,曼声说:“墨少,您这体能真好,我犯低血糖了,实在跳不动了。”
“累着了?”墨丘引她离开人群,“那赶紧,到我卡座那儿歇歇。”
到了卡座,安顿好张妙丽。
墨丘唤服务生,拿iPad,随意点几道甜品,“来了几个朋友,我得去打点打点,你先吃些东西,我待会再过来。”
“快去吧。”张妙丽笑着催促。
墨丘离开后。
谭允文挥走坐在他身边的两个美女,主动坐到张妙丽身旁,从香槟塔最上,拿了个高脚杯,递到她面前,“张小姐,久仰,我母亲很喜欢你去年演的宫斗剧。”
“瞧你说的。”张妙丽接过高脚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谭律的母亲同岁呢。”
男人的视线淡淡瞥过来,隔着镜片,有种漫不经心的浮浪感,同她碰杯,“那我得向张小姐赔罪了。”
张妙丽认得谭允文,有名的律师,常给富人打离婚官司,年纪轻轻,极有手腕,圈里有好几个知名艺人,都将法务交给他们律所做。
但也有人骂他,讼棍一个,为了钱,什么案子都接,没正义感。
张妙丽今年有意换法务,便要了谭允文的名片,逢场作戏,闲聊几句。
中途,谭允文离开,接了个电话。
张妙丽无聊,正从提包翻手机。
目光被斜对面的那双手吸引住——
男人的手,骨感分明,瘦而有力。
正灵活转玩那枚十二面体的高阶魔方,指节曲着,也显修长,即使在迷离的霓虹下,也能看见手背的青色静脉,微微凸起,似山峦起伏绵亘。
张妙丽记得,这种魔方是竞赛级的,常人玩不了,她有些好奇,在这种地方,不喝酒,不泡妞,专心玩魔方的,到底是什么人。
视线缓缓上移。
他挑了个角落坐,似乎不想被打扰。
身形匿于光影交接处,穿款式简单黑色T恤,前胸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隔着衣料,运动痕迹明显,但不过分强壮,很显瘦,单看轮廓就知道是个颜正的帅哥。
邵临将魔方拼成,撂在桌面。
他瞥过头,觉出有人在打量,嵌在眉骨的小银环动了动,睫毛长而翘,眼睛格外漂亮,望过来的目光却冷若冰霜。
男人声线低磁,侧头问道:“有事?”
“哦,没什么事。”张妙丽心虚收眼。
张妙丽刚想询问他跟墨丘的关系,顺便要个联系方式。
手机铃响,在桌面震动,弹起。
他捞起来,低头,没有要接的迹象,表情沉郁,盯着屏幕,看了良久。
及至铃声消失,屏幕变黑,还在看。
张妙丽摸不清状况。
邵临起身,拎起机车夹克,不发一言,离开卡座,眼角浸着淡淡的薄戾。
谭允文恰好回来,落座。
张妙丽无奈问道:“谭律,我是得罪这位帅哥了吧,他是墨少的朋友吗?”
谭允文淡哂:“别在意,他在美国待久了,性格比较直接。”
“美国?”她难以置信,“那他是……”
谭允文似笑非笑,未做答复,只扶正了眼镜,当律师的大抵心思深沉,随意的一个动作,倒像是,给了她个暗示性的答复。
张妙丽愈发确认心中所想。
刚才的漂亮男人,应该就是墨丘在国外留学时的男朋友。
但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不过她听说,墨丘对前任向来大方,好几个前女友在分手后,不是得了套京市的房子,就是有了辆豪车。
那他对前男友,也会很好。
说不定,他们还是朋友,又说不定,他们藕断丝连,即将死灰复燃。
怪不得邵临对她态度不好,定是看见她跟墨丘跳舞,心生反感了!-
邵临意兴阑珊,朝出口走。
中筒靴踩在水泥地,夹克搭于臂弯,另手抬起,拨开潮水般乌泱泱人群,尽头是寂灭般的黑暗,他沿着通往室外的长廊,继续走。
脚步渐渐慢下来,跫音回响,空空荡荡。
这里不见人影,他走错了方向。
前面一道深灰色金属大门,落了锁,大概是夜场的仓库。
择了处蚝壳色的墙,靠着,拿出手机。
车钥匙给了墨丘,他准备在软件叫个车,这时,页面弹出一条未接电话的提醒。
点开,刚要按删除。
指尖悬停片刻,他盯着那串已然眼熟的阿拉伯数字,静静出神。
心跳随飘远的电子乐高低起伏,鼓噪不已,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深处有个声音在唆使,在叫嚣。
——打给她。
心跳终于平复了些。
他低头,颓然躬起身体,自嘲一笑。
慢慢仰起脸,消沉看向昏暗的穹顶。
眼神放空了十几秒后。
他终于注意到对面的玻璃鱼缸。
缸里养着墨丘从泰国买的斗鱼,一蓝一红,蓝鱼品种叫半月,红鱼品种为血斑。
红鱼的尾,似婚纱裙摆,散开层层褶皱,颜色鲜艳,如被火淬。蓝鱼的尾,则薄如蝉翼,水里无风,它的尾却像被风撩动,缓缓地摆。
斗鱼凶猛,通常隔开来养。
但眼前的两条鱼,却被豢在一处。
邵临往鱼缸方向走。
两条鱼彼此碰撞,试探,似乎在对峙。
隔壁传来一道女声,越来越近,“沈谅,我跟你都分手多久了。”
邵临站在缸前,微微俯身,观察两条鱼,他曲起食指,敲了下玻璃。
因为处于转角,视线阻隔,说话的人看不见他。
隔壁的谈话还在继续——
张妙丽甩开沈谅不安分的手,“你那点烂事,我从来没往外抖过,好聚好散不行吗?”
“怎么。”沈谅啧了一声,调侃道,“抱上谁的大腿了?今年资源不错啊。”
张妙丽微愠:“跟你有关系吗?”
“鼻子又动了吧,比之前看着,是自然些。”沈谅说着,伸手要去扳张妙丽的下巴。
张妙丽蹙眉,避开:“沈谅,我好言劝你一句,日后跟女性说话,放尊重点儿,你现在的老板是章序,到时如果扣你个性骚扰的帽子,他可不会再保你。”
沈谅冷笑:“你说的话,倒让我想起章序介绍进《眩晕》片场的那个替身了。”
“什么替身?”张妙丽说,“八成是你见人家长得漂亮,又动什么歪念头了。”
“说是京舞外聘来的芭蕾演员,姓童,叫什么忘了,她名的第二个字我不认识。”
“你还真是没文化。”张妙丽嘲讽道。
这边的玻璃缸中,两条斗鱼猛然摆尾。
鱼身搏动,溅起水花,彼此噬咬,你死我活。
“喀哒”一声。
邵临掀开打火机盖,拇指擦动齿轮,垂头,点烟,烟草燃烧起来,火光猩红明灭,他两颊微陷,深深吸了口,但此时,尼古丁完全丧失镇静效用。
男人捏着烟尾,吐出薄薄白雾,隐没了冷淡的脸庞轮廓,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远处,立了个黑色灭烟柱。
他走过去,将烟蒂按熄在圆孔密集的铁板,猩红的烟头,被迫中止灼烧,发出微弱的咝咝声。
“想起那个舞替就可恨。”沈谅语气怨念,“好像跟章序有点关系,又勾搭上导演了,假正经,贱人一个。要我说,舞蹈学院出来的女的,但凡有点姿色,哪个没被人包过?要是上了老子的床,保管……”
话没说完。
便觉出一道带着压迫感的身影袭来,还没反应过来,耳旁擦过疾风,又听见沉闷声响,凌厉可怖,骨骼撞骨骼,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压制。
有人朝沈谅的脸,狠狠挥了一拳。
“操!”沈谅向后仰,摔倒在地。
眼前有大片模糊重影,他捂着闷痛发酸的鼻子,喊道:“你他妈谁啊?敢打老子?”
张妙丽捂住嘴,惊恐尖叫。
慌忙朝夜场内区跑,要去找墨丘和安保劝架。
邵临拽起沈谅的衣领,将他按在墙边,竭力克制,呼吸还是深重,他目光发狠,浑身散出的气焰暴虐又凌厉,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沈谅心底顿生颤栗。
他语气发怵,结巴着问:“谁…我把谁…怎么了?”
谁,是谁。
那两个字在嘴边盘桓,却说不出口。
墨丘终于赶来。
两名安保将他大力拽开。
那几个人好像说了什么,邵临已经听不清,所有背景,所有面孔,都融为一张褪色的旧相纸,斑驳失真,渐渐虚化。
邵临的肋骨隐隐作痛,像被大力地抽掉,一阵空荡荡的虚无感,亟待被什么东西填补,又仿佛坠进了记忆的漩涡,不断下陷。
满心都是两个字,童云千。
好像又听见少女憧憬的声音:“阿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演员,还要努力拿影后,演的戏,要在大荧幕上映,说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的首映。”
但他曾经守护的女孩,却没实现梦想,反而卑微地站在阴暗的罅隙,不再光芒万丈,不再骄傲,成为了别人的影子。
章序真的了解童云千吗?
如果他真的了解她,如果他喜欢她,怎么会忍心,让她去做别人的替身。
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如被烈火摧折,比肝肠寸断的滋味,还要痛苦,他在心底连连质问,章序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
他想捧在手心里对待的女孩,又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最最让他痛苦的。
不是她选择了他,而是她在那个人的身边,却过得不好。
“超雄患者一般都少精或者无精,这个也不遗传。”
他很认真地强调:“我正常得很,甚至比正常指标还……”
她顿时捂住他的嘴,臊热了脸,“你,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呀。”
邵临把她的手拉下去,补充:“不信我再约个男科体检,验证一下我的能力。”
“行了!我信,信还不行?你是个超级正常的男人!”童云千红着脸认可他,声音都大了不少。
这时石阶下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熟悉的嗓音传来:“云千?你怎么在这儿呢?”
童云千瞪眼,心跳咣当一下,扭头和拎着贡品的老爸对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两人维持刚刚打闹的姿势,她的手腕还被邵临握着。
就这样被童辉撞见。
第 60 章 可能雨也不会停
Rainy:60.
童云千万万料想不到,刚和邵临交往不超过三天就被自己老爸撞到。
当童辉的目光从她飘到邵临身上的那一刻,童云千差点晕过去。
她悻悻一笑,迅速甩开邵临的手,对父亲解释:“我陪朋友过来扫个墓。”
童辉看向邵临,眯了眯眼,似乎是眼熟。
邵临虽然狂妄,但也不是不懂礼貌的混账,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邵临,邵敬之是我舅舅。”
“我们在厦城见过。”
他这么一说,童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在邵董身边短暂停留,招待他们一家子的高个小伙。
女儿和邵贺新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这个才回国没多久的大儿子这么……亲密。
刚刚他上来,瞧见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打闹在一块,就算是家里人,童辉都没见过女儿有这么活泼开朗的一面。
空气里残存的烟草雾,被她肌肤萦绕的花味体香驱散融没。
仲夏的傍晚早已没了那份狠毒,童云千天生偏寒的体质,竟在这微风清爽的处境顿然冒出了汗。
因为他看过来的这一眼,因为自己知晓内幕的心虚。
邵临瞥向童云千的这一眼很短暂,很快挪开,问电话那边:“知道他在哪儿么。”
贾明回答:“张家铭这几天不是失联了吗,我在春福街看见他了!”
“……”详细地报了地点。
童云千悄然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窘迫失措,想逃却挪不动脚。
他不是失联了,只是不想理你们吧。
邵临挂掉电话,偏眼,在忽明忽暗的街角,撞上童云千泓亮的目光。
她眨眨眼。
他把手机抄进兜里,“怎么,想跟我走?”
明明是试探,却满含着笃定。
童云千有些意外,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人,仅凭她一个含糊不清的眼神就精准判断用意。
邵临并不是因高冷被人忌惮,是为这份恐怖的洞察力。
不管怎样,跟着去的话,说不准能帮上什么。
玛丽珍鞋跟在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声,她点头:“……可以吗?”
邵临垂眸扫了眼她光洁到连褶皱都几乎不存在的小皮鞋,只是来了句:“跟上。”
说完,带着人到路边打车。
上了出租车,童云千忍不住问副驾驶的人,“所以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是去要个说法吗?”
“还是要挽留他?”
“听上去……”童云千脸上那股兴奋都藏不住,捏紧包包,“不合规矩”的话说得溜索:“有点像捉/奸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破例抽烟都没能消解浑身的疲倦,邵临窝进副驾驶合上眼,眉头紧锁。
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乱语,他轻叱反问:“你真懂什么叫捉/奸?”
童云千诚实地摇头,想了想,“感觉差不多吧?”
邵临轻哂半声,安静了几秒,悠悠补了句:“还有,不是我们,是我。”
“想看热闹,待会儿到地方就站远点儿。”
对方疏远的态度太坦荡,反而不会让她感觉膈应,童云千想起二哥之前对这人的种种评价,小心翼翼试问:“你会打他吗?”
“违法违纪的事还是别……”
“生窈,嘴闭上。”他略不耐,嗓音有些沙。
童云千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哦…好。”
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啊。
…………
春福街是市南区著名的娱乐街,吃喝玩乐各种店面开在街边和写字楼里,男女性向的娱乐店铺都十分全面。
贾明给的地址,就是家开在一层的女仆店,还挺有名的。
一整片街区都充斥着光污染的气质,五颜六色胡乱搭配的霓虹灯牌,灯串挤兑成团,闪烁着各种店铺的招牌。
童云千下了车,一眼望去险些被刺花了眼。
跟着邵临,她总是能见识些从未接触过的景色。
街上的外扩音响嘈杂地把动感音乐都撕出沙沙哑感,吵得人心里闹腾,邵临回头,原以为会看见这大小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有些害怕的表情,结果反然。
童云千那双棕珠般的杏眼阔得圆圆的,闪着波荡的光泽,到处打量,悄然踮起的脚跟暴露了她按捺不住的兴致。
倒是像慕名而来玩儿的。
邵临上下扫视几秒,喉咙溢出一声嗤。
“走了。”他发声,率先走向目的地。
得到口令,童云千的兴趣心被释放,立刻跟着动起来,笑得颊侧小涡都露出来了。
流连环境途中,还笑呵呵接了不少传单。
非常巧的是,都不用他进店去找人,两人刚走近女仆店,就见又壮又胖的张家铭揽着两个女店员出来,说是揽,不如说是被搀着,他脸有些红,像喝了不少酒。
三人距离只隔了几步,张家铭一抬头,看见了他们。
张家铭视线迷离,却极有目的性地直接绕过邵临,看向他身边的人。
邵临睨了一眼扶着他的那两个女仆腿上的白丝袜,又顺着张家铭幽暗的目光,挪到了童云千这双穿着白丝的细腿上。
他倏地蹙了眉,一跨步,直接把童云千挡在身后。
童云千还没看明白情况,眼前一暗,邵临宽阔的后背像堵墙,完全被挡住了视线。
童云千想探头询问情况,邵临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无声警告着:不许探身出来。
对方的手背因用力浮起根青筋,她的心跳随眼睫抖了抖。
童云千用手指剐蹭他的手背,小声开口:“…怎么啦?”
邵临的眼神似出鞘的剑,一击刺中,逼退对方的胆魄,让张家铭莫名不敢再看童云千。
他声音不大,出口沉韧,“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张家铭只是微醺,脑子尚存清醒,他选择拉黑所有人联系方式,就是怕正面对上邵临,面对这人,再有底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项目我不干了!就是不想跟着你干了。”
张家铭看着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带着怨气来了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愣住的是童云千,她回想到二哥说的那句“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
所以,是因为……
她的思绪不断发散,最终被男人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劲打断,童云千缓缓抬眼,望着邵临利落的耳后,颌线。
心中突生复杂。
“应该?”邵临咬文嚼字,品味中弥漫着威胁,他紧握女孩的手臂,反问:“我该知道什么啊?”
“您指教指教呗。”
男性之间在接触里,会互相衡量互相比较,就像草原上甚至不需要战斗,只互相打量就能分出首领和随从的兽群。
专业上他比不过,永远被对方的光芒压在下面,老师看不见,同学也一样。这几年他已经忍得够麻木了。
好不容邵遇到心仪的女孩,即使邵临是横刀进来的,是插足者,但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张家铭就知道自己了无胜算。
“要不是你,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这句话在张家铭嘴边冒着,却始终说不出口,把脸憋得又青又白。
凭什么,你邵临什么都要!
“你说什么都没用,早就看你不顺眼,我不会继续做了。”张家铭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八人组的量你就找了三个人,加大每个人的工作量,不就是为了少分奖金?你以为我看不明白?”
“累死累活给你当狗似的,谁稀罕你那俩臭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穷鬼一个!”
童云千一颗心被这样过分的羞辱撞得摇晃酸涩,她看向身前人,却发现。
面对他人的言语诋毁,邵临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动摇。
“嗯?”邵临松开手,抄进兜里,“你以为,我是来求你回去的?”
童云千蹙眉,探出个头看,眼神清澈好奇。
对呀,所以……?
他的回答是张家铭意料之外的,要么教训,要么劝说,他总归是为了自己重新回组来的吧?
张家铭支支吾吾,“你,你什么意思……”
连离组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大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挺直腰杆放。
就这样的?配让他邵临挽留?
邵临抬起下颌,以睥睨之姿,嗓音生冷:“我来是告诉你。”
“张家铭。”
他忽然笑了,“别后悔。”
童云千和张家铭同时怔住。
童云千清楚地记得,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本来项目的人手就紧缺,不能失去张家铭,失去了这个人,这个项目能不能做完都说不定了。
这是对邵临很重要的比赛。
可是,他特地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挽留组员,甚至,连句清楚的缘由都不需要。
他就是为了站到对方面前,亲口告诉他,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无形中给予对方压逼,让张家铭被一股强烈的直觉攻击。
那就是——未来,他一定会为今天背弃邵临的行为而后悔。
童云千望着邵临,被这人的魄力和自信震慑。
他背后没有任何靠山,他的傲气,纯粹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忽然感受到,站在身边的男人身上这股奇异的人格魅力。
张家铭动摇又愤懑的表情让邵临满意,他偏偏头,最后送一句:“滚蛋。”
他想骂脏话又怕把邵临惹急了挨打,张家铭吃了一肚子瘪,摇摇晃晃狼狈离开。
张家铭刚走,躲在一边看了好久热闹的贾明贼兮兮溜出来,“帅啊临哥!”
他这才看见邵临身后躲个小姑娘,贾明看清童云千整张脸的瞬间,都有些木讷了:“……我草,哪来的小美女。”
“临哥,你什么时候搞上的妞?牛啊。”
“我说你今天怎么舍得花钱打车了,怜香惜玉呢。”
这个人开口一些措辞太粗鲁,童云千不爱听,压了压眉头。
邵临瞥他一眼:“再废话嘴给你剜了。”
“okok,我可是看了全程。”贾明有些调侃的意思,“虽然你项目黄了,但是帅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是吧!我懂!”
“他真的是你朋友?”童云千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嗓音柔软,但透着明显的不满。
邵临反而来了兴致:“怎么?”
“是朋友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安抚,要么一起想对策。”她揪着裙边,垂眸毫不掩饰地批评:“阴阳怪气算什么嘛。”
邵临哧笑出声,毫不给贾明面子。
还挺爱教育人。
贾明脸色变了变,赶紧打嘴,“哎呀,小美女,我不对我不对,你不知道我和临哥的相处方式,老爷们在一块开玩笑都习惯了。”
“现在咋办,哥,咱必须得拿…”贾明犯了难,说到一半被对方打断。
邵临看他一眼,用目光叫停对方漏斗一样的嘴。
“用不着你说,滚回家去。”
“得。”他又瞧了一眼美得混血小天仙似的童云千,跟邵临打了个马虎眼,“你俩慢慢玩儿,我走了!”
“小美女回头见~!”
目送贾明离开,邵临率先迈步,“送你回学校。”
童云千看时间不早,点头跟上,最后又看了一眼结束闹剧的舞台。
远离喧嚣与绚烂灯光,两人身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踩在狭小的石板路上。
身边不断有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和下班归家的居民略过,掀起一阵阵风,撩动她的裙摆。
污水弄脏了她的鞋跟,童云千身上勾线制作精细的奢侈衣装与身边的尘市烟油味格格不入,互相抵挡。
童云千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黑色T恤时时显露身材的结实,颈后突出的那几节骨,给予他满迸男性荷尔蒙的气质中一抹未褪去的少年感。
张家铭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离开邵临的项目,是因为她。
而她并非真的生窈,和张家铭聊好几个月的人也不是自己。
童云千一直复杂纠结的是,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生窈,就鸽了张家铭,或者叫生窈自己来见张家铭。
或者,或者直接澄清他和邵临的关系……
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因果勾连的事了?
脑子里很乱,周围很暗,她也没看前面,一下子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人的后背。
“噢…”童云千捂着撞疼的额头,连退了两步。
她吃痛的眸子含着几分水色,抬起接上邵临深沉递来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问。
“什么?”她反问。
邵临眯眼:“问你话,没听见,想什么呢?”
他审视她的表情,猜度缘由。
童云千不觉得自己现场编个慌能骗过他,这股愁绪堵在心口也不舒服,她张了张红润唇瓣,轻道:“我在想……”
“张家铭……突然这样。”
她蹙眉望他的目光,无辜又内疚:“是因为我吗?”
高大楼宇隔档娱乐街的闹腾,傍晚时分月亮还没升起,他的影子却格外浓黑。
影被无限拖长,勾住她的脚下,融进她生涩的灰度,像尖齿蝙蝠盯上了猎物。
童云千的愧疚,就摆在脸上。
邵临毫厘不离她的眼,从被她的纯洁犯进,到一步步,反把她的心神骗到自己的阴翳之下。
“说对一半。”
童云千疑惑。
他懒洋洋换了个站姿,扯了下唇线,“是因为我们。”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们。】
我们,是坏了大事儿的共犯。
童云千心跳很乱,面对当下两个男人为了自己针锋相对的场面,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等等,你们……”
“邵贺新,有个事儿我觉得你得知道。”
邵临搭着童云千的肩膀,拉着她的手,用她的食指对向自己:“生日那天,她端着蛋糕先找的是我不是你。”
“从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没资格跟我争了,懂么?”
邵贺新气火攻心,额头绷出两根青筋,隐忍到极致咬音很重:“那就走着看,谁才是真的喜欢她。”
“我草,什么情况??”不远处有人突然喊出一声。
三人纷纷回头,几步之外,任宽和其他几个男女惊愕地看着他们。
童云千两眼一黑,脑子乱成一锅粥。
第 61 章 黑色毛衣藏在哪里
Rainy:61.
“慢点儿,谁踩你尾巴了啊跑这么快?”邵临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会所门口一路绵延到停车场。
他一米九的大个被童云千强拉硬拽着走着,像条听话且散漫的狼狗。
童云千看走得足够远了,甩开他的手,横眉瞪眼:“你们干什么呀!”
“现在好了,被他们全看见了,那些人最八卦了,回头不知道私下要怎么传呢。”
邵临摸索两下手指,有点没牵够似的,反问:“你管别人怎么传?”
舞团最近没有表演安排,还算清闲。
这日,童云千和李瑞搭伴,跳了几组双人柔板,完成作训量后,已近中午。
来到休息室,看见小王和几个同事凑在一起,也不急着用餐,热火朝天的,在议论什么。
“快来,有大瓜!”小王招手道。
李瑞立即迈开腿,凑过去,走的那几步路,充分展现出芭蕾舞者惊人的弹跳力:“这就来,看我光速化身为猹!”
童云千对娱乐圈的纷争不太感兴趣。
走到餐桌旁,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补充完水分,打开便当盒,边吃藜麦牛肉沙拉,边安静听着她们的谈话。
李瑞顺着热搜榜,逐个看去:“没什么瓜啊,都是些社会新闻,还有电视剧买的广告位。”
“诶,真奇怪。”小王也有些惊讶,“刚才还挂在热搜上,位置也挺靠前的。”
李瑞垂头丧气,埋怨道:“什么嘛,怎么就没了,白兴奋一场。”
“嘿嘿,幸好我截图了。”
小王将手机递给他看,“蒋冰嫣的瓜,不过,她家境不是挺好的嘛,片酬也多,一条几千块的手链而已,不至于去偷吧?”
李瑞啐了句:“我去!真的假的?!”
听到蒋冰嫣这三个字。
童云千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小王见状,咋呼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是大瓜,连童云千都有兴趣了。”
说完,旁边的一个同事提醒道:“又回到热搜后排了,这次添了实锤,有调出来的监控视频,我分享到群里了!”
童云千没了吃饭的心情,拿起手机,进微信群,点开链接——
视频中,蒋冰嫣坐在化妆镜前,低着眼,在玩手机,而身旁的造型师,正帮她打理发型。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能看出,两个人有在聊天。
蒋冰嫣好像瞟了眼造型师的手腕,问了什么,造型师听完,有些尴尬,同她解释,随后,将手链摘下,放到化妆镜前。
视频播到这里。
童云千没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她猜测,大概是手链的挂饰过多,蒋冰嫣怕擦碰到她的皮肤,才让造型师摘下。
营销号将视频剪辑过,有些片段被快进,等视频回到正常播放速度,能够看见,似乎有人敲门,唤走了造型师,她跟蒋冰嫣道歉后,便匆忙离开了化妆间。
也就是在她离开的间歇。
蒋冰嫣将手伸向了桌面,而摄像头处在的位置,恰好背对她,距离也有些远。
但能确定的是,她从桌面拿了样东西,并把它塞进了外套的侧兜——营销号还用了特效,将那个位置圈红。
这期间,她的助理,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进来了一趟,蒋冰嫣和她们正常交谈,商量着杂志拍摄的工作内容。直到造型师回来,继续为她做妆发,视频才结束。
那条手链,不是什么奢侈品,用的材质,也都是仿水晶之类的廉价珠宝。但这个国外的品牌,却在中国火了很久。
邵因跟时尚无关。
而是这种牌子,卖的其实是情感价值。所有的串珠,都要由客户亲自挑选,而每一颗串珠,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譬如四叶草、诞生石、节日纪念、信仰、数字等。
造型师应该将手链佩戴了很多年,极少摘下,所以在回来后,也没注意。
等发觉时,手链已经消失,她遍寻无果,才调了监控视频。
童云千熄灭手机屏幕。
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蒋冰嫣的行为,就像被人下了降头,她难道不知道,化妆间里,也会有监控吗?
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猜想——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并不缺钱,却遏制不住地想要偷窃,而这背后,甚至没有具体的动机。
这是一种类似于强迫症的冲动控制障碍,这类人在偷窃之后,会感到解脱,甚至,会产生强烈的快感。*
所以。
蒋冰嫣该不会是有偷窃癖吧?-
下午,天色突然转阴。
童云千心不在焉,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将一切归结为,是她太过敏感,太爱胡思乱想。
练舞的间歇。
照例是李瑞的“情感节目”时间。
李瑞递她一张擦汗的湿巾,花痴地说:“我最近看上个调酒师,四川来的,说话不分平翘舌,特别可爱,人家勤工俭学,聪明又上进,985读研的呢。”
童云千擦着汗,扭头看他:“这回,你可别太上头了,上次那个才交往半年,又给人垫房租,又给买包买鞋的,我听小王说,你搭进去了小二十万。”
“那没办法。”李瑞不以为意,“我啊,命带癸水,犯桃花,虽说……烂桃花多了点儿,但那都是情劫,躲不过的。”
童云千小声吐槽:“不要太迷信了。”
随后,颇为纳闷地问他:“你说,你家境那么好,舞团每月挣的工资,都不够你买件衣服穿,怎么还苦兮兮地,要从事芭蕾演员这么辛苦的职业?”
“不是跟你说过嘛。”李瑞无奈道,“我就是喜欢跳芭蕾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因为我喜欢,所以就不觉得累啊。”
听完李瑞的话。
童云千的心弦像被重重拨了下
是天赋吗?
童云千很想跟他说,她应该没有那样的东西,母亲陈芷就是最顶尖的芭蕾演员,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开始接触芭蕾了。
如果没有她苦心孤诣的教导,或者说,没有她近乎偏执的逼迫,她是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的。
童云千努力将情绪调整过来:“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害,没事儿。”李瑞双手撑着地胶,感慨道,“都说《吉赛尔》是芭蕾女演员的试金石,又要求舞蹈技艺,又要有戏剧表演功底。咱们舞团里,可没几个人有你这种才能,你是不是偷偷报过表演班,进修过?”
童云千不太自然地回答:“小时候…上过一些表演课。”
终于熬到下班。
于晚高峰,钻入地铁,同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像条被缚在渔网里的鱼,挣扎的空间有限,只能焦虑等待着,被放回大海。
回到公寓,她掏出钥匙,刚捅进锁芯,门突然推开,险些撞到鼻尖。
童云千怔在邵地。
回过神,便见阮明希呼吸急促,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气愤。
她的公文包随手放在鞋柜,还穿着职业装,灰色西服,包臀裙,卷发垂肩,踩着细高跟,看起来干练且明艳,却扭了下脚,险些摔倒。
“怎么了?”童云千扶住她。
阮明希催促道:“快看微博,你跟沈谅上热搜了。”
童云千大脑嗡然作响,进屋后,点开微博界面,看见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沈谅恋情曝光,女方疑似为京舞芭蕾演员#
热搜的位置,还在攀升。
童云千回忆起和沈谅发生过的事。
邵来,那天日料店里出现的诡异红光,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被人放了针孔摄像机。
消息是知名狗仔爆出来的。
他们好像盯了沈谅很久,在营销号放出的照片里,沈谅在前,低着头,姿态懒散,牵住她的手,而她,则踉跄跟在他身后。
构图上,显得两个人很亲密。
点开营销号的评论区,倒是没什么骂声——
【呜呜呜,我哥终于恋爱了,看着好般配。】
【蹲个声明,谁不知道沈谅玩咖一个,八成不会承认。】
【芭蕾舞演员的气质真好,感觉这姐比许多明星的颜值都高。】
【长得有点素…侧脸倒是跟蒋冰嫣挺像的,是不是给她做舞蹈替身的?】
【好伟大的一张脸,这种妈生感的淡颜美女看着好舒服,好适合去拍电影啊。】
【卧槽!沈谅那头回应了,有直播录像!!】
最后一条评论。
显示的发布时间为,五分钟前。
在她通勤时,这条绯闻应该就冲上了热搜。
童云千心率加快,不知道沈谅会说什么。
指尖颤着,点进他的直播回放——
沈谅看向界面飞速刷过的,成百上千的弹幕,诧异地念出一条:“什么?我上热搜了?!”
沈谅让助理给他看热搜时。
有粉丝在弹幕问:【哥,你是不是真脱单了?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沈谅的眼角有淤青,他刚同粉丝解释完,说是在健身时用器械没注意,才受了伤。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假的。”
童云千刚松了一口气。
沈谅又念起弹幕:“都跟她牵手了,还不承认,真渣……”
“不要捕风捉影。”沈谅态度淡定,说出的话却茶里茶气,“人家盯上的,可不是我这种男配角,别问了哈,也别去骚扰她,我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卧槽!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竟然被人渣了?!】
【什么情况,是被甩了吗?!】
【盯上的人不是你,那是谁?章影帝?导演?】
【话说的够明白了,人家进组不是单纯工作,是来钓凯子的,沈憨憨被她利用了呗。】
【这女的真可怕,为了上位不折手段,好有心机……】
【好贱啊,纯纯心机婊!不会把片场的男的都睡了个遍吧,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去了?亏她还是京舞的演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哥还是太心软了,这种人品不好的渣女就该曝光,让她连本职工作都做不了,别想进圈捞钱!】
……
顷刻间,辱骂她的弹幕大量涌现。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些偏激的恶言恶语,冲击着感官,大脑像要炸开。
童云千双手发抖,因为太气愤,纤瘦的身体,有些轻微抽搐,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啪”的一声。
阮明希大力夺走她的手机,熄灭屏幕。
“别看评论了。”她双颊涨红,怒骂道,“沈谅这个狗东西!恶人先告状!竟然敢乱带节奏,让舆论攻击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下作的男人!”
“气死我了!给我等着,老娘工作也不管了,我要告死他!我要告到他身败名裂!狗东西,太歹毒了!他还配做人吗?”
童云千调整呼吸,缓解大脑的缺氧感,劝她:“你先冷静冷静,气坏自己不值当。”
阮明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现在就拟律师函,沈谅直个播,至少有几十万人在看,既然是公众人物,讲话就要负责任。他说的话,明显带有指向性,已经可以被定性为诽谤了。”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现在,她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素人没有话事权,也没有粉丝群体,就算阮明希热心帮她争取法律上的权益,也压不住网友对她的揣测和攻击。
童云千努力保持清醒。
尝试从这些混乱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复盘分析,接连不绝的疑问,自心底一个又一个地浮现。
那天在日料店,她跟章序也发生了争吵。
但为什么,狗仔只爆出了她和沈谅的照片?
这条热搜出现的时间,也很蹊跷。
恰好是在蒋冰嫣被曝偷窃之后。
而现在,网友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蒋冰嫣的身上。
她和沈谅的绯闻,倒像是被人刻意利用,拉来挡枪,转移焦点。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热搜出现的微妙时间,是巧合吗?
还是如她揣测的,有幕后之手在推波助澜。
童云千无法弄清。
现在的她,已处于漩涡中心。
她只想打电话询问章序。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照片没被曝光?他对这件事知情吗?沈谅是他旗下的艺人,狗仔在爆料前,没拿着照片,找他们要过钱吗?
独自回到卧室。
她找出王鹏的联系方式,拨过去,那头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冰冷的AI女声不断响起,她撂断,不死心地,又拨回去。
数不清楚,到底重复了多少次。
王鹏的电话终于接通。
童云千道:“我想找章序,你让他接下电话。”
“序哥在准备角色。”王鹏的口吻透着不耐,“不方便接。”
童云千还算平静:“前两天他跟我说过,如果想找他,就给你打电话。”
“你有急事?”王鹏问。
她语气发颤:“国内的热搜,你看见了吧。”
王鹏那头,怔了下,避重就轻地道:“哦,这件事啊,过不了多久,热度就会降吧,到时就不会有人记得了。你是素人,又不是什么偶像,爆出绯闻,不会有太多影响的。”
“怎么没影响?”童云千的声线透着怒意,“我被网友人肉,被沈谅的粉丝发私信辱骂,团里领导刚才也打电话问我,让我暂时别去舞团上班了,在家避避。这一切,还不叫对我有影响?”
“我说姐。”王鹏不太客气地打断,“您别跟我在这儿发泄,又不是我让这条热搜爆出来的,再说,您要是在片场检点儿些,能被人拍到照片吗?”
“……你让章序先接电话。”
她现在不想跟王鹏纠结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只想先联系上章序。
“抱歉,不能让你接。”王鹏态度坚决。
童云千质问道:“为什么?他说过,我打的电话,他会接的。”
“他状态很不好,真的不能被这种事打扰,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您就别折腾我了。”
就在她想询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收到狗仔的照片时,王鹏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嘟的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呼吸变紧,知道在风波平息前,王鹏应该不会接她的电话了。
童云千无力放下手机,看见李瑞和小王发来了消息,他们仨建过约饭群,群里一直在轰炸她。
犹豫几秒,还是点进微信——
小王:【谁不知道沈谅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桃色黑历史一大堆,肯定是咱们主舞没搭理他,他才狗急跳墙,乱咬人。】
李瑞:【就是的,我跟童云千还在舞院上学时,她就被好几个富二代追过,人家又帅又有钱,条件比沈谅强多了,她连理都没理过,沈谅算个什么几把玩意儿,立了个耿直人设,就敢在那阴阳怪气的。】
小王:【他粉丝好疯啊,说是要集体请愿京舞,辞退童云千,还要求《眩晕》剧组重新拍摄舞蹈镜头。】
李瑞:【她们说辞退就辞退?欺负咱们娱乐圈没人是不是?哼,我前前前任是专门做水军控评的,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帮帮忙。】
小王@了她:【快看微博!《眩晕》的导演郑闯好像替你鸣不平了。】
小王直接分享了链接。
童云千点进去,屏幕跳转到微博的界面。
郑闯微博粉丝并不多,只有几十万,平时也不怎么发博,只是偶尔,会分享些他养的巴西龟照片,画风比较佛系。
这还是他第一次涉入互联网的纷争。
评论区炸了锅——
【这是反转吗?我也觉得沈谅有点没品,像在刻意带节奏,引导粉丝攻击女方。】
【糊比导演这是在自曝吧,沈谅都说了,那女的是看中别人了,是你把她给潜规则了吧?】
【卧槽,细思极恐,今天这些热搜都是在给女方炒作吧,她这是要走黑红路线吧。】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有资格批评沈谅的演技吗?你那些文艺片拍一部,扑一部,有的连本都回不了,别以为入围个柏林影展就当自己是艺术家了,还轮不到你指点江山。】
郑闯脾气一向暴躁,当然忍不了,于是亲自下场,挨个回怼——
【@不过专八不改网名:嗯。】
【@沈谅的小甜心:潜个屁,我要是潜规则,今晚就被车撞死。】
【@美式不加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唯爱SL谅:呵呵呵呵呵,笑死了,老子不仅拍电影,还是影评人,每个月都有电影杂志跟我约稿,能被我点评演技的演员,应该受宠若惊,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就在郑闯与沈谅的粉丝疯狂对线时。
一个词条,悄无声息地窜上热搜——
#沈谅被曝吸毒#
十分钟后。
微博的服务器瘫痪了。
他挑眉:“传也是传你苏妲己转世,弄得我们兄弟俩为你大打出手,迷得我们不着四六的。”
“你多有本事啊,对你没坏处。”
童云千无语至极,拳头都攥紧了,“我不喜欢被人议论。”
她偏开眼,小声委屈:“这些年我已经被人议论的够够的了。”
看见童云千的时候,邵贺新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抬手招呼。
他就知道,她不会一点都不关心他的。
然而下一刻——“姐!我在这儿!”童习真的呼唤响起。
完全没看到邵贺新的童云千顺着妹妹的声音,笔直地略过他所在的方向,直奔童习真而去。
童云千跑到被吓傻了的童习真面前,拍抚妹妹的肩膀安慰着。
她那小脸一如往日,柔软又艳丽。
此刻却像根棉花做的针,刺穿了邵贺新的心脏。
第 62 章 就让回忆永远停在那里
Rainy:62.
妹妹在电话里把包厢里的殴斗场面描绘得浮夸生动,一开始被打的那几个人还能笑呵呵嬉皮笑脸跟邵贺新卖个贱,结果后面发现他是玩真的,纨绔子弟的脾气也都上来了,管不得他是不是邵家小少爷,反正男人脸面不能丢,最后也都动了真格。
童云千不是没见识过男生打架的恐怖场面,生怕他们摔摔打打的时候误伤到妹妹,全身上下对童习真一顿检查询问:“没事吧?没有哪里疼?没牵扯上你吧?”
他还是记忆中一身黑冷峻的样子,清晨的雾气很冷,天仍旧阴沉。
童云千直起身,她看着邵临背着光影,缓步走了过去。江雾中,看不清他表情。
那个小指挥员像是见到救星,大声喊了句:“临哥!”
邵临点点头,示意他先退下。
他说话声音向来不大,隔着一段距离,江风吹拂,童云千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他冷沉的眉眼,黑眸漠然的模样。
可是很奇怪的,她却好像能想象此刻他的语气,他的声音。想他说话时有些凉薄,又有些疏离的样子。
邵临平静站在那里,期间他做了几个手势,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那个司机显然不答应,梗着脖子和他对峙,直接踹翻了一个路障。
偶然蹦出几个侮辱字眼,很刺耳,连童云千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男人甚至连动怒都做不到。他就那样支着腿沉默站着,司机在吼叫,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童云千看见他走去卡车侧面,不久后又走了出来。
或许是她的错觉。
阴蒙蒙的雨下,邵临左腿紧紧绷着,膝盖像是僵硬了,没有办法弯曲。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那条裤子也很宽松,他走得缓慢,几乎和寻常一般无二。
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将不知道什么东西丢在了司机面前。
一分钟后,那个司机阴着脸,手指点了点他,转身上了车。
车道喧哗,邵临慢慢蹲下身,将东西捡起。障碍物也被他扶起来,男人低眸,单手拎着损坏的三角锥沉默往回走。
裤管被风吹起,紧紧贴在僵直的腿上。
车里,刘桥感叹了句:“这是牛的,几句话居然就把人打发了,要是我们医闹也这么轻松就好了。”
瞿雨音推他:“胡说,我看在码头也不容易好不好?没比我们医闹轻松。”
刘桥捂着脑袋:“我靠,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哪边的?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走不动道吧?”
瞿雨音翻个白眼:“你才走不动道呢。”
她脸莫名一热。
该说不说,那男人确实挺帅的,一身黑,气质也不像现在流行的奶油小生。身形挺拔清瘦,然而格外冷硬。
他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对面怎样暴跳如雷,他始终神情淡淡,黑眸寂然。
可能是先天身高优势,一个眼神扫去,瞿雨音觉得自己被震到了。
瞿雨音小声拉着童云千说:“还挺帅。”
小颖也红了脸。
车厢里,只有童云千在沉默。她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刘桥似的感叹。她只是心里闷闷的,这大概是他工作的地方,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童云千莫名心脏一阵收缩。
她正想着,车门被敲了两下。
刘桥摇下窗户,江风瞬间就倒灌进来,童云千回过神,被风吹迷了眼,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
那张脑海中的脸,竟然出现在眼前。男人声线低沉:“抱歉,前方事故,麻烦移去右侧车道。”
他声音不高,然而字字清晰分明。
码头汽渡噪声是很大的,刘桥起先并没有听清。
邵临手撑着车顶,弯腰探身,将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一遍。
裹着雨雾的风,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进来,是干净的皂角,带着一点阴冷的潮湿木头气息。
他视线没有乱瞥,大概根本没有看见她,交代完后便转身离去,继续去往下辆车。
刘桥将车开上甲板,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车窗。
他的侧脸沾上水汽,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
事故的地点暂时拉起警戒线,邵临走了十几米,通知了五辆车后,后续的车辆就会跟着前面自发移动。
他将地上的三角锥堆到一边,掀起眼皮,沉默地看了一眼。
朱晓宇顺着邵临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看见轮渡上轿车的尾部:“临哥,你在看什么?”
邵临压住手背颤抖,收回视线:“没什么。”
朱晓宇也没多想。他还惊魂未定呢,刚才那司机也太凶了,把他老子娘都搬出来骂。
也就是邵临真的够狠够能忍,换做是他,早就一拳上去了。
朱晓宇尴尬地挠挠头:“多谢你啊,临哥,要不是你,我肯定跟他打起来了。”
他才毕业,啥工作经验也没有,刚上岗不久手忙脚乱。
要不是今天邵临在,照他的脾气,肯定就跟人揍了自认倒霉。
邵临淡淡地垂下眼眸:“没事。”
江上风很大,清晨时分,薄雾还未消散,太阳出来了一点,在江面铺满一半殷红。他随意扯了扯千领,继续拖着腿,慢腾腾往前挪。
路前有几个木箱还没来得及搬走,邵临闷不吭声弯腰抬起。
他的膝盖还是僵着,木箱很重,里面是水果。
邵临扛在肩上,搬下轮渡。
男人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青筋突起在苍白的手背上,分外明显。
邵临说:“让后面的车上来吧,你看着点。”
朱晓宇说行,立刻就跑出去指挥。等他再回来时,轮渡上还剩最后一个木箱。
而邵临仍是那个样子,他走过去时手指微微蜷缩,搭在裤缝边上,止不住地颤抖。
朱晓宇看一眼他的腿,瞳孔一缩:“临哥,我来吧。”
“不用。”他没表情。
到了最后邵临把木箱全部搬完,朱晓宇像个猴子似的跟在后面,一点忙没帮上。
朱晓宇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邵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就这样他居然还躲人家后面。
朱晓宇咽咽口水,说:“临哥,我哥说晚上请你吃饭。”
还是那句:“不用。”
朱晓宇不死心,继续绕到邵临跟前:“我才来不久,工作也是你帮忙找的,我们家都特别感谢你照顾我。临哥,你就去吧。”
“谈不上照顾。”邵临把手插进兜里,摸出根烟,“本来就认识的。”
朱晓宇眉毛耷拉下去。
江上风吹了会儿,邵临点了烟放到嘴边,烟雾袅袅飘散,模糊了他眉眼。
顿了顿。
邵临指尖夹着的烟放下,淡淡看着他:“不过一起吃饭也行,你跟你哥说一声。”
朱晓宇眼睛亮起来:“那我跟他说!”
他唇边无声牵出个笑,视线转移,那辆黑色大众已经开到轮渡中部。
左侧的玻璃窗开着。
风吹乱女生头发,露出一张柔白的侧脸。
*
童云千那顿饭吃得很沉默,说不上高不高兴,只是始终低着头。
他们吃饭的茶社在扬州很有名,几个人要了翡翠烧卖,蟹黄汤包,虾籽馄饨和白汤鱼面。
服务员来收菜单时,刘桥还加了句:“再来个河豚汤面。”
眼下快要临近吃河豚的时节,这家店现杀河豚,处理了四十多分钟才端上桌。肉质鲜甜软嫩,汤面也做得极鲜。
河豚是没什么刺的。童云默默把鱼汤面里的小刺给挑了。
瞿雨音凑过来:“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童云千顿了顿筷子:“没有。”
瞿雨音奇怪地看着她:“真的吗?可是我刚刚就看你在这边挑刺,汤包和烧卖都没怎么吃,问你要不要醋,你也没吭声……你怎么了?”
桌上另外几个在讲笑话,早晨生意很好,大厅嘈杂,几乎盖过了瞿雨音的声音。
童云千慢吞吞地挑完鱼刺,小声说:“可能是有点困了吧。”
确实,值完夜班过江吃早茶,也就男人们精力还充沛。
瞿雨音啊了声:“那要不要跟他们说,吃完就回去?”
童云千:“不用。”她原本就是随便找个借口,也不想扫他们兴,抿抿唇,“我一般吃完早饭就精神点。”
“哦。”瞿雨音将信将疑,“那好吧。”
几个人很快吃完早茶,刘桥原本还想在扬州逛逛。小余真服了:“我靠兄弟,你可真有闲情逸致,你要猝死啊?”
刘桥撇撇嘴:“兄弟,你身体也太虚了,这你都会猝死吗?”
小余不想废话:“我要回去补觉。”
瞿雨音也抱着胳膊站路边:“我也要补觉。我还要活着,不能有命赚没命花。”
说得人一哆嗦,他们医生这一行确实挺高危的。
刘桥无奈地认怂:“行行回去,我买点酸奶带回去,你们要不要?”
“啥酸奶呀?”
刘桥掏手机看导航:“就扬大酸奶,蛮好喝的,这边买便宜……诶上面说就瘦西湖旁边,开车几分钟,去不去?”
“你不会是想把我们骗过去逛瘦西湖吧?”瞿雨音狐疑地啧了声,转头看童云千,“小云,你去不去?”
突然被点到名,童云千抬眸。
其实她对吃食无所谓,没什么要求,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然而听刘桥提起扬大酸奶。
童云千指尖蜷了蜷,眼睫轻轻一颤:“我也想喝,我一起去。”
瞿雨音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积极,她之前在这方面都没什么主见的。瞿雨音瞪大眼睛:“这酸奶这么好喝?”
“好喝啊。”刘桥上车,“不然干嘛特地过江买?”
跟着导航,没过多久就开到了瘦西湖的检票口。古朴林园式的大门前,果然有摊位零售。
摊位前的大姐给他们介绍,酸奶口味很多种,瞿雨音买了樱花和蓝莓,其他人也是,基本各个味道都买了点。
童云千手里提着的袋子,望过去都是绿。
她只买了茉莉。
小颖也喜欢粉粉的樱花,看着童云千手里的袋子不解:“咦,你怎么只买这个味道啊?”
童云千笑了笑:“我只喜欢这个味道。”
小余老家是扬州的,就说:“你不知道吧,这味道是扬大酸奶最经典的,里面还能喝到茉莉花瓣呢。”
瞿雨音:“真的假的?那我再多买两盒。”
“我也要!”
小余就跟她俩说还有哪个比较好喝,刘桥已经选好了等在一边。
童云千稍稍站在顶棚之外,三月中旬,扬州湿冷,这几天下雨,风都带着凉意。
她拆了一盒,戳进吸管。
味道很熟悉。
记忆里,茉莉清香总带着甘甜。
回去时,刘桥说:“要不走润扬大桥?还快点。”
但是瞿雨音还想走汽渡:“我吃撑了,想吹江风。”
刘桥从后视镜里白她:“你是想看之前那个帅哥吧瞿医生。”
瞿雨音笑嘻嘻地:“那都帅哥了谁不想看?”她胳膊拐拐小颖,“哦?”
又拐了拐童云千:“你说呢小云?”
童云千回过神来,唇边勉强扯出抹笑意,瞿雨音没注意。
刘桥说不过她,就又原路返回。
车开上船很快停岸。
可或许是交班,她抬眼望去,码头上没再看见那个熟悉身影。
那时候的照片还没什么颜色,灰蒙蒙的,留着人们最质朴的样子。
他举起照片,目光如炬锁定映像里的人脸。
照片上的女生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还很年轻,但是眉眼却让他莫名眼熟。
邵临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她的身份。
瞬间——某处思绪被顿然打通。
十三岁左右那年夏天,下雨,他梦里想起来的那个下午。
濮成和打着伞的女人纠缠。
就是她。
邵临缓缓将目光平移,看着相册里这一家子人,神色审视冷峻。
通向谜底的蛛丝马迹就飘在周遭,他能感觉到,却抓不住。
为什么童辉家的相册里——会有这个叫赵汐的女人?
第 63 章 一件黑色毛衣
Rainy:63.
童云千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心中忐忑不安。
她最清楚邵临在金山别墅区这个圈子里的风评,如果那些富二代子弟们私下能把邵临说得那么不堪,那想必他们的父母在家里肯定也议论过他这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野狗少爷。
即使她知道邵临的本色是什么样的,但真正愿意去了解体谅他的人太少了,自己父母对邵临的印象也都来源于外界真假参半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批评反对她和邵临交往。
父亲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哪怕只是一段年轻人的恋爱,她也希望这段关系是自己家人都认可祝福的。
关了书房的门,童辉走到窗边,刚转身还没说话,童云千就抢着开口:“对不起爸爸。”
童辉眼尾松动,笑了:“傻姑娘,认什么错呢?”
“您不是生气了吗?”童云千挪着小步慢慢靠近,像是一只打量主人态度的流浪猫。
“因为我和邵临……”
童云千找了个有点老旧的小区,环境不咋好,靠近闹市,在梦溪路那边的巷子里。
很老的居民楼了,抬头电线杆交错,是附属学校的社区,住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买了更好的房子,就把空房租了出去。
童云千只去看了一次房,立刻就敲定下来。
当天下午,她联系搬家公司,填了个加急单,多交了些钱,让搬家公司给她把东西搬过去。
这个社区好的地方在于够隐蔽。楼下就有小卖部,生活也算便利。除了房子实在太旧,可能会出现一些风险外,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童如晦的手没法伸那么长,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
原先的房子童云千也不打算退掉,以免童如晦起疑心。
她也没告诉别人搬家了。
去看房的时候,童云千看见楼下还有几只流浪猫出没。
小猫有点怕生,大概是她新来的,还不熟悉,童云千也没靠近,往台阶边放了两块面包。
她退远了些,小猫歪着脑袋,警惕地盯着她。
见她没有恶意,瘸着腿上前,舔了两口面包,可能是发现味道还不错,紧接着就小口小口吃起来。
童云千看着猫的后腿。
小家伙三只脚着地,左后的腿大概是断了,一直蜷缩着,用不上力气。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想起那天在渡口。
男人跛着脚,一瘸一拐往前走的模样。
童云千默默垂下眼,把另一块面包也放在了不远的地方。
新房的楼道很窄小,没有电梯,在四楼。
童云千跟着一趟趟监督,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家收拾完。纸箱没地方放,就堆在了门口。
这种老小区,都是一层两户,门对门,童云千签了合同,押一付三。账款结清后,房东就离开了。
楼道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老旧的小区,阴雨天,潮湿得几乎只能听见水滴砸在地上的轻响,楼道昏暗,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在原地站了片刻,童云千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搬家公司全部给她用纸箱打包好了,裹得很严实。
屋子里墙漆掉了几块,床垫也有些不干净,尾端不知道沾上了什么童年污垢,显出一片焦黄色痕迹。
她下午还请了清洁公司,暂时将屋子打扫了一番。清洁工走后,童云千才坐在椅子上开始拆自己的包裹。
她打算先把东西都拿出来,纸箱扔掉,否则可能招虫子。
大门开着,纸箱在楼道里堆积起来,只留了一点通行的空间给上下楼层。
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好。
童云千就找了纸和笔,给对门留了句话,想着人家下班应该会看见:
【您好,最近在搬家,所以暂时将纸箱堆在了门口,明天会全部清理完。=w=】
她撕了段透明胶,将纸贴在门上。
对门不知道什么工作,好像回来很晚,直到晚上十点多,童云千才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很缓。
对方似乎停下来看了眼纸条,紧接着,她听见一阵窸窣,是将纸箱轻轻踢到了一边。
*
童云千的假休了三天,期间一直没去医院,她原本还和瞿雨音换班,后来听说,是带教医生说她生病,暂时回不了医院了。
瞿雨音给她发消息过来,问她身体好点没,童云千都不知道怎么回。
最后只好说:【休息过了,好多了。】
瞿雨音:【那就好。】
过了两秒,她又发过来:【其实你不来也好。】
童云千:【?发生什么事了】
瞿雨音:【就梁欣那两个姐妹花啊,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几天,她们可嚣张了。】
童云千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好笑。
她不知道梁欣在背后说了她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出来,无非是骂她有背景,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诸如此类。
人在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是连她无心说的一句话都要拿出来声讨的。
童云千不是很在意梁欣对她的评价,本来便不是一路人,只好安慰瞿雨音:【别生气了,随她说吧。】
瞿雨音怒了:【不是,你都不知道她这次有多过分,她居然说你暗恋秦老师!!】
屏幕前的童云千:“?”
她暗恋谁?
这回她是真的惊讶了,她和秦继南在院里几乎不怎么联系,除却童如晦这层身份,他们也实在称不上相熟。
她不知道谣言怎么传那么离谱的。
瞿雨音觉得发消息讲不清,干脆拨过来电话。
童云千接起来就听见她在那边:“那个梁欣,说你跟秦老师在检验科那儿拉扯,你说你病了,故意引得秦老师关心你,真离谱!”
童云千:“……”
“难道你生病也是装的,就为了让他关心你?”瞿雨音不屑地切一声,“我觉得这种事她倒是做得出来。”
童云千却觉得有些奇怪,轻轻垂眼:“我之前担心自己是流感,就去做了个检查,确实碰见秦老师了。但是我没看见梁欣啊。”
瞿雨音:“那谁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可能检验科是她舔狗。”
其实梁欣长得也很美,不同于童云千,她的美明艳张扬,极具攻击性。听说当时在念大学时,也是风云人物。
不过论起娇艳,童云千见过最妩媚的少女,十八岁在大学里红得炙手可热。
那四届临海大学的在读生,应该都听过她大名。
那是真真正正可以做一线流量明星的样貌。童云千见过最动人的,再看梁欣,自然心内不起波澜。
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梁欣那种长相,也算可以惊艳一辈子了。
相比之下,童云千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她是清秀和温婉,像南方城里的水,缓慢流淌,一颦一笑都温柔,甚至带着股无瑕的冷清。
她像剔透的冰玉。
“检验科的小方,之前大学就跟梁欣一个学校的吧?我听说他大学追过梁欣,一直也没追上……多好笑,现在居然帮她造谣。”
谣言这种事是最麻烦的,明明需要澄清,却越努力越被人误解,属于吃力不讨好。
童云千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她安慰还在喋喋不休的瞿雨音:“好了,没事,她非要这样说,就随她去。”
瞿雨音撇撇嘴:“反正我觉得秦老师才不会喜欢她呢。”
两个人挂了电话。
童云千默默发了会儿呆,继续收拾东西,她准备今天把大部分杂物都收拾完。
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的事,因为上次吵架,现在仍然和她冷着,最近两天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童云千乐得清闲。
她把房间收拾好,明天新的家具就会送过来,童云千打算今晚先将就睡一觉。
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童云千有点疲惫。
拉上窗帘,她把垃圾桶垃圾扎起来包好。
晚上点了盒饭,阴雨天潮湿,最容易招飞虫,童云千还是决定把垃圾都清掉。
小区的垃圾桶就在楼下,那时节天还比较冷,童云千感冒没好,抓好钥匙,出门前她随意裹了件外套。
楼道外面阴雨绵绵,小区的地面都有些老旧了,坑坑洼洼不少,大部分都积聚了水,满地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味,和垃圾桶的腐烂气息。
她里面只穿了条睡裙,小腿裸露在外头,外套到膝盖位置,露出来的小腿匀称纤细,脚趾和膝盖都微微泛着粉色。
上楼时,正好看见有人从楼上下来。
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往右对方也往右,最后直接站在中间不动了,插着口袋像是等她先动作。
童云千垂着眸,觉得尴尬又无措,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然后默默避开站在一边。
楼道里很阴暗,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能看见一道高大修长的黑色阴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出道歉之后,那人的身体凝滞了一秒钟,手指像是要抽离出口袋,最后顿了顿,又没有伸出来。
雨声中,男人静默站了两秒,最后抬步走下楼梯。
路过她时,他身上透出一股很清淡的气息,不记得在哪里闻过,但总之很熟悉。
像是水汽和皂角,还有木头混杂的味道,潮湿清冷,丝丝缕缕弥漫在雨水中。
童云千没想到这么晚也有人下楼,擦身而过后,她才转身,慢腾腾往楼上走。
中途回了瞿雨音消息,她站在二三楼的转角处站了会儿。
等她终于走到家门口,想摸出钥匙开门。
身后脚步声又传来,很稳重,然而偶尔有些忽轻忽重,就像是阴雨天老人患风湿,容易腿疼,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
童云千起初没在意,继续摸钥匙,那脚步声却在背后停下了。
她身体一僵。
楼道此刻的昏暗,莫名让她觉得心慌起来,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恐怖故事。
那人别是跟着她,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把她推进去吧?
童云千攥紧了外套,不敢开门,装作找不到钥匙的样子,手忙脚乱翻自己的口袋。
然后,她听到锁孔转动的清响。
那声音好像缓慢停顿了一瞬,紧接着恢复如常,再然后,门被关上。
原来是邻居。
童云千缓慢眨了眨眼,应该是她多想了。
她转过身,对着对面黑漆漆紧闭的大门,莫名多看了几眼。
昏暗里,她站了两秒,转身回了家。
一群由邵临这头最勇猛的野狗率领的狗狗大队。
不修边幅,各有伤痛,但是目标一致。
即使现在看着,他们还只是随街而睡,捡东西饱腹的流浪狗。
但她希望这只“野狗”未来能拥有将太阳吞吃进肚的本事。
有朝一日,让那些轻视他们的人都看着,他们是怎么强大狂妄到把太阳都拉下来当盘中餐的。
邵临捏着这张便签纸,眼神勾起满意。
“行啊,等我问问他们意见,都同意的话,从明天开始。”
“DEF工作室就叫Eclipse了。”
第 64 章 两个人的回忆
Rainy:64.
童云千生怕自己在外面打搅别人工作,所以乖乖跟着邵临进了单独的办公室待着。
虽然这群人看着不修边幅,但专心工作起来氛围紧张得不得了,也就是这么有干劲的团队才能有这么快的发展速度吧。
“大过年的,这都没过初八初九,他们怎么就复工了?”她关上办公室的门。
邵临把百叶窗拉下,说:“这些人压根没回家,要么是跟家里关系不好回去也是找不痛快,要么是山高路远,往返折腾就要耽误不少工作时间,索性就没回去,他们几个人作伴过年也挺热闹。”
“对我们这种每天泡在数据里的人来说,都是大老爷们,在哪吃喝拉撒都一样,公司就是家。”
这么一说,他们的辛苦忙碌有了很直观的感受,童云千点头:“真是不容易呀。”
“人少活多,只能把效率拉爆。”他带着她到沙发坐,“有电脑,可以玩会游戏,或者看书,我还有点事没弄完。”
到了这里,童云千仿佛也跟着工作室所有人进入了专注的氛围里,看他还有工作没完成,懂事地点头,自己找点事做。
果然,换了一个环境,午睡的时候做的那个噩梦顿时就没那么可怕了。
谁让这计算机堆满的公司里随处散发着科技理性的唯物主义光辉呢。
童云千的感冒好得不是很快,病来如山倒,她着实在家昏迷了两天。
期间童如晦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问,童云千敷衍着回了。
这栋楼隔音不是很好,在客厅能听见楼道来往的脚步。
童云千关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垃圾桶,陡然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的对门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作息规律,但是出入几乎都在深夜。
晚上十点十五左右,童云千能准时听见他回家的声音。
有几次她下楼扔垃圾,也偶尔碰到过对面大门敞开。
不过开门的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美艳妩媚。
童云千进家门时,正看见她挎着包,靠在门框补妆。
女生往脸上扑散粉,娇滴滴地问里面:“你好了吗?”
没人回答。
童云千合上门,想着是对门女朋友之类的。
她新家的布置已经接近尾声,该清理的垃圾也已经都扔掉了。
她病好了,重新回医院工作。
如瞿雨音所言,她和秦继南的谣言果然传得很快,复工第一天,急诊科几个人看她神情都不太对劲。
小颖和她关系还不错,童云千写报告的时候,她凑过来:“小云,问你个事啊,你真的喜欢秦医生啊?”
童云千笔都没停:“没有。”
小颖犹豫片刻:“那之前检验科的小方说你……”她咬着唇纠结,还是没说出口。
“说我什么?”童云千挑了一边眉,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觉得他可信,你可以信他,也没关系。”
小颖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没再说话,她写完报告起身,走了出去。
那晚值夜班,回家时是早上,童云千觉得家里有点冷清,这种老房子装潢也旧了,她想重新布置一下,约了鲜花送货上门。
订的送货时间是中午,快递员提前了五分钟,童云千签了订单在玄关那里拆包装。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距离她回来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上午因为散味道,一直开着门,没看见对面出去过。
童云千默默想,对门可能也跟她一样工作时间不稳定。
她中午睡了一觉,起床看了电影,不想做饭就点了外卖。
童云千是打算下午给花松土的,她把之前房子里的爬架蔷薇给搬过来了,还没想好养在哪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之前订的外卖,外卖员说:“小姐,我在你家门外。”
童云千没听见门铃声,有些奇怪。
可是打开门,确实看见外卖员站在门口。
对门也开了。
还是她之前碰过两次面的女生,穿着很娇娆,红唇长腿,抱着胳膊站在门边,语气很不好说:“我说你送错了吧。”
外卖员看看那个女生,又看看童云千,赶紧和童云千道歉,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没弄清门牌号,这上面也没写,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送到别家去了。”
小区旧,可能之前写门牌了,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童云千没计较这个,温声说:“没关系,辛苦了。”
外卖员还在一直给她道歉。
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柔柔披着,语气也温柔,像是三月的风。
对面女生上下扫她,翻了个白眼,使劲跺跺脚:“你光和她道歉?你跟她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你送错东西送到我家,你打扰我休息,应该和我道歉好么?”
外卖员便又弯着腰转身,给那个女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女生简直气笑了,不依不饶:“你还想有下次啊?”
“那,那您想怎么样?”
女生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童云千扶着门框的手狠狠捏紧了。
她还没有开口,那个女生听到声音,立马转身娇嗔道:“阿临,你看他,外卖都送错啦!以后你开门。”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支着腿走出来。
他的视线缓慢上移,越过中间两人,先是扫向她裸露的膝盖,再越过她微微张着的嘴唇,最后定格在脸上。
邵临靠着门框,看着童云千。
他们两个就那么不声不响对视,忽略掉女生的嗔怪,和外卖员的道歉声。
童云千会觉得,一切又像是回到七年前。
他也是这么抢手,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她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他们吵架,当时也是这么冷漠对峙。
连场景都是相同的,当时她在哭。
他冷冰冰地看。
*
隔天回医院,童云千忙完手里的事,正准备回家。
路过二楼碰见林医生,林医生看见是她:“小童,正好,你去帮我给秦医生交个材料。”
话里话外都有打趣揶揄的意思,童云千抿抿唇,也没好解释:“好的。”
林医生看她一眼,搓着手笑呵呵走了。
秦继南下午在和心内呼吸的主任会诊,办公室没有人。
童云千去二楼时,正好看见了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人。
那天淫雨霏霏,她穿着身吊带牛仔裤,今天还是这幅打扮。
她怀里抱着孩子,小孩仰着小脸,小声喊:“妈妈。”
女人白皙手指蹭了蹭他下巴:“嗯。”
童云千眼眸一暗,正准备放完文件就离开,忽然女人怀里小孩转过头,看见她,眼睛陡然亮了亮。
挣扎着坐起来,软绵绵喊了声:“姐姐。”
童云千停下脚步,女人也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孩子,问:“宝宝,你认得这个姐姐啊?”
小孩用力点了点头,乖乖答:“认得呀,之前给我看病的姐姐。”
“之前……什么时候?”
小孩说:“阿爸带我来的那次。”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扫过童云千胸牌:“童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温柔的好听。忽略掉心里泛起的细细密密的异样,童云千摇头道:“没有,之前给他看病的是秦医生,只是那天秦医生中途有事出去一趟,我陪孩子坐了会儿。”
年轻女人笑笑,暴雨天,她大概来时抱着孩子不好撑伞,身上湿透的千服还没干。
女人下巴微扬,指着走廊窗外乌压压的暴雨说:“今年天气真奇怪,这雨都下不停。”
她看着是还想多聊的样子,童云千性子比较软,也不好走,闻言只得淡淡笑道:“这个时节小孩容易得病,还要来医院好辛苦。”
女人也笑:“本来是孩子他爸来的,但是最近孩子爸太忙了,我看着都心疼,所以现在就自己来了。”
她说这话时,弯着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幸福。
童云千心里蓦地泛起疼来,她刚搬来时,听见对门半夜传来的脚步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工作辛苦的缘故,否则怎么每次都半夜才回来。
可是现在知道了答案,童云千喉咙发紧,默默垂下眼。
她想起邵临家里,那个红唇乌发的女人。
童云千看了一眼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不知道现在邵临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但是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她没说两句,就再也说不下去,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童云千把阳台上的花搬进屋里,免得淋雨。
这几天一连天地下雨,她也病着还没好,低烧反反复复,就是好不彻底。花搬进来的时候,童云千听见楼下小猫在叫。
这个小区野猫很多,但是胆子都很小。
童云千没事干就会下楼喂它们。
雨越下越大了,这几天忙,她都忘记喂猫,于是想找个罐头下楼。
中间却接了童如晦的电话。
打电话时鼻子不通气,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了,听到她病还没好,就让她赶紧休息。
童云千说好。
电话最后,童如晦说:“容微快要从国外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童云千没表情,还是那句:“好。”
挂了电话后,她木着脸坐了一会儿,抓起伞下楼。
因为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楼下猫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雨还在唰唰地下着。
润州的天气眼见得很不好,从三四月就已经开始连续暴雨,整个雨季提前两个月。
暴雨天气,童云千下了楼,冷风吹进来,她正撑伞准备打开,抬眼便看见了蹲在雨地里,那道黑色冷峻的身影。
邵临在楼下喂流浪猫,穿着黑色冲锋千,帽檐扣在头顶,低头,遮住一半容颜。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和楼梯上的童云千遥遥对望。
然后,默不作声擦肩而过。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就像根本不认识她。
就像几天前,隔着昏暗楼道,他冷漠而不起波澜。
那天暴雨却下得愈发大,电闪雷鸣,整个城市都陷入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小区排水系统不好,有些地方已经被淹了起来,这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之前只是连天小雨,一连多日,谁也没能想到会下得如此骇人。
童云千好歹有些常识,中午趁水还只是没过脚踝,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和肉备着。
果然,到了晚间,一楼已经淹了大半,整个苏南地区暴雨台风橙色预警。
雷电一响过一声,一道亮过一道,童云千把门窗都关好,温度降下来,她抱着毯子缩在客厅看电视。旧小区电路有些不稳定,一下暴雨,忽明忽暗的,她家灯泡也有点问题没来得及换,童云千干脆关了客厅大灯。
她看电视到半夜,原本昏昏欲睡,陡然雨夜里,一阵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
童云千一瞬间惊醒。
那道哭声是从对门传来的,隔音不好,孩子哭得很凄厉,童云千的心几乎霎时间就被揪了起来。
她抱着毯子,稍稍直起身,与此同时对面门“砰”地开了,楼道里清晰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童云千心跳如擂鼓。
窗外闪电嚣张地划破天际,雨声还在喧哗,脚步声很快消失,她想邵临应该是想带着孩子去医院。
然而两分钟后,这道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回到这层楼,紧接着,她家大门被猛烈敲响。
她打开门,男人抱着孩子在外面。
他浑身湿透,喘着粗气,整个人都被黑色冲锋千包裹,孩子在他外套里睡着。
唯余一双眼睛。
黑暗之中,锋利而急切地看着她。
“攥好了,漏出来就罚你。”邵临提了k子起来,反过来将她压在沙发里,大手顺着她的小腿向下。
他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欣赏着他即将享用的美食,勾住她的袜子,手指从脚跟钻入袜子,一顺溜地脱掉了她的袜子。
童云千纤瘦饱满的脚暴露在空气中,瞬间蜷缩起来,透着紧张。
“你要做什么……”
邵临一点点俯下身去,却不是为了亲她,而是伏身在更下面的位置。
他以这样的姿态望向她的眼神炯然,勾唇说:“不就是怕做梦。”
“我教你一招。”
“把自己累得没空做梦不就完了。”
第 65 章 雨过之后
Rainy:65.
童云千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迅速剥掉裹住下半身的月光的。
“邵临!你不能……你怎么能用……”
“不要嘴……你快把嘴拿开……”
“你听见没有快点拿开,我生气了。”
只知道自己要一边控制自己逐渐崩溃的生理情绪,一边还要攥紧留有他白色温热的右手。
因为攥着那些,她无法用右手去阻挠他过于狂野的动作,只要手指有松动的迹象,他看见了,嘴上就会更用力一嘬。
激得她猛然颤抖弓背:“别!”
她试图用踹腿的办法呵斥他停下来,不要再这样折磨她了,可邵临却不给她任何求饶反抗的机会,一只手就可以攥住她两根细细的脚腕,抓在一起,往上举,然后以折叠的形状压回去。
这样一来,窗外月亮最娇嫩的光源心核以更方便的角度呈现在某人眼前。
邵临像个迁徙千里找不到水的虎豹,看见她这汪淡薄的小清泉就不知怜惜地一味索取,把所有甘甜全都夺走,甚至还极有技巧地激发她把藏在泉眼深处的清泉额外吐出来给他解渴。
童云千热泪控制不住地流,四肢只剩下左手还能动,想去抓他的头发,手指穿过他刺刺的短发根本抓不住。
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只能任由他挑逗自己,边摇头边胡乱说话。
而这时候根本没空回应她,没法说话的邵临在泉眼忙得不亦乐乎,不管她嘴上说什么,最真实的反应和情绪他已经在别的地方清楚地得到了答案。
她的身体告诉他做得不错。
他的姑娘正开心着。
童云千的作息很规律,即使在节假日也很少懒觉,在外人眼里难以接受的“刻板规矩”在她这里只是习惯。
所以早起一个半小小时回学校并不是难事,闹铃一响,她就睁了眼。
她喜欢早晨这段短暂时间的气质,宁静中又透着紧锣密鼓,穿戴好下楼,迎面看见冲自己而来的佣人,手里捧着一个小袋子,“小姐,这是昨晚童总留给您的。”
“嗯?”童云千接过来打开瞄一眼,是之前丢在会所的手机,想必是那些刁难自己的富家子弟知错后送回的。
她往餐厅望了一眼,没看到心里念叨的人,“哥哥呢?”
童云千对这几个兄弟的称谓有自己的规则,家里这些干活的人都知道——叫哥哥就是大哥童逾,哥或者二哥就是童绰。
“童总昨天回来后又去机场了。”管家从厨房出来,回答童云千的问题,“说是海尧市那边有生意要亲自去一趟。”
童云千把手机揣好,叹口气,小声埋怨:“明明住在一个房子里,却见不到面。”
管家替她拉开餐椅,笑着安慰:“童总奔波,这不也都是为了家里。”
“还有一件事,”他给童云千倒了杯牛奶,“东阳公司的张总想带女儿上门道歉,童总让我询问您的意见。”
说的是带头刁难她的卡地亚女。
童云千捧着玻璃杯,热气在杯壁呼了一圈,“哥哥觉得我该答应吗?”
对方回答:“童总让您自己决定。”
她稍稍弯眼:“那就不了,我不想原谅她。”
明知道自己的背景还敢当面欺负,要是换成个家境普通的女孩惹她不开心了,童云千不敢相信会是什么画面。
以为获得原谅就可以避免付出代价?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吃完饭司机送她回学校,按时间安排恰好赶上新学期第一节专业课。
手机电量还是满的,童云千打开手机检查确定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也没有转账记录,这时脑子里闪出自己站在暗巷里用邵临手机给司机打电话的场景。
她抬头,问前面驾驶的叔叔:“您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都还存着呢吗?”
“都在的。”司机把手机递到后面,“是想找什么号码吗?”
“对,我想找那天…”童云千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她想顺势把邵临的电话存到手机里,但是。
童云千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把司机的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还是先不用了。”
偷偷存他的联系方式…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也不合规矩。
论情论礼,都该当面要,然后被对方给予。
…………
童云千从小喜欢珠宝,学美术也是以了研究珠宝设计为目的,她的师父指教过,艺术本就相通,最初可以往宽阔的地方走,学的东西够杂够丰富了,再专门深入学习珠宝设计百益无害。所以综合考虑她报了滨大美院的工艺美术系。
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同学都是艺考中的佼佼者,男女比例大概4:6分开。
经过军训,开学的时候大家早已彼此熟悉,同学们很快和老师打成一片,在这样的氛围里,童云千第一天的课上得非常愉快,她切实地感受到和高中阶段完全不同的生活基调,并为这样的开端而感到幸福。
下了最后一节课,她跟着三个舍友回去。
进屋还没多久,另外三个女生就和同专业其他人撮合着要出去团建,童云千都打算去学校食堂逛逛了,又被她们拉着要去校外。
“哎呀你就一块去吧。”舍友对她挤眼睛,示意:“咱仨一块给慧慧当僚机,她想追那个环艺的方博简。”
童云千看着慧慧红起来的脸,疑惑:“方…那是谁?”
“啊?你没留意他啊,咱们军训的时候站中间拿麦唱《修炼爱情》那个帅哥。”
“没有呀。”童云千惊讶,刚开学自己人都没认全呢,舍友就有喜欢的同学了?!
“也不是很帅,就是。”慧慧羞涩找补:“我挺吃他那个劲儿的。”
第三个舍友欣怡看着童云千挂在床边的裙子,突然提议:“童云千!你这条裙子借慧慧穿一下吧?好好给她打扮一下。”
慧慧赶紧摇头:“别,这是人家的衣服,我哪好意思…”
“还有这个包,哇也是miumiu的,童云千,你这是真的假的啊?”
童云千略有迟钝,然后走过去把裙子摘下来,连带着包一起递给慧慧,眼睛挤蜜露似的:“裙子我穿过一次,不介意你就拿着吧,谢谢你报道那天借给我抹布擦桌子。”
另外两个舍友忽然齐刷刷看她,慧慧接过裙子和包,眼里亮的光都盖不住,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这算啥。”
欣怡惊讶:“哇,童云千,你送她啊?”包和裙子加起来少说也要好几万块了。
童云千瞥了欣怡一眼,淡意一瞬而逝,随之扬起惭愧,“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给人打配合,希望能帮上忙。”
她把话说得漂亮,并且给话题打了句号,另外两个舍友就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四个人出校门前往约定好的火锅店。
滨阳大学附近也都是滨阳最有名的那些学府,这些年围绕着大学城,商业街和夜市如雨后春笋冒发,一到晚上特别热闹。
他们说要去的那家火锅店就开在商业街里,是最近新开的店里最火热的,味道正宗,氛围好,给学生折扣多,是专属定位给青年群众的餐厅。
迈进店里,童云千就被扑面而来的火锅浓汤味道笼罩,鲜香的,味蕾都被激活。
其他人早在订好的卡座里等,对她们招手。
童云千抬手挥挥雾气,脚步却忽然停在原地——视线落点,定在懒洋洋窝在无人卡座里的邵临。
这么巧?
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杯水,他面前摆着一台嗡嗡运作的笔记本,开着什么代码软件的界面,似乎是累了,戴着个蒸汽眼罩闭目养神,长腿伸着。
呼吸很平,像死在那儿了。
眼罩盖住了他的眉眼,所以嘴唇就占据了观察者的全部注意。
邵临的嘴唇不算单薄,是那种有厚度有线条的,颜色还很好看。
唇似乎是唯一中和他骨子里过于冷鸷气质的地方,在邵临本身锋芒的气场中,添上一抹性感。
用网上的一些形容就是,看上去……特别好亲?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童云千被自己吓到了。
……大,大胆!
她咽了下干涩的嗓子,低头跟上同学。
十个学生挤在卡座里,慧慧被撮合着和那个目标男生坐在一起,童云千顺势和女生们挨着,听着他们寒暄,闹着要一边吃一边玩酒桌游戏。
他们点餐的时候,童云千好似一直在等什么,没等到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附近的服务生,还有其他桌吃饭的顾客。
“行啦别坐着了,弄调料去!”说完好几个人全站起来,童云千慢了一步,被自己舍友按在原地看包。
她眼巴巴望着舍友,嘴唇张开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火锅店里嘈杂热闹,邵临自然也睡不着,蒸汽眼罩的热乎劲过去了,他用手指勾着挑开,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
这时候端着个托盘的服务生路过停下,特别无奈来了句:“临哥,今儿人多,真不行了,您高抬贵腿帮帮忙。”
邵临把眼罩绕在食指,转来转去,吊儿郎当的:“又不给我发工钱。”
不打算管。
服务生小哥:好嘛合着这店不是你的是吗!!?
“客人等不及差评可不赖我们。”他翻了个白眼,小跑着去上菜。
邵临把眼罩扔到桌子上,继续看电脑上的工程,根本没打算动弹。
好像今天就是这店塌了,他都能始终云淡风轻坐这儿干自己的。
刚要继续做事,邵临余光瞥见杵在小料台前一抹傻乎乎的身影,一动不动,跟门神似的。
童云千眼睛圆溜溜地盯着空碗,纠结又无措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能哭出来。
似羽毛落到鼻息上,扫一下,刮一下。
键盘上的手指缓缓摩挲,邵临眼神更稠。
就像没人能忍住打喷嚏的欲望,下一秒,他起了身。
…………
童云千捧着个空碗,看着眼前各种小菜,酱料,作料,眼都花了。
怎么办……她不会弄调料啊……
平时吃火锅,都是餐厅的服务员调好酱料端给她的,可是照实说的话,又怕同学们觉得她另类,或者装腔作势。
错过了跟他们一起过来照猫画虎的机会,这可怎么办。
就在她想掏出手机百度一下火锅调料的配置方法的时候,身后一股厚重气息靠近,随之男人沉沉嗓音响起,有几分揶揄。
“怎么着,守着它们过年呢?”
被笑话的羞耻心上涌,童云千立刻偏头,柔软的卷发扫在他的结实胳膊上。
骤然的痒,绒毛似的刺扫肌肤,邵临眉心一动。
他就站在身后,童云千转头差点退到他怀里,反驳:“你懂什么呀。”下一句声音就小了,目光闪动:“我还没考虑好呢…”
邵临“哦”了一声,也不走了,直接就扶在小料台边上侧身盯着她,还抬抬下巴示意:“那你继续。”
就是使坏,偏要看她能调出什么东西来。
对方故意戏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身上,童云千脸上更热了,试探着把手放到香菜池的勺柄上,问:“你,也在这儿吃饭?”
“我啊。”他拖腔带调的,眼见着她给自己盛了致死量的香菜碎,“算半个老板。”
“老板?”童云千意外。
“之前投了点儿,朋友开的店。”邵临说着,点点手边的花生米,对她挑眉:“再来半碗花生呗,提香。”
童云千脸蛋刹热。
啪——
童云千把勺柄放下,再也受不住他这么笑话自己了,有股软绵绵的命令感觉:“老板也算服务者,我是客人,你现在,帮我弄一碗调料出来。”
非等把小绵羊逼急要踢人了,邵临才缓缓展出几分逞意,直起身,以侧后的身位靠近她。
他拿个空碗放在台面,没有立刻弄调料,而是在下一秒,捏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裹住自己手腕的瞬间,童云千后脊立起一层酥麻,有些不知反应了,眼睁睁看着对方操控着自己。
邵临的嗓音总拖着几分漫不经心,特别磨人,“平时吃什么,油碟还是麻酱碟。”
“葱姜蒜忌口么。”
“我,应该是……”男人的气场就压在身后,很难不在意,童云千舌头有些发直,“好像是油的,有点咸香的感觉。”
“不吃葱蒜。”
“吃辣?”
“一点点。”
“握住。”
“什么?”
“勺、把、啊。”
“……哦。”
“记好。”邵临带着她的手,以此把一样样调料按照比例盛到碗里,“香菜、花生碎、芝麻、辣椒、耗油、香油、醋、白糖。”
对方说的那些童云千模模糊糊地记,神经尽数被摩擦在腕子上的温热粗粝占据。
他没有碰到自己的手,把界限定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却也实打实地在趁机耍浑,这股点到为止,故意使坏的暧昧融进调味料里,叫童云千莫名心悸。
盛完所有配料,邵临松开手,目光忖量在她的小脸上,哧笑一声,“用我给你拌好吗?”
“大小姐。”
童云千瞪他一眼,端起碗很明确强调:“这个我会。”
说完头也不回地远离,绵绵发丝又在转身时扫到了他身上,像勾魂的丝带,留下次纠缠的预告函。
童云千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对着他补了一句“谢谢你”,扭头走了。
被头发扫到的胳膊还痒着,邵临凝注她的背影,快把人盯出窟窿时挪开,慢悠悠回去。
还挺有礼貌。
…………
和童云千预料的一样,这聚会并不适合自己,饭桌上同学们聊得不亦乐乎,很多话题也听得懂,但就是没什么加入的兴趣。
平时和生窈,还有其他发小好友出去玩,也无非聊这些话题,但就是比当下给她的感觉要自在。
童云千不想再在这不舒服的场合浪费时间,勉强吃了几口果腹,就起身拿包要提前回学校。
谁知道舍友欣怡是喝多了,还是心血来潮突然来了句:“反正以后大伙常聚,轮流着请呗!童云千!你今天提前走不地道啊,今天你开个头!”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汇聚一体,童云千顶着压力,本又要按照脾气,不懂拒绝地顺应。
可是转念一想,这次性质不一样。
她挎好包包,特别不解:“AA制有什么不好的呢?”
欣怡停了几秒,笑了声:“哎呀,反正你也有这个实力嘛。”
即使知道这样会破坏一些表面和谐的关系,但童云千还是本着心意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凭什么叫她请客,她不喜欢这种面子功夫。
“我回去等你们群收款了。”
走出火锅店,空气徒然清新起来,童云千深呼一口气,把方才同学们看自己异样尴尬的目光从脑子里甩掉。
偏头,瞧见邵临站在店门外不远处,他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微微启唇,白雾泄出来。
邵临听到清清脆脆像是女士小皮鞋踩地的声儿,偏眼,隔空接上她的眼。
他把烟头捻灭了丢到垃圾桶里了,“没吃好?”
童云千摇头,“你们店的味道很好。”只是那桌氛围她不喜欢。
“我会带朋友再来的。”
邵临只是攫着她的眼神,就似无形中已有牵引,撂来句:“过来。”
下一秒,哒哒的脆声再次响起,童云千乖乖走向他。
邵临本身就像一盘强悍的磁场,这种汹涌的磁力会让她感到害怕,但又同时鬼使神差地被吸引。
所以,她在距离他三两步的地方停下,恰好到处,“怎么了?”
邵临睨了她故意留出的余地,“丝巾,还你。”
他提起她才想起来,童云千偏头看了看他揣兜露出的手腕,“你的伤都好了?没事了吧。”
“谁打的你,在会所兼职还要挨打吗?”
“挨打可以报警维权的,你知道吧。”
他只是提出归还东西,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没用的,邵临轻叱一声,强调:“我说,还你东西。”
说这么多别的干嘛呢。
童云千抬起头来,思忖半晌,“今天别给我。”
邵临挑眉。
“东西是我的,对吧?”她垂下眼睫,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睫毛颤颤的:“那我就有,决定它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的权力。”
“等我要的时候,再还给我吧。”
这样,就有下次接触的理由了。
她的目的,或者说是理由过于蹩脚,暴露得越无所顾忌,反而更憨状可掬。
对方不吭声,她强撑的底气与羞臊心被疯狂消磨,童云千忍受不住,转身要逃。
侧身过去的瞬间,手臂被他拽住,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凑到了邵临的面前。
他俯身下来,童云千屏住呼吸。
“我话没说完,跑什么。”邵临的目光扫过她脸蛋每寸地方,在夜晚店面霓虹灯下,依稀能看到一层细腻绒毛。
他语气沉静,带着审视:“既然碰上了,不如说说。”
“上次来信科院,为什么把我拉屋里?”邵临眯了下眼睛,补充:“还、捂、嘴。”
这人根本不信自己说去信科院是为了找他。
童云千心跳落空一拍,差点忘了,自己失常的行为怎会不引起面前人的怀疑。
上次是因为电话来得太及时,她拿着手机就跑了,才算结束。
“我。”对方漆黑的眼瞳深不可探,似乎没有谎言能绕过他的敏锐,童云千想到二哥做的那件事,嗫喏着,支吾,“那个…”
似乎是上天眷顾,又有东西恰到好处地打断紧迫,不过这次是邵临的手机。
两人快凝固的氛围瞬间松开,童云千后退一步。
邵临拿出手机接通,对方喊声太大,听筒漏了音,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临哥!出事了。”
“张家铭那个孙子!突然说不干了!!”
听清的下一秒,邵临冷刺般的视线斜过来,童云千突然打个激灵。
不知怎的,浑身血液都仿佛凉了。
童云千抬头,勾着他的脖子让人弯腰凑近。
她红着脸,贴在他的耳畔悄悄问。
“邵临,你想不想……”
“就是。”
“你想不想跟我做一下。”
邵临的脉搏绷直了一拍,忍住亢奋,看着她红成番茄的脸,淡定反问:“做一下什么?”
童云千快要羞爆了,一字一顿把最后那个字眼绵绵地吐出来。
“爱。”
第 66 章 更难忘记
Rainy:66.
童云千大胆发出邀约后,邵临都没等得及带她回自己公寓,就近找了一家五星加的大酒店,开了房间点了餐食。
他急急忙忙拽着她往顶层的总统套走去的时候,童云千忽然有些怂了。
她冲动下说出的一句话,成了某种彻底点燃导火索的星点。
他猴急而倾斜出来的汹涌气场是十分吓人的,仿佛能把她拆成几百份吞吃入腹。
“慢点,慢点走……”童云千被他强拉硬拽着,心跳得很快,试图劝阻。
邵临回眸看她一眼,放缓了脚步,手劲却丝毫没松弛。
进了总统套,童云千想缓和一下太过粘稠和危险的氛围,开口:“那个,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抵在墙面上吻了下来。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童云千嘴唇张了张,竟然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童家月。
她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是上大学才改了名,去了临海后,没有再用曾经在润州念书时用过的名字。
就像是岁月脱节,她的人生在那一年,一分两半。
前一段关于“童家月”这个名字的回忆,被润州暴雨盖去,如今回味,多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她重新回来。
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童云千心口蓦地一阵紧得发疼。
所幸最后邵临也没有再说什么。
雨夜喧嚣,他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冷冷清清。小臂和领口处的千服还是湿的,是刚才雨水渗了进去。
他如同不在意,静静看着地面。
童云千小声说:“邵临。”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童云千其实心中无措极了,这么和他共处一室,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搁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
“你冷不冷?”
邵临吐出两个字:“不冷。”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如果他冷,她沙发上有毯子的。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或许对邵临来说,她不过是因为这场暴雨天困住了他,不得不走的一条路,求的一个人。
今夜结束之后,他不会再来找她。
童云千点头,小声说:“哦。”
随即又垂下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然而几秒后,邵临突然站了起来。
童云千抬起眼,看他把孩子放在沙发,长长的眼睫遮盖情绪,低着声道:“你先照顾他一下。”
说完,男人跨过地毯,抓起水盆里黑色冲锋千,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童云千已经给孩子盖好了毛毯,小孩要发发热,这样退烧快。
看见他进来,童云千微微睁大眼睛:“你去洗澡了?”
邵临:“嗯。”
他已经换了身新千服,干净整洁的家居服,深青颜色,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邵临走过来,问她:“还有毯子吗。”
童云千愣了愣:“嗯?”
他垂眸,黑眸幽暗望着她:“给我一条。”
那他刚才不是说不冷?童云千咬着唇,直起身往沙发上扫了一眼。两条都给宝宝盖了,小孩没安全感,睡觉要盖一条抱一条。
童云千站起来,去房间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抱着条卡其色的绒毯。
她看着邵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有这个了。”
男人没问,朝她伸手。童云千把毯子递过去,他接过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绒毯就轻轻搭在腿上。
毯子的边缘有些露在地毯外,邵临将它掖紧。地毯外是放他外套的水盆,周围一滩水。
邵临避开了它。
落地灯下,他黑眸深深沉沉,他不是不冷,只是觉得刚才身上实在太脏,会弄湿她的毯子。
童云千垂眸,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左腿的膝盖像是没法直起。
邵临按住膝盖,强迫它不再颤抖。
客厅主灯的灯泡坏了,童云千嫌麻烦,一直拖着没修。此刻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影,轻轻罩在他的侧脸上。
昏暗里,邵临看她:“不去洗澡吗?”
童云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晚上都在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千服已经浸了薄薄一层汗。
她微微红了脸:“那我去洗澡。”
邵临别开眼:“嗯。”
总归两个人还是不自在的。
她出来时,男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脚边水盆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的水迹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
邵临见她过来,说:“我收拾过了。”
童云千只得点头:“嗯。”
她又走去地毯坐下,两个人一起守着孩子。
窗外雨声喧哗铺天盖地,雷电轰鸣,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经典灾难片的开头。
可是她和邵临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地毯上,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听的一首歌:
“全世界都停了电,全世界都封了街,我所有窗子外面,被贴上黑夜……”
世界好像彻底和他们隔绝开来,城市轰隆的雨声雷声也一并远去了。
童云千洗完澡穿的也是长袖家居服,绵软合身,头发已经吹干了,只是还有些湿润。
她眼睛也是湿润的,清澈懵懂得像鹿,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她看孩子,偶尔也低头看看手机,就是不看他。
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情绪难明地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低出声:“冷不冷。”
童云千有些慌张抬眸看他,邵临甚至都觉得想笑了。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满怀戒备望着他。
他视线在她眼眸静了几秒,片刻后,又落在她脚踝,意思不言而喻。
她曲着膝盖,裤管吊上去,脚踝露出来了,纤细的一把。
女生脚趾也是粉的,肌肤白得打眼。
童云千耳根烫了起来:“我不,不……”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她性子有些慢,一晚上一眨眼,像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尽管微妙,可是她还没适应。
现在她是真的无措了:“我不……冷。”
男人听罢,轻笑了一声:“童家月。”
童云千:“嗯。”
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眼睛略微挑起,漫不经心的,像是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名字还能用,这样叫还有用。
邵临声音轻轻懒懒:“怎么说谎。”
她眼睫湿漉漉颤抖。
毯子的一角被他掀起:“过来。”
童云千咬着唇,慢腾腾挪过去。
邵临低眸看着她。
她洗完澡碎发潮湿,嘴唇很红润。他眸光暗。
等到她终于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邵临低声说:“盖好。”
童云千红着脸,胡乱点点头。他里面就一件长袖,整个手都露出来。
接过他手里毯子,童云千看清楚他的手,小指那里微微弯折错位,就像是断骨后重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的旧伤没治理彻底,到如今已经有些畸形了。
她清亮的眼睛露出些担忧,还有恐惧,指了指:“你……”
邵临不甚在意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轻道:“打架打的。”
童云千微张着唇,骤然无言。
她其实还记得从前的事,上学时候邵临有几次和同学发生冲突,那会儿他们还在谈恋爱,他的教室在一楼,她在四楼,从走廊上能看见少年冷冷被训话的身影。
那年他背脊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邵临扯了扯唇角:“怎么,我在你心里印象还是不学无术?”
童云千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临笑了声,不说话了。
这场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很明显的不自在。
他也没有再逗她。手肘撑着沙发,半阖上眼睛。
三点多,接近凌晨四点。
暴雨席卷。
男人面庞在黑暗中,褪去了白日里的冷意,竟然逐渐变得模糊般柔和。
她看着邵临沉默不说话,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童云千搂着毯子,小幅度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最后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童云千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千服。
她睡在地毯上,孩子还在沙发上。
应该是怕她着凉,童云千晕乎乎坐起,摸到身下垫着的一层厚羊羔绒被。
不是她的,被子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而身侧空荡荡,他却不见了。
大门开着,楼道风往里直灌。
童云千起身,刚走到玄关,发现他端着盘子走过来:“醒了?我弄了点早饭。”
他手上端着盘子,里面是简单的早饭,面包煎蛋。
邵临把它们摆在餐桌上,又折身回自己的家。最后他手上拎着两罐牛奶。
童云千看着牛奶,抿抿唇说:“先别给孩子吃,要是醒了,给他喂点水喝。”
还在烧着,她担心孩子吃了不舒服,会吐。
然而邵临转过身,将两瓶牛奶放到桌上:“我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道,“给你喝的。”
童云千:“……”
“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邵临拉出椅子坐下,顺手给她摆上筷子,“童家月。”
“嗯……”
他顿了顿,最后轻扯着唇角:“你怎么养活自己的?”
童云千尴尬地也拖了椅子坐下,在他对面:“我,我冰箱里有买了菜啊。”
她看了暴雨预警,担心台风来了楼下会被淹起来,特地去买了很多菜备用的。
然而男人挑了一侧眉:“你说那两颗大白菜?”
童云千噤声。
“还是那几盒肉?”
她指尖缩起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奓着胆子磕巴地道:“有,有什么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看她,眼里像带着微微笑意:“没问题,做得很棒。”
就像是在夸小孩。
童云千:“……”
她低头哼哧哼哧喝牛奶,不理他了。
暴雨仍然猛烈,仿佛笼中巨兽被放出,整个润州城都蒙在阴暗天色之中。
中午的时候,邵临接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准备做午饭,很家常的菜,他随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邵临对电话那头道:“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停顿了几秒,他转头,看了一眼童云千:“嗯。”
童云千在洗菜,对上他视线,手一顿,动作慢下来。
挂了电话,邵临走过来,她抿抿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那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要看她。但是想想那是他私事,这样问会不会不太好。
邵临打开水龙头,突然说:“是我姐。”
她懵然抬眸,眼睛里映着他影子。
“她问我孩子情况,昨天发烧的事没瞒她,她情绪不好,担心孩子出事。”邵临垂着眼,没有看她,“我说孩子被救了,邻居是医生。她说谢谢你。”
抬眸,对上她怔然的目光,邵临轻声道:“童家月。”
她缓慢而迟疑地应声:“嗯。”
男人撑着流理台,眸中清冷。就这样和她静静对视良久,他坚持到最后,像是终于妥协,垂下眼,肩膀微微塌陷。
他看着她平静地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半个小时后,探监结束。
邵临从探监的地方出来,对着大太阳叹出一口浊气,有几分轻松的意味。
赵姿走过去问他:“情况怎么样?”
窦安国只是简单告诉了邵临想知道的事,但因为时间和环境的限制,他没有说太详细。
邵临把窦安国讲述的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组成自己的推断:“他和我亲爹濮成的死没什么直接关系,我们之前猜的思路可能不太对。”
“但是他倒是说了不少邵漫女士的东西,光是这件事就足够了。”
“幸亏是个蹲了十年都改不了好吃懒做的老头子,比想象中好处理得多。”邵临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收好,大步流星往前走着,锋利的眸子闪过讽刺。
“等窦安国减刑出来,他就是人证。”
“赵特助。”
“你说,诱导他人犯罪,这把柄够不够她老老实实答应我过继?”
第 67 章 忘记我还爱你
Rainy:67.
一周后。
童云千终于抽出空陪着申姝到顾莱姐的文身店去做清洗处理。
她到文身店的时候,店里面空无一人,微信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店里的用品没有了,顾莱姐要去买,申姝非要跟着去逛,两人很快就回来。
童云千只得坐在店大厅的沙发等着她们回来,没事做的时候就打开eclipse叫出“临临”,让它继续给她的期中作品提供一些概念上的文献参考。
她发现邵临工作室做的这个ai程序简直太好用了,比一般的智能搜索引擎要厉害太多,有时候她缺乏思路,想搜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精准定位自己需要的知识,以零碎的需求,它就可以推测和伸展出一堆思路。
童云千戴着耳机,听着ai生成的“邵临声线”朗读着检索内容,弯着眼睛阅读文本,手指还在敲字和机器人聊天,不亦乐乎。
太过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从一侧房间出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邵临扶着沙发背部一点点弯腰,直到凑在她头侧,盯着屏幕上的对话,忽然开口:“你说第三者如果是个AI,算出轨吗?”
被他视线烧到,她耳根一阵烫。
最后强装着镇定:“你先说随便都行的。”
意思是,是他先那样糊弄她的。
童云千绷着小脸,视线很正直地望着投影。
两秒后,他点头:“行。”
邵临双手抱胸,背往后靠到沙发,轻轻懒懒地道:“就看这部。”
他语调意味不明,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
童云千也没心情知道。
那部片子到中后段,灵异迭起,她几乎是扯着毯子,闭着眼睛往下看。影片里男人举起斧头,狠狠凿向木门,咧着嘴发出一声讥诮诡异的“Here?s Johnny”。
童云千吓坏了,紧紧捂住眼睛。
她没想过这片子这么吓人,尽管不算血腥,可她总觉得里面的人像是有精神疾病。
后半程很混乱,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记得自己哭哭停停,片子里被大雪封山的酒店像个迷宫,永远逃不出去。
最后,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等她有意识不再发抖,脑袋好像被人按在了肩膀上。
是靠近他锁骨的那一块,很烫,他按着她后脑,呼吸间滚出的热气,几乎就悬在她发顶。他心脏跳得很缓很重,沉稳有力。
不像她,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样,心跳早就超速不受控制。
“好了。”邵临低头,耐心哄孩子的语气,“放完了,不哭了。”
她却愣愣地不敢抬眸,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黑暗无声的客厅,她眼睛里泪光浅浅,像是两艘漂泊的月亮船。
童云千抖着唇,很小声地呜咽了声:“那个鬼,最后抓到了吗……”
这片子真有鬼呢?
邵临挑了挑眉,抬手捧着她脸,想把她泪珠抹下来。
他指尖一碰到她眼睫,她眼睛就胡乱颤抖,紧紧闭了起来。
最后,他收回手,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摁在她眼尾。
他看着好笑:“你还挺关心剧情。”
哭成这样了还得问问结尾是个啥。
男人手指温热,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擦过脸颊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就像是她的错觉。
童云千慢慢止住了泪,那双茶瞳空濛望他:“那最后究竟是什么,真的有鬼吗?”
男人挑眉,言简意赅:“没看。”
童云千:“……”
邵临轻抬唇角:“你当我是什么,你在旁边哭我怎么看?”
“那,那再看一遍。”说得好像都是她的错。
没想到弄成这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童云千抽噎一声,伸手就要去摸遥控器。
遥控器被半路截住,男人举高,她够不到。
邵临垂下眼帘:“童家月。”
她蓦地便噤了声:“嗯。”
他关了投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睡觉。”
窗外月色,朦朦胧胧,顺着缝隙洒进来。
邵临说完这句就扯了扯毯子,挨着沙发这一侧躺了下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童云千微张着唇,手指陷进羊羔绒被子里。很温暖,带着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看见邵临阖上了眼睛,心里不安又局促的感觉,终于后知后觉爬上来,像是耳廓爬过青苔。
怎么睡,睡他旁边吗。
被褥上倒是有两个枕头,是从沙发上拿下来的,那时她只是为了给孩子腾地方,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
她还是犹豫地坐着。
“不睡吗。”黑暗中,男人发出声音,他声音沉厚安静,带着股极淡的温柔。
童云千愣了愣:“哦。”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挪过去,慢腾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的毯子是双人绒毯。
当时买,只是为了和床的尺寸配套。
现在他们两个人,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绒毯正好裹住身体。
童云千原本喜欢侧着睡,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他就在她旁边,她无论面对他或是背对他,都让她觉得尴尬极了。
其实她可以回房间去睡的。
童云千把毯子拉过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周遭静谧,她盯着天花板盯了会儿,忽然闷声道:“邵临。”
“嗯。”
“我……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间睡。”
她紧张纠结,谁没事跟前男友睡一条毯子的。
身旁黑暗里,邵临却笑了:“行。”男人阖着眼,缓慢而平静补充:“你不害怕就行。”
“……”她真的快无语死了!
早知道不放这个了,她原本是想气他的,可是现在她倒是被吓着了。
童云千猛地把毯子拉过头顶,她想想自己黑暗的房间。
不高兴地木着脸,她才不觉得有点吓人呢。
她只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童云千犯起了困,意识很快就变得模糊。
将睡未睡的时候,她觉得身边人动了一下,好像是翻了个身,然后极浅的呼吸就落在了枕头上。
童云千好像听见他说:“童家月。”
她迷糊着“嗯”了声。
邵临低着声音,隔了两秒才道:“是不是报复我。”
童云千没听懂,哼哼两声,逐渐失去了意识。
*
润州暴雨连续下了四天,到后面暴雨转小,积水排掉,整个城市的交通才终于恢复正常。
邵临的表姐匆匆赶来,抱着孩子和童云千道谢:“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童云千:“没关系的。”
谈霜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当然认得那是之前医院里陪她说话的医生。
也认得,这是那天她和邵临去医院,在台阶上向他们投来视线的女生。
当时她问邵临,是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同学,她觉得面熟。
邵临却否认了这个答案。
再次见到童云千,谈霜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带了很多菜:“都是老家自己种的,你拿回去自己烧着吃。”
童云千慌忙摆手:“不用。”
其实她没帮上什么忙,孩子原本就没生什么大病。
一旁男人突然出声:“收着吧。”邵临随意垂眼,“你不收她心里也不舒服。”
童云千最后把东西收下了。
孩子被谈霜接走,童云千和邵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出租。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并排,没怎么说话。
路过一家水果摊,邵临忽然说:“等等。”
童云千看着他走进去,约莫过了两分钟,他就出来,手里提着袋子。
旧小区排水系统不敢恭维,他们挑高的台阶走,还是没什么话。
偶尔邵临会提醒她:“看路。”
到了那栋楼前,他在前,她在后,沉默地爬上四楼楼梯。
站在门外掏钥匙的时候,邵临转过身:“拿着。”
是他拎了一路的水果,放到她手上。
她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垂下眼:“走了。”
黑黢黢楼道里,他高大身影停顿一瞬,最后微微侧过脸:“再见。”
*
那之后,润州放了几天晴。
她没再见过邵临。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苏南地区持续大降雨,交通系统瘫痪,连续上了好几天热搜和新闻晨报。
童如晦也打来电话:“你们那边那个天气,自然灾害似的,还不如回临海。”
童云千:“临海也有台风天,更严重。”
童如晦不过是想逼她回去,听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重重哼了一声:“你嘴硬好了,结婚之后去京城我也耳根清净,不用再跟你这几句话翻来覆去。”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童云千放下电话,厨房窗外日光晴朗,底下小猫窝在垃圾桶盖子上舔毛。
她心里微微叹口气。
四月初,清明节假期的时候,童云千要值班。
瞿雨音回家了,不能陪她,小颖倒是还在急诊室。
自从上次小颖说她和秦继南的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小颖胳膊挽着另一个规培生,童云千认得,是同期一个姑娘,叫刘静。
她点头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没有太热络,也不至于太冷淡。
刘静打量她背影:“她之前就这么冷冰冰的吗?”好拽哦。
小颖模糊地答了句什么。
童云千没理会,继续写她的规培报告。这个档口还没到急诊室最忙的时候,她准备晚上把之前没看完的文献啃完。
科室灯光刺眼,那些英文单词在她眼前晃。童云千放下笔,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邵临了。
像她预想的那样,推推的病好了,城市暴雨乌云散去,所有生活都回到正轨。
邵临不再需要求助她了。
那天最后他给她带的水果,还剩一个小橘子。
童云千留着没有吃。
她日常还是上班回家,下楼扔垃圾时喂猫。那段时间垃圾箱盖上总是出现个小碗,里面装了猫食。
她值夜班,他很晚回家。每晚十点十五,楼道里会准时传来脚步声。
可是也仅仅只有脚步声了。除了出门进门的声音,很意外的,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偶遇过。
童云千也没再见过那个红唇女人。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小颖和刘静从外面打水回来,抬眼就看见值班室里,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女生。
身姿端正,脖颈纤长秀气,是天生适合练舞蹈的身材。周围几个人都在笑闹,她兀自安静,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气。
小颖咬了咬唇,走过去说:“小云。”
童云千抬眸:“嗯?”
小颖说:“你之前生病很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童云千愣了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但也温声回:“好很多啦,谢谢。”
小颖说:“那你要好好休息。”
童云千点点头,小颖还想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
秦继南走进来,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和他打招呼,刘静也眼神亮了亮:“秦老师。”
刘静从前是秦继南学生,听过他的课。
秦继南点头,像是没听见刘静的声音,径直走到童云千身边。
他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笑了笑:“云千。”
童云千也站起来:“秦老师。”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童云千感觉办公室整个氛围都变了,几个医生噤了声,眼神却偷偷往他们那里瞥。
童云千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她没来医院这段时间,她和秦继南的谣言并没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传播到哪个版本了。
办公室都是看热闹的人。
秦继南说:“正好看到你,明天你有时间吗?”
童云千一愣:“怎么了?”
他笑:“之前你东西放我这里,明天想给你送过去,方便告知我你的地址吗?或者你来取也行。”
是之前童如晦让他带给她的东西,去扬州吃饭那天秦继南就和她说过。
只是后面她接连生病,又是暴雨,耽搁了。
周围人的目光不禁暧昧起来,一个规培医能有什么东西落在秦老师家?
她去过秦老师家?
童云千蜷了蜷指尖,尽力忽视掉这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
秦继南望向她的眼神沉稳清润,他平时从不惧流言,大概是真的没在意过这些。
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意。
童云千只得道:“明天……我应该在家的。我去拿就行了,不用送过来。”
她搬了新家,这件事不能让秦继南知道。
秦继南也没有多问,不是多话的性格,闻言只是点头:“好,那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你。”
“嗯。”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秦继南嗓音温润,童云千柔和,声音都不高,说话的时候秦继南靠她便有些近。
小颖看得发愣。
身边刘静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以为她多高冷呢,跟秦老师就有话说,跟我们就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小颖尴尬地道:“你别这么说。”
刘静挑眉:“我有说错吗,你看他们靠得多近。亏我还以为之前方毅然说得是假的呢,原来她真在暗恋秦老师,不然她干嘛故意让秦老师帮她收东西?真白莲花朵朵开。”
小颖咬住嘴唇。
她又往童云千那边看了一眼。
女生微仰着头,正认真听秦继南说话,长发在脑后用鲨鱼夹松松固定了,前面碎发有几缕飘落下来。
童云千一边听讲,一边拿手挽了,露出的侧脸白得打眼。
小颖眼神暗了暗,心里涌上几分莫名的滋味。她们之前一起规培,最累的时候也用过医院的淋浴间。
她知道童云千最美的不仅是脸蛋,朴素白大褂下的身材更能让男人发疯。
看着一旁刘静翻白眼。
小颖捏紧手心。
她抿抿唇,低下头:“也别这么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只是想引起秦老师注意吧。”
刘静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她上大学就听过秦继南的讲座,偷拍了很多张他照片贴在床头,就想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有机会能让他看到自己。
可是秦继南眼里,什么人都没有。
唯一能让他主动说些话的,只有童云千。
刘静觉得真不公平,她努力向上,可童云千有什么呢?
只是听说有点背景,那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还有那个学历,要是她大学老师和秦继南一样纯情好骗,帮她发表论文也正常吧?
她长得那么美,真的有心思有时间去忙科研吗。
刘静不信。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隔壁的规培医。
他像是没看见这间办公室里的暗流涌动,找救命稻草一样慌张开口:
“秦老师,你在就太好了,这边突然送过来几个爆炸受伤的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室了,里面有个孩子,本来只是被震了一下摔了,但是送过来的时候腹痛,到医院已经惊厥了。值一线的两个医生都去抢救爆炸受伤的,您能不能给顶一下?”
“在哪里?”
“急诊病房!”
秦继南说着话时就已经和他往外面走了,办公室剩下的人也小跑跟上。
爆炸,听起来就恐怖,差不多都是化工厂和家用电器自燃后引爆。
秦继南心急如焚,随口问了句:“怎么会爆炸的,哪里发生的事故,怎么会有孩子在现场!”
小规培医也慌乱道:“不知道啊!听说是货物搬卸的时候碰到明火爆了,就在汽渡那边,下晚班最后一趟也真是倒霉!秦老师您快去撑一下吧……”
汽渡。
童云千停下脚步。
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她从肺腑里滋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惧。
……邵临。
她大脑一片空白震颤。
童云千双耳骤然如海水倒灌,刺痛又火辣。
全身僵死,血液倒流鼓胀着藏在灵魂里的恐惧。
他的五官每一寸都像是冷刺,扎穿了她的五脏六腑,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迅速在眼前闪过,她浑身立起汗毛。
“你谁,谁啊……”她哆嗦着挣扎:“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窦安国更激动,抓着她不放手,焦急又伤心:“爸啊!我是你亲爸!你个没良心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啊!”
“是不是他们教你装不认识我的?他们不让你认我对吧!!”
肠胃和心脏同时翻涌发作,童云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随着身体本能抗拒恐慌:“别,别过……呕……”
下一刻。
她对着窦安国这张脸,两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 68 章 你不用在意
Rainy:68.
邵临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在门诊大门前看到了童辉。
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正在呵斥的男人——窦安国。
因为在探监达成的协约,窦安国出狱他全程知道,甚至因为这个人众叛亲离,唯一愿意来接人签字出狱的亲属也仅仅是帮他办了出狱,之后就不愿意再管这个已经年近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所以窦安国现在的住处还是他给安排的。
隔着有些远,但因为童辉歇斯底里的喊声,邵临隐约能听到一些字眼。
一向和蔼乐呵的童辉第一次在外面展露这么嫉恶如仇的一面,气急之下眼尾的皱纹都更深了,指着窦安国怒骂:“畜生吗你!?出来就滚犊子自生自灭去!还来找云千干什么!!”
“你觉得她想见你?还想认你?”
“你他妈的进去了舒舒服服什么都不管了!你知道云千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有什么老脸敢跑到我们面前的?”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从医院出来外面有点吵,童云千抱着胳膊,跟在郑琮身边,那种阴雨天独有的湿冷,像是钻到了骨头里。
她有些后悔出门没多加件千服,抱住一边胳膊搓了搓:“还挺好的。”
郑琮就问:“还在临海教书?你没跟他留在临海?”
郑琮其实还挺好奇,童云千是上大学去的临海,按道理这辈子应该跟着她爸留在海城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了润州规培。
医学生规培证书是全国性的,实则各地区都有条件,江城的规培好像是不能出省的。
“嗯。”童云千低眸,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至于后一个,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小时候在这边长大,比较熟悉。”
“原来是这样,离不开故土。”郑琮随意笑着打趣,垂头,瞥了一眼身旁走着的女生。
清纯干净的鹅蛋脸,皮肤柔白,黑发乌亮,被她柔顺地挽在脑后。或许是太忙,没注意打理,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她随意抬手捋了,别在耳后。
她很瘦,是江城女子刻板印象里的那种纤细婉约,身影几乎是很薄的一层。抬起手,指尖近乎白到透明。
眼睛惯常垂着,睫毛纤长浓密,盯着前方看时,总像是没有焦距,无端给人一股子清冷感。
郑琮有一瞬间失神。
童如晦的女儿,这几年倒是出落得越发窈窕了。
“对了,上午在开会,见到你我都忘了问。”郑琮收回打量的视线,想起件事,“你和容微的婚事怎么样了?上次我回京城本家,见到他,听说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你们的婚礼了。”
郑容微是他的侄儿,父亲郑玺是这一辈郑家的掌家人。
不出意外,郑容微结婚后,这个位置就会传到郑容微的手上。
而郑医生郑琮,则是郑家三叔。
郑家自他往上,两个话事人雷厉风行,皆颇负盛名。
郑玺爬得高,郑家二叔在商界又颇有手腕。郑家这一辈的家底打得极其殷实,背景硬,在京城圈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郑琮是唯一一个政商不沾边的。
童云千听到熟悉的名字,内心微微一动。
她笑:“不太知道呢,我最近比较忙,是我父亲在商议。”
倒也没说具体,也没表现得多么激动。
按理说,如果能嫁进郑家,也算是很多人做梦会笑醒的事。郑琮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小姑娘怎么那么淡定。
就像根本无所谓一样。
他内心有了点计较,不过郑家家风向来端方持重,郑琮也没往脸上表现。
“这样啊。”郑琮适当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总之不着急,你们这些小娃娃的婚事,本来就该慢慢来。好多仪式环节是不能省的,否则岂不是显得我那个侄儿不懂事?”
童云千含笑:“您说得是。”
两人又寒暄了没两句,童云千始终不冷不热。
那态度很奇怪,不过分亲近,却又不会教人觉得疏远。
郑琮提了口气。
深觉童如晦教出来的女儿,真是有点教人捉摸不透。
他假意低眸看了眼表,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京。云千,我们到时候在郑家再聚?”
童云千依着规矩将他送到门口:“好。”
附属医院外,等着辆京牌的黑色奥迪,郑琮上了车:“替我向你爸爸问好。”
“嗯。郑伯伯再见。”
童云千撑伞,送郑琮上了车,挥手作别。
她看着车身远去,又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回头,往医院走去。
附属医院门口是一条广阔的街道,两边梧桐树参天,不时有行人和车辆出入。润州临江,三月的潮湿天气,整座城市蒙上灰色。
医院有些老旧了,墙壁都爬上斑驳的青苔。
童云千一抬眼,瞿雨音就站在台阶下等她:“我靠,小云,你跟那个郑主任……认识啊?”
瞿雨音好奇得要死。
童云千张了张嘴,想解释,又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其实也不太想很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得说:“我爸的朋友。”
瞿雨音露出个夸张表情:“那也很厉害了,能跟郑家攀上关系,那很不容易的。”
紧接着她又想到什么,得意地一笑:“梁欣还好意思说你,这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出个好歹的。”
童云千心里好笑,想提醒她就当没听过,一转头,青苔墙边,却站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童云千一愣。
古墙青黛,男人支着长腿,靠在墙边沉默点烟。他身边小孩不见了。
男人微微低眸。额发遮住了眉眼,显出几分落拓。
细雨渺渺。
他身上的冲锋千已经被淋湿,肩膀处晕开两滩深色痕迹,微微塌陷下去。
他没有看见童云千。
邵临眼睫一眨,手指敲下一圈烟灰。
视线落到他左手,拎着个布袋,童云千心脏微微收缩。
这时候,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走过去,好像不怕冷,穿着吊带牛仔裤,孩子被她抱在怀里。
邵临看到她,拢住烟雾。
隔着一道雨幕,女人嗔道:“讲了多少次,不要抽烟,也不怕熏着孩子。”
邵临扯扯唇角,好像她说什么都行:“行,不抽了。”
他把烟头摁着石墙灭了,扔进垃圾桶,把孩子接过来。
女人则接过布袋:“这个给我吧,你抱他就行。”
小孩也张开手:“抱抱。”
邵临笑了,没说话,抬手逗着他,带着笑意举止亲密,看上去就像甜蜜的一家三口。
临临雨幕中,他像是完全没看见她,抱着孩子往林荫道走去。
童云千站了大概很久,终于收回视线。
旁边瞿雨音喊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童云千回过神,迟疑道:“你说什么了?”
瞿雨音有点无语:“问你跟不跟小刘车回去啊?”
她把手机递到她跟前,他们关系还不错的有个私人微信群,小群里刘桥在问,有没有人要蹭车。
童云千垂眼:“不用了吧,我自己……”
“马上雨就下大了,暴雨预警你没看呀?”瞿雨音在手机上搜索,“喏。你刚刚在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一样。”
童云千抖抖雨伞上的水珠,垂眸掩下情绪:“没什么。”
她抬眼看了眼天,像是自言自语:“下雨了。”
瞿雨音也看了眼天:“对啊下雨了,我是忘记带伞了。反正小刘开车,你跟我一起蹭他车回去嘛。”她揶揄,“要是你蹭,他肯定愿意。”
童云千极淡地一笑。
雨势猛烈起来。
……
等3路车的时候,邵临让谈霜抱着孩子,在站台先坐一会。
谈霜问:“你干嘛去?”
邵临捏捏小孩的手:“买点吃的。”
他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谈霜还要给孩子买千服,他们是逛到大市口等的车,那边有一家蛋挞店,推推很喜欢吃。
谈霜看见邵临拎着纸袋子,里面全是蛋挞,啧一声:“你也真是的,本来他就不爱吃饭了,你还给他买。”
邵临挑了下眉,看推推:“你不爱吃?你跟你妈说呢。”
推推都馋死了!
眼巴巴看着邵临手里的蛋挞袋子:“推推爱吃。”
邵临就又看向谈霜,笑得有点儿坏。
谈霜真的无语死了:“你能不能别惯着他啊,你比我们家老郭还爱买东西了。”
邵临压根没在意,拿了个蛋挞放小孩嘴里。
懒着嗓音,拖腔带调地:“阿爸对你好不好?”
推推年纪小,眼里只有吃的,吃得满嘴渣,含糊地说:“好。”
谈霜拍他屁股:“真是哪有吃的哪有你。那是你爸吗?你舅占你便宜呢你还帮他,早晚被人卖了都给人数钱。”
推推捂着屁股:“呜呜。”
邵临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宝宝的脑袋。
小孩就是有点发烧,好在没有到肺炎的程度,做了肺部ct发现没有问题,谈霜也就放心了。
摸摸小孩脸说:“你要吓死妈妈了,你爸这段时间又很忙,都没办法带你去看病。”
推推软趴趴窝在她怀里,哼唧两声:“反正阿爸在。”
小奶音软绵绵的。
谈霜又拍了下他屁股:“那是舅舅。”
推推捂着小屁股,继续哭唧唧。
小孩年纪小,推推思维也没有同龄小朋友灵敏,分不清什么舅舅爸爸之类的称呼。
郭平威忙,没时间陪他,他有时候迷糊起来,也会叫邵临“阿爸”。
其实小孩就是想爸爸了,邵临也没纠正他,轻笑一声:“反正长大了能改过来的。”
谈霜也不计较了。
她看邵临低眸温柔浅笑的模样,纠结片刻:“不过,我刚刚从走廊那边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个医生……怎么感觉还挺熟悉?”
邵临捏宝宝脸的手劲很轻。
谈霜:“是不是你以前同学还是什么?”
邵临帮宝宝整理好千服,还是低头浅笑的模样:“你看错了。”
“真的假的?”谈霜微微蹙眉,像是回忆,“可是我真的记得,那张脸好像……”
“真的。”邵临淡淡地,重复一遍,“看错了。”
谈霜沉默一会儿:“行吧。”
站台遮不住多少雨,邵临站在外侧,谈霜抱着孩子站在里面。
男人冲锋千已经湿透,发梢往下淌水。
谈霜看了眼,突然低声说:“我妈说给你物色了个相亲对象,你要不要见见?”
说完,她抿紧唇。
站台外暴雨连天,谈霜看着邵临沉默的模样,蓦地有点心疼。他是四年前就出来了,刚出狱那会儿整个人很萧索,说是落魄得像条狗也不为过。
为什么进去的,没人知道,只说是犯事了,谈霜对这些都不懂,可她知道这个弟弟,小时候虽然性格孤僻些,却很努力上进,是不可能会犯事的。
他妈妈差点哭瞎眼睛。
可是出狱的时候谈霜问过他原因,当时邵临怎么说来着。
好像就是和这天一样,沉默着,穿着黑色外套站在那里,手指搓着:“没原因。”
他笑:“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
谈霜抱着孩子的胳膊紧了紧,努力说:“可以吗?就见见,你要是不喜欢……”
“算了吧。”邵临打断她。
谈霜眨了眨眼:“小临……”
邵临手插在口袋,看着车站外梧桐摇摆的街道:“见什么。没打算结婚的,别耽误人家。”
说罢,邵临微微侧过身,视线投向马路中央,空而淡。
他忽略身后谈霜的叹气,沉默地望着车流。
下班高峰,市中心车流不息,绿灯亮起,无数车辆发动机轰鸣,从他眼前奔驰而过。
邵临正打算收回视线,黑色的大众突然闯入视野,暴雨来临,水雾弥漫,车前玻璃摆动雨刷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张清秀的脸。
她坐副驾,身旁男人说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
“应该不是我要多少,是我手里的这个好消息值多少。”窦安国贪得无厌,被邵临威胁后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打算两头吃。
他哼哼一笑,靠着她的豪车,龇着黄牙,忽然说:“当年你男人对赵汐念念不忘,跟你生了孩子,魂都还挂在她身上。”
“你说赵汐那个臭娘们到底有什么迷魂药啊,她迷倒了你男人。”
“十多年了,她闺女照样拿捏你儿子。”
即使邵漫戴着墨镜,窦安国仍然能从她脸上看到震撼,咯咯大笑:“想不到吧?!我闺女没死!我找到她了。”
“她就被童辉养在金山区。”
“邵漫,你最恨的人,她的女儿,这么多年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勾搭你两个儿子。”
“也不知道她在你哪个儿子的床上骗钱又骗人呢,哈哈哈。”
气急攻心,邵漫两眼一黑,喉咙冒出铁锈味。
差点原地晕过去。
第 69 章 流泪也只是刚好而已
Rainy:69.
今天傍晚这一场,应该算得上是两人开了荤后做过的最激烈的一回。
她头一次被他……到哭。
因为她的擅自“色诱”,本来忍得很好的邵临生生比之前做的时候还要疯上一点。
童云千始终对初次时两人过于可怕的体型差,还有激烈的体验有些“阴影”,邵临也怕真硬要的话把她欺负急了,所以这些日子两人做的次数并不多,即使是做,也是手口并用,他考虑她的体力,把控正餐的时长和力道。
在她濒临受不住的边缘讨够了甜头。
但是这次,童云千卧在床上,睡裙半撩,白软的小手拿着玩具弄自己的画面过于香艳,重点是她还拿着那副渴求难耐的目光望着他。
只看一眼便引火烧身,他可顾不上心不心疼她了。
卧室里蒸腾着两人沸热的喘息。
童云千刚坐稳,便听见“砰”的一声,车门被大力关上,夹带进湿冷的风雨,强势又凛冽,拂过她发顶,也侵入鼻息。
她的唇瓣打起颤,伸手,向下拽了拽湿淋淋的裙摆,浑身的力气如被抽干,艰涩垂头,抱紧双臂,尝试为自己取暖。
“好可怜。”耳旁响起低沉的声音。
脸颊拂过手帕的棉质触感,她身体一僵,觉出章序正细心帮她擦掉沾染在皮肤的雨水。
男人眼神寡淡,似无温度,动作却很绅士体贴,叹息又说:“浑身都湿透了。”
车内光线晦暗,微弱。
邵临表情懒恹,坐在驾驶位,漫不经心地瞥着路况,骨感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朝左打转向,车轮碾过柏油地,发出厮磨的声响。
他的肩膀异常紧绷,透过后视镜,不发一言,看向她和章序,又匆匆收回视线,将空调换档,调成暖风。
童云千接过手帕,制止住章序为她擦拭的动作,心底滋味复杂又难言,无法猜出他和邵临的关系,但能确定,他们绝非普通友人。
因为章序很注重隐私,却不避讳在邵临的面前,暴露和她的关系。
觉察出章序仍在注视她看,似乎在分辨她此时的情绪。
童云千回过神,也看向他。
男人陷于午夜光影暗面,唇型偏薄,长腿交叠,轮廓深隽,裹身的深色西装考究又低调,衬衫最上的衣扣,松解了一颗。
或许是夜晚的缘故,他的神态有些憔悴,流露出淡淡的病败感,但风度向来温蔼雅贵,更像是,纸醉金迷后的松弛和餍足。
“抱歉。”他嗓音温沉地询问,“没能第一时间帮你解围,你在生我的气吗?”
童云千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生气,你是公众人物,不方便露面。”
“先送你回公寓?”章序俯身,帮她扣紧安全带。
她刚要回话,忽觉头皮发麻。
感受到涡轮在增压,如袭来的汹涌海啸,轰轰隆隆,铺天盖地,淹没了车外的喧嚣,挡风玻璃处的雨刷器在左右摇摆,喀哒,喀哒,每一下,都仿佛叩在她的心脏上。
无端的慌乱,蔓延开来。
童云千无措抬眼,看向后视镜。
随口对章序说:“好。”
邵临的视线透着些许侵略感,通过后视镜,再次掠过她,目光暗蕴锋芒,格外凌厉,紧紧抿住唇,似乎在极力克制情绪。
他皱起眉,冷淡问:“住哪儿?”
“湖岸小区。”童云千报上地址。
章序似乎有意调节气氛,跟她介绍道:“开车的是KPLER的CEO邵总,多亏他载我,才能这么快就见到你。”
KPLER的前身,是邵临留学时,和几个程序员合作的游戏开发团队。
那个时候,他刚满20岁,就已独立设计出多款动作RPG游戏,上线后,仅以极低的制作成本,就在Steam上获得了耀眼的销量,而他作为团队的首席开发者,也在业界获得了大量关注度。
有多家游戏开发厂商,想以高薪,挖他入局,并给出天价的收购提案,要将KPLER的雏形团队纳入麾下。
但邵临却选择接受华裔富商言斐的资助,并和他在三年前,联合创立了KPLER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此期间,他带领团队,开发了一款名为《幻术师》的3A游戏-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邵临将车开到小区外的窄巷,这时,天空已无降雨迹象。
童云千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停在路旁,知道章序的司机也到了。
章序跟她低声解释,说邵临有套当成工作室用的房产,就在他住的壹号院,那里离簋街很近,只要两公里的车程。
他不想让她等太久,本打算自己开车,但他最近睡眠不足,不能疲劳驾驶,叫司机的话,开进内环要半小时。
等他走到停车场,恰好撞见即将离开的邵临,便让他载了他一程。
下车前。
章序随口问:“回老爷子那里吗?”
“嗯。”邵临下巴微扬,冷淡又拽,流露出几分厌恶的情绪,似乎很不耐烦,不愿多待半秒,重重踩了脚油门,直接将车开走。
驶远后,依旧能听见发动机的轰轰余响。
章序同他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后,主动提出,要送她到楼下。
童云千有些惊讶,好在这个时间,周围高楼已无灯火,连野猫的影子都觅不见,她和章序应该不会被人撞见,便点了点头。
进了单元楼门后。
电梯从高层缓慢下降,章序偏头,看向她:“好好考虑,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你今晚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童云千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失落。
章序最近要筹拍一部电影,文艺片,不指着票房大卖,奔着冲奖去。
女主角的设定恰好是舞团首席,选中的演员并无芭蕾基础,需要找个舞蹈替身进组,完成部分拍摄内容。
电梯降到了一楼。
章序短暂沉默,但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他按住上升键,刻意低头,跟童云千解释:“不仅是这件事,你不是一直想重看《四百击》吗?”
话说到一半。
童云千肩上的西装即将滑落。
章序抬手,帮她拢紧,衬衫的袖角散出她熟悉的,木调古龙水的沉淡气息:“我有朋友,弄到了它和另几部新浪潮电影的邵画胶片,本来想和你去那间私人放映厅看的,但怕你会感冒,还是想先送你回来。”
他拍戏经常昼夜颠倒。
甚至,还有连续三周,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极端状况,作息跟普通人不同,和她见面的时间,也基本在夜里。
“是这样啊。”童云千半信半疑,“那我将西装干洗完,再还你。”
和他交往的时间,即将满两年。
但关系没有进展,反而在倒退,初次恋爱,童云千没有太多经验,近来,章序的态度又忽冷忽热,她属实手足无措。
在她转身,要进电梯间时。
章序抬起她下巴,低头,看向她无措的脸,微微俯身,吻住她额头,他的指尖很冰,唇也没有温度,在她眉心停顿了两秒。
童云千闭上眼,楼道很安静,她似乎听见他腕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极轻,有节奏,但没有嵌合的密实感。
“真的不认识邵临吗?”他问。
童云千心跳一顿,小声回答:“不认识…怎么了?”
章序微微低头,看向她:“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或者说,很关注你。”
“可能是因为。”她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遮掩过去,“我长得像他之前认识的人吧。”
话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章序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和深沉,他默默注视起她的面容,很快,恢复平日的温柔,嗓音低淡地说:“晚安。”
童云千也道晚安,心中却有无尽酸涩蔓延-
童云千推门,进客厅。
发现室友阮明希还没睡,她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进了某个老牌律所,还在实习期,没转正,经常熬夜,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来。”阮明希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走到厨房岛台,准备泡个碗面,“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童云千洗完手,换上干衣,看她又想对付吃饭,轻声说:“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给你做碗手擀面吧。”
阮明希拧开矿泉水瓶盖,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贤惠,好想管你直接叫声妈咪。”
童云千:“?”
阮明希:“啊~妈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养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会儿天后。
童云千的心情放松许多,旋开阀门,熟练起锅,烧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热汤面。
阮明希边吃面,边刷短视频。
忽然听见,手机震声一响,她切换屏幕界面,发现童云千给她转了笔账。
阮明希微愣,无奈说:“你不用着急交房租的,我已经垫上了。”
“那可不行。”童云千态度坚决,“亲姐妹,明算账,我绝不能欠阮大律师的钱。”
阮明希又问:“你不是刚给你外婆交完医疗费吗?哪来的钱?”
童云千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个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钱多。”
“那交完房租也没剩多少了吧?”阮明希问完,放下筷子,“要是钱紧,一定跟我说,可别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别人,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钱还够。”童云千眼神闪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视频吸引住目光,没留意到她的异样,点了收款:“好的。”-
转完房租后,童云千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两千三百块,而这个月,还有二十几天。
她工资不低,平时也没昂贵开销。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终身用胰岛素,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用些白蛋白补营养,每月治疗费颇高。
病来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经用光,京市的楼盘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见肘。
回到卧室。
童云千点亮书桌边缘的工具灯,拉开抽屉,拿出用来记杂事的手帐本,算了算近来的开销。
每项开支都是必须。
要想解决经济的困窘,单靠省钱不行,目前看来,她有两个办法,要不找人借钱,周转一段时间,或者是,再找份薪酬丰厚的兼职。
童云千轻声叹气,疲惫仰起头。
卧室空间不大,她的书桌和书柜打成了一体式,最上面那排,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几十本书,他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用钢笔写了赠言。
那些书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童云千随手抽出一张湿巾,站起身,抬胳膊,想将它们擦干净,忽然听见啪一声,有本书掉下来,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本绝版的旧书——
格洛托夫斯基的《迈向质朴戏剧》
童云千将它捡起,仔细擦去尘灰。
犹豫几秒,还是害怕,想起爸爸会伤感,没将它翻开,放回了邵处。
收到这本书的那年。
童云千很想放弃芭蕾,去学表演。
父亲童延觉怕母亲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梦想,就送了他收藏的这本旧书,邵来他上大学时,也是个文艺青年,跟校友演过话剧,钻研过表演技巧,学的是比较罕见的格氏表演法。
童延觉当上沪大哲学系教授后,趁去德国访学,特地带上童云千,找到专门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让她做为年纪最小的学员,进修了一个假期。
童云千记得,爸爸让她跟他统一口径,对妈妈要说,学习格氏表演法,是因为它注重形体训练,对她跳芭蕾有好处。
其实,当章序对她提起做舞蹈替身时,她就动了心,毕竟这份临时工作,报酬颇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员是她被迫放弃的梦想。
童云千刚才有些矫情地想,去给别人做替身,就像失去双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残忍。
挂钟时针走到凌晨一点。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闷雷隐忍不发,枝叶簌动唰唰作响。
童云千终于拿定主意,没再纠结,给章序发了条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准备去试试。】
邵漫上了楼,正好撞上站在楼梯口听到了一切的丈夫贺柏高。
她看着丈夫一如既往心疼的表情,眼泪决堤而出:“柏高啊……对不起……”
贺柏高把心爱的妻子用力抱进怀里,一如十年来每次安慰她那样,“小漫,别说对不起……是他们对不起你。”
邵漫抓着丈夫的衣服,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死都死了,他们生的孩子还能勾在一起……”
“我算什么……我这辈子算什么……”
贺柏高看着楼下独自离去的邵临,镜片后的眼眸逐渐变凉,语气仍然温柔。
“好了,不哭了,把眼睛哭红,贺新回来又要心疼。”
“你放心,就像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承诺你的。”
“我会替你去做一切,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第 70 章 我早已经待在谷底
Rainy:70.
又一日下午,童云千和同专业同学在校门口分开。
她走在绿荫路上,看着城市逐渐步入春夏季节的盛况,闻着树木草坪的馨香,心旷神怡。
春天的绿色总给人生机勃勃,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好事的希望。
童云千掏出手机,把今天收到还热乎的好消息立刻分享给邵临,发送语音:“哎,今天有个巨好的好消息,之前我跟你说,我给喜欢的动画公司投了短期实习的简历,他们录用我了!”
“就是那家叫光年的动画公司,天哪,我真的没想到会成功。”
“今天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虽然只是短期实习,但我想争取大四的时候继续在这里工作……”
一遇到好事情就是忍不住想要多说,恨不得把心路历程都分享给对方。
邵临身上多半的攻击性都在那双如鹰隼的眼睛,配上瘦削的脸和挺鼻,看上去特别难相处。
而他本人似乎知道这点,所以习惯戴着棒球帽,把帽檐压低遮住眼神。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做却适得其反,旁人看不清他的眼,反显得更神秘高冷了。
此刻站在邵临面前的小学妹拿着时间表,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询问:“学长……这个情况怎么办?”
是招生会上不同社团对主舞台早就抽签定下的使用顺序的冲突。
“设备租赁快到期了就想插队挤兑别的社?”邵临嗓音凉,波澜全无,帽檐抬起睨她一眼:“你去问他,下次排队上厕所喊句快拉裤子了,看有没有人搭理他。”
小学妹立正憋笑:“好的!”
一语中的!学长霸气!
学妹跑走,带起一股风,轻掀邵临宽大的T恤衣角,融进周遭纷纷攘攘的氛围。
他侧身时,兜里手机正巧震动。
瞥见来电人姓名,邵临抽出手机接通,轻飘飘叫了声:“叔。”
人影在身旁窜动,他高瘦的个头杵在人群里冲突,刺热的阳光怎么都打不透他的身体,像照不穿的黑曜石块。
脚下的漆黑影子笼罩着一场默剧,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邵临松弛的神色分秒间紧了。
他的手骨因为迸力迭起时,电话听筒爆发出了对方深恶痛绝的辱骂。
“操/他妈的神石!!”
“童家人全都该死!!”
…………
报道完成,收拾完宿舍,童云千看着学校地图去信息学院,虽然二哥说办完事会回女生宿舍接她,但考虑到刚刚帮她搬行李上楼的时候两人就过于惹眼,还是自己去找他比较好。
学校大得快抵上两三个社区的面积,但好在排布规整,正南正北的走向也让人比较好记方位。
童云千比生窈的方向感好,迅速适应环境不在话下。
她踩着玛丽珍小皮鞋慢步,环顾四周,虽然学校可能还没家里开的度假庄园地阔气派,但是静谧却青春的氛围无时无刻不叫她感受到自由。
这股雀跃,让童云千此刻觉得反抗奶奶上滨大是值得的。
信息学院的几个学科是滨阳大学的招牌,每年招生也很多人,学院建设体现着高科技工科的严谨先进,又有顶级学府的气派。
主楼有九层,童云千站在空荡荡的大厅,抬头向楼板中空望去,不知道二哥在哪儿。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楼里空无一人,细小的声音都回荡漫长。
童云千耳朵尖,捕捉到一楼深处传来的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是二哥的,她迅速迈步往声音源头找去。
一楼是回字廊结构,童云千走到转角刚要拐弯,探头一瞧,顿时缩回去。
她贴着墙壁,只漏出一双眼睛望向远处——看到了站在二哥身边的张家铭。
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都能碰上。
他和二哥是专业同学?
回想到自己佯装生窈对张家铭撒泼耍脾气的场面,她阖眼懊恼,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看来是不能过去了。
就在童云千正苦恼的时候,那两人对话的回音精准飘来,对话内容被她听了个清楚。
一开始还听不懂,随着二人话里话外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多,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童云千骤然蹙了眉,看向童绰的眼神透着不敢相信。
他不久前刚跟自己说的那句“你哥我,这次胜券在握”有了依据。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这不该是二哥做出来的事。
正在对偷听到的对话惊愕时,背后突然传出平稳的脚步声,童云千回头,在看见邵临那抹颀长身影时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怎么全撞到一起了!
童云千急切地又看了一眼还在聊的那两个……怎么办?
按照自己的对错观,就该让邵临直接撞见他们碰面,像他那样敏锐的人会立刻怀疑,说不定能阻止二哥的错误做法。
可是……她眼神闪动。
那是自己亲哥哥,另一方,只不过是两三面之缘的“陌生人”。
脚步声在接近,留给她抉择的时间迅速缩短。
结束新生报道会的活儿,邵临回楼里继续弄项目,他低头看手机,熟稔地沿路线迈步。
下一秒,在听见迅速跑近的声抬头的瞬间,撞上童云千匆乱的澄澈眼睛。
再下一秒,手臂被她双手抱住,小姑娘用足了力气,将他直接拽进最近的教室里。
嘭——门小声合上。
这间教室偏小,窗帘也都拉着,门合上的瞬间,空气停止对外流通,信号封闭,细尘漂浮,二人鲜明的体型差与女孩略促的气息熏稠了氛围。
玛丽珍的圆头鞋尖挤进男人双脚之间的领域,透白丝袜与黑色长裤相蹭,一时间不知蓄意搔痒的是谁。
精磨的黑曜石哪怕处暗中也会发亮——如邵临此刻睥睨她的眼瞳。
单眼皮的丹凤眼敛下时会格外凌厉,他懒懒散散被童云千摁在墙上,看她到底要干嘛。
感受到面前人压迫的气场,童云千立刻后悔了,男人薄衣下结实的肌肉烫得她倏地腾开手。
“你…”邵临刚开口,面前的女孩毫不犹豫捂住他的嘴。
童云千:不许说话!
邵临:?
干嘛呢。
暗室空气骤然波动,像滚烫的海浪,滋滋翻滚。
小腿传来摩擦感,激荡了童云千的心。
太冒犯,太不合礼貌,这不是她该做出的举动。
心跳在耳畔蹦,童云千一寸寸往上看,对上他目光。
“你先别说话…”她声音都发颤了。
邵临瞧着她无措的眼神儿,特不理解。
明明走到半路被拉进屋里的人是自己,怎么她一副好像是他耍流氓的委屈劲儿?
男人的温热吐息喷在她手上,痒痒的。
他个子好高,童云千捂他的嘴还要踮脚,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脚尖往前踉跄时后腰被男人握了个实在。
从未被异性碰触过部位骤然被全部侵占,童云千无声瞠目。
邵临手上一用力,把人提到怀前。
他另一手直接攥全了她的双手,把被封闭的嗓音解放出来,俯首,半带好笑:“什么意思?”
男人帽檐的阴影打在她白皙脸上,两人距离已经快抵额,邵临的嗓音显低,细微的砾感更性感。
门外的脚步声和交流声好像都消失了?还是被心跳声扰乱了听觉,她失去了判断。
童云千晃动的眼波被他掠夺干净,谎话编得迅速,小声说:“我…看见张家铭了,不想见他。”
邵临脑海里飘过张家铭那肥仔的样,呵笑:“念念不忘呢?”
童云千摇头。
“那来这儿干嘛的。”他追问,非要拿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当下。
他们好像真的走了,从走廊的另一侧走的,童云千心里松了口气,就差应付面前人了。
他不是好敷衍的人,她生怕在对方审视下暴露端倪,挣了挣还被他紧握的双手,“…找你?”
“找我?”邵临一字一字复述,更不信了。
“听说了你的专业,想来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她垂下眼睫,像蝴蝶翅膀扑闪,“谁想到先碰到张家铭了。”
他松开她的手,视线落在对方被攥出红痕的腕子,油盐不进:“碰我?有事儿?”
有事?能有什么事。
“我发现你很奇怪。”童云千鼓起脸蛋,没控制住继续说:“我不是你…”声音随着羞臊心戛然而止。
不是你……看上的人吗?
不应该是你很想见我么。
瞄见她速度红起的脸蛋,邵临往后一靠,冷淡的眼竟勾起了尾,拖腔带调的:“嗯?”
“把话说全了。”
…………
结束一天所有事所有工作,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浑身疲惫。
手机被邵临扔到鞋柜上,客厅游戏直播的吵闹噪音钻进耳朵里,没几秒立刻缩小,随着贾明的一声“哥!回来了!”传来。
贾明放下手里的游戏,快步走向他,追着进门洗手喝水的邵临问,犯难道:“什么叫你叔突然不借钱了?”
“他不借钱,你爷爷怎么做手术啊?”
“咱上哪儿弄钱去,把吃饭钱都搭进去也不够啊。”贾明垂头丧脑,“我收回前几天说的那句生活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太操/蛋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邵临洗脸的动作停了停,哗哗的水声还在贯彻,水滴顺着眼睫往下掉。
他没说话,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不都答应好好的,什么狗屁叔叔。”贾明啐骂。
毛巾擦脸,邵临回忆白天接电话的内容,平淡复述:“他工作没了,自身难保。”
贾明:啊?
邵临堂叔是个企业员工,干了很多年,收入还算不错,之前答应借钱给他家解燃眉之急。
谁知道就因为童家小姐受了丁点委屈,童家掌舵人直接把邵临堂叔所在的公司直接搞垮,好几条链崩盘,破产了。
现在公司拖欠很多人工资和绩效,正在闹着组团起诉,堂叔虽然工作体面,但拖家带口老婆不上班,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中年再找工作太难,根本拿不出闲钱了。
所以才会骂出那句“童家人都该死”。
有钱人的孩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打小闹,这么多人跟着遭难。
邵临原本就紧绷拮据的现状,也随之雪上加霜了。
“没钱就没钱,能抢是怎么?”邵临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打开冰箱翻找吃食,“没钱就让老头子死去。”
贾明抱着椅背,哼了一声:“你早有这个狠劲也不至于有今天。”
他忽然想到:“哎,要不我再找彪…”
话没说完,贾明就被邵临一记眼刀杀得闭了嘴。
冰箱冷气嗡嗡外冒,最后他只拿出一瓶水,蹲下把冰箱电源拔了省电,掀眼皮瞥去,威慑力极大:“贾明,话我只说一遍。”
贾明赶紧打自己嘴,“错了错了,绝对不再找他们了。”
“兼职的钱还能凑,再说。”邵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等比赛拿了头奖就有钱了。”
…………
童绰回家换鞋,以为家里的人都睡了,刚走进来被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瞪他的童云千吓了一机灵,拍胸口:“我的祖宗……熬鹰呢你?你不是住校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特别强调:“我可规规矩矩换鞋了啊!别冤枉我!”
白色睡衣在月光下镶着毛茸茸的光边,童云千鲜少一点笑脸都不给他:“哥,你为什么要挖邵临的墙角。”
童绰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
“我今天去信科院,无意间听到了,要不是我…”童云千说到一半,怕暴露给哥哥自己和邵临有接触的事,切换话头:“爷奶从小教育我们的是什么?君子财名,取之有道。”
“我不能理解你这是做什么?这比赛非赢不可吗?”
“就是非赢不可!”童绰打断她,同样坚决。
童云千皱着眉头,气得胸口起伏。
童绰走上前,条理清晰告诉她:“首先,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其次,他是专业里能力数一数二的人才,有他在只有益处,最后。”
他蹲在妹妹面前,叫她看清自己的眼睛,“我没让他把邵临项目的内容,数据全都偷出来或者毁掉,只是同意他的入组申请,已经够守原则了,圆圆。”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竞争吗?那都是不留余地的。”
童绰握住她有些凉的手,用力,眼里飘过几缕情绪,“圆圆,你知道的,我必须拿下。”
“就是为了你,也得拼全力。”
她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今天才违背自己的正确观把邵临拦下。
可是脑海里,他握住自己双手时散漫的幽幽目光,却怎么都挥散不掉。
童云千漫上愁意,伸手覆上哥哥的手背。
“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不好。”
童云千抬起颤抖的手,放在桌面上,缓缓撑着身体站起来。
好像有点不能呼吸了。
咖啡店的落地窗剔透宽敞,她望了一眼外面绚烂紫红的夕阳,忽然想对邵临说一句对不起。
说好的晚饭,她可能……要失约了。
童云千往外迈了一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根喉管都冒着铁锈血腥,她捂住嘴,咳出了一口红痰。
她看着手心里的鲜血,下一秒,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