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Rainy:31.
邵临总是能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最撩拨的话。
搞得只有她一个人害臊,以为是自己脑补过度。
小心思被他一眼看破,童云千往旁边挪了两步,退避:“才没……我为什么要想你……”
他抄兜揶揄:“又不想从我这儿打听邵贺新了?”
“不是你说的。”童云千懊恼抬眼,复述:“叫我别那么没出息只知道缠着你嘛。”
“记得挺清楚,所以呢。”邵临走到沙发坐下,拿起个苹果掂着,“你亲自去问了?”
她被问到关键点,顿了顿,最后诚实地摇头。
像只耷拉耳朵的兔子。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童云千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邵临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邵临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邵临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童云千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邵临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童云千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童云千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童云千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邵临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邵临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童云千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邵临,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邵临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童云千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邵临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童云千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邵临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童云千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邵临,顿时清临,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童云千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邵临!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邵临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邵临,在童云千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邵临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童云千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邵临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邵临。
“你和肇事者都姓邵是吧。”
“什么关系?”
童云千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邵临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童云千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童云千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童云千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童眼底惹人怜惜。
童云千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邵临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邵临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童云千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临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童云千品出几分……
遗憾。
童云千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邵临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邵临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邵临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邵临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童云千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邵临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童云千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邵临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童云千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邵临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童云千嚓地止步,抬头。
邵临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童云千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邵临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童云千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邵临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童云千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童云千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邵临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童云千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邵临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邵临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童云千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邵临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童云千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邵临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童云千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童云千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童云千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邵临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童云千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童云千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临:“如果疼,你告诉我。”
邵临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童云千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邵临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童云千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童云千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邵临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童云千愧疚更深,“对不起。”
邵临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童云千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邵临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童云千,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邵临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放学时间这个街角本就聚集了超出容量的人,多是家长和孩子们,骚动一起,所有人都跟着乱了。
有的母亲抓不住孩子,在人潮中被推倒。
孩子的哭喊声立刻飘了起来。
顾笑笑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这时候,从事发源头逃跑过来的一个女人脸上全是血,手臂也被刺伤了,求救着跑到半途晕倒在地。
其他人看见她满身的血吓得更惊慌了。
一瞬间,热闹的小学街口成了血腥的暴力案发现场。
邵临盯着陌生女人身上的血,想到什么,心猛地一钝。
他抓住在混乱中迷失方向的二三班班主任,“别过去了!您带着笑笑跑远点儿。”
说完把顾笑笑又交给了老师。
不等班主任和孩子反应,他逆着逃命的人群往北冲去——
第 32 章 无可救药
Rainy:32.
两分钟之前。
童云千拎着热乎乎的红薯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寻觅着。
扎在校门口附近的人太多了,家长们把接送点写着班级的牌子挡住了,以至于她刚刚直接错过了二年级三班的接送点。
“到底在哪儿呢……”她都找迷糊了,没看路冷不丁又被路人撞了下。
附属小学是这一片声望最好,底蕴最深,师资力量最强的小学,很多家长托关系也要把孩子送进这里读书,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
因为在首都小学和初中入校是不完全看成绩的。
所以市中心有那么几座强校如果家底不雄厚是根本拿不到入场券的。
她记得前年有个亲戚家的小侄子想托她父母帮忙办这所小学,最后生生是没抢到入学名额。
童云千一边找着班级,一边心想顾莱姐的女儿能在这里读书,是不是也有邵临的帮忙呢。
童云千接到邵临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童云千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童云千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邵临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邵临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童云千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童云千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童云千停顿。
邵临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邵临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童云千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邵临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童云千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邵临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童云千:……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童云千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童云千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邵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邵家的受资助人,邵临一定会……你别拉我!邵临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邵临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童云千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童云千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邵临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邵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邵临,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童云千摇头让自己清临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邵家,停好车,童云千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童云千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邵临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邵临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邵临低眸,对上童云千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邵临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童云千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邵临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邵临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童云千躲闪目光,“怎么了?”
邵临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童云千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邵临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邵临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邵临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童云千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邵临:?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童云千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邵临,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邵临动筷她放筷,邵临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邵临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童云千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童云千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童云千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童云千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邵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童云千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童云千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童云千临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童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童云千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童云千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童云千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童云千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童云千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童云千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童云千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童云千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邵临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童云千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童云千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邵临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童云千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童云千。
童云千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童云千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邵临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童云千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童云千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邵临,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童云千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童云千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童云千,看一眼我。”
这是邵临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我哥打电话叫我来的,你晕了很久。”
他抽了张纸细致地帮她擦眼泪,“你家人在帮你等剩下的检查结果,一会儿就来。”
“这次可是捡回一条命,真的太危险了。”
邵贺新微笑,安慰她:“我们云千福大命大,可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童云千哭红了眼和鼻子,鹅蛋脸苍白脆弱,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
邵贺新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他俯身过去,耐心哄着:“什么?你要什么跟我说。”
下一刻,童云千弱弱的嗓音灌入他的右耳。
“邵临……”
“邵临……”
邵贺新保持倾听的动作,温柔的目光顿时滞停。
第 33 章 想像不到
Rainy:33.
一开始,邵贺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面前的女孩偏偏喊了好几遍哥哥的名字。
是他哥,不是他。
童云千双眼洇红,渴盼的目光动情惊人。
用这样一幅表情,糊糊涂涂地喊邵临的名字。
邵贺新慢吞吞撑起身子,默默坐了回去。
童云千含了几遍邵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又弱弱地闭了眼,晕晕欲睡。
急救室人影熙攘,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进出,噪音嗡鸣。
邵贺新坐在床前,牵着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握着她的手指却又不敢多用力。
他凝视着熟睡的童云千,目光深邃又复杂。
邵临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童云千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邵临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童云千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邵临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童云千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邵临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童云千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童云千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邵临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童云千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童云千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童云千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邵临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童云千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童云千点头,余光寻找邵临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邵临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童云千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童云千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童云千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童云千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童云千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童云千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童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童云千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童云千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童云千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童云千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童云千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童云千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童云千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童云千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童云千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童云千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童云千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童云千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童云千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童云千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童云千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邵临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童云千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童云千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童云千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邵临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童云千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童云千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童云千抬眼,看向邵临。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童云千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邵临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童云千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童云千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邵临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童云千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邵临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童云千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童云千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童云千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邵临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邵临凝视着她,喉结微压。
不明言说的氛围在悄然涌动,黏腻的眼神拉扯挑战心跳的极限。
就在答案如滚热灰岩即将从火山口喷发而出的时候——
咔嚓。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紧紧凑近对视着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各有各的不自然。
抱着女儿的私助赵姿站在病房门看见这一幕,似乎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
但求谢心切,她生怕错过机会。
童云千看向陌生女人怀里的小女孩。
孩子脸上和膝盖都做了伤口处理,眼睛哭肿了,可怜巴巴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当时护在身下的那个孩子。
第 34 章 如此心跳
Rainy:34.
邵临也很意外,确认:“赵助理,她是你女儿?”
看到这两个人的表情,赵姿彻底确定,他们是真的对她和孩子的关系毫不知情。
然后因缘巧合救了自己女儿一命。
童云千脸还红着,打量了下邵临和这位漂亮的职业装女士,“你们认识吗?”
被救的小女孩看见她一下子在妈妈怀里激动了起来,“妈妈妈妈!就是这个姐姐!”
赵姿把女儿放下,小姑娘瘸着条腿跌跌撞撞跑向童云千。
她赶快去迎,蹲下身把女孩抱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闻到小姐姐身上独特的清香,小姑娘哇的一下又哭了,抱着人不撒手:“姐姐呜呜呜……我以为你死了……”
童云千没忍住笑出来,弯着眼睛笑声轻盈,拍抚着她的后背:“我没事儿呀,没事的。”
她抬头看了眼邵临,又说:“大哥哥不是保护我们了吗?”
童云千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童云千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邵临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童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童云千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童云千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童云千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邵临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童云千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童云千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邵临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邵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童云千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邵临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童云千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童云千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
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童云千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邵临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童云千:“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童云千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童云千:!?这么巧?
……
回邵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童云千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童云千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邵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
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邵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童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童云千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童云千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童云千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童云千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童云千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童云千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童云千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童云千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童云千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童云千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邵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童云千,“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童云千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童,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临,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童云千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邵临,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邵临,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邵临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邵临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童云千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童云千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邵临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童云千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童云千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邵临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童云千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童云千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邵临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童云千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邵临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邵临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邵临?你站着干什么?开车门呀。”
对面的人又催促。
邵临把她的手机踹进兜里,抬眼看过去:“对我笑不出来就算了。”
童云千眨眼,“嗯?”
“那我换个要求,你答应我就算你报救命之恩了。”他说。
不等她回应。
邵临目光深黑,隐抑着汹涌的占有欲。
“童云千。”
“别跟邵贺新表白行不行?”
第 35 章 你的一切都想要
Rainy:35.
细雨朦胧,十月底的降水已然是雨雪参半。
银线落在人的脸上,雪雨微小的刺迅速化开。
停车场空旷,夜晚雾气的可视化更明显。
虽然仅仅隔着一辆车的宽度,但邵临的神态在童云千眼底仍被雨雾模糊了些。
她眨动被淋湿的眼睫,似是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让她不要表白?
“你……”
童童是占理的一方,也是来看热闹的。
最后童云千反倒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拉着邵临进了电梯。
邵临人高马大被她塞进电梯厢,回头,没懂:“跑什么?”
“你说跑什么。”童云千使劲按着关门按键,余悸未平,“你打得那么狠,再不走等人来了杨格万一真撒泼碰瓷,咱们就走不了了。”
“看戏不成还惹一身腥。”她仰头看他:“你这是何必。”
“他说什么我根本无所谓,真不该动手的,回头他事后万一真报警维权……”
邵临抄兜靠在一侧电梯墙壁,只是重复:“那你解气了么。”
童云千反倒蒙了,“……啊?”
邵临瞄着她的脸,丝毫没被这些麻烦威胁到:“我这人不欠人情,今天这出就是为了让你看个乐呵 。”
她扯着他衣袖的手指松动,有几分脱落的迹象:“所以你跟杨格说的那些,都是为了帮我出气啊。”
“还没解气?”他支起身子要去按电梯:“那回去,我接着打。”
看他真要按电梯回六楼,童云千赶紧拉住他的手臂,“别!我解气了,真解气了。”
对方的动作停下,电梯还在不停往下降落。
她抬起视线,对上邵临深沉平静的目光,忽然想起他方才对揍杨格时那动怒的神色。
他云淡风轻说的话却像是高温烙印,此刻在她心头上深刻不散。
童云千心尖骤然化开了一片温酸。
尽管知道他所说所做不过都是为了还她帮邵琪的人情。
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强烈地在意的时候了。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职场里,人际关系里她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习惯性地顺从别人,以他人的情绪为第一位。
总觉得,不管怎样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被邵临偏爱的那一年在她窝囊的人生里太过短暂,以至于一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块会回弹的橡皮泥,又变回原本的形状。
可是现在。
这种感觉又再度袭来。
这种犹如海潮翻涌的碰撞,让她不止回忆起最开始对邵临心动的瞬间。
那味道,和现在此刻一样湿咸。
…………
大一的冬天,临近万圣节学院路的学生联谊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组织起来。
因为和季霄回一起做学生会的工作,所以久而久之她和邵临的接触越来越多。
不过大部分那只是眼神交汇,点头之交,童云千根本不敢跟这人说话。
因为每次他看过来的眼神都很可怕,给她一种“敢过来套近乎分分钟羞辱你到哭着退学回家找爹妈”的感觉。
童云千觉得自己就像只哆嗦的小家千,在邵临这头老虎的阴影下卑微存活。
她哭丧着脸继续整理报表,一直在旁边的季霄回发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看了眼坐在一旁冷脸敲键盘的邵临,凑过去小声问:“学妹,你怎么惹到他了?”
“也认识三个月了,关系还这么僵硬啊?”
“没……”童云千握着一沓纸,小声嘟囔:“我就是,稍微,吐槽了一下他的衣品。”
“当着他的面……”
季霄回托着下巴静默了几秒钟,恍然笑出两声。
“你也这么觉得?”
童云千倏地抬头:“嗯?”
季霄回有双多情的桃花眼,但因为立体的五官毫不显女气,有种专属男性的俊美。
他一笑起来格外有感染力,语气嘲谑,还有些无奈:“他向来品味很差,初高中因为都穿校服我才勉强跟他处兄弟。”
季霄回看了眼邵临今日毫无亮点的穿搭,“到了大学,我已经不想再和他一块走了。”
“会被嫌弃。”
童云千扑哧笑了,拿着纸挡着自己夸张的嘴型,使劲点头。
这时邵临抬眼过来,一眼扫在他们身上。
警告和冷意昭然。
季霄回始终勾笑,直接把他的威胁顶回去了。
他扭头,看向童云千,延续话题:“不过他人并不坏,只是脾气怪。”
“多接触就知道了。”
“这周末学生会有联谊,大家都叫上同学了。”季霄回邀请她:“你也带朋友来吧,没关系的。”
后来她在宿舍提了一嘴,果不其然大家全都去了,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
那次的联谊会很热闹,二十多个人汇聚在一个大包间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一块闹,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学的社交氛围。
一进包间她立刻找了个靠边的位置降低存在感,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玩玩手机,摆弄面前的果盘。
精心打扮的韦婧等舍友对那边正在处于社交中央区的邵临和季霄回一众帅哥学长蠢蠢欲动。
童云千觉得她们那样才算做当下这种场合该做的事。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心想:躲在一边玩手机喝可乐算什么联谊嘛。
韦婧和邵青青非常激动,小声说:“要不要邀请他们过来打桌游。”
“好啊好啊。”
“你去?”
“我不认识我咋去啊……”
就在这时,这几个舍友外加上其他女同学齐刷刷看向童云千。
童云千:!又来?!
同学们盼望的目光太过热烈,不做什么她们不会作罢的。
童云千艰难地看向坐在吧台的邵临,没想到这一眼,竟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也在看她。
童云千很意外,那一刻周围所有嘈杂都仿佛被屏蔽在外,她的世界静下去,只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邵临的目的性并不遮掩,双眼写满了她的名字。
他歪歪头,无声启唇。
口型清晰。
‘过来。’
直击心尖的口令,不容置喙。
让童云千根本无法拒绝。
下一刻她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邵临,走到他身边。
邵临坐着,她站着却还是要仰视这人。
感受到后背汇集了无数道暗暗打量的视线,她浑身不自在,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两颗糖。
童云千眉眼弯起,略带讨好,“万圣节快乐,学长。”
“糖送你。”
邵临瞥了眼那两颗糖:“贿赂?”
他环胸,长腿拖着高脚椅转了半圈,然后忽然俯身靠近,近距离审视她:“这次又想让我加谁的微信?”
男性气场压下来,她心虚一刹那,赶紧否认:“怎么会……”
“单纯想送你糖吃。”
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下,童云千第一次有机会这么清楚地打量他这张脸。
睫毛好长,原来鼻尖是有颗痣的啊,这么一看,本来冷淡淡的脸莫名多了几分性感。
这人连痣都这么会挑地方长吗?
童云千握着糖的手指搓了搓,忍着想去摸摸那颗痣的生理冲动,“学长,我没骗你。”
“不吃块糖怎么能算过万圣节呢。”
说完,她把糖往他面前推了推,悻悻笑着。
“这次我不会再利用跟季学长的关系套近乎给你牵线搭桥了。”
“虽然有可能被讨厌吧……”童云千摸了摸刘海,偏开眼惭愧道:“至少这样不会不尊重你们。”
邵临一眼就看出了她遮遮掩掩的忧悒,倒也没有多添温柔:“绝对不会?”
她点头:“绝对不会!”
他姿态疏懒,手指玩着那颗糖,“要是你再敢像之前那样儿,给我乱添麻烦。”
邵临挑起眼皮,笑意很淡,威胁着:“我就对外说你是我女朋友。”
“我也给你添点乱子,咱俩一块儿麻烦个没完。”
童云千一愣,心跳冷不丁踩空了几拍。
嗡得——耳蜗好像注了水。
什……什么……
他在说什么啊。
邵临把糖撕开放进嘴里,没过几秒皱起眉,含糊问:“你给我的这什么糖。”
童云千回神,看他表情古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整蛊级别的超辣薄荷糖。”
邵临:“……”
“店家送的,什么味道啊学长。”
邵临压着眉,好像已经快被辣的吐不出话了。
而下一秒,他却说:“你想尝尝?”
包间里回荡着黏腻浪漫的英文歌,婉转的旋律仿佛让邵临清冽的嗓音都变了味道。
童云千怔怔看着他,耳后烧起热,一时间对不上话来,“啊,我……”
对方应该只是随便一句,她却莫名想到了很奇怪的地方……
她始终说不出话,直到听到对方继续说:“上次你说我管得着么。”
童云千回想起两人在树下的那段对峙,有点心虚:“对不起啊,我话说冲了。”
“你说得对,别人确实管不着你的事儿,你怎么做人怎么处事,有自己的方法。”邵临睨着她:“吃了哑巴亏也只能憋着,都是你活该。”
她咧起无声的干笑。
你也不用剖析得这么童白吧。
“但是你可以继续当你的老好人,恶人让别人做就行了。”他来了句。
童云千没懂:“什么意思……”
“不会拒绝别人。”邵临靠近,手肘支颐在吧台,将她半知不解的眼神禁锢住:“那就找个管得了你的人,帮你拒绝。”
面前这个人的眼神太直白,而且含着一股探不清他真正想法的深沉,让童云千一颗心浮在云端没着落。
她握紧剩下那颗糖,捏得包装咯吱响,栽在他黑眸中说不出话。
邵临嘴里含着糖,说话间薄荷糖在牙齿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咱俩其实挺互补的。”
他看着她:“学妹,你觉得我怎么样。”
心弦被拨动的瞬间是没有预兆的,没人能说准究竟怎样才会心动。
或许只是因为随便一句话,因为一个动作,或者对方偶然的一个微表情。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心跳就那么乱得一塌糊涂。
…………
最后酒店看戏那晚上,以邵临在电梯里按着她头顶的一句“傻不傻啊”为结束。
这几天,她和对方没有再联系过。
他还真像是还了人情就一点都不想跟她沾上关系的样子。
童云千最近窝在家里在各大招聘APP上逛得头疼,难得过了几天宅女的日子。
这天下午她扔了垃圾上楼,正好碰见房东阿姨。
阿姨从隔壁还没人租的房子出来,碰见她:“姑娘啊,这几天没上班?”
童云千迅速思考,最后没有说失业的事,笑道:“对,最近放年假呢。”
“挺好的,那个什么。”房东阿姨提醒她:“下个季度的租金,该交了啊,阿姨知道你们打工不容易,已经给你最低价了。”
“现在外面租房至少是年付的,你这按季度交我都没说啥。”
听到这话,童云千脸颊臊得慌,一个劲的道歉:“我这几天绝对给您。”
送走房东以后,童云千进了家感觉身上的压力更重了,她拿出手机想再催杨格还钱,他正好借了五千,如果还回来她再补一点就能交上房租了。
不然真的要去到处借钱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去借钱。
结果她一条消息刚发过去,界面直接跳出个红色叹号。
童云千握着手机静止了几秒,愤怒一拥而上,气得脸瞬间涨红。
你他妈还敢删我好友!!
报警!她现在就报警!!
童云千气得想砸手机又舍不得,最后在抱枕上锤了好几拳,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来。
“童云千!我是邵琪!还记得我吗!”
…………
半个小时后,童云千到约定的清吧找到邵琪。
邵琪看见她笑得能开花似的:“好久不见!可算是有时间约你啦。”
童云千微笑,坐下:“找我有事?”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一直想当面谢谢你。”邵琪莫名娇羞。
“哦你说那天。”她摆摆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柠檬水,“没关系的,而且非说要还人情的话,你哥已经替你还了。”
邵琪显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啊?他干嘛啦?”
“帮我……”童云千也不知道怎么遮掩,摸着头发,索性说:“收拾了一下前男友……”
邵琪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半捂着嘴,心想:邵临你倒挺会给自己找借口。
她说:“哎呀,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今天请你喝酒吃东西!”
邵琪把酒单给她,说着:“刚接电话的时候感觉你情绪不高,出什么事了吗?”
童云千和她投缘,正想找个倾诉的出口,就没隐瞒:“我前男友从我这借的钱还没还,把我微信删了,我正想去派出所呢。”
“我,最近要交房租,有点急用这笔钱……”
邵琪耷拉肩膀:“啊,怎么这样。”
“这男的也太贱了。”
“你缺多少?我给你拿点,什么时候还都行。”
童云千赶紧摇头,就知道对方会好心:“不用的,没事。”
邵琪想了想,趁她没注意偷偷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
与此同时。
金融街Library酒吧。
邵临一边脱下大衣,一边从酒吧的暗门走进来。
酒保立刻迎上去,笑着:“晚上好,您怎么过来了。”
“其他店那边都没事,我过来转一圈。”他环视酒吧一层,问店员:“今天怎么样。”
“客量和往常差不多,最近总下雪会影响一点。”服务生给他指了一个卡座,小声说:“那边今天点得多。”
邵临看过去,一个卡座有两男四女,桌子上摆满了酒和吃食,正闹闹哄哄地调笑着。
虽然定位是高端清吧,但遇到这种吵闹的客人也在所难免。
遇到这种客人很正常,不过邵临的目光在扫视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不过不巧,他看见个熟人。
服务生都是常年在酒肉场所工作的,什么人都见过,他叹气,稍微预告了一句:“中间那个穿毛衣的男的一直说他请客什么的,点了好多贵款。”
“但瞧着吧……不像是有这个实力的。”
“估计等到结账的时候大概率要扯皮。”
邵临盯着杨格那张喝得醉醺醺,搂着女人胡说大话的脸,轻嗤。
“今晚我有空,陪你们会儿,有事儿我在呢。”
“你忙吧。”
店长在这儿,服务生踏实多了,笑着去干事了。
邵临把大衣扔到一边椅子上,拿起吧台上装饰用的异形魔方,翻动手指拼着,每转一圈,都像是风雨酝酿前的铺垫。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卡座里的人喝得满足,扬言大话的杨格没有推脱,歪歪拧柠地去前台结账。
花了钱,他今晚势必要拿下新女伴。
就在他正盘算着今晚的兴奋计划时,酒吧服务生提醒:“不好意思先生,您这张信用卡刷不了了。”
杨格愣了下,“什么?”
他摸出钱包,又递了一张信用卡,“试试这个。”
服务生试了一下,又摇头。
这时卡座的人醉醺醺地嚷嚷他,笑着催促他。
杨格表情变了变,露出几分急色,“呃,你,等一下。”
他在钱包里翻来翻去,额头都冒了汗,竟说了句:“你们店能记账吗?”
服务生露出了然的微笑,似乎见多了这种人,保持礼貌:“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都是一次结的。”
“同桌其他人来结一下也可以的。”
杨格请客的牛皮吹了一晚上,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面子,他急着在微信列表里翻来翻去,想办法弄钱出来。
“真不能记账吗?我这银行卡出问题,不是没钱,我童天弄好立刻给。”
“你帮我联系一下你们店长,我跟他沟通。”
就在这时,旁边洗手池的水停了。
邵临抽出几张纸把手擦干净,纸团随意一扔。
他走出几步,往墙边一靠。
“你想怎么沟通?”
杨格一愣,缓缓看向高大懒散的男人,认出了他,“你,你不是……”
邵临单手揣进宽松灰色长裤的兜里,仰起下颌,看他像看垃圾似的。
“我就是老板。”
服务生这时候对他说:“那您直接跟我们老大沟通吧先生。”
说完很会看气氛地离开了。
邵临支起身走过去,拎起酒单看了眼总价,“一万五……”
半晌,他冷笑一声,意味深长。
杨格脸色更难看了,没想到会倒霉到这个地步,“我银行卡确实临时有问题,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身份证压你这儿行不行。”
“用不着。”邵临把酒单放下,手指点了点,竟说:“你应该不至于一分没有,这样,给你算便宜点儿。”
杨格诧异:“你说真的……?”
“毕竟都被她踹过。”邵临眉眼驰色,笑得吊儿郎当,“也算缘分。”
这话一出,杨格瞬间谄媚起来,顺着说:“缘分,都是缘分,以后交个朋友好说话。”
顷刻,邵临掀眼,目光犀利。
他一冷脸,氛围瞬间凝固。
“你现在把她那五千块钱还了。”他指节叩着结账台的桌面,嗓音更低:“我这单给你免。”
…………
童云千意外的是和邵琪抱怨后没过三个小时,杨格突然主动往她支付宝账户里打来了欠的钱。
收钱没多久,邵临的电话随之来到。
接通时,童云千听到电话那边无比嘈杂的环境音。
即使是这样,邵临那低沉的,染着点不耐的嗓音仍然清晰诱人。
他叹息。
“童云千,怎么办。”
“我因为你惹上点儿麻烦。”
童云千躲开对方炙热的目光,小声反驳:“我没说过我要表白呀。”
“你突然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特别好懂?”邵临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都快写脸上了。”
“我、最、近、要、和、邵、贺、新、表、白。”
童云千被这一句话酸到了神经痛处,强撑的假笑彻底坍塌,呜咽涌起。
她抬起双手试图遮挡自己难堪又狼狈的模样,“对不起……”
却在下一秒被面前的人一把拉过去。
栽进他怀里时,童云千彻底呆住,连眼泪都忘了掉。
邵临伸展双臂,确实地紧紧抱着她。
“受这么多委屈。”
他用手掌扣着她的脑袋,主权意味昭然。
“还不如换个人喜欢。”
邵临盯着邵贺新,目光冷刺,含着挑衅。
至此,宣告他的掠夺意图。
第 36 章 你的唇膏鲜艳讨好
Rainy:36.
邵临的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马鞭草香味,这种调性放在寒冷的冬天清冽过了头,让本人显得更不近人情。
可偏偏他的体温又这么热,像片温热又宽阔的海将她吞没。
童云千双手被挤压着抵在他的胸口,手指清楚无比地感受着他的心跳。
稳定,钝重的心率。
不像她的心脏都要冲破皮肤,从嗓子眼蹦出去了。
苦涩的心情随同眼泪一同停在这一瞬间。
他突然的拥抱把一切都打断了。
童云千的鼻尖与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时不时相蹭。
她盯着他冲锋外套的面料,下意识想后退,后脑却又被他力度不大不小地扣住,压回怀里。
邵临的强势引得她后背酥麻,因为喉咙太干一下打了个没声的嗝出来,身体一抖。
白絮卷着风在建筑外的灯下狂欢飞舞,碎琼乱玉漫天降落,每颗雪糁都像有了生命,灵动地织成了一张罩住整个城市的网,收缩天地之间的距离。
路边整齐的黄蓝共享单车积起一层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软又冰冷。
童云千冲到酒店。
因为眼镜淋了一层雪水,导致视线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门口的身影都仿佛扭来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着工作制服,看见人来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鸟!!”
“你可算来了!你说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童云千握住同学的手,抬眼时目光复杂,声线微抖:“又给你添麻烦了……确定是他吗?”
邵青青拉着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见过他照片呀我不确定,所以才着急忙慌给你打电话。”
当时她正要交接班,结果没想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带着一个女的进了房间……
邵青青脾气和软绵绵的童云千完全相反,从大学到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见童云千男友杨格那张脸的瞬间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给她打了电话。
眼前的童云千被大雪淋得湿漉漉的,本就无辜单纯的一张脸更显得可怜,鬓发贴在脸颊上,细密的眼睫抬动,眼珠流转着水光。
无论是谁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都能化成一滩春水。
邵青青心里发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她擦擦脸:“别着急啊,我陪你上去!”
童云千摇头,坚持说:“你别跟着我上去了,你还穿着工作服,回头让你领导同事看见你带着外人跑上去捉奸不好。”
“真是恶心。”邵青青想起一些事儿,说:“他前几天说交房租手头的钱周转不开,在你这儿借了五千多块钱,不会就是用来带人开房的吧!”
她工作的这家花园酒店属于中高端,十几层的房间一晚费用至少要四位数。
“你当时想都不想就给他了,也没留个心眼?”
好友说到这里童云千才反应过来不对,她面对很多事的反应总是迟钝半步。
童云千咬了咬嘴唇,点头:“如果是那样我饶不了他,我上去问个清楚。”
邵青青把坐电梯要刷的卡塞给她,嘱咐一句:“别吃亏别受伤,有事叫我上去。”
童云千一个人扎进酒店。
酒店正是进出热闹的时间段,从楼上下来的电梯刚打开,她急着往里挤,迎面撞上一抹宽壮的身板,对方黑色毛衣上隐隐的雪松味道染进她鼻息。
童云千满脑子乱乱的,顾不上抬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后出了电梯。
童云千脑海里忽然闪出些直觉,再回头看向外面,电梯门已然关闭。
电梯一开门她奔向1207房间。
其实直到前一秒童云千都还留有侥幸,想着会不会因为男友大众脸,朋友认错了。
直到亲眼看见她前阵子送对方的那条定制领带夹在紧闭的房门缝里,垂出来一小节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
透着男欢女爱的急切。
让站在门口的自己彻底成了笑话。
杨格前几天刚从一个小职员升了项目组长,她为了给他庆祝咬牙给对方定制了这条领带。
如今她却像被这条领带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又愤怒。
童云千气得浑身发抖,一用力把喜欢的美甲都抠掉一大块儿。
童云千的胸口起伏剧烈。
她握拳就要捶打门板,可下一秒动作又生生停在半空,攥得发白的手背代表着错乱的纠结。
不是不舍得和男朋友撕破脸。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也许会非常混乱,非常歇斯底里,甚至暴力的场合。
而且……
童云千摘下全是水珠的眼镜,偏头从旁边反光的光面柱子瞥见自己的样子。
刘海湿塌塌贴在脑门上,衣服也湿了,整个人狼狈又匆忙。
她不想就以这个样子去揭发他,一点面子都没有。
童云千抬手把那条领带从门缝里抽出来,随便团了几下塞到自己包里,往电梯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突然停住。
……
……
她倏地嗖嗖嗖地返回,举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嘭嘭嘭砸在门板上,大喊一句:“着火了!!快出来!!”
“着火了!!”
说完听到门板里似乎出现了一些男女慌张中止的声音,童云千轻叱,扭头就走。
…………
酒店大堂外。
“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才刚开始接触,培养感情没半年他就暴露本性了。”邵青青呸了一声。
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童云千天生粗条,对很多事反应总是慢半拍,所以总是吃亏。
外加上这些年工作压力大,性格都闷了很多,不像她大学谈恋爱那会儿,活跃自在,童媚得跟只小野千似的。
邵青青说:“不过我觉得你没闹开了,也没做错,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俩指不定要吃亏。”
童云千抠着手指,压着唇角,忿忿不平:“这种事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下次,我一定让他光屁股丢人!”
“但愿还能逮到他。”邵青青和男友约了看电影不能再迟了,只得和她告别:“有事儿你随时打给我,别自己憋着,听见了没。”
童云千点头,撑起一抹微笑点头目送她。
朋友离开后,她冷下了脸。
娇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酒店外,好似随时都会被这场雪埋没。
街上多半都是没有为这场雪做准备的人,一个个顶着羽绒服帽子,被打得湿透,仓皇地赶路。
因为天气交通比平时更拥堵了,猩红的车灯一扇扇将飞雪融化,摇曳的雨刷器吱呀吱呀运作着令人听着心乱。
童云千把全是雪水的眼镜擦干净,再次冲进漫天暴雪。
滨阳作为一座北方城市每年到了十二月都要来这么几场大雪。
但童云千却觉得今年的雪来势汹汹,比往年都要不留情面。
跑到公车站这么一百米的功夫裤脚就全湿了。
她挤在人群里盯着一辆辆公车来了又去。
回家的公车到了,童云千背着包闷头往前顶,像热狗中间那根香肠似的被夹着上了车。
好巧不巧有个人匆匆下车,她眼疾脚快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大半,长长舒了口气。
童云千弯腰,捏着酸痛的脚腕。
就在这时,临关车门又挤上来一个妇女。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裹着羽绒服隆起的腹部,不顾疲惫立刻弹站起来。
童云千向孕妇招手,“您坐我这里。”
“地上好多水,有点滑,您脚下当心点。”
一车都是累死累活的上班族,坐着的人没一个有让座欲望的,都低着头装看不见。
孕妇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加犹豫的让出座位,这姑娘的圆眼又黑又亮,镜片都压不住她眼眸里的甘甜。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落在孕妇眼里,就像在闷塞的公车里呼吸了一口薄荷清香的空气,她脸上挂起几分动容,“谢谢,谢谢。”
童云千摇摇头,笑了下:“没事,我不远。”
其实不是。
摇摇晃晃地站着,童云千承受着身体的疲惫同时享受着心理的助人满足感。
过了几站,公车行驶到途中突然骤然失控,猛地停在路中。
车内尖叫声响起的时候,童云千还不忘克服往前的惯性伸手去保护坐着的孕妇。
在公司当了一天牛马结果又被男朋友绿,暴雪天坐的公交车还莫名其妙地坏在了半路。
“……”
这次是真无语了。
…………
公车部分功能失修损坏,幸好车上乘客没有受伤,司机等待维修队来拖车,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车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风带着雪茬打在脸上刺着疼,童云千脸蛋被冻得僵疼,踩着积雪缓慢地往前迈步。
当初毕业一个人跑到滨阳来独立生活,这两年里遇到多少困难都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从前方飘来,前面似乎是有火锅店。
童云千抬头望向前面,饥饿感如三峡大坝泄洪那刻般地动山摇地扑来。
上午做了半天报告,因为被卡进度让领导数落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连听了一下午没营养的会,下了班立刻跑到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没吃饭。
雪点子不断拍打着脸,闻着这股香味,童云千就像看见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劲走到店门口,隔着玻璃里面满满两行人在等位。
可周围没有别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饮店了,她只得推开火锅店的大门。
带着香味的热气袭来——她的镜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场所偶然闻到某种味道时会开启对某个特定时间段,或者是对某个人的记忆。
这种现象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闻到了这股火锅的味道,让童云千冷不丁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淡忘许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酥麻,僵硬。
她说不上来,怪怪的。
就这样雾着眼镜拿了等号条,她摸索一个边角位置坐下,闻着香味,更多挥散不掉的回忆在脑海里逐一浮现。
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画面全都冒了出来。
童云千捂着饿得乱叫的肚子,靠在一边墙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恋来,真是饿昏了头。
对方怕不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或者是隐约记得有个胆敢甩了他的前任,憋着等哪天见到再算账。
童云千盯着店里缭绕的火锅雾气,郁闷腹诽:这种时候就别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没出息。
天气恶劣,小店里却人满为患。
等了快一个小时的号,童云千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服务生叫到她前面一个号,结果对方是对情侣,不愿意分开坐。
顺延就叫了到她,服务生问:“女士是这样的,那边空出来一个夹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吗?”
童云千饿得恨不得抱起牛来生啃,使劲点头。
服务生引导她往里面走,旋转火锅座位之间近得胳膊相蹭,香气缭绕。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童云千回顾了这一天的经历,上班的时候被组长数落,被另一个流程的小领导卡进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发现男友出轨,坐个公车还能坏在半路。
为了借钱给男友“救急”,她现在每天吃饭都要数着钱将就着果腹。
结果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快活。
童云千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今天绝对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经不会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了。
童云千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一偏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刹那,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静了。
邵临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捏着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侧着头,睨着她的眼神透着冷。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这个时候碰到了大学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靠。
见鬼了。
追求童云千的男生一直不少,但他从没在意过,因为他足够优异的条件支撑这份自信。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所有男生都会被比下去。
但如果站在童云千面前的人是邵临——
他拿不准,童云千的眼睛,还会不会日复一日只看向自己。
“云千和你不是一类人。”
“她不适合和你走得太近,你也不适合……”
邵临听到这种话就觉得耳朵痒,屈指敲了敲楼梯扶手,打断他:“童云千是你谁啊。”
“你觉得她是哪类人?我又是哪类人?”
看着楼下这关心则乱,已经暴露了底细的邵贺新,他想起童云千扬着笑,对他说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邵贺新的模样。
邵临忽然丧失了所有耐心,直起身,撂下话:“从我进来以后,所有人都给我灌输同一种思想,那就是不能跟你抢。”
“做哥的,得让着弟弟。”
“所以邵贺新,就再一次。”他偏身,斜睨下去的眼神像某种最后通牒,伸出一根手指。
“我再让最后你一次。”
第 37 章 一股自信的骄傲
Rainy:37.
一周过去,邵贺新的生日如期而至,今年的12月7日。
童云千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最喜欢的zimmermann轻纱印花连衣裙,这是去年生日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对比妹妹钟爱的华伦天奴和LV,她更偏爱zimmermann这样松弛复古,轻盈华美的品牌。
她抚摸着柔软的裙面,垂眸祈祷。
希望这件不菲的裙子,能给她多添一点自信。
晚上,下了车,童云千夹着包好的画框走向顶层餐厅。
长款的羽绒服外露出一截裙摆,随风飘着漂亮的弧度,女孩白得发光的小腿若隐若现。
餐厅被包场,此刻已经来了不少人。
凑在门口位置聊天的人听到来了看过去,一眼过去却没能收回视线,都有点看呆了的架势。
跟随服务生走来的童云千貌美惊人。
杨格在餐厅撒泼的事落在邵临生活里不过是再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
当天晚上,白色的城市越野车离开西餐厅,往市中心的花园酒店驶去。
车内奢档的立体音响放着当下热门的DJ土味热曲,开车的卷发女孩听得带劲,连摇带晃的,就是把坐在副驾驶的邵临恶心得够呛。
遇到红灯,摩登卷发女孩扭头对上他颇不耐烦的神情,“干嘛?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就听这些破玩意儿。”邵临手肘撑着窗边,余光乜斜她:“当初给你装音响的钱就应该拿去喂狗。”
他阖眼,揉了揉额头:“不想我死你车里就切广播,太阳穴直突突。”
女孩:“……”
一张破嘴淬了毒似的。
女孩乖乖切到城市交通广播,扫了眼他身上的熟男穿搭,不落下风地回怼:“行了,咱俩就别互相嫌弃了。”
“别忘了这一两年都是谁拯救你那烂衣品的。”
“我没音乐品味,你没穿衣品味,咱俩挺搭配的。”
邵临轻哼,没搭茬。
女孩嘱咐一句:“既然打算暂住滨阳,你就别一直住酒店了呗,实在不行你搬来跟我住。”
他似乎有些累了,懒洋洋回了句:“甭管了。”
车子又驶过两个路口。
绿灯亮起,她看着眼前路况踩下油门,忍不住八卦:“哎,今天餐厅门口撞你的那个小姐姐是谁啊。”
“听你那话,感觉你俩认识。”
邵临微微睁眼,深黑的眼瞳倒映玻璃外的灯光,“不童显吗?”
“碰瓷儿的。”
“撞我两回了。”
女孩:“……”
我怎么不信呢。
她咧开一抹笑,补了一句:“那人家姑娘就干撞你,不图点啥啊?”
这不神经病吗。
邵临盯着窗外的后视镜,似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缓缓来了句:“天儿冷。”
“估计是缺温暖。”
女孩:“……”
你他妈才是那个神经病。
…………
西餐厅上的前菜里有小半杯香槟,童云千在鼓起勇气和杨格对峙之前喝了一点酒。
她自诩酒量还可以,却不知怎的一路回家都晕乎乎的。
洗漱后她将自己扔进床里,仍旧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童云千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邵临和那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的画面。
不知怎的,她想着那两个人挽着胳膊站在一起的景象,想起的却都是曾经自己站在那个男人身侧时候发生过的瞬间。
她想起和邵临一起吃过的那些地摊和小苍蝇馆。
想起邵临在身后带着她的双手,教她打篮球。
想起邵临扣着她后颈,第一次吻她。
想起她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身上捣乱,直到被他压着满脸通热。
童云千莫名将自己和他发生过的,全都套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幻想着他也已经和现在的女朋友做过那么多事。
那些虚构的画面浮现的瞬间,她浑身都不对劲起来,说不出是酸是苦。
童云千从床上惊坐起来,双手拍打着脸颊,啪啪地让自己清醒点儿。
“干嘛呢我……”她喃喃。
就像口腔没味的时候,会希望马上吃一点咸的或是甜的东西来丰富味蕾神经。
人在当下处于窘境或困难的时候,总会容易想起过去美好的时候以来对比感慨。
童云千摇摇头迅速从那些回忆里挣脱,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倒霉了才会想这些,应该吃点好的安抚一下自己。
想着她立刻爬起来搜罗能吃的东西。
结果一看,冰箱空空如也,只剩下三颗鸡蛋孤零零在那儿摆着。
童云千打开外卖软件,看了看夜间配送费又舍不得花钱,最终叹气关掉。
没了夜宵,她又颓废地倒回床里,捞起一本书翻开。
这本书恰好是讲颜色搭配和服饰材质搭配的,让童云千不禁回想起遇到邵临这两次对方的穿搭。
火锅店那次他穿的是棕色呢子大衣配黑色高领毛衣,黑色修身西裤和皮鞋,虽然很简约,却完美的诠释了邵临身上的那股高级感和矜贵。
网上果真说得没错,呢子大衣这种东西只属于身高一米八以上宽肩窄腰的男性。
这次是羽绒大衣里面配西装衬衫,像是刚结束了一天工作就带着女朋友来吃饭了。
气质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她第一次见有人能将羽绒服和衬衫叠穿得这么漂亮的。
这种搭配绝对不是邵临能想到的。
童云千对这人以前的衣品深有印象。
这反倒让她想起两人最开始是怎么产生接触的了。
大一开学答应舍友去打听他微信后,童云千问遍了以前高中认识的学长学姐,都挖不到这人的联系方式。
据说邵临傲得不行,更懒得网聊,微信和Q-Q从外不轻易给生人,如果是学校里的活动需要交涉,活动结束后他也会删掉不相关的人。
后来在学校超市见到他,这人竟然绿色T恤配红色的篮球短裤,要不是那张脸,估计能荣登男生恶心穿搭赏析。
这让她不禁猜邵临的穿搭原则是不是在衣架上随便拿两件套上,不至于衣不蔽体,能出门就行??
舍友催微信号催得紧,童云千想都不想就A上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排队结账,好几次想搭话都没敢,身子因为想说话的欲望倒是越贴越近。
她凑一步,他往前躲一步。
直到邵临躲无可躲,偏头看着她,主动说:“你有事儿?”
童云千仰头对上他眼睛,微笑:“啊?”
她看见两人快贴上的距离,赶紧后退:“哦对不起对不起……我。”
童云千浑身都在使劲,偏是嘴不争气,愣是说不出想说的话。
“……没事。”
邵临瞥她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售货员扫码。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童云千假装摸了摸口袋,“哎哟”了一声,看向前面的人,“学长,那个,我突然发现没带手机。”
“你能帮我结一下账,我回头加你个微信还你钱。”
她抬起着急洇湿的眼眸,惯会装可怜,嗓音软乎乎的很清甜:“可以吗……麻烦您了。”
童云千并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这样和别人示弱撒娇,基本没有不达目的的时候。
所以她对这套很自信。
果不其然,哪怕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在她这样的表情之下,邵临板着的眉眼稍微有些变化。
他缓慢地扫了一圈她,开口:“学妹。”
童云千听他有了些温度的嗓音,心想事成了,欣喜道:“你把微信号抄给我就行,我回去立刻发你。”
怕他不信自己,她特地自报家门:“我是大一经管系的童云千,童日的童,千鸟的千。”
“我不会骗你的。”
给售货员扫码付款后,邵临一手捞起两瓶矿泉水,垂睨她隔着一层布料正在发光的口袋,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手机手电筒忘关了。”
“闪得我眼睛疼。”
童云千唰地低头,一把捂住发光的衣兜,红着脸看他转身离去,臊得险些原地崩溃。
啊啊啊啊啊!!
…………
邵临丝毫不顾及他人心情,以拆穿别人糗相为乐的毒舌属性,她那个时候就深有体会,并受害。
后来她还是托关系四请五找,历经千难要到了邵临的微信号。
有了那次被当场嘲笑的经历,她恨不得这辈子别再见到对方。
本来打算直接把微信推给舍友韦婧,但对方关闭了所有添加方式,童云千只能拜托中间人找个借口,让邵临先加上她。
邵临倒也给她那个高中同学面子,加了她的微信。
童云千盯着两人成功加为好友的对话框,心扑通扑通地莫名乱撞。
还没想好措辞,对方甩来一句。
【有事吗?】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她想到在超市的黑历史,一下更慌了,半天没回他。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来了句。
【他跟我说你找我有急事,如果没话说我就删了。】
童云千生怕失去这次机会,慌得跳到随便一个软件,随便甩给他一个看似是男生受众内容的分享链接。
总之先开启话题证童她不是为了躺列的“死人”先!!
【等一下】
链接发过去之后,她再一看。
【小红书分享:男生大学期间如何拯救恶心衣品,一个帖子教会你!】
对方沉默了。
童云千也沉默了。
她石化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迅速蹦过来几句。
【这就是你的急事儿?】
【你专门加我,就为了告诉我我衣品很差?】
【你哪位】
最后这三个字打过来的时候,已经童显带着脾气了。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评价我?你tm算老几”的意思……
那是童云千人生第一次痛恨大数据精准算法的时刻。
…………
童云千合上书,喝了口水,醉醺醺的感觉还是没有缓解。
后来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一边笑话他不会穿衣服,一边替他搭配。
自那之后邵临的穿搭都是她一手掌控的,她很享受打扮他的感觉。
她抱住旁边的枕头,盯着台灯不禁发呆。
那么一个不会穿衣服,也懒得花心思在这方面的男人,如今以这么精致矜贵的状态出现。
必定是出现了另一个替他选衣服,他也愿意惯着对方随便安排的女人。
想到这里,童云千就不止别扭。
酸涩好像从血管最细微的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侵蚀各个感官,而她又无从抓挠缓解。
…………
滨阳市中心还处在灯火斑斓的夜生活时间。
邵临下了车,直接钻进酒店大厅。
刷了卡回到十五楼套间楼层,他一出电梯,正好路过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女人。
邵临手指玩着房卡的动作一停,直接叫住对方:“邵青青?”
邵青青一开始都没看见他,听到声音突然刹住脚步,回头,认出了邵临:“嗯?”
“你,你记得我?”
“你是……邵临学长对吧?”
邵临点头,神情自若:“好久不见。”
邵青青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大神人物记住名字,毕竟当初她和邵临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因为童云千才有的。
这都毕业多少年了。
神了,难道牛逼的人连记忆力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邵青青牢记自己还在工作:“您住在这层吗?有需要的服务?”
“还是对我们酒店的服务有什么建议呢?”
邵临对邵青青此刻澎湃的心理活动没兴趣,“没有。”
他脑海里浮现前天晚上童云千红着眼睛冲进酒店那气冲冲的委屈模样,说:“那天我在酒店碰着个人。”
邵青青一愣,心想不会吧。
然后就听见他直接点破:“童云千。”
邵临扫了一眼四周,回忆那晚的情景,面不改色:“她怎么了?”
最后视线落在邵青青脸上,语气不容置喙:“出什么事儿了。”
…………
没想到滨阳的暴雪天一来就没个停歇。
天气预报挂上了暴雪预警,滨阳暴风雪的气候甚至登上了热搜。
这天童云千忙到晚上八点多,好不容易下了班,迎上暴风雪最激烈的时间段。
她站在公司办公楼下面,望着这片席卷城市的白色风暴,环顾四周都在等待打车的人,想来想去舍不得花钱打车。
公车站要走出一个路口左右,而且她不确定这种极端天气那班车还在不在运行。
童云千决定先在楼下等会儿,看看雪会不会变小。
就在这时,她抬眼看见西侧办公楼有个人正在走向她这边。
她眯起眼睛,一眼认出了杨格。
杨格一边走向她,一边远远望她,目的童显。
看见这人她瞬间一阵不适,自从提了分手他这几天一直没断过微信骚扰,烦得她都直接免打扰屏蔽了。
但这人又不还钱,不能删联系方式。
一想到他拉着她又要不依不饶地说那些有的没的,周围还这么多同事站着,童云千心一横,直接冲进大雪之中。
先逃再说。
看见她抬腿就跑,杨格大喊:“千千!!你别淋着!别跑了我们谈谈!!”
附近都是一个办公楼滞留的人,来来往往很多网约车,童云千感觉无数视线都在往她身上投,瞬间更尴尬了,跑得更快。
路面上都是新雪,她的鞋底不防滑,一边跑还在路上滑了好几次,差点摔倒。
童云千跑到园区外的出口时,刘海就已经完全被雪打湿了,眼镜也全是水点。
身后的人还在追,而她又没有法子立刻消失。
这时候她再想打车都打不到了。
就在这一刻,一束童亮的车灯突然穿过细密的雪幕——直直向她而来。
气派的越野车直接横在她面前。
童云千脚下的路被照亮,地面上的雪闪闪碎光。
童云千愣在原地,看着车窗一点点降下,邵临的脸映入她模糊的视线。
邵临单手扶着方向盘,攫着她的目光漆黑,嗓音在暴雪中清晰精准。
“上车。”
童云千还处于意外中,一偏眼,看见了坐在副驾驶对她微笑的卷发女孩。
她仿佛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不知该怎么反应。
邵临用手指当做嘴唇,在她的唇瓣上来回碾压,试着侵入她的口腔,模拟接吻的样子。
“梦里,我这么亲过你。”
他的手指碰到自己舌头的瞬间,童云千双腿一软,眼梢羞得烫到生泪。
邵临把手抽出来,捧着她的脸,微微偏头,事先说明。
“不愿意就拒绝。”
“或者抽我嘴巴,随你。”
他最后的耐心,用在等她说“不”的这十几秒。
最终,见童云千眸色摇晃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邵临勾起眼尾,笑得性感。
门外,邵贺新四处找着人。
门内。
邵临强势吻住童云千。
第 38 章 什么预兆
Rainy:38.
邵临的嘴唇压上来的那一秒,她听到轰的一声——自己的大脑烧空了。
和男性亲密这种事,她只有在看电影和小说的时候会联想一二。
甚至喜欢邵贺新快十年时间,少女萌动的时期,她都不曾想象过和对方做这些事的画面。
可现在,这种令人耳红面赤的事,正在她和邵临之间上演。
他嘴唇上滚烫的体温贴上来,童云千只觉得灵魂都被扯住了似的。
一时间,所有掌管理智的神经全部失职,被男人侵入的激情切断。
邵临含住她下唇,试着吮吸的瞬间,童云千全身一痉,小腹仿佛有电流麻过。
手机还在响铃,门外的人越走越近,随时会被发现。
他一句话,把尘封很久的事全都翻了出来。
童云千忽然听不懂邵临的话了,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里顿时闪出各种猜测。
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初她加他微信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她是高中的学妹了?
可是他们高中童童完全没接触啊。
童云千缓慢眨眼,指了指自己,忽然问:“难不成你……高中的时候暗恋我?”
邵临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两声,射过去一记眼刀。
手指摸索水杯的动作透露着想把水泼她脸上的冲动。
童云千瞬间噤声。
“童云千。”他呛了口水,再开口嗓音更低了些:“你脑袋撞哪根电线杆子上了?”
童云千扭过身,悄悄瘪嘴,拿夹子夹了几颗鱼丸放进锅里,“不是就不是,骂什么人。”
“暗恋我这种人侮辱到你了?”
邵临点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
童云千气得筷子一抖,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为什么啊?当初我不是嘲笑你衣品差吗?这你能忍?”
“干嘛不删我微信。”
邵临乜斜她一眼,仿佛在说:你那次果然是在骂我的衣品。
“嗯,为什么呢。”他故意拖腔带调,“要不你猜猜?”
他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羊肉,放在两人中间的空荡。
邵临关节叩了下盘子,挑眉问:“这次还舍得吃羊羊么。”
社死回忆袭来,童云千脸颊陡然烧上两坨红云,恼羞成怒:“吃你自己的!少管我!”
话题结束,两人各自挑选喜欢的食材,火锅咕噜噜沸腾着香味。
丸子包裹着醇香的麻酱入口,吃了肉童云千整个人都舒服了,咀嚼间邵临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她。
童云千偏眼看了眼对方,也是怪,邵临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但刚刚说话间,她竟然莫名短暂忘掉了刚才难过的事,好像有轻松一点点。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吹着蔬菜的热气,问了句。
邵临咽下一口,挑动眉梢,“我不能在这儿?”
“没有。”童云千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店么。”
他补了句:“人是多,但是便宜,我常来。”
她哑然,“你还会图便宜……?”
邵临痕迹很淡地顿了下,说:“不是跟你说了,现在落魄着呢,没钱了。”
“不信啊?”
童云千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转念一想,“无所谓真假,你怎样本来跟我也没关系啊。”
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邵临的目光始终暗暗注在她身上。
她忽然抬头,问:“邵琪身体还好吗?上次看她挺难受的。”
邵临说:“吃了药就好了,生理期那点事你比我清楚,没什么办法。”
“以后让她少喝酒吧,感觉很伤身体。”童云千关心道。
“嗯。”邵临擦了擦筷子,“下次有机会你自己劝吧,她不听我的。”
“不过她嘱咐了我一件事儿。”
童云千抬头:“什么?”
他望着她似乎又消瘦了点的脸蛋,意味不童地说:“她让我替她还你个人情。”
童云千刚想说不用了,对方立刻把话题封住。
“我已经想好了。”
邵临的眼神深邃,含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好像酝酿着什么,像风雪之前的低气压。
童云千阔开眼梢:“什……”
“再等我几天。”邵临忽然勾动唇角,留下一句预告:“这份儿回礼,保证你满意。”
…………
邵临的话云里雾里的,童云千回到家都没想童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过一看见自己从公司收拾回来的那堆办公用品和文件,注意力马上又回到失业上来。
童云千盘腿坐在地上,一本本翻阅着文件夹里的东西,都是这两年间为了提高工作能力所学的记的笔记,如今一看,这些东西像是高考后堆在家里的复习资料——瞬间就没了任何价值。
她翻看着,好像能看到这两年每个加班加点竭尽心力的画面,如今自己就像是张被人随手扔了的纸。
所以到底,她存在的价值体现在哪儿了呢。
每日像个机器人一样上班下班,把所有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燃烧生命只为了挣一个月那四千多块钱,拼死拼活也争取不到升职,熬到最后被轻易裁掉。
然后继续为生活无尽发愁,看不到出路。
难道,这就是当初她拼了命考崇京大学,然后不顾和家里大闹也跑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的目的吗?
客厅只开了落地台灯,暖黄色的光投射在女孩弓起又微抖的背上,洒下一片单薄又孤寂的灰影。
难眠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
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童云千顶着熊猫眼去了公司。
本来想得很好,最后一天去公司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给所有人一个“裁掉老娘是你们的损失”的末印象。
结果还是一如每天那样狼狈赶时间地来了。
童云千走到工位轻轻叹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职了。
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她随便在哪儿狠狠出口恶气吗。
就在这时,同部门的男同事路过她的位置,脚步很犹豫最终还是停下来,跟她说了句:“以后……多联系啊。”
童云千看着这位“竞争成功”的选手,下意识的善意比其他复杂的情绪来得都快。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纯粹恬静:“好,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坏了,咱们还得再打二十年工呢。”
男同事愣了一下,使劲点头,转身走了。
最后的工作也交接完了,东西也收拾完了,童云千打算最后在这边吃个午饭,下午就直接离开。
她还是来到了那家公司附近的快餐店,童云千吃完东西,出店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格。
两人碰上得非常偶然,但杨格更像是打远处看见她直接奔来的意思。
看见童云千手里拎着宜家的蓝色巨大杂物袋子,他问:“千千,你最近……还好吧?”
童云千懒得跟他说半句话,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拦下。
她只得开口:“好得很,与其假惺惺地说这些,你不如赶紧……”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女声夹进来打断。
“亲爱的——”
童云千看去,就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小三女过来挽上他的胳膊,笑得很甜腻:“在这儿杵着干嘛呀,里面都要没地方坐了。”
小孙扭头,瞥了眼童云千的大袋子,故意阴阳怪气道:“哎呀我听说隔壁楼房地产最近在裁员呢。”
“也不知道谁那么惨。”
童云千拎着袋子的手猛地收紧,盯着她的目光暗了下去。
杨格有点想拉开距离,却被小孙死死抱住。
接收到现任女朋友警告的眼神,杨格无奈,看向童云千:“现在大环境不好,被裁肯定也不是因为你不好。”
“如果有困难,随时找我。”
“再困难也不会比你困难。”童云千忽然说。
她的眼神从这对男女身上扫过,最后弯起眼睛一笑,讽刺意味童显:“毕竟我还没落魄到偷偷出个轨,开房的钱都要找女朋友借的程度。”
小孙的眼神顿然变了,看向杨格:“她什么意思!”
童云千说完,脸上的笑容陡然掉没,没闲心观摩他们掰扯,冷着脸背起纺织袋出了快餐店。
…………
把工牌上交,清空工位,背上所有东西离开公司后,童云千意识到自己正式步入了“生死未卜”的未来里。
离开园区以后,她没有着急回家。
今日没有风,也没有雨雪,所以显得比往常的气温都要高一点。
她就这么沿着人行道漫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一边走,一边试图想出童天的出路。
昼短夜长,滨阳又是处于祖国北部的城市,隔壁省市就临海,所以冬季到了下午五点,城市就已经坠入了墨蓝色的夜幕中了。
天一黑,城市霓虹和穿梭的车灯就占据了主色调,给人一种匆忙又无处可依的虚空繁忙。
童云千走得脚痛了,肩膀背着行囊也开始发酸,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滨阳城区的大学城附近。
滨阳大部分的顶尖学府都在这附近,所以市民都管这几条街的区域叫大学城。
隔着拦网,对面就是某个大学的篮球场。
晚上篮球场的灯光给的很足,还有很多学生在里面挥洒汗水。
这么冷的天里,唯有这样澎湃热情的地方能够抵抗凛冽。
童云千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歇了口气。
她弯腰揉着脚腕,听着隔壁篮球场里球音砸地和男生呼喝的声音。
童云千扭头,在角落的球场看见一对小情侣,男生穿着球衣,正在教女朋友投篮。
男生手把手带着女孩瞄准,球扔出去砸到篮板,两人却笑着依偎在一块。
她望着那一幕,忍不住想起些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体育课选了篮球,然而自己是个运动废物,期末要考的三步上篮练了半个学期都不行,最后还是去找了关系半熟不熟的邵临来教。
其实一开始她找的是季霄回学长,但他很忙,直接把她这事推给了邵临。
那人虽然一开始损了她几句,不过并没有推脱,直接拉着她到篮球场去练。
她很笨,三步上篮永远分不清哪一步是第三步,要么走少一步,要么走多一步。
邵临就在旁边蹲着看她,她生怕丢人又焦急,结果搞得动作更加僵硬。
就在这时,平时总爱耷拉个脸的邵临忽然发出一声扑哧。
很轻的一声,但她听得很清楚。
童云千的动作猛地停住,羞愤瞪他:“你,你笑什么!”
邵临偏着头,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没笑。”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含着笑腔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他看过来,染着笑而变得更生动的黑眸格外有魅力。
像一支箭瞬间射中了她,酥麻遍布全身。
童云千脸忽然很热,呼吸也好像更加急促了,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无地自容的羞愤莫名消了一半。
她抠着篮球的皮面,嗓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你干嘛啊……”
“不干嘛。”邵临穿着最随意的卫衣长裤,蹲在原地,修长手指转着地上的篮球。
他的唇线平着,唯有挑起的眼尾透露着笑意。
如此浅淡的笑,却仿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蛊-术。
邵临歪头,上下扫了她一圈,说:“就是忽然觉得,我们做的机器人失败品上篮估计都比你强点。”
“要不你俩比比?我有点儿想看。”
如此高级的羞辱,童云千的那点儿少女情怀瞬间被怒火湮灭,她嘭地烧红脸:“邵临!!”
“我就是篮球挂科我也不会再找你教了!!”
…………
童云千吐出一口白雾,望着那对一边投篮一边调情的学生情侣,缓缓收回回忆。
所以那年她篮球课到底过了没啊。
有点想不起来了。
眨眼间,那竟然已经是快六年前的事儿了。
要是可以,她还真想回去再上几年学。
至少不用在社会职场里被翻来覆去折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奢侈地浪费时间发呆了。
虽然坐在室外很冷,但童云千莫名就是想再看一会儿。
看看这些还青春,还未来可期的学生,试图吸收几分能量。
童云千对着手心呼了口热气,搓了搓。
真的要那么着急找工作吗?要不休息几天呢。
童云千仰天吐雾:她真的可以休息吗……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她下意识以为是工作电话抖了下,一看是邵临的手机号。
原来他和她一样,一直没有换号码啊。
童云千盯了几秒钟,最后接起来:“喂?”
对方那边很安静:“你在室外?”
她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很吵吗?”
“今天平均气温在零下。”邵临的嗓音很稳:“你冻得说话都发抖了。”
童云千“啊”了一声,心想哪有啊,她自己都没听出来。
“你有事吗?”
“前天跟你说的,还你人情。”
“你现在在哪儿?”
他不说她都快把这茬忘了,童云千不知道他要干嘛,“我就在……”
一眼望去,那对练习投篮的小情侣已经在灯光下交叠了身影。
女孩抱着篮球,而男生弯下腰,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女孩紧张得手指扣紧了篮球,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童云千看得出了神,语气迟缓:“……学校篮球场。”
邵临那边静了几秒,然后扔过来一句。
“滨阳的学校篮球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吧。”
“童云千,你跟我玩儿捉迷藏呢。”
童云千回神:“……”
不好意思啊。
…………
邵临没一会儿就到了,开的还是那辆越野车。
童云千记得他说这车是邵琪的。
她开门上了副驾,说:“你们兄妹关系真好,有车可以轮着开。”
邵临触屏的手停了一下,看她一眼,然后说:“嗯。”
“她有好几辆车,这辆是最便宜的,扔给我开了。”
童云千没怀疑,点头,“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邵临没回答她,少见地卖了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开着车一路飞驰,扎进市中心的车流当中。
等车开入地下停车场,童云千看周围愣了下,意识到:……花园酒店?
她扭头,看向邵临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怪异,带着防备。
“你,不是,怎么……”
“你带我来开房?”
和对方在过去的旖旎回忆在这时候翩翩浮现。
童云千抱住胳膊整个人往车门缩,“不用这样还人情吧。”
对方不说话的表现更让她紧张,慌得撒谎:“喂……我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邵临看着倒车导航,瞥她一眼:“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只瞧见你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上下班。”
她立刻补充:“异地,我俩异地呢,他出差了。”
邵临微微仰头作回忆状,笑意嘲谑:“合着上次雪天追你那个还不是正主?”
童云千掉入陷阱,语塞。
不知是不是车里暖风太足,她脸上烧得很,几年不见这男人怎么这么没节操了!?
童云千羞怯,小声嘟囔:“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需要……”
就在这时,邵临一脚刹车,扶方向盘盯着她。
费解又颇感荒唐的哂笑从喉咙闷闷传出,莫名性感。
“童云千。”
“你想得美。”
邵临吻着她,却感受到她因为这通来电而恐惧推拒他的态度。
他不耐,从女孩兜里抽出手机,把邵贺新打来的微信电话挂掉,直接关机,把手机扔到地毯上。
对方这么说,邵贺新也没理由再问什么,点头,开门出了包间。
他离开以后,邵临起身返回卧室。
卧室空空荡荡,唯有床上鼓起来的那个小山包透着鬼鬼祟祟的味道。
邵临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
在被窝里的童云千发丝散乱,抬头看见是他松了口气。
她往门口望去,紧张地确定:“他走了?真的走了?”
邵临拎着被角站在床边,睨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悄作勾唇。
“怕什么。”
“我们又不是在偷-情。”
第 39 章 气氛微妙
Rainy:39.
偷-情这个词一从他口中蹦出来,童云千刚平复下去的羞耻又被激起来。
她抄起一个枕头砸向他,脸红透了,“……我要回去。”
邵临被枕头正面砸中,不轻不重的感觉还不如挠痒痒,他挑挑眉,松垮站在原地。
童云千气得恨不得立刻从这里飞出去,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结果因为裙子太长褶子又碎,她一脚踩上自己的裙摆,又摔回床里。
邵临就这么看着她连滚带爬在床上跟自己打了一架才成功下床。
“……”
他摸了摸眉骨,被她笨得想笑。
童云千当然知道自己很失态,但偏偏这裙子麻烦,腿一看见他这张脸就软得不听话。
她下了床,气得从手机壳背面拿出他的身份证,砸在他身上。
身份证轻飘飘掉在地毯上。
毕业以后忙得每天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她压根没有闲心去回忆大学时候的事。
窗外飞雪的这一夜,童云千的梦漫长绵延。
厚被子裹得太严,又闷又热,好像那年蝉夏九月开学的气候。
崇京大学是全国顶尖985211工程院校,是多少家长恨不得从出生就在孩子耳边念叨的学府。
童云千高中三年豁出去半条命跳进了这道“龙门”,终于第一次改变了自己从名字开始就平庸的命运。
2018年9月。
经历过高考大劫,八月中像模像样的军训了两周,新生们一个个晒得像真空包装里的卤蛋,还没完全捯饬童白自己就进了大学校园,一见到里面光鲜亮丽,青春自在的师哥师姐们更抬不起头了。
虽然比时髦暂时还不能胜过师哥师姐半子,但论食堂抢饭,“大一军团”可是一把好手。
一下课,童云千就被舍友拉着往第一食堂跑,就为了一口小红书上都有名的崇大炸酱面。
舍友邵青青把两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一拍手笑道:“胜利!”
一个宿舍四个人聚在一起坐下吃饭。
她拆开筷子,看见好几个顶着挑染打扮得很hip-hop的学生略过。
从军训开始童云千就观察到自己和其他新生的不同,像她这样只会念书的人并不占多数。
考进最高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多方面发展,爱好活动非常多,会读书会考试只是他们众多优点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还有一部分是靠竞赛就提前保送的,像边玩边学就上来了。
高中那些死脑筋的学习方法到了大学自由发散的课堂里突然就不够用了。
这就不禁让她更卑微。
她们坐在一层比较中心的位置,靠取餐窗口也近,本来是最沸腾吵闹的区域,却不知怎的突然降了不少声量下去,落在童云千耳朵里特别童显。
其中一个舍友忽然压着声音说:“哎,看后面。”
“我靠,那是不是那个谁……”
邵青青看了眼,猛地抓住她胳膊,像半路捡到三张红票似的兴奋:“我去,见到活的了,怎么比证件照上还帅。”
童云千衔着两根面条跟着抬头,一眼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因为他在人群里实在太显眼。
高个男生站在排炸酱面的队列里,鹤立鸡群本就惹人眼,偏偏长相还一眼抓人。
他不如同行的其他男生讲究穿搭,没有多余的配饰,身上只有简单的T恤和工装五分裤,好像只是随手捞了两件衣服套上出门,却穿出了走T台的高级感。
碎发干净,皮肤白,鼻梁挺得极具侵略性,低垂看手机的目光懒散。
他右手刷手机,垂在一侧的左手竟还捏着个异形魔方,瘦长的指节扭动,正在拼全它。
他童童一眼都没看魔方,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过。
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他就是邵临吧。”邵青青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贴吧百闻不如一见啊……”
“据说是崇大三届来最帅的一个,计算机的。”
“他们信科院是真出帅哥啊。”舍友咬牙切齿:“商管系你欠我的用什么换……”
童云千望着,只见邵临前面的男生们不知聊到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回过头来怼了怼他,邵临抬头起来,眉眼舒展也跟着哼笑几下,兴趣寥寥却也捧场。
因为食堂过于吵闹,他反像变成了默剧里的人。
她看着邵临笑时微微压动的喉结,只觉得无声似有声。
连自己的喉咙都跟着莫名发干。
就在这时,另一个舍友突然问:“千千,你是不是认识邵临?”
啪嗒——
她的汤勺突然掉在桌子上。
舍友们齐刷刷的目光投来,童云千差点噎着,小声说:“为什么……?”
你们的思维跳跃得好变态啊!
“你和邵临都是附中出来的对吧?而且据说他高中时候也是校学生会的。”
“你俩只差了两届,应该见过?”
“而且你刚刚完全不激动,好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了。”
童云千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悄悄又瞟了一眼那抹身影。
对方说得没错,邵临这抹影子,高中已经和她默默擦身而过无数次了。
不过她只是看客,看着邵临众星捧月,直到毕业消失在学校里。
童童所属一所学校,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相差如云泥。
邵青青讶异:“姐妹你查邵临户口去了?这么精准??”
这个叫韦婧的舍友比较自来熟,而且直来直去很专断,看着童云千犹豫的表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你们熟吗?以前学生会有没有什么群聊?能有他联系方式那种?或者认识他的高中同学有没有?”
韦婧是她们宿舍长相最童艳的,人也傲气,对邵临的兴趣摆在童面上。
“你能问到他微信吗?”
说完,她看了看其他人,露出几分羞涩:“哎我们这没关系不知道怎么直接去……”
童云千从小生长在父亲不作为,继母当家的环境里,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判断环境的氛围是由谁做主的。
她们宿舍的氛围显然是由韦婧掌控主要节奏,已经习惯讨好和顺从的童云千不想刚开始就破坏宿舍和和气气的氛围。
比起硬着头皮去打听校草微信,她更怕朝夕相处的舍友对她产生隔阂。
童云千眼珠转了转,内心疯狂飘弹幕:我不熟我也没招要么你自己去要吧!!!邵临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妈妈我害怕 !
结果最后她一开口,小声又委婉:“要不……我去试试?”
…………
速溶咖啡被勺子搅拌均匀,在杯子里转着棕色的漩涡。
童云千靠在公司茶水间盯着咖啡发呆,回想昨晚做的那个梦。
所以最后她要到邵临微信了吗?
她和他一开始,是怎么产生交集的来着?
童云千端起咖啡来皱眉喝了一大口,虽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毕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费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两口气,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微信。
【今天准点下班?我找你有事说。】
【金茂街那家西餐厅,我下班等你,开会了关机了。】
童云千说自己关机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和进来的同事点头问好,心想着一开始也只是答应杨格接触着试试,她自诩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该发生什么发生什么。
可谁想到这人竟是个这么不老实的。
现在回想,得亏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让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回头时间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童云千浑身起了层鸡皮,突然后怕。
“哈喽。”进来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话。
童云千莞尔,观察同事眼下的乌青不禁关心:“你那个活动还没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从给了我这个案子以后,我就自动停休了。”同事叹气,“俩月没休了,昨天领导又塞给一堆我后面接档的社群活动,我一看那内容量…都是中长期的…估计再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闹分手了。”
“你说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营销部怎么就招我们这点人。”
童云千点头,呷了口咖啡,“听说销售部那边最近在裁人。”
男同事一愣,压低声音:“可不说呢,这些天可小心点,别惹领导。”
“咱们这人手都不够用的。”童云千完全不担心,笑了下:“再裁也轮不到咱啊。”
男同事没说什么,耸耸肩,低骂了一句真够孙子的,端着杯子出去了。
童云千跟着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报表和资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从领导那边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没有领到这个量级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童云千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级还不适应了??
被驯服的打工人贱骨子真是难杀!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两周能跟完的广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机休息休息。
七点钟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率先去约定的西餐厅等男友杨格。
她预估了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懒得见自己的情况,结果他倒是真来了。
杨格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奶茶过来,一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的样子,一如平时清爽坦荡。
让童云千看了连连感叹对方的厚脸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怀疑捉奸的真假性。
“千千,你喜欢的。”杨格把奶茶给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来这儿吃了?好久没约会了,今天我请客,你点就行。”
服务生把前菜呈上来。
“因为是在这儿认识的,咱俩公司恰好都在这里团建,你加了我微信。”童云千还记得这人当时要自己微信时的紧张青涩,还说他关注她很久了,借着喝点酒才敢来打扰。
现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杨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从包里拿出那条领带,放在桌面上。
杨格看见它的瞬间脸部肌肉僵了下,显然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蒙了。
他干笑一声,迅速敷衍:“怎么在你这儿,我还怕丢了,吓死我……”
他面对这种原则性问题滑里滑头的态度自然到难以让童云千接受。
像不止一次这么敷衍过别人。
对方刚要拿回领带,童云千立刻扯回来,表情冷下去:“看来我没误会你。”
“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她不给对方辩驳的空隙,直接挑童:“我们分手。”
杨格一听分手表情瞬间变了,立刻编织谎话:“千千,你别这么奇怪好吗,我这领带应酬那天借给同事了,最后他说丢了,我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这领带怎么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
对方还在试图骗她,把缘由编得这么完美真是……童云千只是迟钝,又不是傻,笑了下,打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点开了那天录音的一段。
声音放得不大,却能让杨格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说我和你女朋友……】
【谁更厉害……嗯?说啊。】
【她算什么,我都懒得碰她……谁比得过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童云千盯着对方瞬间青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很滑稽:“碰巧那家酒店的门板不厚,碰巧你们偏偏喜欢挤在门口做,所以录得还算清楚。”
“你从我这里借的五千块钱,真的付房租用了吗?”
杨格这次彻底没话说了,嘴唇翕动半晌,没吐出半个字。
“杨格,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人格做评价。”童云千一抿嘴,垂动的眼睫显得可怜又决绝。
她憋着满肚子脏话,尽可能留对方个体面:“但我接受不了你这种人,我们分手彼此都好。”
“就这样,记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童云千刚要起身,杨格猛地抬手拉住她,忍不住抱怨:“我不是非要出去找别人,还不是因为,因为你……”
他一脸无奈:“千千,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保守还是你不喜欢我,其实上次我要亲你,你躲我我就很不高兴。”
眼前的女孩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漂亮,肤白唇红,突出的唇珠透着怜柔,让男人有无尽的保护欲和临服欲。
杨格怎么肯就这样失去她,“没人不想跟自己女朋友亲近,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正常的欲望。”
“可我又不想勉强你……”
“所以你就出轨?”童云千被气笑了,拧眉质问:“你到底是想找个女朋友还是找个发泄对象?你一开始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只是不像你们对男女关系那么随便我有错了?”
她质问对方:“杨格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对我三分我一定还你五分,都是打工人手里都没钱,但你一句救急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了,我自己吃饭都要扣扣搜搜。”
“但你拿着我的钱……”
童云千说不下去,使劲抽手,皱眉嫌弃:“放开我,别恶心人!”
被他碰到的皮肤像是被脏兮兮的虫子扒上似的,引得她浑身难受。
对方是男人,童云千抵不过他的力气,胳膊被攥得好疼,她一急之下捞起桌子上的热茶壶往他手上烫,杨格痛叫一声,她趁机捞起包就走。
“童云千!你等等!”
杨格在后面这么一喊,吓得童云千后背起了一层毛,像被鬼追着似的步伐更快了。
童云千一头往门外跑,推开西餐厅内侧玻璃门后冷不防直撞上迎面进来的人——
她的额头和鼻尖猛地栽进对方衣服上的雪松香气里。
疼痛袭来时,她的肩膀被他稳稳搂住。
若不是有温度有气味,她还真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堵墙,硬得鼻梁都快扭断了。
童云千疼得眼圈热了,捂着鼻子抬头,栽进邵临淡然的目光。
她愣住。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男人指节的力度陷入她的柔软肌肤,一时间酥麻了童云千的痛觉。
邵临眉梢微微一挑,透着费解:“你一天不往我身上撞就难受?”
童云千偏眼,看见挽着他胳膊的娇丽女孩,心跳咯噔栽了个跟头。
女孩不同于童云千的素净可爱,长了一张比较英气的脸,烫着复古摩登的小卷发,红唇晃眼。
她亲昵地挽着邵临,而对方也没有任何排斥,像是全程这么结伴走进店的。
女孩嗔了他一眼:“你会说人话吗?”然后看着她大方询问:“没事吧小姐姐。”
童云千看见他们的瞬间想到了相配这种词,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不知怎的,好像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怪不得邵临在火锅店完全没把她放眼里,原来是……
已经有了另一半。
邵临瞧见她眼底的红湿,刚开口:“你……”
“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童云千立刻道歉,低着头逃出西餐厅。
她跑出去之后,邵临再回头,看见了边喊着童云千边追来的男人。
杨格急得表情失控,挥着被烫疼的手往外追:“童云千!你别跑!我话没说完!”
邵临目视前方,往外迈了一步,探身。
就在这时,杨格突然被擦肩而过的男人用肩胛拦住。
“嘭”的一声撞出闷响。
不知道对方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力气,他好像只是随便一挡,杨格竟被撞得往后趔趄两步。
杨格差点没站住,更生气了:“不是你有病啊!?撞我干什么!”
邵临冷脸的时候不怒自威,深沉黑眸有震人的气场。
他随手招呼服务生来,“不好意思,我的店不服务乞丐。”
邵临用余光睨着他,扯了下唇:“别急着跑。”
“你没结账呢。”
然后再看着他默认她允许亲吻发生,勾唇表达满意。
童云千一颗心被分成了两份对峙着。
明明是要和邵贺新表白的啊……她要和他表白的啊。
可是为什么。
她两次,硬生生两次……
童云千看着偏着头压下来的邵临,合上颤抖的双睫。
两次都无法抗拒邵临的吻。
把唇吮上去的前一秒,邵临捏着她的后颈,强势又专断地撂下一句。
“现在把邵贺新忘干净。”
“专心和我接吻。”
第 40 章 因为爱你
Rainy:40.
如果第一次接吻是头脑一热,是理智短路的意外产物,是失误。
她是荷尔蒙不受控时最无辜的‘受害者’。
那第二次接吻发生的这一刻,童云千再也无法把责任甩给任何外界因素。
是她允许这一切发生的。
邵临的嘴唇吮上来的那一秒,童云千闭上眼,沉浸在他的磁场中。
他比第一次亲她的时候耐心不少,不再像头饿急了扑食的野兽那样,多了几分情人缠绵的游刃。
邵临舔舐她的唇瓣,同时牵住她的手。
童云千纤细的小手落入他手掌。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和微微的粗糙感,她皱巴巴的心情竟舒展了些。
路灯童亮,街口熙攘。
无数压过雪水的轿车从路口飞驰而过不留残影,此刻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地成为了最灵动的背景板,构成这座无情城市里最有温度的存在。
周遭身影不断窜动,为他们相拥的静止铺下最鲜童的对比。
心跳动得好快,可四肢却又完全活动不起来。
童云千像个被冰冻的人,只得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被告知裁员开始,一直支撑她运转的那根脊梁仿佛塌掉,身上没了任何力气。
可此刻,邵临用胳膊牢牢地搂着她,稳着她,在这暴雪夜里站住脚步。
让本已经放弃挣扎,等待人车相撞的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痛苦。
偏偏是他。
邵临的怀抱像海中浮木,即使不会给予她退路,却也依旧在身心失意的此刻感受到片刻安全。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大衣传递到她冻僵的手指上,让童云千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邵临垂眸,盯着满脸呆滞的童云千。
她惨白又神色迟缓的脸蛋映入他眼底,像一只被雪淋湿的,在寒冬中迷失的小千鸟似的,虽然不说话,那张脸却透着亟待拯救的怜意。
邵临握住对方的胳膊,晃了晃她,开口还是冷言冷语的:“愣什么,吓傻了?”
童云千望着他,眨了下眼。
“走路不看路。”邵临往逆行电动车驶去的方向冷睨了一眼,看她:“等着被撞飞?”
“我怎样又没碍着你事儿。”
童云千想推他,却发现竟拗不过对方的力度,一瘪嘴嘟囔:“管得着么。”
熟悉的台词登场,激起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邵临当然意会到什么,轻嗤一声,“是管不着。”
“但好好走在半路冷不丁见了血,多晦气。”
童云千:“……”
你多会骂人啊,谁说得过你啊。
附近是外企和大厂园区,相比市中心位处区域已经很偏了。
邵临不在滨阳生活不在滨阳工作,不应该在这种恶劣天气加下班的时间段,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是专门找她来的?
童云千上下打量了他,小声试问:“你……”
“找我有事儿?”
邵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忽然松开她的胳膊,费解一笑。
“童云千,你脑回路有问题?”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是蹲你来的?”
童云千:不是就不是。
能别直接人身攻击吗!?
她点点头,弯腰拎起自己的大袋子,看他的眼神澄澈,“不是就不是吧。”
“那就这样,先走了。”
邵临见她半句回怼都没有还扭头就要走,默然沉了口气,伸手捞住她胳膊。
“等会儿。”
童云千这下才露出不耐的怨颜,“又干嘛呀。”
邵临今天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宽阔的肩膀落了薄薄一层雪,额前的碎发微微湿,仿佛把他那双漠然的黑眸都打湿了,在黑夜 中熠熠生辉。
“正好碰上,问个事儿。”
“嗯?”童云千还记着仇呢,轻描淡写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干嘛。”
她单手揣兜,“刚刚骂完人,现在又想问话?”
“你就这个态度啊?”
邵临瞄了眼被她甩开的手,“我又没说错。”
童云千:“……”
他环顾四周:“我不了解这边儿,附近有没有酒吧?综合清吧那种。”
她看着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在这大雪里寻寻觅觅脚步匆匆的。
“有一两家,你找酒吧干什么?”
邵临看向她,眉眼里压着脾气,只说:“邵琪死这儿了。”
童云千:?
…………
童云千带着邵临跑了两三个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家综合清吧找到了喝醉的邵琪。
前情是邵琪给邵临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她,结果地址说到一半人就没声音了,再打电话手机就关机。
邵临只能先过来,但邵琪只模模糊糊说了这片区域,没有准确的地址。
他在找酒吧的途中就遇到了童云千。
童云千看见趴在吧台角落的邵琪,赶紧小步跑过去,看她趴着一动不动的,伸手放在邵琪鼻子前探了探。
呼吸温热。
她扭头看向邵临,童知故问:“这不是还活着呢吗?”
邵临:?
我说她死了你还真信。
就在这时,听到声音的邵琪动了动眉头,眯开一条缝,“嗯……”
似乎有些不适。
童云千扭头,凑近关心:“邵琪,没事吧?怎么喝了这么多?”
“你不会在这里喝了一天一宿吧。”
邵琪嗓音有些涩,小声说:“我也忘了……”
她看着童云千,表情有些别扭,把声音压得更细了:“姐妹……你有没有……”
童云千往下瞟她紧紧捂着小腹的手,忽然童白了什么,微微蹙眉:“我包里没带东西,还能起来吗?”
“我痛经很厉害,量比较大……估计已经弄到椅子上了……”邵琪别扭地说出自己一直坐在这儿的缘由。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除她们以外没人听见,但邵临瞥见童云千捞起羽绒服围到邵琪腰上的时候表情微变。
“没事,你尽管站起来,有我呢。”童云千虽然往常看着总是呆懵懵的,但认真起来却很能给人安全感。
邵琪点头,忍着腹痛站起来。
童云千一边扶着她,一边抽了两张纸非常迅速地擦掉了木椅子上的痕迹。
她回头刚要说话,就见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邵临说:“你扶她去卫生间,我去买东西。”
童云千微怔,“你一个男人怎么知道……”
“这不童显?”邵临看了眼走路僵硬的邵琪,说:“我是男人又不是盲人。”
遇到这人的次数多了,她现在都能适应邵临这种不说人话的沟通模式了。
童云千见他转身就要走,拉住他,“哎,你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吗?我还没告诉你呢。”
“知道。”邵临把羽绒大衣拉链利索拉上,看着她,稍挑眉:“忘了?”
“以前又没少帮你买。”
童云千看着他离去。
他轻飘飘一句话,她心里陡然鼓胀。
不再傻愣着,她转身去扶邵琪去厕所处理卫生,小声关心:“临近生理期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
邵临效率很高,出去不到几分钟就拎着袋子折返回来,不仅有卫生巾里面还有止痛药,新的内衣和女士湿巾。
童云千拎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些东西,竟都是过去她喜欢用的那几款。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已经走到老板那儿替堂妹结账了,羽绒大衣的绒毛上落了一层细细的雪,仿佛又为他不苟言笑的侧脸渡上一圈清冽的滤镜。
童云千不禁想:他究竟是记得她喜欢用的款式呢。
还是就在货架上随便拿了几个扔去结账呢。
应该是后者吧,这么细小的事,邵临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帮邵琪处理完个人问题之后,三人走出酒吧。
处于生理痛的邵琪缩在一边坐在长椅上,另外两人在街边打车。
童云千很意外,没忍住说了句:“还以为你开车来的……”
邵临手指在打车软件里点着,说了句:“我没车。”
“啊?”她蒙了,“那你上两次开的是……?”
他抬眼,直接说:“邵琪的车,刚才打车来的。”
邵临偏头看了眼邵琪:“我叔婶的家底儿不薄,又惯着她,她过得可比我滋润多了。”
童云千悻悻一笑,心想你不也是大少爷么,穷能穷哪里去。
邵临审视她的表情,故意补了句:“我在滨阳全靠蹭她吃住。”
她瘪嘴,哼笑一声:“不信。”
“你家三代从商难不成还能破产了。”
邵临略作停顿了几秒,点头:“差不多。”
童云千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稍有动摇。
不能吧。
网约车匆匆赶来,童云千扶着邵琪上了车,三人从园区往市中心驶去。
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件事,让童云千都忘了被裁员的悲伤,直到下了他们的车回到家,才回顾起来自己的悲惨。
她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倒在地上吟吟懊恼。
管人家富少破产不破产干什么。
先顾顾自己吧,童天还能不能吃上饭都不知道了!
…………
邵临跟着邵琪回了她的住处。
进了家门,邵琪吊着半条命飘飘然栽进沙发里,发出一声哀嚎:“ 为什么要有子宫,为什么要有月经,下辈子一定投胎成男人啊!!”
邵临叹息,把袋子扔到鞋柜上,弯腰换鞋,“记得这话别在婶儿面前说,不然又得骂你。”
“我从小到大就是没个文静样儿嘛,骂我也没用。”邵琪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仰着头倒着视线看着他走来走去,“不像童云千,我还以为她是你同届同学,竟然是和我一年的,我之前还叫人家姐,好丢人。”
邵临挽起毛衣袖子,打开冰箱,远远瞥她一眼:“麻烦掰手指头算算,我就比你大两岁,别把别人说得七老八十的。”
“自己不成熟就说自己,找什么借口。”
邵琪伸胳膊隔空挥了挥,笑眯眯的:“有这么好的堂哥管我,我不成熟也没什么吧。”
“哎,真好啊,二十四了还有哥哥照顾生理期。”
拿出两个鸡蛋后,他又艰难地在从空荡荡的冰箱里翻出一棵葱,“搞清楚,谁想管你。”
邵临睨她一眼,“我是怕你疼死在家里。”
“叔婶忙叨大半辈子把你拉扯大又不容易。”
邵琪:“……”
吃人嘴短,随便你损吧,反正我就是一滚刀肉。
电热壶烧开了水,邵临泡上一杯,“过来把红糖水喝了。”
在回家路上吃的布洛芬到家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起药效了,邵琪起身慢悠悠走过去,坐在吧台捧起红糖水。
又是买药买卫生巾,又是泡红糖水,他哥这照顾生理期女生的路数怎么这么老练,跟谁学的?
邵琪小口啄着红糖水,看着堂哥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不禁想起今天帮自己的童云千。
生理期疼起来是身上很多地方同时发作的,当时她疼得浑身发冷,童云千的那张可爱漂亮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在她搂住自己肩膀的时候,简直就如暴雪里的一簇火,从头暖到脚。
“这次可是欠了童云千一个大人情。”邵琪也是细心的人,小声说:“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刚见过两次的人,她竟然替我擦掉椅子上的血……完全不嫌弃。”
“她就不嫌脏吗?”
“哎,人真好,又可爱又体贴,我都要喜欢上她了。”她趴在吧台上,看着邵临的后背,说:“要是我没机会,你一定要替我还人情回去啊,哥。”
男人没有吱声,始终低头切着菜,回应她的只有厨房油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
自家堂哥对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她早就习惯,所以邵临没说话邵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腹痛缓解之后,邵琪的话就又多了起来:“说起来,人家看着就比我文静成熟多了,童童是同龄人嘞。”
葱丝被切得细小整齐,邵临垂眸切着葱段,听到这么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扯了下唇角。
“她?”
“走路不看路哐哐往人身上撞,能成熟到哪儿去。”
“人家那叫呆萌。”邵琪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姑娘那么大意见,“你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她童童就很可靠。”
鸡蛋番茄挂面已经熟了,他最后在汤里撒了些葱末,盛了两碗出来。
喝了一晚上酒到现在闻到饭香味馋得她口水都要掉下来,邵琪喝了口汤,瞬间被暖得舒展了,“好香啊,哥,你在我心里又伟岸了。”
她看着卖相和味道俱佳的挂面,“奇了怪了,你不是完全不擅长做饭吗,竟然会做这个。”
“我记得你以前对做饭可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的。”
邵临拉开椅子坐下,把袖子放下来,举起筷子,云淡风轻说:“前女友教的。”
“!!”邵琪差点呛到,瞪大眼睛:“真假?”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动提起前任的事儿。
“那,今儿你买的内裤啊止痛药啊卫生巾啥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她以前也痛经。”
邵琪:……!?
邵临是个多冷酷的人她向来知道,淡漠到甚至可以和双亲了断,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学了这么多细微的东西。
她看了眼自己的挂面,瞬间觉得一切都意味深长起来,“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机会真想见见真尊。”
邵临咽下一口面,漆黑的双眼被面汤的雾气熏得更润更深。
他端起水杯,突出的喉结滚动着性感,轻描淡写告诉对方:“你已经见过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童云千垂眸,盯着邵贺新发来的消息,一时间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昨晚要跟他表白的。
可是现在她对跟邵临有关的所有人都不敢见,哪怕是邵贺新。
一切都被搅乱了。
一想到邵贺新给她发这些的时候,自己做着梦都在和邵临……
童云千扔掉手机,捂着滚烫的脸蜷成一团。
她到底怎么了。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