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梵再睡醒时,发觉自己双腿被固定着,如同十字架上的蛇。
他动了一下,肩侧后颈都是细密的汗。
做蛇总会有些好处。
虽然视力可能会有少许退化,但嗅觉会被强化数倍。
闵梵一直觉得,这男人很好闻。
先前他以为是选香水品味不错,现在才明白,完全是费洛蒙气味相投。
蛇类的犁鼻器像某种醒酒器,能把每一种气味颗粒都品尝明白。
秦白炎睡意未褪,搂着他没放手。
“今天还记得吗。”
闵梵转过来,臭着脸看他。
秦白炎眉毛一挑:“怎么,打算翻脸了。”
“现在算什么。”闵梵头疼地说,"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吗,非要把我们两的关系搞得这么复杂?"
秦白炎觉得好笑:“你把持住了?”
“我没把持住。”闵梵实话实说,“你身材好活儿也好,我不占你便宜亏得慌。”
秦白炎略诧异:“谢谢夸奖,所以?”
“所以是我臊得慌,你赶紧哄人,明白了吗。”
男人笑得不行,搂住他亲吻额头,又道:“你怎么每次做完以后就容光焕发,黑眼圈都没了。”
闵梵幽幽道:“因为我是蛇妖,我是来吸帅哥精血的。”
秦白炎凝神看他,说:“我们现在……”
闵梵本来还躺在他的臂弯里,话还没听完便坐了起来。
“我不想聊这个。”
秦白炎临时觉得奇怪。
不太对。怎么自己变成追着想要个名分的角色。
他表面看着冷静,还是问出了口。
“你不能接受,你喜欢男人?”
“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太多了。”闵梵说,“我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蛇,会被一只鸟追。”
“万一我能生蛋,你觉得咱两能生个什么,羽蛇?”
秦白炎即刻想到小蛇孵蛋的样子,又有被可爱到。
他心想真是完蛋,我怎么这么喜欢他。
但他还是冷静地说:“首先,你是公蛇。”
闵梵:“哦,我还以为我是个人呢。”
再奇幻的事情都发生过无数次了,就算真能揣个蛋,孵出个叽叽乱叫的小白隼,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完全够。
他的生活里,变故已经成了常态。
秦白炎端详着他穿衣服的背影,从腰窝看到长腿,片刻道:“如果不是看到你的蛇身,真怀疑你属鸵鸟。”
闵梵冷淡道:“你指望睡一觉就亲亲爱爱喊你老公了?门都没有。”
男人不为所动:“迟早。”
“……?”
像是为了表示清白,两人分开时段吃早餐,一上午都没再对话过。
电影剧情推到了最高潮的地方——湿地公园的瞭望塔。
男二程序员的师父临死前,把最核心的代码程序隐藏在瞭望塔上,准备借由预先设置的电信号计时引爆。
原场景设定参考香港新界天水围湿地公园,几个广角镜头会用无人机实景拍摄,而芦苇荡追逐等情节则会在金华附近的湿地公园拍完。
雪白芦花好似看不见尽头的迷宫,沼泽与湖泊如同重重围城。
镜头从灯红酒绿的中环区纵掠至溪径绿野,穿过红树林浮桥,目睹白鹭振翅于碧蓝晴空。故事在此处迎来氧气感十足的片刻喘息,让观众放松片刻,随后再如过山车的俯冲般,进入更紧张的新鼓点里。
摄影组之前就来过几次,后来又请导演来实地看过。
虽然现场布置器材、接引电路都程序繁杂,但水木林泽的光影效果实在太好了。
在都市里长年生活的都市人,来到这种旷野时都能感受到原始的召唤。
绿草林地好似柔软长毯,晨光下的湖面是一片绚烂白金色,粼粼生光。
无数鸟鸣此起彼伏着,是自由又曼妙的众生合唱。
秦白炎下车时听到鸟叫声,站定听了很久。
人们都在忙碌,沟通着电压电路,喷淋器和消防,还有无尽的各类琐事。
闵梵静静看着秦白炎的背影,看见他还在听渺远的鸟鸣。
他知道,此刻的他,暂时可以与什么股东、影帝、代言人之类的角色都毫无关系。
这一刻的秦白炎,在意的只有天空,以及碧色连天的灿烂旷野。
“走。”他走近他,“你去飞吧。”
秦白炎许久才回神,轻轻摇头。
“不用。”
“用。”闵梵反而有些执拗。
秦白炎皱眉看他,此刻有很多话想问。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仅是提醒:“现场有很多人。”
“这不要紧。”闵梵说,“他们布置现场还要两个小时,我就说我开车出去拍照。”
“你飞出去,我在原地等你。”
导演对此并没有意见。
“多出去走走好啊!这儿风景这么好,你们要是看到更好的景,有灵感随时跟我们说!”
“好,我们估计转悠一个小时就回来。”
有助理凑过来询问:“需要带个午餐篮吗,我带了好些果汁点心三明治。”
闵梵想了想,还真拎走两篮。
他挑了辆gls,关掉了行车记录仪,径直驶入芦花深处。
一步步远离人潮,迎向鸟与树的海。
“嗯,这儿就不错,你准备好了吗。”闵梵停好车以后,转身看向男人,语气轻松,“玩得开心。”
秦白炎反而把另一条软毯递给他。
“一起吗。”
闵梵怔了下:“我不会飞。”
他觉得有些好笑:“真要像格林童话那样,我骑着你去天上转一圈?”
秦白炎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闵梵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变得炽热又愉快。
“先说好,”他拽过秦白炎的领子,用力吻他的唇,“我用尾巴盘住你的脖颈,脑袋往左边敲就是往左飞,碰你额头就是想再飞高点,勒紧你两次就是想回去了。”
秦白炎低笑:“真把我当遥控飞机了?”
一个吻似乎让青年食髓知味,他不由得继续亲下去,断断续续地说话。
“你要带我飞得很高很高。”
“你不能让我摔下来,即便疏忽了,也要用最快速度接住我。”
“秦白炎……我想和你一起去最靠近太阳的地方……你明白吗。”
男人回以长吻,用软毯将他们同时笼罩。
两人好似同时躲进蛋壳里,在毯下唇舌交缠,舔舐啃咬。
然后化作蛇与鸟,同一时刻飞出窗外。
黑蛇从未面对这样骤然激烈的风,在身体倏然腾空时下意识缠紧白隼的脖颈。
后者回眸叫了一声,见黑蛇状态尚可,拍打着羽翼旋然升空。
它是海东青。
是世界上飞行高度最顶尖的鸟类之一。
它可以穿越北极星海里的弧光,成为苔原与山林的唯一霸主。
小蛇仰头看着天上,偶尔会因为炫目,微微松开紧扣脖颈的尾巴。
它们用了片刻时间穿梭云海。
像细密的水雾,气味有微微的甜味,好似春雨。
蛇无意识地吐着信子,在全身湿润时变得舒缓又放松。
闵梵忽然想,这样也很好。
做人时奔波不休,做蛇时片刻闲散,至少还有秦白炎。
一旦高飞过一次,便再也回不了平凡生活。
他早已幻想过无数次,如今亲身体验,更觉得妙不可言。
日光辉煌到可以灼伤瞳孔,它们仅是接近一瞬,又潜回云层。
然后与迁徙的候鸟们遥相呼应,与林间的莺雀互为唱和。
小蛇嘶嘶两声,尾巴甩了两下,也很想唱歌。
白隼察觉它已适应,索性飞得更加恣意。
旋转双翼时,连天地也随之倒悬变化。
但这还不够,它们还可以感受更多。
再度飞至高处时,蛇尾轻敲白隼的胸膛三下,然后试探着松开。
白隼清啼一声,小蛇嘶嘶吐信,就此彻底放开,纵身坠落。
它逆着光亮,如自我放逐的宝石彩链,从最高处遥遥下坠。
心跳与呼吸都被加速到沸点,自毁倾向得以释放。
仅是须臾里,另一道利箭般的身影俯冲而下,以宽阔脊背将它平稳接住。
仿佛在说,你想玩多少次都可以。
我在,也永远都会接住你。
一鸟一蛇在数千米的高空嬉戏许久,几乎都要忘了时间。
再飞回车里时,小蛇意犹未尽,还在对着窗外吐信子。
它在云海里浮沉太久,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水雾。
白隼俯身蹭它,想用自己的羽毛把它擦干。
闵梵再变回人形时,先灌了半瓶能量饮料,把瓶子递给秦白炎。
“喝点?”
“还好,不是很累。”
等穿戴整齐,闵梵又灌了一口,说:“我想清楚了。”
“我喜欢你。”
秦白炎懒洋洋道:“早该想清楚。”
闵梵给他一拳。
“说点好听的。”
秦白炎拾起毛巾,帮他擦净发间的水珠。
他从前总会考虑很多事。
变成鸟以后的人生,身份转换时的事业,难以被父母接受的事实。
但都不重要了。
“闵梵,”他附耳开口,指腹一寸寸抚过青年的颈环,“你想听些什么。”
“翅膀,羽毛,每一个吻,还有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择偶机会,都已经归你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微哑,郑重温存。
“你永远不用担心一只海东青的忠贞。”
闵梵笑着吻他。
“已经很够了。”
我只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