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靠近她眼睛
捉摸不透的人暂且宣布放弃。
一个去翻书寻答案, 一个去厨房炖着卤肉学做柿饼。
学的时候,楼泊舟才知道,原来如今这个时候, 能做柿饼的柿子已经不多了。柿饼不能挑太软的造,他摘的大半都不成,只能做成甜的柿子酱。
而且,柿饼居然至少得半个月才能成, 没办法一早就让云心月吃上。
“或许,圣子可以将这些用不完的做成柿子糕,公主说不定喜欢吃。”厨娘看了一眼剥干净的柿子, 也觉得不吃浪费, “公主好像没有偏好的口感,什么都爱吃。”
她们一群老婆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胃口好的闺女, 无论做的什么菜, 捧回厨房时总能看见空盘。
昨夜见着剩下大半的饭菜,她们都担心公主吃不饱。
楼泊舟想要将柿子提走的手收回来, 放在案板上, 对厨娘道:“嗯,可。教我。”
有人帮他试味,应当万无一失。
天一亮就起来赶路的云心月,刚迷瞪瞪爬上马车就看见了一小桌的食物。
她揉了揉眼睛:“大娘们都辛苦了,等到了地方, 用过饭后,沙曦将军替我给大家发几个赏钱, 让她们再辛苦一点儿,给将士们加加餐。”
这回是她增加了大家的工作负担, 得从嫁妆里挑点儿东西,表示一二。
考虑到奖励也需要得当,不能随意放出去,以免有朝一日没赏钱,反而惹来不满,刚好用两件事情对冲一下,显得她褒奖与赏金的前提都分明。
唔……
就是这嫁妆也不是她的,用着有点儿心慌,得找机会尽到和亲公主的责任才是。
沙曦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也很赞同。
“末将遵命。”
云心月冲她颔首,转身进了车厢。
刚坐下,就听春莺和秋蝉叫了一声圣子。
她赶紧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低声清了清嗓子,侧耳倾身,细听外面动静。
“不知公主可在车厢内?”
对方一开口,云心月就有些蔫巴了。
这口吻,不太像用蛊的人格。
她推开车窗往外看,果然是白衣金线的一条长长人影,不是紫衣的那个他。
少女稍有些失望。
听到车窗推开的动静,提着药箱前来的楼策安转身往车厢一侧看,正好对上云心月有几分失落的双眸。
他温润一笑,轻轻颔首。
“公主。”
“是圣子啊。”云心月看着他拿在手上的木箱子,有些疑惑,“你这是……”
楼策安提起木箱:“来给公主诊脉。”
云心月看沙曦在点兵,准备出发,怕耽搁行程,直接让他上来说话。
等人坐下,她才捧着热粥问:“吃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多谢公主相邀。不过不必了,我已用过早膳。”楼策安将木箱放下,“公主若是饿了,先吃便好。”
他能等。
云心月吞下一口粥:“你真是来诊脉的啊。”
她还以为——
算了,她才没以为。
“嗯。”楼策安如实道,“虽说上次并没有在公主身上验出中毒的迹象,可为防有蛊毒蛰伏,还是隔几日便诊脉一次比较好。”
若有蹊跷,也能马上发现,立即解决。
“那要诊多少次才能完全确定?”云心月回忆了一下,“你之前好像也没诊那么频繁。”
楼策安一笑:“至少一个月。先前并非我没有诊脉,而是公主并不知道。”
脉象要是明显,兄长也能把出。
兄长其人,把脉时应当不会特意告知一声,端端正正捏着人手腕,细细去感受脉象。
唔,主要是他平日摸不到,一般靠静听去判断。
他只是担忧自己不精通医术,错过蛛丝马迹,才把他推来。
看来——
兄长的确对公主有些不同了。
云心月将勺子塞进嘴里,抬眸看向对面,打量几眼:“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慈祥得像爹。
有点儿受不了。
“没什么。”楼策安稍微收敛些笑意,“只是看公主这身骑装,特别飒爽,有些眼前一亮。”
若是色泽再深一些,远远望去,便与兄长的紫衣相差无几,几乎可以融为一体了。
挺好的。
说到自己今日的装扮,云心月顺了顺自己掺杂蓝色小绒球和丝绦的两根辫子,神色多上几分得意。
她夸他:“有眼光。”
这套骑装裙摆只到膝盖以上,侧开叉,开到腰上,很方便行动。
主要是,这就是她那晚穿那身宝蓝骑装,虽说肩膀上的木色漆还没完全洗干净,可是已经验证过,可以比黑衣更完美地融入到黑夜中。
若是临时想要隐藏一下身形什么的,那就更方便了。
她总觉得,这身衣服可以带她发现点儿新线索。
喝完一碗粥,车驾启动,云心月滔滔不绝跟楼策安说着自己的几个猜测推理。
“……说不定,那被你打下悬崖的白衣人,就是杨家村山民碰见的白衣人。他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顺利把人弄到自己的地儿。
“那连蘅会不会是幕后真凶,她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特意试探我们?”
从楼泊舟那里问来一些细节的楼策安,总觉得有些东西,她好像并不知晓。
“嗯……”楼策安瞥了一眼半开的车窗,“不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云霄楼有不少蛊虫。”
据他所知,连蘅并不会炼蛊或控蛊。
云心月不解,摇头:“没有,蛊虫怎么了吗?有什么特别的?”
她最近也在读书,主动了解这个世界,好知道更多消息,可也没办法一下子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
“这世间,只有三个地方的人会控蛊,一是南陵,一是西随,一是大周的九黎城。”楼策安温声解释,“大周的九黎城虽然离云城很近,但是蛊一般都会养在一座城里,外面散落的野生蛊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若不是有意炼制,虫蛇非饥肠辘辘,也不会互相吞噬,进化成蛊。
每样虫蛇野兽,都有自己的食物。
就像飞鸟无缘无故并不会啄食野兽,而是叼虫捉蛇一样。
云心月懂了:“你的意思是,云霄楼有人专门养蛊。”
那这个人的身份,岂不是就锁定在三个国家能炼蛊的人之中了?
“不错。”楼策安含笑,继续往下说,“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幻天楼附近,也有这么一个地方,养了很多傀儡蛊。”
傀儡蛊不好养,对方煞费苦心,所图肯定不轻。
云心月:“……”
所以,那吓唬她的玩意儿,他就是从幻天楼捉来的吗?!
“那边还种了很多血草,专门给蛊虫吃。”兄长一开始想要过去探探,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
云心月疑惑:“什么叫血草?”
听起来不像正常玩意儿。
楼策安视线转回来,落在少女脸上,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忍心说。
她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妙的气息,小心翼翼试探问:“是红彤彤的、像血一样颜色的小草吗?”
楼策安迟缓点头,道:“还要严重一些。”
也——
更令人恐惧一些。
云心月瞳孔微微颤,俯身靠近,声音放低:“更严重?”她想了想,连手中的柿糕都被放下,“用血浇灌的草?”
楼策安轻轻点头。
或许,还有……骨肉。
“!!”
她不敢问什么血,倒吸一口凉气,坐直,把剩下的柿糕塞进嘴巴里面压压惊。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幻天楼,她滑到床板下的密闭空间时,看见的利刃带血。
就是因为看见血,她才会那么害怕扑进楼泊舟怀里,可当时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受伤的人……
莫非,空间里还有另外一条通道,将宰掉的人运下去?
宰掉的缘由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多虑,是自己吓自己,而不是真的。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楼策安扫了一眼窗外,双眸一弯,眼中带着几分奇怪的歉意:“对不住,当时没想太多,以后不管发现什么,楼泊舟肯定都会先告诉你一声。”
兄长,应当听到了罢?
云心月:“??”
他怎么自称全名,怪怪的。
不过——
她垂眸压住翘起来的唇角。
楼泊舟这句话,倒是说得挺好听,也不那么梆直死硬的嘛。
还能教教。
楼策安收回来的眼神,落在云心月第二次摸的柿糕上,眼眸一转。
“公主好像很喜欢吃这柿糕。”
看来兄长还不算白折腾。
“还不错,不甜腻,也不涩口,又有嚼劲,是挺好吃的。”云心月也没有掩饰自己对柿糕的喜爱之情,“你要不要尝尝?”
楼策安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今早吃了很多试味,柿糕性寒,不宜多吃。”
试味?
“谁把你抓去当小白鼠了?”云心月好奇凑近,“还有人敢把你当小白鼠?”
她看南陵的人都恭敬得没谱了,供神一样捧他。
楼策安只笑。
那可不,他兄长有什么不敢的。
将他从睡梦揪起来漱口,给他端上十几块调味略略不同的柿糕,非要他选自己觉得最可口的一块。
反复吃得他快要吐了,他家兄长才慢悠悠捻起盘子里另外一块,慢慢嚼着记味道和看纸上记录的笔记。
云心月看他表情,放大的瞳孔一眯,明白过来:“你……做的柿糕啊?”
他还会下厨呢。
楼策安可不敢乱认,只能说:“公主喜欢吃就行。”
委实不必在意他这个局外人的死活。
云心月端起柿糕的盘子,用柿糕堵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假装看风景一样,望向窗外的风景。
唔,是有点好吃。
吃过早点,楼策安给她诊完脉,没发现她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发现她睡眠不足,思虑过多,便回车驾上,给她熬了一副安神的茶。
熬茶的同时,不忘跟他兄长念叨,要多与公主聊聊心里话之类的事情。
楼泊舟沉默不语,想着少女捧起糕点,眉眼尽是笑意的模样。
好像——
谁都比他容易逗她开怀。
可云心月喝下安神茶,直接睡到一众人在怪庙附近落脚。
她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开口问春莺:“你们圣子呢?”
春莺还没说话,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找我?”
这个温和又漫不经心的调调!
云心月惊喜回眸:“楼泊舟?”
她略微收敛了一下自己活动手臂的样子,抱怨似的走向少年:“累死了,陪我去怪庙再看看那尊佛像?顺便,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睡了一下午,骨头都脆了。
楼泊舟“嗯”了一声,陪她往怪庙的方向去。
路还是那条熟悉的路。
只是——
云心月瞥了他垂下的袖子一眼,不明白他现在怎么没那么黏人了。
难道是,新鲜期过了?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瞪向楼泊舟。
在荒野多年的楼泊舟,对目光最是敏锐,几乎是她瞪过来的瞬间,就扭头捉住对方眼神。
四目相对,云心月有些尴尬。
她轻咳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分明是少年莫名其妙变得生疏,时冷时热。
她又霍然停下脚步,回眸,抱臂,仰头看向楼泊舟:“你今天怎么那么冷、冷漠。”
嘴巴紧急把“冷淡”两个感情色彩稍浓的词换掉。
冷漠?
楼泊舟俯身,靠近她眼睛,打量自己的唇角。
眼瞳中的唇角与眉眼弯翘的弧度正好,与自家弟弟平日惯有的温和笑意一模一样,最是招人喜欢才是,怎么就冷漠了。
淡淡的安神茶药香迎面扑来,药香之后才是杉木的清香,像隐藏小钩子的诱饵一样,引着人一点点靠近。
“你、你……”
云心月瞥过背后跟着的春莺、秋蝉和四名侍卫,却发现一众人都警惕看着不同方向,就是不看他们俩。
“……”
这职业素养真是够够的。
“走了。”云心月轻咳一声,伸手抓住楼泊舟手腕,“再不走,天又要黑了。”
那岂不正好。
楼泊舟心中暗想,今夜过后,算是三天过去了,再挨两夜,便能亲亲她。
但——
她能主动握他的手,也不错。
少年眉眼更弯,深邃眼瞳一片星闪。
云心月没回头瞧见,埋头闷走,直到踏进怪庙正堂。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就是在这里碰见的白衣人?”
楼泊舟点头:“记得。”
之前一心顾着救秋蝉,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白衣人到这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云心月支起手肘,托起下巴,深思,“是夜色降临,就近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落脚,还是他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她还想起,之前在茶摊上听过的话。
“先前还有人说,这怪庙会吞人,还有人说,这怪庙有仙人……”云心月踱步,打量那并不像神仙的雕像,“而不管是杨家村的人也好,卤肉铺的店家也好,都管白衣人叫仙人……”
再加上,当初那名须发皆花白的老人家,遭遇与杨家村的也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她能不能认为,三者皆为一人?
楼泊舟听明白了:“你怀疑,这地方有蹊跷,能将人无声无息弄走?”
云心月点头。
如果电视剧没骗她的话,这里一定有密道。
她长腿一伸,踩上雕像基座,想要爬上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锻炼成果,低估了基座的高度,一下没能将自己提上去。
“……”
一次不行,云心月收回脚,打算另寻他法。
刚要找块踮脚的石头,背后的楼泊舟就伸出手:“扶着我。”
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搭上去。
楼泊舟手臂用力,给她借一道劲儿,将人托举往上。少女咬牙使劲儿,撑着他的手,双脚踏上基座。
身形未稳,云心月的脚步挪动了一下,小腿撞上雕像脚踩的玩意儿。
只听一声闷响,楼泊舟脚下敞开一个大洞。
“小心!”
云心月下意识扭身拉住他的手,结果两人双双往下坠落。
“公主!”
“圣子!”
第42章耽溺一双深邃眼眸
云心月身体发冷, 只觉得四周都沉寂下来。
只有楼泊舟往下坠落的身影,以及地底迎着风扑来的腥臭最是清晰。
仿佛有一只野兽,张开深渊大口, 只等着一口吞掉他们。
或许只是半息,或许过了很长时间。
她都是呆呆看着少年。
在此期间,楼泊舟已反手将她拉进怀抱,长腿在狭窄的洞口两壁左右蹬了两脚, 身形往上一拔,平安落在大堂的石板上。
春莺、秋蝉和侍卫甚至没来得及跑到洞口边。
云心月觉得有点儿超现实,一下子没能回神, 双眸还紧紧锁着他。
“怎么了?”楼泊舟将她挂在唇边和鼻梁上的碎发摘下, 语气平稳得不像险些掉落洞口的人。
她呆呆看着那根曲折勾起碎发的尾指,还没回过神。
不是。
这发展有点儿不符合电视剧定律。
他们就这么水灵灵地上来了?完美避开互相抱着摔落黑洞,滚了又滚的凄凉命运?
她扭头, 垂眸, 看着黑漆漆的洞穴,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春莺和秋蝉赶紧跑过来, 看云心月的情况。
侍卫扶着刀剑, 蹲在洞穴边上往里面看。
一人吹亮火折子丢下去,见落到底下的火折子还亮,对其中一人递了个眼神,点点头,撒腿往外跑。
云心月嘴巴跑得比脑子快, 问:“他发现什么了?”
半跪盯着黑洞看的侍卫解释:“禀公主,他是去拿绳子。”
“哦……”
这么默契, 都不用说话。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她说完,扭转头对上一堵胸膛和宽厚肩膀, 瞬间回神,缓缓松开按在楼泊舟胸口的手,捏紧手指握在胸前。
她并没有躲开,肩膀还挨着他的胸肌,只是眼眸转动几圈,掩饰一般落在雕像踩着的古怪东西上。
看了一阵,倒是忘记了那一丝半点的羞涩。
“欸——”云心月用手肘撞了撞少年腰腹,“你看这块石头,觉不觉得它很像一样东西?”
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楼泊舟垂眸,还没回答她,跑出去的侍卫又流星一样,“咻”的就回来了。
他手中提着一捆绳子,先将一头抛给伙伴,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握紧短匕首,谨慎下行。
云心月注意力转走,紧张盯着漆黑洞口。
好半晌,下面才摇了摇绳子,传回来空旷的、带回声的回应:“下面安全,可以下来。”
侍卫还想下,她拦了:“我和圣子下去,你们守好上面。”
她拉上楼泊舟的手腕,也绑上绳子往底下去。
洞底下是一片窄小的居室,有简陋木板拼起来的床,还有块石头,上面放了碗筷和铜壶。
碗里面的饭菜已经干硬,成了上面铺着一层霉菌的小石子。
“这里还有锁链,看来他们把人弄到这里以后,会休息一夜。”云心月蹲下来,捞起那锈迹斑斑,只有几处光滑的铁链。
忽地,她发现角落好像有什么痕迹。
居室光线模糊,她看不清楚,朝后面伸手:“谁给我个火折子什么的东西,需要照明。”
下一刻,楼泊舟将自己带着的火折子吹亮,递到她手上。
云心月头也没回,接过后便对照墙角,还用手帕缠着手指,把泥土蹭掉。
“这不是——”她霍然回眸,朝楼泊舟使了个眼色,“杨家村那条鱼的符号。”
好家伙,证据全部都指向连蘅小娘子。
楼泊舟眼神好,垂眸也看得清楚,便没有蹲下。
云心月没听到回应,拉着他蹲下来:“这里,你看看是不是。”
“嗯。”楼泊舟想起弟弟的叮嘱,多说了一句话,“的确是杨家村白发疯子所画,也是在云霄楼的连蘅身上看见的青玉鱼。”
云心月托腮,看着他,再次求证:“云霄楼真的养了蛊?”
“嗯,数量不少。”
“连蘅真的不会控蛊、炼蛊?”
“嗯,炼蛊和控蛊的人,身上会留下气息,蛊虫能识别。”
“那会不会,连蘅是幕后操纵的人,她手下会炼蛊、控蛊呢?”
“不清楚。”楼泊舟想了想,“不过在幻天楼里,我们碰上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他会炼蛊、控蛊。”
谁不好好穿衣服?
云心月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位散衣披发,带着几分潇洒肆意的男人。
哦,他啊。
她小声嘀咕:“莫非,幻天楼是云霄楼的地下产业,连蘅明面上是个扫地僧角色的小喽啰,实际上却是两大产业的背后大佬?”
对了。
掌心与拳头一碰,她又想起一个之前没注意的细节。
之前在云霄楼,不就有两个人闲聊八卦,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有没有听到她的歌声,而不是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当晚就在附近!
她当时只觉得有哪里奇怪,却不明白,现在一推理,可就顺畅了。
说不准,她当时的担忧是对的,那屋舍里面就是守了人,专门抓他们这种漏网之鱼。
楼泊舟:“……”
她又在说什么令人听不懂的话,兀自激动。
居室很小,一寸寸找线索也很快就盘完,守在另一条通道口的侍卫,见他们停下脚步,赶紧走在前面引路。
通道窄小难行,渐渐往下,像凹凸不平的滑梯,一路通往不知名处。
云心月一手扶墙,一手与楼泊舟牵着,搭在他肩膀上,对侍卫说:“难怪你耽搁那么久,这里面原来那么、难、走。”
深一脚浅一脚的,挖坑的人是对不规则有什么执念吗!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尽头。
侍卫用刀剑撩开垂挂的藤蔓,还伸手拦了拦:“公主、圣子小心,下面是河流和乱滩。”
云心月走到边上,探头看了看,出口处有一张看得出年岁已久的绿网,绿网之下便是反射粼粼月色的乱石与急湍河流。
“我们能下去瞧瞧这条路,看它通往哪里去吗?”天色太黑,又有东西遮挡,她看不清楚。
侍卫觉得有点儿危险,但愿意先行探路,请他们稍后。
“那你注意安全,小心别受伤了。”云心月拽了拽那绳子,有点担心,“这会不会不够长啊……”
万一吊在半空中,多吓人。
侍卫憨厚一笑:“公主放心,末将也是会些轻功,能自保的。”
不然也混不上这一行的饭吃。
楼泊舟听着她与侍卫说话,伸手摸上自己好似浸泡在什么东西里,一阵汨汨往外泛水,内里紧紧收缩的心脏。
好古怪的感觉。
他往后挪了一步,更贴近少女,企图弄清楚自己无由来的感觉。
几乎要被堵在墙壁上的云心月伸手抵着他的肩膀,一脸懵:“你在干什么?”
突然挤她作甚。
“你小心点儿,他落下去的时候绳子会绷紧,你站中间的话,一不小心就被绊出去了。”
她伸手将他往一边压了压,手臂横过他胸膛,五指紧抓着他的臂钏。
“我——”他弯着的眉目一动,惊觉方才那股感觉竟然渐渐散去。
他抓住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一同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奇怪。
就跟他听到的一样,根本没什么变化,如同以往那般沉稳有力,没有失掉节律。
“怎么了?”云心月觉得他好像哪里不对,也顾不上羞涩,凑近看他,“空气不流通,觉得呼吸不畅,有点儿胸闷吗?”
楼泊舟缓缓摇头。
“没有,只是……有些怪。”
他无法理解的怪异。
云心月着急,拉着他小心翼翼走到洞口边上:“你肯定是闷着了。”
她一手扶住洞壁,一脚踩向对面石壁拦着,防止他晕眩时一头栽下去。
把楼泊舟拉近一些,她说:“你对着外面呼吸,不要吸里面的空气,一会儿就好了。”
等会儿下面的侍卫说不准也探好了路,他们离开窄长的山洞,空气就会清新很多。
楼泊舟垂眸,黑眸专注看着摇曳火光下的她。
云心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把脸弄脏了吗?”
她抬手,用袖子去擦。
看了半晌的楼泊舟,眼见她光洁的脸蛋抹出来一点灰,抬手用指腹替她擦了擦。
四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脸颊一侧,像是几根冰,可他的大拇指指腹,却像火灼烫,附上微微带刺的触觉,在她脸颊上左右扫动,动作很轻。
像是——
怕弄疼她。
之前,少年也并非没有给过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感觉,但是那时候的小心,总令她觉得,是一种出发点在他的小心。
如同刚买下珍贵瓷器的商人一样,唯恐弄出一丝瑕疵,损坏了这件瓷器本身的价值。
这倒是和她看过的很多皇叔男主的心理一模一样,哪怕再爱女主,本质上也是为了自我愉悦。
而现在,则多了几分……爱惜与发自内心的不舍。
这种被人用心珍惜的感觉,很微妙。
就仿佛那落在脸颊上的手指,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根手指,而是他看不见的爱意凝成,几近亲昵的抚摸。
云心月隔着火光与他相望,耽溺一双深邃眼眸。
眼底浓郁情绪,令人难承其重,骨头都不由自主轻轻颤动。
将她唤醒的是底下侍卫的叫喊:“公主、圣子,下面安全,可以下来!”
“好。”
赶紧收回险些要浸泡到深渊的目光,也收回横着的腿,她探头回应一声,再瞥一眼楼泊舟。
见他还盯着自己看,她转开视线,往下望了望:“咳,那个……我们也下去吧。”
先干正事儿。
楼泊舟在她侧脸上多看了几眼,才慢慢收回眼神,弯腰捡起垂落的绳子,套到少女腰上打一个牢固的绳结。
他则抱着人,施展轻功往下落去。
绿网有些摇晃,云心月捏紧掌心下的腰带,只差将自己的手指全部塞进去卡着。
透着两层薄衣,还能摸到他用力时候,鼓胀起来的一块块肌肉。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想要松手,但是一松手又站不稳,只能继续不好意思地贴着。
底下侍卫,拢住嘴巴大声提醒:“圣子,带公主顺着网旁边的一个口子走,可以下来。”
楼泊舟看了一眼,将垂挂的茂密藤蔓拉开,用手挡着,躬身穿行在隧道似的网里。
走了一阵,果然有个磨平的台子。
他们走出去,成功与侍卫汇合。
只是驳接过两三次的绳索到这里,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驳接了,只能绑上一块石头坠着。
“这是……”云心月站在平台上,回头看陡峭的百米悬崖,“崖底吗?”
侍卫站在底下,颔首:“是,这边的水流缓上许多,往下还有分流处,可以停靠船只。”
“在哪里?”云心月往下走,“带我们去看看。”
侍卫走在前面带路,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火折子续燃时长不太行,她手中的火光很快就没了,幸好侍卫有经验,下来的时候就找了几根棍子,临时充当火把。
走到水流更缓的地方,丛生的杂草明显从外向内伏倒,有折痕,像是常年都会来船停靠的模样。
“除了水道,这里还有其他道吗?”
“没有。”侍卫说,“这里被悬崖遮盖,从上看也好,左右两侧看也罢,都无法瞧见,但也因此只生成小小一块地方,被山和水牢牢包裹住。”
这种地方,凿地道就有些不可能了。
水多,阻隔的岩石厚重,开凿有坍塌的危险,正常人都不会花费大功夫干这活儿。
“末将都仔细查过,才敢让公主和圣子下来。”
若有其他道,有埋伏怎么办?
云心月暂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仰头看山,掠视而过。
等等——
她目光回转,看着绿网上面飘拂的一点白色:“那是什么?”
在黑夜里有点儿突兀了。
侍卫马上往回走:“圣子和公主小心些,末将去看看。”
云心月也跟在他背后走,只是不如他快。
身手矫健的侍卫很快用手中的刀,将东西挑落,拿在手上。
白布斑驳,有很多污血,他没有直接递给云心月,而是展开让她看:“禀公主,是一块染血的布。”
飘逸的布料,颇有些眼熟,她打量好一阵,想起白衣人的纵身一跃。
“是那个……拐走秋蝉的那个谁。”
楼泊舟也认出来了:“看来,他敢跳是有所仰仗。”
云心月点头。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跳崖那么毫不犹豫,原来是早已经心里有数。
“这么看,他负伤逃脱了?”
“恐怕是。”
“那还* 真是可惜……”
哼哼。
江风一吹,冻得云心月一个哆嗦。
楼泊舟脚步挪动,站到她手侧,把风挡了。
侍卫:“……”
咳。
他好像多余了。
“此地风大,公主和圣子要是查探完,不如先回去用饭,歇歇脚。”
江风劲,云心月的碎发糊了半张脸。
她半眯着眼睛:“嗯,走吧。”
这里是有点儿冷。
侍卫赶紧去解开绳子,让他们先上去,自己再紧随其后。
上到怪庙大堂,春莺和秋蝉一脸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见两人都没事,才算宽心。
沙曦都险些要亲自来找。
踏出怪庙大堂,云心月回眸看了一眼。
微薄的淡白月色,将雕像肥厚的一只脚照得影影绰绰,那底下踩着的石头——
赫然显露出一个人头骨的模样!
凹陷进去的两块地方,便是黑漆漆的一对眼窝。
她如同被什么深深凝视一般,后脊背蹿上几丝直透头顶的寒意。
抓着少年的手指,瞬间收紧,轻颤。
楼泊舟侧首,眸色落在她脸上,顺着她看来的视线,一同转到那颗越是朦胧越是形似骷髅头的石头上。
“怕它?”
云心月捏起手指,掐了一小块肉:“一丢丢。”
有点儿瘆人。
楼泊舟便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春莺、秋蝉和一众侍卫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转头跟上去。
圣子……这是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云心月不解看他。
楼泊舟往前踏上一步,将她遮挡在身后:“你不是害怕吗?”
他松开少女手腕,一个旋身侧踢,直接将那石头连同机关踹飞,撞到墙壁上,又滚落在地。
动静过大,云心月抬起手臂遮挡扬起来的灰。
等灰渐渐消散,她又被少年抓住手腕,拉到滚落的骷髅石头边上。
换回一身苗疆圣子服的楼泊舟,包裹黑丝绸的长腿从垂顺及踝袍子内伸出,没入一双宽口靴子里,靴子坠了一圈摇晃碰撞的锥铃,发出丁零脆响,晃动盘缠的银蛇双眸。
她一脸莫名,看着抬脚踩上去的他。
“踩住我的脚。”
“哈?”
不好意思,她有点儿没听懂。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感觉像是耳背听错了。
楼泊舟重复一遍。
云心月迟疑,抬起自己的脚,试探伸过去。她还是不太确定,不好意思落脚:“真踩你的脚?”
“嗯,”楼泊舟看着她,“踩。”
少年不懂她。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又不是刺他一刀。
她虚虚放上自己的右足,垂下看石头的目光,难以避免旁落在少年线条结实流畅的长腿上。
黑丝绸光滑柔顺,紧紧贴服皮肤,勒出起伏的优美肌肉线条。就连歪歪扭扭搭在腿上的银色腰链,此刻在她眼里都像一根根轻抚过的手指,给此际添上几分不可言说的暗涩。
咳咳。
她挪开自己的眼。
见她客气,楼泊舟干脆握住她的膝盖,脚下和手上同时用力。
一脚下去,直接将骷髅石头踩得四分五裂。
云心月一下没站稳,伸手扶着少年手臂,把脚收回来,略微惊讶盯着裂开的石头。
这、这、这……
武侠小说没骗她,内力这玩意儿是真牛。
“没了。”楼泊舟收脚,靴子上的银色薄片飘转,晃出几点斑驳白光,叮叮有响。
在清灵脆响中,她听少年温声说——
“可以不必害怕了。”
第43章对你生出吃念
啃着兔腿时, 云心月的脑子还回响着少年的话。
一声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面交织回荡,都快要罗成一张网, 把她的理智套住了。
“公主?”
没得到回应,春莺朝她招手,又喊了两声。
盯着火光傻乐的云心月垂眸眨了眨眼,若无其事抬起头, 看向春莺:“怎么了?”
春莺将新烤好的兔腿递到她跟前,小声提醒:“公主手中的兔腿已经吃完,不必再啃了。”
也不知公主在想什么, 竟能入神至此。
嗯?!!
云心月眼神僵硬往下一瞥, 果然看见自己手中已经光秃秃的一条兔腿,腿骨上是斑斑牙印。
“哈哈哈……”她抿唇,尬笑, “这酱调得不错, 烤得骨头都脆了。”
沙曦:“……”
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心月将骨头往盆里一丢,接过春莺递来的新兔子腿, 悄悄瞥了一眼隔壁的少年。
她才抬起眼眸, 还没转过去,楼泊舟就感觉到了,先将眼神从那根布满齿痕的腿骨上抬起,落在她脸上,定定看了两息, 迎面抓了个正着。
“……”
唔,他怎么老那么痴汉, 总盯着她做什么。
云心月有些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肩膀,问慢条斯理撕着肉嚼的少年:“你饱了吗?”
楼泊舟不知自己饱不饱, 但是吃半块兔子,应该是不够的。
他是练武之人,消耗更大。
起码要吃上一整只兔子,再来两块饼。
他问:“你有急事?”
“没有。”云心月摇头,将手中冒着腾腾热气的兔腿递给他,“你的兔肉快吃完了,吃这个吧,这个肉多。”
瞧他吃那半身,都是骨架,能饱么。
南陵的一众人都把她当西随女将一样看待,把她胃口都养大了。
这倒是没什么不好,身体强壮做什么都方便。
只是——
她馋别的。
据之前的经验来说,没有人敢吃为她准备的食物,除非剩到最后端下去,她看看他要不要趁热吃。
“这兔腿我没吃过,刚烤好,待会儿就不好吃了。”
楼泊舟将一丝肉也不存的完整骨架丢开,伸手接过,看她泛红的指尖。
“那你呢?”
他吃掉了,那她吃什么?就吃一只兔腿?
那不是她的饭量。
“我想吃柿子酱夹馒头,去去肉的腻味,再吃一个鸡腿,一个鸡翅,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楼泊舟遂放心撕兔肉塞进嘴里。
云心月眼睛睁大,对他眨了眨,换来一个眼尾弧度变都没变一下的笑容。
不是,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爬了个地宫一样的地方,我都有点儿累了,吃完早些睡。”
春莺不知她在打谜团,应和道:“属下待会儿给公主按按腿,保管公主能睡更舒坦。”
见他没回应,云心月的笑脸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她在馒头上狠狠抹上一大块柿子酱,用力咬下去:“那、圣子、待会儿、有!何!安!排!啊!”
别真是忘记了。
沙曦和扶风:“……”
怎的,公主和圣子饭后有约,但是圣子忘记了?
两人悄摸抬起眼眸,扫过两人脸色,很快又垂下头去,用兔子骨头拦住自己差点儿翘起来的唇角。
死嘴,听话,别笑。
不然显得他们没有半点儿忍耐力,算失职了。
楼泊舟不明白,她的怒意从何而来:“和你一样,睡觉。”
“噗——”
扶风喷了一口兔肉。
云心月惊讶:“扶风将军,你怎么了?”
“没事。”对面人摆摆手,捶着胸口吞下噎住的兔肉,“吃太急了。”
圣子说话太温吞,“一样”两字又说得黏黏糊糊,他的耳朵听到了,却不知为何让它慢了一步抵达脑子。
于是……
咳,就听岔了,吓着了。
云心月没太在意,吃完馒头吃鸡腿,吃完鸡腿还是觉得腻,又干吃了一勺柿子酱,才啃鸡翅。
她又塞满一嘴巴柿子酱去洗手时,楼泊舟还在慢条斯理啃第二条兔腿,她草草擦手,揉着润肤的膏脂跑过去提醒他。
“你别忘了子时过后,偷偷来找我的事情。”
她怕别人听到,用气音说话,双唇只差一点儿就碰上他耳廓,温热的气息还带着柿子酱的甜香,往他耳朵里面钻。
此一瞬,他忽然也很想尝尝,正常的柿子酱,到底有多好吃,才会让她一再下嘴。
少年眼眸落在石头搁着的小瓷罐上,咽喉里震出“嗯”的一声,“放心,不会忘记。”
得到保证,云心月才安心回去歇息,养精蓄锐。
楼泊舟也伸手捞走小瓷罐,回去抽走楼策安捆药包的草绳,编了个罐子套,挂在自己腰间的革带上。
楼策安看不懂他:“你有革带,何必要布带缠腰,还挂个罐子?”
束腰能理解,毕竟革带坠了重物就易滑落到胯骨上,可罐子……装新蛊虫?
“布带可当绳索,搭建避难处时绑定各色架子、修补衣服、制作捕捞的渔网、做弓钻取火,甚至在没有罐子时,还能吸水汲水……”楼泊舟拉走角落的铺盖,往那一躺,“我得带上。”
不然,他脱衣裁绳或用手搓绳搓出一手血,恐怕会吓到某个人。
至于革带——
可佩物,特别是小型武器,也方便。
“别吵我了,我要睡。”他拉过枕头,挡住自家弟弟视线。
楼策安:“……”
算了算了,自家亲亲兄长,又打不过,就不计较了。
他无奈摇摇头,放轻手脚翻阅书籍,用立起来的书页挡住火光,直到亥时才灭灯睡觉。
月影渐上,从车窗的这头,到了那头。
淡白薄雾散着莹莹的光,落在楼泊舟的眉弓上,在眼皮打下一小片暗影,将那深邃的眼窝衬托得愈发圣洁高贵。
月光下的眼皮轻颤,双眸睁开,圣洁高贵顿时被神秘危险取代。
不过片刻间,漆黑的眸子浮起几丝亮色,眉眼弯起来,危险退去大半,又多上几分少年的温和无害。
楼泊舟起身,将被惊扰的楼策安肩膀按下:“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楼策安:“……”
好,他明白。
他此时此刻已经睡着。
他转身,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跳出车窗的楼泊舟,如风刮到云心月的车驾旁,将守卫的穴道都点了,敲响车门。
笃笃——
很轻的两声。
云心月艰难睁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坠,迷糊之间想起有正事儿要办,才有两分动力去把门打开。
只是门一开,守在车门两侧的春莺和秋蝉都往里面的软毯倒去,她则往外面踉跄扑去。
眼看就要摔在马屁股上,被马尾巴打个大嘴巴子,楼泊舟伸手,将她牢牢抱住,单手托下马车。
此时,手持火把四处巡逻的队伍在不远处交叉行进。
十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转过脑袋,刀剑半出鞘盯着他们两个。
云心月马上清醒了。
她挣开少年怀抱,后退三四步,顺了顺自己凌乱的发丝,胡言乱语道:“我跟圣子什么也没有,别看了,快巡逻。”
两国队伍:“……”
好好好,他们都懂。
一群人若无其事收起刀剑,竖起耳朵,放慢步调巡逻。
云心月:“……”
她伸手挡住脸,将楼泊舟拉到车尾,挡住一群人视线。
好半晌,脚步远去,鹌鹑一样垂着脑袋的人才悄悄探出脑袋,警惕四望。
少年看着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拱起的骨节和指尖发白。
——她好像很紧张。
见没人注意,她才拉着楼泊舟的手往林子里跑。
“走。”
边上有马,他们顺走一匹,就不用担忧后半夜过度使用轻功的事情。
马匹也有人看管,虽然有马认得楼泊舟,牵走时不会反抗嘶鸣,可碍于严密的守卫,事情在顺利之中,又多了那么几分坎坷。
等牵走马,远离破庙好几里,他们才放心骑乘。
就是——
坐在马前的云心月,感觉到后腰上梆硬的东西戳她,有一点儿……难受。
“你……”她硬着头皮建议,“能不能往后挪。”
别靠那么近。
弯腰牵住缰绳的楼泊舟,将悄悄往前移动的人捞回来:“坐正,小心摔下去。”
马鞍就那么大,能挪到哪里去。
后腰往后撞,紧紧贴着他,云心月才发觉感觉好像不太对,楼泊舟也才发现,大概是自己腰上的东西硌到她了。
没想到,光是将腰链和颈圈摘下,并没有什么用。
他伸手把革带脱掉,交给她拿在手上。
“这样可行?”
云心月看着手上一连串的东西,默了。
咳,原来是真的铁。
不是那什么。
“可以……”
工具都交了,怎么不可以呢。
从未试过双人骑乘的她,还是有点儿紧张,主要是骑马还得压浪,单人马鞍上坐两个人,想要分开一点儿,马鞍两边的弧度都不答应。
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有点儿挑战她的脸皮。
她双手紧紧握着前面的把手,实在很想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全程睡着了。
对所有身体接触都很懵懂的楼泊舟,倒是不存在不好意思的情绪,更多的是对自己身体变化的疑惑。
那双黑亮的眼眸,亮色极其迅速收敛成一点,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漆黑,反而是本来黑色的瞳孔,在月下泛出浅浅一层水光。
少年勒马停在荒野中,将滚烫呼吸喷洒头顶时,云心月瑟缩了一下,缓缓回眸看一眼,便对上这样一双蛇眼似的眸子。
漆黑的一点过于深邃,一旦望进去,就像凝望深渊一般,被诡异的气息缠上。
那气息如同潮湿阴冷雨林的水汽,无孔不入,挥之不去,粘腻又固执地入侵肌肤。
令人毛骨悚然。
“你……”
“我怎么了?”楼泊舟俯身靠近,微凉的鼻尖凑近她脖颈,逡巡一圈。
鼻尖虽没有碰到她,却将凉气传递,让云心月体内流转的血液通上一阵奇异的电流。
与鼻尖凉气截然相反的,是少年喷涌出来的、急促滚烫的呼吸。
一冷一热,上下交叠。
更是折磨人。
滚烫的呼吸所过之处,被秋夜凉风一吹,便在脖颈细细绒毛上挂坠晶莹水珠,生出一股别样的凉意。
云心月肌肤上极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微微颤动。
她甚至没办法听清楚少年说了什么。
楼泊舟鼻尖将她衣领点开,深深嗅上一口气。
咚咚——
心跳悬停一下后,便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喧嚣乱跳。
她不禁往前倾身,脸也扭过去,不敢再看他。
衣领刮过楼泊舟鼻尖,月色之下,一截白腻如瓷的脖颈呈现,流转的光将她映照得像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瓷像。
总有一种只可远观的清远高洁。
可他却鬼使神差靠过去,在凸出来的脊骨上,轻轻吻了一下。
柔软潮湿的触感散开,云心月心脏跳动更快了。
咚咚——咚咚咚——
比舞狮时候的擂鼓还过分。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捂那一截脖颈,却被少年逮住。
缰绳磨得发热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发凉的鼻尖点在她掌心里,细细嗅闻。尔后,一路顺着手腕、肩膀、滑到耳边。
“是不是有人在你身上下毒了。”楼泊舟清亮的少年音微微有些暗哑,“我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贴近她的那半边身体,格外灼热,有些肌肤还像是淬过火一样,有种膨胀的热。
他将脸颊压在云心月肩膀上:“我好像……对你生出一种吃念……”
很想、很想将她一口一口咬噬,用尖牙涂上点儿什么,令她身上都是他的气息。
今夜见着的腿骨,在他脑海一现。
他又想。
或许,她给他咬上齿痕也行,深到骨头都留下印子也没关系。
痴念?
鼻尖抵在血管上的温度,让云心月颤了颤,脑子都冻糊涂了。
“楼、楼泊舟。”
“嗯?”
“你这不是痴念,只是身体的正常反应,你清醒一点儿。”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还能找回理智,真是毅力惊人,“别被欲。念控制了头脑。”
欲。念?
见她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厌恶,少年横在她腰侧的手收紧:“什么叫欲。念?”
云心月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像个老学究一样,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说:
欲。念就是强烈渴望想要得到某样东西或目的,有这样的念头不稀奇,但人不是动物,不能因为想要得到就肆意劫掠,而是要恰当处理云云。
她觉得自己相当有做心理导师的潜质。
听了一堆,让马慢慢行走,不必压浪的少年精准抓到关键:“何谓恰当处理,怎么处理?”
云心月:“……”
心灵指导失败。
“就是……等你成亲之后,就会接触到的事情。”
等等——
他成亲的对象好像是她?!!
“为何一定要到成亲后?”楼泊舟追问,“成亲前不行吗?”
云心月磨牙。
他怎么跟她读幼儿园的小侄女一样多疑问!
“因为,这种程度的亲密,一般人不能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把正事儿解决再说,好吗?”她说到最后,没听到回应,已经有几分羞涩到极点反弹出来的怒气了,“你还能不能继续驾马了,不行我来。”
楼泊舟抿唇,吸一口她身上明媚的山花气息。
他伸手重新拉动缰绳,快马加鞭,赶在开城前抵达城门口。
“果然很多人。”云心月用手肘杵楼泊舟,“下马,排队入城。”
他们手中拿的还是侍卫队两人的过所,被守城卒问时,便说是公主落下某样重要东西,他们二人奉命回去公主去过的地方找。
守城卒检查过没问题,便将他们放进去。
“走,去云霄楼。”
云霄楼近午才开店,此刻门虽开着,却并没有什么生意。
他们看上一眼,便绕后门去,翻墙入内,让小蛇一路寻到连蘅歇息的屋子。
火头丫鬟都没有单人间,楼泊舟悄无声息把人抓去无人的屋子审问。
“??”
站门口把风的云心月震惊。
他是风吗,刮进去又出来就把人给弄走了?
“快,走走走。”
她生怕被谁发现踪迹。
解开穴道,醒来睁眼的连蘅扫过四周,落在他们身上,略有讶然。
“怎么是你们?你们不是离开了吗?”
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还挂着猪毛的麻绳,以及在她身上翻找什么的云心月,眉头死锁。
“你在干什么?”
云心月从她身上找到一枚劣质青鱼,形状的确与符号无异。
“真是你……”
连蘅的脸色变了:“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这么紧张做什么?”云心月心虚,看了一眼窗外把风的银蛇,才将青鱼在连蘅面前晃了晃,“身份暴露,急了?”
连蘅抿唇,没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得可怕。
“说,你创办云霄楼和幻天楼,到底是为了什么?杨家村二十年前的一众年幼孩童,都被你弄去哪里了?”
连蘅霍然瞪大眼眸,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幻天楼的事情?”
怎么会。
她不过只是过路人而已,没被幻天楼摸清楚底细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进去的。
“怎么,觉得自己做得很隐蔽?”云心月扫过她的眼睛,觉得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
难道——
她猜错了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马上改口,而是就势试探:“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要以为自己做过的恶事,能够逃开所有人的眼睛。世人总有明眼者,不畏权势不惧死。”
“好一个明眼者。”连蘅似乎一下子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眼睛,“你又怎知,你所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的,而不是蒙蔽你眼睛的一条黑布呢?”
云心月微蹙眉。
对方的答话,很明显是防守型答话,两边立场都能推。
换言之,她极有可能想先从她嘴里撬出确定立场。
少女眉宇多了几分为难。
啧。
八面玲珑好难哦。
楼泊舟已重新扣上丁零当啷响的革带,见状从腰上布袋解下一根很长的细针,递给她:“用这个,不见血。”
不用怕。
眼前冒出闪着寒光毫毛长针的云心月:“……”
“不了,谢谢。”
她微笑将他的手推回去。
连蘅眼珠子一直跟着他们转,眸中冒出的精光与警惕,又与前两次所见大相径庭,弄得云心月心生好奇。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真是古怪。
“呵。”连蘅笑了一声,“贵客何必搞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难道不好吗?”
云心月:“不好。你过的独木桥上还有很多人,可你过桥之后就要砍断桥梁,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落水而亡,不试试阻挠你的作为吗?”
“我懂了,原来贵人是个读书人,有文人所谓的那劳什子的……风骨,不肯屈膝折节,宁死也要高声嚷嚷而殉道,拼一个世人称赞,留名百代,是吗?”连蘅脸色一变,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楼泊舟眼神一眯,黑光拢聚,虽眉眼唇角笑意犹存,神色却格外不善。
此人说话,委实难听。
云心月伸手把他拉住,转过身去,离连蘅远一些说话:“她可能不是幕后黑手,有可能是我搞错了。”
但暂时不能排除她不是幻天楼和云霄楼的人。
楼泊舟“嗯”了一声:“她身上没有杀气,和幻天楼的人不一样。”
应该不是一伙的。
但——
弟弟说过,有些人杀人从不用动手,也不用杀气,笑着说说指不定就有人帮忙动手。
“可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杀气……
好玄乎的东西。
云心月摸了摸鼻子:“我想放了她,再探一次幻天楼,但是要保证她不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有办法吗?”
这个简单。
楼泊舟直言:“弄晕。”
他两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根针,一甩就扎中连蘅,让对方晕过去。
“……”
哇哦。
真是简单粗暴呢。
将连蘅无声息送回去后,云心月跑了一趟宝库,找到那个木架子,摸了摸上过的漆,还有破损的那段木头。
“这凹痕,很像是脑袋磕出来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总觉得泛凉。
指甲刮漆有点儿疼,她吹了一口气,甩了甩手,向楼泊舟伸出手:“借我刀。”
少年解下,拔出鞘,将刀柄放进她手心。
云心月小心翼翼刮掉漆,露出底下的一片暗红。
她叹息:“果然是为了掩盖血迹。”
楼泊舟凑近闻了闻,肯定她的说法:“是人血。”
“走吧。”青天白日,云心月总担心被人抓住,看完线索就催促他,“赶紧离开,安全了再说话。”
许是没想到他们会杀回马枪,白日的宝库防卫不算森严,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便顺利攀上墙头。
楼泊舟跳到墙外,转身张开手。
云心月矮身一跃进他怀中,顺利站稳脚跟。
只是——
刚转过拐角,就碰见对面巷子有两个熟人。
熟人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看他们。
云心月撤回一只脚,跳恰恰一样拉着楼泊舟的手臂,一个完美弧度旋转。
“换个方向走。”
快快快。
两人撒腿跑过来,从两侧包抄、逼近。
“娘子和郎君……”
“这是准备做什么去呢?”
第44章到底谁在说古人封建!!
秋夜月牙清冷, 繁星却是极其灿烂。
哪怕他们身处云霄楼后巷,也能清楚看见沙曦和扶风脸上神色。
云心月一笑,眉眼弯弯如天上月:“嘿, 真是巧啊,你们怎么也来云城了?”
“我家十六娘子失踪,身为护卫,自当寻找。”沙曦抱着手中的刀, 浓眉不动,“这位娘子说,对也不对?”
呵呵呵。
这么说话, 怨气甚重呐。
“哎呀。”云心月挽住她手臂, “沙曦将军、扶风将军……”
请听她掰扯两句。
“在下乃小溪,是溪水的溪,不知娘子口中的沙曦是何人?”
唔哼。
不对劲儿。
云心月转头看向扶风, 这才发现, 他们两个都换了一身很普通的衣物,的确与寻常人家的护卫没什么区别。
这是闹哪出?
“别看我, 我叫阿南, 不认识什么扶风。”扶风抱着怀里的剑,眼神侧过,看墙头不看她。
云心月明白了。
他们这是乔装而来,从旁保护他们两个。
原以为是严厉守成的将军,没想到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还挺义薄云天。
只不过,这里并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他们买上几屉包子之类的吃食,又提上一壶热腾腾的豆浆, 跑湖边一个高坡上谈话,顺道商议接下来的行事。
野外高处,放眼就能望见一切,不怕被窃听。
跑上大半夜又折腾一早上的云心月已经饿得不行,一手卤肉一手包子,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显然饿坏了。
她开口就是暴击:“我想和圣子去幻天楼再摸摸底,看看往上的楼层到底还有什么。”
沙曦觉得有些冒险:“何不将去过的人掳来,逼问所知?”
这个她擅长。
“唔唔。”云心月摇头,摆手,“没用的。”她咽下去,喝了一口豆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冲着享乐而去,而且幻天楼存在多年,信任它的人很多。这群人进去的时候,绝对不会有意识去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云城里,连没去过的人,都管幻天楼的楼主叫仙主,可见对方的影响之深。
这么查,效率太慢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倒不如直接入虎穴。
她当年给一名重伤后捡回性命的战地记者做过采访,对方说了一句行业内流传很广的话——“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你离炮火还不够近。”①
同样,他们想要知道真相,想要寻回那些失踪的人,就要离虎穴足够近,才能找出端倪。
云霄楼在明,幻天楼在暗,不用想都知道哪里的线索会更多。
沙曦两口吞下包子,一双眼睛还不停往四面扫,异常警惕:“公主已经拿定主意了?”
“还没有。”云心月理直气壮道,“但是我知道,在当地报官处理,一定会很难打击到当地的地头蛇,毕竟出了事情,太守及一众官员,全部都要追责什么的。”
对他们来说,最好还是将这件根植当地二十年的事情按进泥土里,永远也不要见天日。
就算云太守没有同流合污,也未必有这个魄力。对上势力庞大的地头蛇,对方那圆滚滚的身板能不能一下按住,也是存疑的事情。
毕竟,上次他们离开时,他在查云霄楼;这次他们回来,云霄楼可还好端端在那儿。
“但是,云城为四周城池繁荣之最,要是附近官员并无勾结,异地可能有人很愿意在必要的时候出手。”
她抬起手臂,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扶风嗤笑:“这叫什么出手,不过是看事情解决了,不会殃及自己,才蹦出来抢功劳。”
那跟火灾发生时候,想着自己隔得远,袖手旁观,眼见火势快要没了,一众人救火瘫倒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他又冒出来假模假样泼两桶水,中气十足诉说自己救火艰难的人有什么区别。
“嗐呀,这又不重要。”云心月捂着嘴巴,打了个嗝,“我们又不抢这份功劳,不仅不能抢,还要想办法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有人愿意顶,那就结个善缘。
只不过这善缘需要好好挑选一下,丢给那种油肠肥肚,鱼肉百姓的贪官,她也心塞得慌。
安静了很久的楼泊舟问:“为什么不能抢?”
想要,就该抢。
云心月喝了口豆浆,耐心解释。
“首先,别国的家务事,看归看,插手就不懂事儿了;其次,大周是中原大一统王朝,虽说又有兵又有钱,但肯定不会嫌钱多。
“我们帮忙除掉毒瘤,收缴的钱就算层层盘剥,交到中央朝廷的也不会少。我们还能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离开,算是卖他们个面子,来日可以讨。”
也算是为西随和南陵谋利。
当然,前提是大周皇帝如流传的那般,不是昏庸之主。
不是的话,就约等于没事发生,但倒打一耙还不至于,除非对方早就盯上西随和南陵。
见楼泊舟若有所思,她转向两位将军。
“沙曦、扶风,你们都是大将军,当过主帅的人……”她不怀好意地嘻嘻笑,“不说对大周所有官员了如指掌,但是对朝廷重员、边防主要官员以及这种集边防、商贸于一体的大城官员,肯定有自己的情报吧?”
她伸出手,四指雀跃跳动。
“要么把名单给我,要么你们自己商议一下,选个靠谱的对象,匿名递信,让对方逮住时机过来?”
沙曦和扶风一脸古怪看着她。
“怎么了?”云心月收敛笑容,扭头靠近楼泊舟的眼睛,当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我这脸上也没什么啊,”她转回去,看向两人,“你们怎么这样看我?”
沙曦:“礼官……”
扶风:“夏老……”
“在我们离开之前,也是这样叮嘱我们。”
“??”
云心月:“所以……呢?”
原身是完全没有这样的素养,还是没有半点儿敏锐的国政思想。
怎么用这种“她不可能那么聪明”的眼神看她?!
沙曦接着往下说:“所以,他们二位已经给出建议,也写好信件,只等公主一声令下,我或者扶风发出信号,他们就派人将信件送达。”
礼官和夏老能想到这点不值得惊奇,公主以前接触过这些事情吗?
她好像从未了解过。
扶风补充:“两位礼官思虑周密,唯恐云城之外的官员被关在城外不得入,所以连云城辖下三位县令,以及前往西营那边派信的小乞丐也提前物色好。”
到时候,转信给小乞丐的人遮好脸面身形,看着信件送达就好,完全不需要露面。
如同这般大事,礼官精心挑选那几位,肯定不会当玩笑随意看过就算,必要先探一番。
届时,云城官员看见外围好几个人虎视眈眈,想要探进锅里吃一碗羹,就不得不更积极行动了。
云心月:“……”
嘶——
她那些都叫小聪明,这才是混朝堂的高手!
势力平衡玩得真明白。
不过——
“有个疑问。”云心月习惯举手问问题,“这礼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我们谁把事情扬出去了?”
还扬得那么仔细,对幻天楼一清二楚,连他们想要再探幻天楼都能推出来。
沙曦和扶风都不知。
“我们只是如实告知,可那什么幻天楼和青鱼的事情,我和沙曦都不清楚,只知道公主和圣子去过。”
他们只详细听说过杨家村的遭遇。
把事情扬出去的人,怎会是他们呢。
楼泊舟大概猜到,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是我告诉夏老,让他接应,不知* 他竟找上礼秋使者,还商议了这么一出。”
云心月不敢置信:“你?你不是除了睡觉,几乎都跟我在一起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煮药那次……”
哦,明白。
白衣人格干的事情吧。
她就说,他也不像做事情会跟长辈打招呼的乖顺少年。
“你怎么事后也不说一声。”她死鱼眼看对方,狠狠咬上一口鸡肉包子,“晚上偷偷溜出来,是比较刺激吗?”
早知道其他人不反对,他们鬼鬼祟祟离开作甚。
“我错了。”
回去一定教训弟弟。
“啊?”云心月讶然眨眼,凑近,“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楼泊舟维持着温和笑意点头:“是我,怎么了吗?”
才说了三个字,总不能有什么错处吧。
“没怎么……”
就是觉得自己白日撞鬼了,居然听到他那么自然滑跪的话语。
跟看搞笑博主拍自己男朋友怕老婆的桥段一样。
太不真切了。
“你——”楼泊舟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怎么又发热了。”
身体竟如此脆弱。
“……”
“谢谢。”云心月用手腕隔开他的手,气得咬牙,“晒、的。”
绝不是想到他利落撩开袍子半跪,仰头露出一双猩红潮湿,又犹如点漆的眼睛,可怜巴巴说什么“我错了”的画面。
沙曦和扶风对视一眼,垂下脑袋吃东西,假装自己听不到。
云心月忘性大,扭过头去就着湖上风景吃饱喝足,一会儿便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等大家都吃好,她伸手将馒头和干饼分成四小份打包。
沙曦赶紧拦住:“公主,让末将来就行。”
云心月躲开:“不用,我来分,你绑好就行。”
要是沙曦来分,肯定多分给她和楼泊舟,短了自己和扶风的份。
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大家都得有足够的水粮才行。
提着水粮找地方歇脚时,与她一同并肩走在中间的楼泊舟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别国的家务事,懂事的就不应该插手。”他说,“那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情?”
他是随性而为,那她呢?
云心月一怔,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认真想了一下,却忍不住笑了。
楼泊舟疑惑:“你笑什么?”
怎么会有人的情绪这般外显,一张脸什么也藏不住,怕会藏不住,笑也总是藏不住。
云心月轻咳几声,笑着说道:“大家都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文化同出一源,本就是一体。再说了,今日发生在周国的事情,明日我们西随、你们南陵又焉知不会发生?
“人不能对同类的遭遇漠然不理,恶者随时都在四周环伺,挑选弱者下手。你若当哑巴,他便知道你一定害怕,被欺负了也不敢出声,不敢求助。”
她转身,看向少年。
“难保自己,不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这不是老奶奶倒在马路上讹人的问题,是自取灭亡与否的问题。
楼泊舟手指动了动:“可若是你足够强大,自然不会有人敢欺辱到你头上,如此,不就能避开祸端了吗?何必麻烦。”
“不一样的。”见他姿态随意,云心月也就随口聊聊,“这世界,永远都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当更弱者消亡了,你就是被盯上的弱者。
“可要是弱者团结起来,也能比强者更强。就像我们生火一样,一开始只是擦出一点火,但将枯叶拢起来,就有了一团火,等柴禾再堆上来,就是足以取暖的火堆。”
“万一,”楼泊舟说,“你的这团火,加起来也敌不过别人的一盆水呢?为何不干脆避开?免了这水灾。”
要是别人跟她说这样的话,云心月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要劝她放弃了。
可少年说这话,她居然觉得只是单纯疑惑。
就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心生好奇一般。
但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圣子,皇叔的男主,该当见多识广才是。
“哪怕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事情,至少也要试试。哪怕只能将真相记录,警示世人,也是有意义的。避祸只能应对天灾,神话故事都告诉我们,要治水,不要避水,否则人只能避到哪里,又躲开哪里。”
洪水不被归束到河道中,一旦起风,便能生灾。
“那若是,那点火没能燃烧枯叶,只能微弱亮起一瞬就被掐灭呢?”
若如此,为何要亮呢?
“微光也是光啊。”云心月毫不犹豫道,“不管是你给别人的一瞬光亮也好,别人给你的一瞬光亮也罢,见过光,就不怕黑暗了。”
两人走到一棵熟悉的树下,停住脚步。
她仰头看着众多枝丫的大树,喊住沙曦,就地歇息。
秋阳透过树梢,洒在她脸上,盛载一眸微光。
“走,爬上去歇个觉。”她拉了拉楼泊舟的胳膊,“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楼泊舟看着她眼睛:“类似的话,你说过两次,第一次,你说光是有温度的,能给人勇气,赶走恐惧。”
云心月微微瞪大眼。
是吗?
她还说过这么彰显心境的句子?
楼泊舟:“第二次,就是这一次,你说微光也是光,见过光,就不怕黑暗了。”
随口聊的云心月:“……”
是吗?
她刚才说了这样的话?
“可我还是——”楼泊舟眉宇间浮出几点疑惑,“不解其意。”
半懂不懂。
“哈哈哈……”云心月拉他走向大树,“你又不是和尚,还要参禅,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懂了。”
至于现在。
还是带她上树好好歇息,为今晚做准备吧。
今夜,估计又是一个不眠夜。
楼泊舟“嗯”了一声,施展轻功把她带到严密的枝丫间,靠着树身休憩。
待到入夜,他们便十分熟练,尾随坠在队伍末端的人,捂嘴拖走,抢黑袍面具与请帖身份牌。
这次有经验,他们还专门瞄准戴有青鱼的两人,剩下两个抢的是绿色竹节。
“这莫非是四层的身份牌?”
云心月掰着手指数:“赤橙黄绿青蓝紫,怎么数都是第四层。”
扶风忧心忡忡:“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楼上的应该可以下楼,但是楼下的不能上楼。”云心月猜测,“要不然,它室内楼梯安排守卫检查,也太多余了。”
直接一批送上去,然后死守就好。
如果对方蠢,没想到这么办,就当她什么也没想过。
沙曦觉得有些遗憾:“早知应该盯赤色的身份牌,不过,我好像还没见过赤色的身份牌。”
“别说红的,橙的也没有。”云心月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把面具戴上,黑袍披好。
至于晕倒的人,点了哑穴绑上,严防再跑去砸场子。
不过估计也拖不了两天,就得被发现。
他们整理好,便从岔道出去,汇入人流中,顺着灯火往彩楼方向去。
有第一次差点儿被烛火晃花眼睛的经历,云心月这次不再抬头看,只扫过四周精致的灯盏。
置身灯海时,他们也从沙地踏上红毯,进入五彩缤纷的彩帛篷底,慢慢走向守卫。
流程和上次一模一样,并无任何改变。
这一次,他们假装在下面寻乐子,转悠一圈的机会,打量每个人的身份牌。
云心月犯嘀咕:“奇怪,难道红橙黄等级,不从这边进入?”
楼泊舟垂眸静思,随手往桌上抛出一粒银子,却意外赢了一袋银子。
“彩楼之前,似乎并无其他入口,不见有人行往他处。”
若是红橙黄不从这边进,恐怕另有入口。
他接过装银子的袋子,直接放到盯着它看的某人手中。
云心月:“……”
好沉。
难道这就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吗?
慕了。
去其他桌随便来两把,观察过四周的人,没发现什么蹊跷,他们便带着鼓起来的荷包往楼上去。
三楼的装潢,看起来比二楼要精致许多。
地方也比二层更宽敞,屋内灯火昏昏,薄纱如云,罗帐低垂,帘穗逶地,隐隐有轻烟袅袅,暗香飘摇。
就连打开衣柜,里面都多上好几套轻纱绸衣,面料十分柔软顺滑。
“这一层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云心月有些想摘面具,“怎么不见有人。”
待了一阵,连闯进来的人都没有。
楼泊舟问她:“要看看其他屋子有没有人吗?”
“走吧。”
他们又不是真来享乐,总不能白白浪费时间。
刚转身,就有一道分明是男子,却格外阴柔的嗓音传进来。
“贵客急什么呢。”
声音落尾,一片红色衣角如海浪翻涌,簇拥一对骨节分明的白皙玉足迈进来。
玉足上还垂着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绳,轻轻蹭在腿侧。
云心月顺着赤足往上看。
来人步伐大了些,一条又长又白的腿从开叉处冒出来,又缩回去……
时隐时现。
再抬眸往上看,单薄的红衣松松系着一个一拉就崩开的结,露出一线肌肉紧实的胸膛,以及蜿蜒没入衣服内里的两条流畅、显然的锁骨线。
好家伙,这三楼不会是南风馆吧。
她吞下一口唾沫,有些紧张。
楼泊舟听到细微吞咽声,眼眸从红衣男子胸膛上挪走,落在少女头顶上。
很好看吗?
“哟。”红衣男子不仅身材纤秾有度,腰细腿长,面容也甚是清秀讨喜,一笑便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惊讶时瞪大的眼眸更是小鹿一样无辜,“怎是两位客人呀……”
唔,还有一把绝世夹子音。
听懂的云心月:“……”
呵呵,这层玩儿这么花呢。
不懂的楼泊舟:“??”
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儿。
见两人不动,他拍了拍手,让伺候的人把托盘里的饭菜酒水,以及满满的瓷瓶、瓷盒、套圈、带子与系着绳子的铃铛放下。
云心月:“……”
到底谁在说古人封建!!
东西一放下,那些人便鱼贯出门,并且把门带上。
“不过——”红衣男子拂动衣袖,遮住唇角,“三人行也不是不行,只是希望郎君和娘子,得多怜惜小的。”
云心月:“……”
要不是怕惊动外面的人,她真想把对方丢出去。
她用手指勾了勾楼泊舟的手指,往桌边走去,在上位落座。
红衣男瞬间看明白两人地位,直接提起酒壶斟酒,先递给云心月,眼神好似蜘蛛丝一般,缠在她脸上。
“客人怎么还戴着面具,不闷吗?”
他伸出手,想要帮云心月摘下,只是手还没碰到面具,就被楼泊舟一手点穴道,一手捏腕骨制住。
“你,不要命?”
点穴道的手腕一翻转,冒出森寒长针,抵在他脖子上压着。
红衣男僵硬微笑:“客人,这是要玩什么绑匪的戏……吗?”
这话提醒了云心月,她找来一根腰带,绑在男子眼睛上,摘下面具喘口气。
忙活大半天,她有些饿了,但也不敢多吃,只掰下半块饼就着水,吞咽得辛苦。
楼泊舟便将腰间的罐子摘下来,放桌上。
“这什么?”
“酱。”
云心月打开一看,很是惊喜:“你还带了这个。”
她用仅存的饼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还没来得及嚼,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
“!!”
云心月赶紧收好罐子,看向楼泊舟。
“客人不用惊慌,例行检查罢了,若是灯还亮着,便偶有此事发生。”见楼泊舟要抬手灭灯,他赶紧压低声音规劝,“别!若是有人巡逻至此,马上灭灯,外面的人立即就会进来。”
干饼难嚼,云心月艰难说话:“那要怎么处理?”
“很简单。”男子眼尾一勾,妩媚万千,“二位客人假装正与我忙活鱼水之欢,没来得及回应便是。”
云心月怀疑看他。
什么老套桥段。
“里面的客人请回应,若不回应,再过三个数,我们便要得罪了。”
听到“三个数”时,她就急了,赶紧指挥楼泊舟:“把他丢墙角,上榻!”
“壹——”
楼泊舟一手拉着少女,一手揪着男子领子,往榻边走去。
“贰——”
男子被丢进墙角面壁,两人匆忙翻身上榻。
“叁——”
扯了被子盖上。
但。
墙角美男悠然提醒:“你们没脱衣。”
外面巡逻那群人,可不是蠢货,入内扫上一圈,这么明显的漏洞,一下就能抓住。
“得罪了。”
“来人,撞门!”
第45章他的眼神太深,令人不敢直视
嘭——
门扇被撞开。
两列黑衣壮汉持刀鱼贯进来, 露出覆盖青铜面具的领头者。
领头者锐眼扫过地上散落的衣物,以及紧紧包裹在被子里的三颗人头。
云心月手捏住被子边缘,指尖发白, 瑟缩往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被子底下的嘴巴还含着食物,她不敢开口, 生怕露馅。
被子在视线中移动,楼泊舟垂眸看了一眼,将被子往上拉扯, 彻底把她盖住, 侧眸盯着门外人。
少年眉眼温文柔和,嗓音也偏清亮,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没事就滚。”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且身上气息过于危险, 领头者迟疑了一下。
云城往来者混杂,进幻天楼的不乏达官显贵, 且有些就爱悄悄摸到这边玩儿。
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碰上皇室中人。
“得罪了。”
斟酌过后的领头者,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抱拳带领手下退出,将门掩好。
听脚步声远去,云心月才冒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见影子也离开, 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嚼动嘴上的食物吞下去。
“太险了。”
她抬起的头瘫倒回枕上, 长长舒出一口气。
危险远离,眼前人的存在就变得格外明显了, 不管是贴着她大腿外侧的坚硬膝盖,还是撑在她脸两旁的滚烫手臂,亦或者垂下来,落在她胸口的柔软亵衣。
视线往下,甚至还能透过敞开的衣领,看见因用力而越发明显的两弯锁骨,肌肉线条纵横交错的胸腹,以及人鱼线明显,被布带勒住的紧窄腰肢。
要命。
皮相惑人。
云心月赶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道家清心诀: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身体还在墙角,脑袋却被掐紧拖过来的美男,见他们定住不动,艰难挣扎了一下。
“二位要不让我面壁静思,你们随意?”
实在不必要当他面,如此旁若无人,一个眼神痴缠,一个羞涩乱想。
着实无声胜有声了。
闻言,云心月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伸手紧紧捂住楼泊舟胸口,警惕看向男子:“你……”不要乱看。
能主动说三人行也无妨的人,她总是不太放心。
不料,她才开口,楼泊舟就抬手将那人推回墙角。
嘭。
额头撞上木板的声音,格外清脆。
但,的确面壁了。
“……”
不知为何,云心月有点儿同情他。
她慢慢转眸,跟楼泊舟对视一眼就移开,手也收回,侧过身去。
“那个……”她看着少年黑衣上的银色蝴蝶暗纹,眼神飘忽,“要不先起来穿衣服?”
他的眼神太深,令人不敢直视。
楼泊舟看着她躲避的眼睛,撑手起身,坐在床榻边上,看她低头急忙捡衣服穿。
刚才情急,两人的衣物扯开就是一丢,全都混在一处,要分开还真有些费工夫。
特别是南陵衣服多银饰,西随的衣服多绒球与丝绦,这两样东西缠在一起,那可真是够难舍难分的。
云心月现在的困境就是,他的外衣衣摆处的几个锥铃,缠上了她外衣衣领处的小绒球,腰带的丝绦,还挂在他靴子银饰小蛇的鳞片上。
小蛇太真,她不敢碰,抱着两人的外衣可怜巴巴看向少年:“阿舟……”
有外人在,她不方便喊他全名,更不好意思喊他小名,只能挑这么一个略显亲近的称呼。
“你帮我解一下丝绦呗。”
楼泊舟抬眸看她:“你喊我什么?”
“阿舟啊。”云心月小声道,“在这种地方,还是不要喊称号和大名比较好,别暴露身份了。”
“那我喊你什么?”
“小云、阿月,”她随口说道,专心解开陷入锥**子的绒线,“都行。”
“那便唤作阿月罢。”
月与舟写出来很像,本体也很像,他很喜欢。
阿月,阿舟。
放在一起,想必也是极好看的。
楼泊舟弯腰提起自己的鞋子,三两下就解救出丝绦,见她解得辛苦,接过来,又是三两下就搞定。
“唔,你连解线都这么有一手。”
厉害呀。
她抖了抖外衣,赶紧穿好,勒上腰带。
见少年肩上衣物滑落,他摸了个空,还得脱掉重新披,她干脆向前帮他找到袖口,提到他肩膀处。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找不到袖子穿衣服啊。”云心月捏住他的手腕,引到袖口处,塞进去,顺手帮他理了理折在一处的衣领。
微凉的手指捏住两层薄薄的衣领子,从后脖颈滑过。
指甲与指腹的触感,是那么清晰,以至于两根大拇指从颈侧血脉划过,他身上的毛孔便不由自主张开,警惕起来。
仿佛她并不是要帮他穿上衣裳,而是要——
捏住他身上哪里。
他忽地有些不安和焦躁。
如同被侵入领域的大型兽类,呼吸变得急促滚烫,眼神闪动的烛火,也变得琢磨不定。
楼泊舟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躬身靠近她脸庞,想要看清楚什么。
两人呼吸凑近,撞在对方脸颊上,面部顿时犹如蒙上一层潮湿薄纱,连视线都朦胧不少。
“怎么了?”
踮起的脚尖落下,云心月也折腰往后,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睛。
她清楚知道,此刻的少年是危险生物。
那不自觉蹙起的眉心,好似可以挤出一只扭曲的手来,缓缓收紧,将她的脖子“嘎嘣”一下扭断。
她该离他远些。
这里没有任何危险比得上他。
可她并没有后退,反而还试探着往前一步。
“阿舟?”她捏紧他的衣领,眸色浮现几缕也许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担忧,“你怎么了?”
怎么连额角都冒出汗来。
这地儿也不热。
楼泊舟好不容易挥退脑中莫名生起的攻击念头,干痒的嗓子起伏吞咽几番。
他眼中也迷茫,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我也不知,心律……有些乱。”
“哈?”云心月凑近,认真感受掌下稍有些凌乱的跳动,“你这症状多久了?有没有让医……医师看过?”
好险,差点儿脱口而出“医官”两字。
她拉他在床榻边坐下,给他递过他的腰带和革带等物。
楼泊舟一边穿衣一边摇头:“头一回。”
“那回去可得让医师好好给你看看。”
“嗯。”
两人低声说着话,男子挣扎了一下,翻过身来。
他动静大,云心月和楼泊舟都警惕回头,盯着他看。
“二位客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会点穴,却又解开我的穴道,甚至连哑穴都没点,不就想试探我吗?”他艰难坐起来,“不知道我的表现,有没有让二位觉得满意?”
查房的人来时,他没有求救,刚才两人背对他窃窃私语时,他也没趁机开机关逃跑。
这样的表现,应该合他们心意罢。
“……”
云心月真是麻了。
这时代的人,怎么一个赛一个机灵会办事儿。
楼泊舟起身抬脚,踩上床榻,手肘撑在膝盖上,倾身看男子。
“在下乐子异,不知二位客人怎么称呼?”
“我们怎么称呼,就不奉告了。”云心月起身站到楼泊舟手旁,“但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乐子异一笑,颔首:“请说。”
“不知乐……郎君几时到的幻天楼,与你同行者,还有多少……幸存?”
乐子异笑意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我十二岁出家门,跟随商队行商三年,第四年被送到幻天楼,与我同行者不过八人,十四年光阴荏苒,如今——”他又低头笑了一声,复又抬眸,“只剩我一人。”
云心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
“不必一定想些什么话宽慰我。”乐子异眼眶泛红,可还是笑着,“如我这般的人,三层足有二十余,每个楼层都泾渭分明,我们只能在这一圈里过活。
“倒是守卫,每过三月便换一轮,四人为一队,绝不能单独行动,若是出事,一小队并罚。”
云心月吃惊:“这么严格?”
乐子异轻笑一声:“我们这些人,都是身上有些特异的人,不容易找,普通的也不知分到哪里去了。”
他这一辈子,也就这层楼那么大一点儿罢了。
“那你们有没有试过,拿走客人的面具黑袍,还有身份牌,离开这里?”
“我没试过,但是曾有人试过,不知怎的被发现,就当着我们这一层所有人的面,酷刑而死。”
“什么酷刑?”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说就是。”
乐子异浮在水波后,虚晃的眼神凝起来,盯着少女坚定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剥、皮、剔、骨、之刑。”
更多的,他便不说了。
一说,当日的情形便浮在眼前。
他闭了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捏紧,发白颤抖。
“所以,你们的斗志从此之后就灭了,不敢想出去的事情了?”
云心月心中唏嘘。
“不。”
乐子异蓦然睁开血红、潮湿的双眼,眼中不知沉淀多久的恨意翻涌。
“我们的斗志从未灭过。”
只是对手的狡猾,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算死——”
“我们也要埋在日光里。”
不存阴暗中。
第46章地狱式情话
这幻天楼的三层, 的确如同云心月所想的那般,是一处等同南风馆的存在。
“一般来此的客人,男女皆有, 也有携伴而来,或者一人就点好几个伺候的情形。”
“那事情完了之后,他们要怎么离开?”
“不会离开。”乐子异轻轻摇头,“他们会让我们来上几首小曲, 或者陪他们饮酒,直到将近天亮。”
“然后呢?”云心月追问。
她想知道,这里的人要怎么离开, 才能知道他们可以做些什么文章。
“然后, 我们便要在铜鼓响起时,为客人点燃屋内的香,待客人在榻上睡着, 便将人传走。”
至于睡着的客人传到哪里, 乐子异也不清楚。
他们点完香,就要马上离开。
若有耽搁, 则性命有虞。
“倒是听客人说过, 有同伴警告,要是铜鼓响了,最好还是乖乖睡觉。不然一觉醒来,就会从仙境跌落地狱,得见尸林, 血红遍野。”
这形容——
怎么那么像血草生长的地儿。
云心月转眸看向楼泊舟,眉头轻轻上挑, 仿佛在说,“你觉不觉得很耳熟?”
楼泊舟唇角扬起, 一直都在垂眸静听,感觉到少女视线,他才转眸对上。
交换过眼神,确定都想一块儿去了,他才转回乐子异身上:“既然已经跌落地狱,他们又是怎么重返人间,将此事告知?”
“我也不知,估计是楼里故意传出去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绝非恐吓那么简单。
云心月还问了一些有关三层的守卫、屋内布置、出入口等问题。
乐子异亦一一应答。
云心月最后还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将这些告诉我们,难道就不怕我们是幻天楼派来试探你们的人吗?”
若他们是那样的人,那他们十几年的忍耐,岂不是要化作流水了。
乐子异闻言,又笑了。
好像笑容已经成了他伪装的面具,只要心绪有所起伏,他便借此佯装。
他仰头,看着两人:“那你们是吗?”
云心月摇头:“我们不是。”
“我信你们。”
不等他们回应,乐子异下床,搬来琴,信手弹奏:“你们可有想听的曲子?”
楼泊舟只懂驱使蛊虫的曲子,不会别的。
再者,他也不想听对方弹什么琴。
云心月也不清楚这个世界都有什么曲子,便问:“我哼唱一段,你能弹奏吗?”
就当作,对他信任的回应。
乐子异随手拨动琴弦:“小生尽力而为。”
许久不唱,出口的调子还有些歪,她找了一阵音准才行。
“有光正在找你……有人唤你回去……人间岁岁年年,谁敢说如烟……”①
自然,歌词她改了些许,将“来不及”改成“来得及”,从海底离开寓意了从幻天楼离开,祝愿他们终将看见晴朗好天气。
乐子异搁在琴弦上的指尖轻轻颤抖,好一阵才拨动琴弦,将曲子弹奏。
在弹奏声里,云心月拉着楼泊舟的手,小心窥探外间。
外间乐声四起,更有其他高语,或有人四处闲走,算不得安静。
他们牵手走向楼梯处,观察戴着面具的各色人物,等待沙曦和扶风下来。
四人对过暗号,重回室内。
看见拨弄琴弦的乐子异,沙曦藏在袖中的匕首往外拔动半寸,思索到底要不要制住对方。
云心月伸手压住她的手腕:“他是帮我们的人,不要伤他。”
“帮我们?”沙曦蹙眉,有些不信,低声道,“公主,你莫要被此人花言巧语诓骗了。”
他们入内已是冒险,可再承担不起什么风浪。
即便对方是许多年前被掳进来的受害人,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恐怕也早就丧失自我,连人性都湮灭了。
这样的人,要警惕。
“我信他所言。”云心月握着她的手,“你可以盯他,但不能出手伤他。”
沙曦勉强答应,只是看乐子异的眼神不太友善。
扶风亦然。
两人不约而同戒备他。
乐子异抬眸对上他们的眼神,倒是一副不在意的眼神,换了首曲子慢慢弹奏。
“我们还是这边说话罢。”沙曦向最远处的坐榻指了指,并做出“请”的手势。
云心月无奈坐过去。
“你们查到什么了?”她一坐下就开口询问。
沙曦语气平稳,所言却令人震惊:“四层倒是没有什么一间间的厢房,只有屏风隔开几个坐榻,那些人也忒不讲究,多的是戴着面具却赤身只穿一双袜的人,男男女女,男女女男,混作一团,不堪入目。”
云心月被那一连串的“男女”弄得脑子都糊涂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好家伙,这地方放在古代都是严打对象。
“才第四层,就已经这么乱了?”她讶然瞪圆眼眸,“那五六七层得是什么样子。”
她简直不敢相信。
沙曦正要说这点:“四层并没有通往五层的楼梯,不知赤橙黄三个地方,到底在何处。”
扶风抱臂:“我甚至怀疑它到底存不存在。”
“赤色信物,小生从未见过,但是橙黄二色的信物,倒是见过好几次。”乐子异抱着琴走过来。
由此可知,表面没有路,实际上可说不准。
沙曦眼神凌厉,起身跨步向他,拔出匕首搁在他脖子上:“你偷听我们说话?”
云心月:“……”
根本来不及拦人的她,无奈扶额。
“非也。”乐子异半点儿也不慌,脸上也是笑意盈然,“小生只是过来换琵琶,听得两句,顺道为诸位解疑答惑罢了。”
沙曦不信他,逼问:“只是换琵琶,需要蹑手蹑脚走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吗?”
甚至,她和扶风都毫无察觉!
逼问之下,乐子异依然从容:“舞伎者,脚步轻盈是必须的事情,否则要如何为贵人跳杯中舞?”
“什么杯中舞!”扶风的眼神也变了,将袖中软剑抽出,指向乐子异修长白皙的脖颈,“郎君、娘子,还是将他杀了,先藏起来再说。”
免得留下祸患。
云心月移开撑在额角上的手掌:“沙曦、扶风,不要冲动。他们每日卯时之前便要回去点人头,若是少一人,立马就会被发现。”
她伸手,拉开沙曦手腕,看向乐子异:“我知道你生他们的气,可他们职责所在,并不是平白无故怀疑你,你就别做弄他们了。”
“这算什么作弄。”乐子异转身,把琴放回架子上,换了琵琶,眉目飞扬,“我说的是真的,我会跳杯中舞。”
他折身拿了三只茶盏,放在地上。
“看好了。”
赤足绷起,踇趾点在茶盏中,将他整个身体撑起来,翩然起舞。
云心月头一回看见有男子可以这么轻盈起舞,像一只落在花瓣上的蝴蝶一样,起舞翩飞之间,都不需要惊扰花瓣。
一舞毕。
乐子异从容落在毯子上,雪白的足被红色绒毛浅浅覆盖,越发胜霜色。
她盯着他的足背看。
楼泊舟眉头一拧,横身在前,挡住她的眼神。
“你干什么?”
云心月绕出去,继续盯地上玉足,楼泊舟抿了抿薄唇,抬起手掌,直接盖住她眼睛。
“??”
云心月抠开他的手指:“别闹,你认真看他的脚,骨头有问题。”
楼泊舟看了一眼。
乐子异的骨头的确有问题,像是曾被人硬生生掰过又接回去,多次重复一样。
这样从小就脱臼又接驳的骨头,只有练缩骨功的人才会这么干,一般人应当不会才是。
“那又如何?”
“说明这里生存的残酷。”云心月拉不开,干脆转身,仰头看着少年眼眸,“他绝不可能对幻天楼忠心,除非他天生喜欢受虐。”
楼泊舟忽地来了一句:“若是你这样对我,我并不觉得残酷,也不会离开你。”
痛感也是有感,总比什么都感受不到强。
这并不能证明对方别无目的。
云心月:“???”
他干什么呀。
怎么老是一本正经说这种吓人的地狱式情话。
她踮起脚,伸手捂住少年嘴巴,低声道:“这么多人,你乱说什么呢。”
私、私下再说嘛。
楼泊舟蹙眉,拉开她的手腕:“我没乱说,我说得很认真,且都是真话。”
云心月脸红闭眼,抿唇,不敢回头看其他人什么神色。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神色。
沙曦和扶风略带几分藏不住的笑意,尽力压住唇角,当无事发生。乐子异则是饶有兴致,瞳孔略有放大,好似看见什么新鲜、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
“咳。”云心月心里惦记正事儿,硬着头皮转头,看向乐子异,“阁下大概对试探的结果并不如意吧?”
她还是没能让其他人也信任他。
试探?
沙* 曦和扶风立即肃然,转头盯着乐子异,双眸如箭,蓄势待发。
只要对方敢动,他们就会马上扑杀。
乐子异轻笑,敛了敛自己身上实在说不上庄重的轻纱薄衣,行了大周的文人礼,深深躬腰。
直起身时,他身上气质都变了,如同一棵经年古松,虽受风霜侵蚀,雨打风吹,已经折枝脱皮,脊骨却依旧挺直。
“恰恰相反。”他温文一笑,“乐某对此甚是欣慰。小娘子目光独到,有识人之能,更有容人之雅量,明辨清醒的头脑;
这位郎君虽寡言却敏锐,虽无广识却能博记,虽悍勇无畏却能听劝阻;
再有二位,警惕而行动迅捷,忠心耿耿不为外物所左右,也是难得。”
云心月对他回了个西随的文人礼:“不知乐先生,到底在这里是什么身份,可否明言?”
“我不是什么先生。”乐子异笑道,“我表字里的异,也不是异样的异,而是义气的义。我是一名女子,现为幻天楼绿、青、蓝、紫四层伎人的管事。”
云心月:“!!”
那她平坦的胸口……
少女眉头轻蹙一下。
“我本在家行六,你们叫我六娘就好。”
乐子异,不,现在该叫乐子义了。
她轻轻拨动琵琶:“你们想找通往红橙黄的路,是吗?”
云心月眼睛一亮。
“你可以帮我们?”
乐子义垂眸一笑,三指一滑,铿锵之音顿出。
“自然,我们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她抬脚往外走去,“跟我来吧。”
沙曦和扶风还是不太放心。
“娘子。”
“郎君。”
云心月:“去看看再说。”
楼泊舟:“听娘子的话。”
“娘子”二字,让云心月都恍惚一瞬。
可形势不容她恍惚,她轻咳一声:“好不容易才找到线索,去看看也无所谓,要是有什么异动,我们跑了,混进客人里就是了。”
沙曦和扶风答应得更勉强了。
乐子义轻笑一声,带他们进入一个十分开阔的房子,先让他们换衣。
云心月看着手中轻薄、柔滑的宽大袍子,满是疑问看向她:“六娘,这是?”
“你们的装扮一旦脱去黑袍,就太显眼了,赤橙黄三层之内,个个风流恣意,无论男女,皆宽袍松松,琴棋书画诗酒茶有之,浊饮者有之,暗处搂抱爽利快活之人亦有之。”
懂了,明面还是要披一层附庸风雅的皮,暗处都是本性暴露之人。
“是以——”她还根据几人肤色尺寸,又是爬梁又是撬这个床那个桌,翻出贴身长衣长裤,“把这个穿里面,再披袍子罢。”
她们攒了许多年,终于有用上的一日了。
乐子义指了指可以换衣的地方:“换好出来,我替你们重新梳发。”
等换完衣,梳过比较松散的发,她又从角落层层嵌套的大箱子里翻出几个狐狸面具。
“这是那边的面具,只有半面,不像我们这边,要覆盖全脸。”她分给四人,“戴上罢。”
这面具倒是更方便了。
不过衣衫太轻薄,他们无法带上水粮,只能匆匆在此吃完,再跟随乐子义进入一条窄长的通道。
走到尽头,她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我们身上有烙痕,会被认出来,无法随你们进去。”
“好,谢谢你了。”云心月看着她的眼睛,小声道谢,“你自己也小心些。”
乐子义点头,最后提醒:“若是有人生出疑心,你们就躲进暗处,假装亲热,他们便不会过多在意。”
云心月:“……记、记住了。”
但愿用不上吧。
她礼貌微笑着想。
然而——
人总是怕什么,老天爷就会让什么出现。
他们这头刚小心翼翼钻出去,顺着暗处往有光的地方慢慢摸索,就一不小心绊到地上一条腿。
“谁!”
黑暗中,有人粗声粗气质问。
“快走。”
云心月用气音催促楼泊舟,拉着他的手赶紧往外跑。
“踩了大爷还想跑!”
背后脚步声紧追不舍。
薄光照耀处,柱子林立,屏风格挡,他们像是走进迷宫里一样。
“这边。”
她随便挑了一个屏风,绕到背后去。
幸好,屏风后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像从书房切割了一块出来摆放的景。
不太幸运的是,嚷嚷的人似乎在一格格找人,动静闹得很大。
耳听脚步声就要往这边来,云心月眼一闭心一横,将楼泊舟按在书桌上。
少年后腰抵在书桌上,神色略有讶异。
“你这是——”
“别管那么多了。”她挤进他的腿,蹦了一下,把人压在桌子上。
楼泊舟练过武,她那点子冲力,绝对无法将他按下去,可少年鬼使神差,顺着力度仰倒桌上,让披散的墨发顺着桌边凌乱蜿蜒。
随后,红唇倾覆,轻轻碾压。
哗啦——
屏风被拉开。
“他大爷的,怎么还不是!”
粗犷男声暴躁将东西归位,骂骂咧咧继续往外翻找,惹来不少怨言。
云心月紧张屏气,听骂声离开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舒出一口长气。
吓死她了。
她捂着胸口,正想起身,却被少年按着腰压回去。
腰侧的腿也往内收紧半分,将她钳住。
“干、干什么?”
她觉得楼泊舟现在的眼神,有点儿危险。
仿佛——
想要发起攻击。
第47章何为对的亲法?
不知为何。
尽管心里还有几分悬着的紧张和害怕, 但是在此情绪上,又多了几分……刺激。
喉咙发痒,云心月吞下一口唾沫。
楼泊舟的眼眸, 便从注视她的双眸,变成轻轻滑落,盯着她滚动的咽喉。
无形的手指,从他双眸探出, 用温热的指腹,慢慢、慢慢滑过脖颈肌肤,与喉间软骨相对擦过, 所到之处微烫发痒。
她缩了一下肩膀, 伏在后背的发丝瀑布一样滑落,掉在他胸口上,密密麻麻, 如同蛛丝将他包裹。
有那么一小缕, 卷曲着滑进衣襟里,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勾转。
——像一根灵活的手指。
“阿、阿舟。”她试探俯身, 靠近他, 小声问,“你怎么了?”
楼泊舟讶然,眼神紧紧盯着她:“你……为什么明明怕我,还敢靠近我?”
他一直想不明白。
银蛇它们大都是被他强迫,不得不屈服。
可她却是主动。
“哈?”云心月眨了眨眼, 看着他黑意浓稠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开玩笑还是认真询问, 想了想,还是照实说, “我觉得,你不会随便伤人。”
更不会轻易伤她。
她从小看人就很准,第六感比任何玄学都玄,小时候有拐子想拐她,刚凑近她就嚎得震天响,比警报器都灵敏。
这话一说,楼泊舟的眼神更古怪了。
他觉得对方像哄他。
不过——
听着倒是令人愉快。
愉快得他双眸又情不自禁落在少女水润嫣红的唇瓣上,甚而生出一种,她还没靠近,就已经有什么顺着自己咽喉挠动的错觉。
脖颈上棘突的一点,快速滑动好几下。
“四天了,这是第五天。”楼泊舟压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往上攀了攀。
他眼中的攻击与渴望,就像初冬杨柳树上附着的单薄霜色,只要有风一吹,就会哗啦啦脱落,砸在地上,蹦开一地银花。
云心月恍然生出一种,自己便是那轻风的错觉。
可——
怎会有人的情绪,会完全受另一人影响呢。
她又多想了。
怕她又逃,且不知何故生气,楼泊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只是试探着,将手滑到她肩膀处。
手掌收拢。
少年的手掌很宽厚,张开之后,几乎可以将她整个后背掌控。
体型差距带来的天然危险感,本就令人战栗,再加上他眼中化不开的黑色攻击,更是让人心底也发麻。
她心里的紧张更重了,呼吸也有些不稳。
“所以——”
垂在桌边的手,搂住云心月,一个撑手挺腰,长腿屈膝一别,便抱着她坐到书桌上。
“!!”
被抬起来的云心月落到他腿上,膝盖收紧,紧贴着他大腿外侧。
他仰头,看着脸上泛起薄红,眼眸轻垂的少女,轻声问:“可以提前一日么?”
“什么提前一日?”
云心月早就把五日吻的事情抛到脑后,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眼睑微动,眸色疑惑。
楼泊舟惯来直言:“亲你。”
云心月脸上红色更深,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收紧又松开,眼神飘移没说话。
没听到回应,他追问:“可以亲吗?”
云心月嗫嚅:“可、可……唔——”
一个字刚出口,楼泊舟已经仰头贴上来,一副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渴盼姿态,却又小心翼翼控制着,动作比上次轻柔不知多少。
搂在肩膀上的手,也悄悄托上少女头颅,怕她往后折,伤了脖颈,另一只手则托在她后腰上,给她依托。
感觉她快要喘不上气,他便缓缓松开,在她唇上轻轻啄着,让她缓一口气。
“这样,可以吗?”
唇上细密的触感占据脑海,云心月有些迷蒙又有些沉湎。
“可以。”
“好。”楼泊舟用鼻尖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他的动作近乎深嗅,带着说不清楚的缱绻与依恋,虽有几分令人入骨惊悚的病态,却也莫名辨出几分……爱意。
云心月也不知自己这次辨得对不对。
可在外横行霸道,撕咬野狼也如同无物的猛虎,像猫儿似得蹭蹭抱抱,也会让人无端心软。
她也心软,主动低头,在他松开的殷红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岂料。
这像是点燃了少年体内的烽火台一样,黑眸中似有火光一闪,噼里啪啦便烧了起来。
云心月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被吞掉。
他一激动,嘴上便没有章法,只管吞嚼,像是明日世间就会分崩离析,是以今日必须抵死缠绵一般,用尽全力。
推攘他胸膛的手,从激烈到完全软下来,不到半刻。
最剧烈时,手掌抓到他臂钏上的几个零散锥铃,锥铃捕风而响,在微弱烛光里,发出很轻的叮叮当当。
若有似无,更添几分牵扯不清的暗昧。
她感觉自己险些死去。
“不、不行了……”
她死死捂住少年的嘴巴,呼吸乱得厉害。
楼泊舟没挣开,可那双泛着微薄潮红的眼睛却写满不赞同,像是在说,这才哪到哪儿。
“那人、应该、不在了。”气喘声实在暧昧,她深呼吸几口气,先调整呼吸,才把话说全乎,“先把正事干完,此事完毕,再、再说。”
她不敢言什么“补偿”。
补不了一点儿。
楼泊舟抿紧水润光泽的唇:“若是轻些,是否就能久一些?”
说什么虎狼之辞!
“也不能这么说。”云心月硬着头皮回答他,“主要是你这亲法,不对。”
连呼吸都被他夺去,完全没喘息的空气,亲个嘴跟玩命儿似的。
难道这就是皇叔男主的特点?
愁啊。
“何为对的亲法?”楼泊舟不懂就问。
云心月头皮发麻:“先办正事儿,回头再教你。”
好。
他记住了。
但是——
他伸手拉住少女要往外走的袖子,侧身靠过去:“再亲一盏茶,不会耽误事情的。”
如此,还正好应了这里的客人习惯,不会惹人怀疑。
岂不两全其美?
见云心月没挥开他的手,他轻轻把人拉回来,盯着她的上下眼睑,以及眼角肌肉动向,慢慢把唇贴过去。
斑驳又昏暗的烛光,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温柔笼罩,投下两道青灰虚影,落在山石屏风上。
白茶与山花的气息潮湿交缠,将脸颊浸出一片片密密水汽。
楼泊舟体温高,跟火炉一样,抱她又抱得紧,云心月出了一额角的汗,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巴,滴入少年敞开的衣领里。
他没穿那薄薄的里衣,宽袍之下便是胸膛,那一滴汗水顺着滑落,就像指尖划过,被布料吸走。
轻轻起伏呼吸的腰腹猛地蹦紧。
云心月感觉自己都快要被按进去,变成一张饼,黏在他身上揭不下来。
“好、好了。”
趁着喘口气的功夫,她低头埋在少年肩膀上,平复呼吸。
只是少年肩膀下的衣领歪斜,露出线条特别明显的锁骨,她的呼吸平复得不是很成功。
“你放我下去。”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楼泊舟的肩膀,挪动着往下跳。
支在地上的腿也瞬间绷紧,他伸手挽了一下,努力忍住要把她拉回来的冲动,把手收回。
云心月背过身去,小声道:“刚才匆忙躲开,也不知道沙曦和扶风到哪里了,我们先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碰着。”
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带身份牌,没法大大方方在外招摇,只能在暗中挪来挪去,四处观察。
乐子义说得对,这地方没什么厢房之类的地方,只有一扇扇屏风格挡着,每个屏风后都是截然不同的置景。
唔……
就是偶尔会不小心,碰见一些过于放浪形骸的场面。
屏风之外,则是明堂,青铜器的落地灯盏伫立,一群人在推杯换盏,嘴里高谈阔论诸国朝堂。更靠近屏风处,落在明光中,却又偏于一隅似的几个地方,则是坐满探讨琴棋书画诗酒茶,附庸风雅的潇洒客,个个散发袒胸,假装真名士。
要说蹊跷,似乎也找不着。
“这里好像很古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云心月托着腮帮子,藏在屏风后偷偷往外觑。
楼泊舟记忆好,当即道:“这里没有佩戴赤色信物的人。”
橙和黄的信物的确有。
“但是也没找到什么暗门。”
两人说话都很小心,贴在对方耳边还得用气音,比狸奴偷鱼的脚步都轻巧。
当然,也没碰上沙曦和扶风。
不知是没认出来,还是他们已经找到通往最高层的机关,来不及打招呼就先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心月一边嘀咕一边思索,“继续找找看,到底有没有其他门?”
这里不应该没有门,不然这些人要怎么弄出去?
她轻轻拢起飘逸的衣摆,猫腰往后走,可查探完一圈,把墙都快敲烂了,他们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机关。
楼泊舟耳力很好,要是这地方中空,流淌进来的空气就会有微弱的回响,他绝对不会听错。
云心月坐在蒲团上,托腮愁苦:“总不能回到二层,下去最底下的通道看看,有没有其他口子,用火熏烟定位吧?”
烟会往上流动,有缝隙就出,用烟寻密室是个好法子。
但——
那就真的彻底暴露了。
“我们只剩下明堂背后隔挡没看过了。”云心月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看那边,回头问楼泊舟,“你觉得是那里吗?”
楼泊舟抬起眼眸看向那边,又扫过顶上横梁:“若不是在屋顶,那就是在隔挡后了。”
往上的通道,总不能在中间的大毯子底下罢。
“屋顶应该不至于,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轻功,可以飞来飞去。”云心月嘀咕道,“只是,乐子义在这里十几年都没见过赤色信物,会不会这第七层,单独修建了从一楼到七楼的楼梯?”
但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第七层得是什么存在,才会单独耗费那么多资金,专门修筑一座楼梯。
对方搞那么多东西出来,无非就是求财或者用以拉拢权贵。
真花费了这笔钱,那所求就大了。
无法回答她的楼泊舟,只问:“想去吗?”
云心月点头:“想,但是那地方太多人了,我们身上没有信物,证明不了身份,出去就完了。”
这里烛火熹微,晦暗不清,倒是容易遮掩。
楼泊舟直言:“我去换来就好。”
“……”
有道理。
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好,快去。”她当即催促。
楼泊舟拉上她:“一起,这里不安全。”
明光之外的人可不讲究,跟春日发。情的山兽一样,令人心惊。
少年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换来两枚橙色信物,随意挂在腰间,与她相携,从边上绕到酒座那边。
不出所料,无人注意的隔挡后,有一道暗门,往上通去,但是不知机关在哪里。
也有可能,这是一扇单面门,只能从上往下,无法从下往上走。
一人望风,一人摸索,折腾许久,才算将门打开。
他们小心倒退进去,把门关上,扶着一壁,顺着楼梯蜿蜒上行。
只是——
“阿舟,你觉不觉得,这墙壁的手感越来越像石头,不像木料?”
有种沁凉沁凉的感觉。
楼泊舟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将火折子吹亮,照耀小小一片窄道。
“它就是岩石,不是木头。”
云心月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呢,我们看到的幻天楼,明明是独栋一样的塔楼,也不靠山,怎么会有石壁?我们总不能——”
她突然反应过来,但又不敢相信。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他们看到的、立在密密竹林的高楼,又是怎么回事儿?
“嘘。”楼泊舟将手指压在她唇上,“快到顶了,上面有人。”
很多人。
第48章除了弟弟,只有她这么说
两人置身窄小通道中, 静候着。
云心月摸向两壁,还是觉得手上的触感像是石头,不太像木料。
通道太黑, 火折子吹灭后,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只有呼吸声和心跳,以及外面人群的喧嚣,可喧嚣总归隔着一道什么东西, 若隐若现,还不如回荡在狭小空间的体温令人在意。
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呼吸和体温,就像偏僻地区的外来客一样, 总在陌生的危险中, 还透着几分新鲜,引人情不自禁注意。
反正,云心月不得不在意呼吸中多出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杉木香。
甚至——
想要追着闻清楚。
可她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并没有这么做。
紧张之下, 人总会找点儿事情做做,显得忙碌, 才能若无其事。
她也是。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摸着摸着两壁, 就按到少年胸口上。胸肌的触感特别不同,她一碰到就赶紧撒开手,捧着手窝回对面,不敢再乱动。
安静片刻,她抬起手背, 将自己温热的脸颊凉一凉。
对面的楼泊舟不受黑暗影响,一双眼睛将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一双耳朵也能听清楚她的动作。
少女摸索墙壁时,其实离他还很远, 是他看着红润的指尖几次三番靠近又游离,主动贴了上去。
他以为她会如同触摸石壁一样,细细触摸他。
没想到,完全没有。
楼泊舟有些失望。
外头熙熙攘攘的动静,很快就结束了,一串串脚步慢慢远去,人声的喧闹也消散。
云心月侧耳细听,没听出什么来,摸索着找到楼泊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问:“外面还有人吗?”
楼泊舟望着她垂在自己手臂一侧的长发,很想说还有,话在嘴边打了一转,却还是如实道:“没了。”
一个也没有。
云心月放下心来,四处寻找出口。
一眼就瞧见进门处突出石块的楼泊舟,拉着她的手,直直走去把通道打开。
石门轻轻往两边开,两侧有熹微的光透进来。
他们抬脚走出去一看,才知他们竟在一座假山的山洞内。
“这入口,倒还真是藏得够深的。”云心月嘀咕着,弯腰出假山,四下顾盼。
周遭都是热雾腾腾的山石池林,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头顶,依稀能分辨出头顶是天,而不是屋顶。
她差点儿以为,自己又穿入什么仙侠世界。
等等——
从一座楼往上爬,却爬到露天的旷野?仙境?
真是令人头大。
她只觉得脑中的疑问,比这头顶的云雾还要缭绕。
“我们往哪边走?”
“随意。”楼泊舟垂眸,盯着她的手,悄悄将五指张开,把她的掌心紧紧扣压在自己掌心里,“反正也是第一次来,往何处走都一样。”
他这么说,云心月可就真随便选一条路了。
“那边听起来热闹,先往那边瞅瞅。”她指向烛火相对通明的一条路。
人多的地方,远远看上一眼,起码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心里有个底。
她蹑手蹑脚靠近,躲藏在一棵深秋时分依然枝叶浓郁,居然没有谢顶的柳树背后,往里面偷偷觑几眼。
重重杨柳桃竹背后,竟是一个偌大的水池,水池中漂浮着许多托盘,上面珍馐美馔、琼浆玉液、珠宝玉石,应有尽有。
池中一群人,正玩闹着蒙眼抓人。
就是——
水池上飘着的衣服,着实有些……唔,多。
不敢确实这里的受害者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受害者,云心月不敢乱动,也不忍心多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拉着楼泊舟跑了。
第七层楼的地方似乎特别广阔,像个小山庄一样,他们两个走上小半个时辰都没走完。
且,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很像老一代拍摄仙侠剧的真实景象,雾气缭缭,清林如秀,列嶂如屏,间有各类鸟兽从林中蹿出,自在而肆意,真可谓一步一景。
说一句“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也不算过分。①
呆久了,很容易恍惚生出一种自己果真到达仙境的错觉。
小心藏着身形的云心月,有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想要好好观赏一下。
可惜,时机不对。
现在既不能沉迷美色,也无法沉迷美景。
楼泊舟倒是不沉迷美景,这里的动物也大都本能畏惧他身上常年沾惹的山野气息,主动让路,只远远待着,好奇瞥上一两眼,绝不打扰。
他耳朵利,在一片遮人耳目的景色中,分辨出两道熟悉的声音。
“有人。”少年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熟人。”
他们在这地方还有熟人可言?
云心月想了想,反应过来,低声道:“你说的,是那个露。胸的潇洒客?”
楼泊舟点头。
想起对方与少年不相上下的武力值,她心里“咯噔”一下,心脏都被高高吊起来。
难受得像是被用盐腌过,大冬天挂门前风干一样,紧抓紧皱的,又凉又不舒坦。
“要不,我们换一条路走?”
避开危险。
她转头就拉他离开。
“不用。”楼泊舟把人拉回来,“他伤不了我,定能带你全身而退。”
云心月急了:“别闹,你上次差点儿就受伤了。”
“那是我中了药。”楼泊舟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相信我的蛊术,还是不信我的轻功?”
居然认为一个不好好穿衣服的人,能伤到他?
简直是笑话。
云心月是真的着急:“我没开玩笑!”
他们是来探查,不是涉险!
她所仰仗,也不过是他的轻功方便逃生,可不是为了逞英雄,单打独斗对上一整座楼的人。
“阿舟。”喊顺口之后,称呼脱口而出。她握紧他的手臂,眸色急切,“我们不要冒险,看看能不能先和沙曦他们会合。”
楼泊舟:“不用,有黑蛇跟着沙曦和扶风,他们不会有事的。”
黑蛇蛇毒有迷幻作用,他们又会武功,只要不恋战,定能全身而退。
云心月:“……”
他们的脑回路是不是差得有点儿远。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坚强微笑,咬紧牙关把话挤出来,“我是在担、心、你?”
当然了,肯定还担心跟他在一起的自己。
楼泊舟眼睑微抬,落在少女脸上:“你……担心我?”
这倒是新奇。
除了弟弟,只有她这么说。
弟弟总说是他亏欠他,无论做什么弥补都是应该的,可她……又是为什么呢?
只是——
一纸联姻的契约吗?
“嗯。”云心月用力点头,“我们势单力薄,要是弄出什么动静,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楼泊舟脚步往回收了收。
“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金蛇在靠近。”金蛇是他留给弟弟防身所用,他肯定已经找到附近了,“礼官他们应当找好借口,说你我入山采药时,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被贼子掳走,顺理成章跟上前来这里探查的军队。”
如此一来,还能顺道催促按兵不动的来人。
可谓一举两得。
“他们来了?”云心月眸中惊喜,“那我们更不能随便乱动了,得快点找证据,让他们把这里端了!”
不过——
“那潇洒客能指挥人,大小也得是个管事儿,他们掳人来了之后的名册,或者楼里的流水……唔,账册,会不会就在这里?”
有这玩意儿,大周皇帝一看肯定生气,觉得底下这群人瞒着他赚那么多钱,没上缴国库,端起来铁定爽快!
楼泊舟问:“想进去看看?”
“想,但是有没有不惊动他的办法?”云心月还是力求稳妥,“我们约定的是两日,现在一天还没过去,先别急。”
她蹲在山石后想了一阵,看着进出的侍女和侍童,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欸,你说——”她若有所思,“我们要是扮成这里的侍女和侍童,会被发现吗?”
潇洒客上次还没来得及摘他们的面具,没见过他们的真容,应当不会被发现吧。
楼泊舟依照南陵一惯的规矩想了想:“若非直接管这群人的管事儿,以及经常同事同住的伙伴,其余一干人等,也只是眼熟,不抬头就没什么大问题。”
侍女和侍童常常低头,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他们。
“那我们——”
嘿嘿。
不知名的朋友,得罪了。
没多久,云心月便换装侍女,捧着摆成奇珍异兽的瓜果,跟在队伍后面,与楼泊舟左右相对,鱼贯而入一座华美的屋子里。
初入内,便闻到一股浓腴洱洱,稍有辛辣的沉香,但是过上一阵,便觉得味道温顺起来,且馨香持久。
一闻就是上好的黎母山沉香,听春莺言,这玩意儿比玉石还贵。
烧这种东西,跟烧钱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高级,应该不是小管事,而是大管事了。
云心月思索着,模仿前面侍女的动作,将果盘放下,行礼退下。
人还没走,就被一把扇柄压住手腕。
放下水酒的楼泊舟,侧眸一看,眼瞳缩起来,黑光凝成一点。
“!!”
糟了。
她朝楼泊舟眨眼,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先出去。
少年的确不动,就留在原地。
“……”
云心月心都要漏风了。
哇凉一片。
“仙主息怒。”这时,一位身穿圆领罗袍,着锦裙,颈带缨络,腰挂香环,绣带轻飘的女子密步而来,“此女初来七层仙境,规矩学得不好,若有冒犯,还请仙主见谅。”
“哦?”谷引秋收起扇子,挥开,似是宽容大度不追究了,一笑而过,“那就下去再学学规矩。”
云心月捏着嗓音回了一个字:“是。”
她赶紧学其他人退下。
转身时,侧眸扫过楼泊舟,给他递眼色,却见窗边还站着一道浑圆的身影。
那身影仰着头,呷着玉白杯盏中的葡萄酒,侧脸甚是陶醉。
怎会是他!
完了,要被认出来了!!
第49章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站在窗边呷酒的人, 竟是云太守!
对方能与幻天楼仙主一起喝酒,相处得这么和睦,一看就知道关系不简单。
同谋!
这两字跳入她脑海, 疯狂警示闪烁。
难怪她匿名告知的事情,结果却是没有结果,原来是蛇鼠一窝,不是地头蛇太过厉害, 府衙探查不到。
电光火石之间,云心月将问题想明白了,但是却无路可逃, 也不能自乱阵脚, 只得极力稳定下来,若无其事低头往外走。
楼泊舟见她离开,便也抬脚跟上。
“等等——”
转过身来的云太守, 一眼就看见楼泊舟那张雌雄莫辨的秾丽侧脸。
哪怕幻天楼第七层的侍女、侍童, 以及接待贵客的娘子、郎君都可以称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但与少年相比, 还是略略逊色。
更不用提, 他爬到今日这个位置,所练出来的眼力劲儿绝对不会差。
要是连个人都认不出,他岂不是得罪上峰都不知?
“抓住他!他不是这里的人!”
云太守用力将手中的杯子掷出,想要拦住楼泊舟的去路。
初时,云心月虽然提心吊胆, 但总以为男主在此,会有惊无险, 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把人认出来,连个悬念都不给他们吊着。
更加没有什么兴致, 先把他们放出去,再让人悄无声息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还有没有同谋一起来之类的。
其干脆利落,令人心惊。
“阿舟,跑!”云心月伸手要去拉楼泊舟的手腕。
楼泊舟伸手将她抓过来的五指扣在掌心,不过没有立即走,而是挥袖将酒杯送了回去。
旋转一圈的玉杯,挟裹着更加凌厉的气息,向云太守的脸面袭去。
云太守不知他武功这么高,这一招自己居然接不下来,只堪堪如同不倒翁一样,侧压着移开脚步,让玉杯在墙上绽开,连同半杯酒水,在墙上涂抹开一朵硕大的莲花。
哐啷——
酒水与碎玉在烛火里四下迸溅。
袖子挥出,楼泊舟顺着少女手上力度,往前踏出一步,跟着往外跑。
“想走?”
背后,谷引秋手腕一转,扇子划过桌面,将边上一整壶酒拍向少年。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喝杯酒水再走不迟。”
楼泊舟听到风声,眼神一凛,但也没太把对方当回事儿,抬脚一个侧踢,就将酒壶推了回去。
若是一般人,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也会回一句“多谢盛情,酒就不必喝了,有缘再会”云云,但是少年明显没有这种虚与委蛇的习惯。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抬脚就要迈出门槛。
谷引秋脸上的笑意差点儿碎裂,冷哼一声,起身一跃,直追少年后心。
合起来的铁扇骨,犹如一柄利刃,要是穿过血肉之躯,也定会破开一个窟窿。
习武之人都明白这一招的威力,直觉过人的楼泊舟更明白。
他没有硬接,而是带云心月踏着门槛借力,旋身而出,去到更开阔的庭院中间。
谷引秋紧追不止。
云心月趴在楼泊舟肩上,露出一双眼睛,往后看了一眼,只觉得他们像是两支接连发出的羽箭。
凌厉,迅疾。
少年将她藏在假山旁边,才侧眸一瞥,回身拆招,与谷引秋打起来。
没有毒药作祟,楼泊舟的状态比上次游刃有余许多,以至于唇角衔着的轻松笑意,就像是赠予对手的* 嘲讽。
谷引秋脸上倒也挂着笑意。
两人的笑意都不真切。只不过少年的笑意更像是不谙世事,故意融入俗尘而模仿谁人的神色。且其身上危险、可孤注一掷,不计代价的气息太浓,若是靠他太近,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温和比纸还薄。
一戳就破。
反之,谷引秋的笑意更像是太深谙世故,而拿捏出来,炉火纯青的神态。
如同一只披上人皮后故作风流,迷惑众生的笑面虎。
要论其中真意,倒是少年人的笑容“更胜一筹”。
自然,若是单论一对一的打斗,楼泊舟也更胜一筹,胆大一些说,则可谓占尽上风。
谷引秋已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显露出落败的迹象。
不过,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除了这位仙主之外,还有不少打手藏在四周,闻声而动。
踏踏的脚步声,将秋叶踩碎,在四周回响,把他们团团包围。
这下,云心月急了。
“阿舟!不要恋战,第七层这么大,我们逃走,躲起来,他们也不一定能马上找到我们。”
只要拖到礼官他们带人来找,他们就安全了。
楼泊舟眉头一蹙:“你怕我打不过他?”
此人武功的确不俗,但是也快要败在他手上了,她怎么还有这样的错觉。
“??”
云心月想要骂脏话了。
他们的脑回路,什么时候可以彻底对上!
没多久,四面“哗啦”一下,冒出许多黑衣打手。他们握着刀剑,将这里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比蚂蚁搬家还要密密麻麻。
她扶着旁边的假山,警惕四周,有点儿怕对方忽然冲过来,拉着她威胁楼泊舟,让他束手就擒。
只是——
又没想到,把刀搁在人质脖子上,让住手的居然是刚才那个给他们解围的管事娘子。
对方挟持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娘子,将手中的珠钗对准她脖颈,威胁谷引秋。
“仙主,让他们退开,把我们三个都放了。不然——”她手中珠钗用力,尖端在好看小娘子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冒出几滴鲜血,“素玉就得给我们陪葬。”
云心月:“??”
谁安排的奸细,这么快能爬到第七层的职位。
人才啊!
“风荷,你别冲动。”云太守提着衣摆,说是走,看起来却像滚下来一般,站在台阶上,抬手阻止,“有话好好说。”
他一下又变回一粒甜汤圆,脸上笑意胜过弥勒佛。
咽喉被压制的素玉,艰难喘息,表情痛苦,眼角的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期盼地看向云太守那张软乎乎的脸。
“太守,救我。素玉要是活下来,一定为你肝脑涂地,别说是大周九黎的太守,就算是南陵九黎的太守,我也一定全力劝说他与我们一道,成就伟业。”
云心月:“……”
哦豁。
难怪云城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原来是拉拢众多四周府衙,给自己打掩护。
就这违法犯罪的买卖,还伟业呢。
呸!
希望礼官所找的对象靠谱,不是这群人的盟友。
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谷引秋与楼泊舟对接一掌,谷引秋蛮拼内力不敌,往后倒退时,险些没站稳,还多亏云太守扶了他一把。
他脸色难看瞬间,展开扇子,一摇,脸色立马又变得风流恣意。
“好身手。”
楼泊舟没理会他。
云心月见楼泊舟还要追上去,怕他吃亏,扑上去把人拉住:“先走,等援军到来再说,不要冲动。”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要是硬拼,一定会吃亏。
风荷见他们住手,赶紧拖着素玉往他们的方向跑,背对着站立,以防有人偷袭。
“娘子怎么称呼?”
“我排行十六。”
“十六娘子。”风荷紧盯着他们的动作,看谷引秋抬起手,黑衣打手让开一条路,“我叫风荷,你也可以叫我三娘。先不多说,你们待会儿跟着我跑,我带你们藏起来。”
“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耳力差点儿的人根本听不到。
谷引秋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悠然道:“风荷,你在幻天楼十八年,应该知道,只要你还在幻天楼,就绝对逃不过我们的搜捕,何必浪费精力。”
太守也摸着滚圆的肚子相劝:“仙主说的是,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只要你放开素玉,协助我们将那两个人抓了,我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觉得如何?”
风荷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们所言?”
不服从者与背叛者的唯一下场,就是推落山崖,跌在底下的尸田里,变成花肥。
她就算托了一张好看脸庞的福,不用变成花肥,也定要吃下傀儡蛊,变成有意识却随便他们操纵的行尸走肉,物件一样送给达官贵人。
那倒是不如变成花肥的好。
“你就是不信……”谷引秋轻轻扇了扇手中的折扇,“难道就可以逃出这片天?”
若是能,她又怎会留在这里那么些年。
风荷倒真不能保证,她只不过看见了两人手腕露出四层姐妹所做的贴身长衣,知道他们一定是得到乐子义的帮助,才能一路摸到这里来。
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让千方百计前来救她们的人寒了心。
“能不能逃,总得试试再说。”
她横眉扫过两侧的黑衣打手,慢慢往后面退去,走到安全的地方,才将素玉一丢,施展轻功离开。
第七层多假山池沼与花木,更多大小厢房,一时之间,倒还真是难以找到他们的所在。
不过——
谷引秋眯了眯眼睛,挥挥手:“让所有人出动,务必要将他们找到!”
他压低嗓音的怒吼,施展轻功跟随离开的楼泊舟,还能隐隐听到。
风荷将他们带到一处屋子里歇息,让他们暂时躲躲,喘上两口气。
“这里僻静,应当能歇几刻功夫。”
云心月不放心,往外瞄了好几眼:“三娘,你知不知道,这楼里的账册在什么地方?”
要是能顺便拿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风荷摇头:“不清楚。”
云心月有些失望。
“不过这第七层楼的库房账册,我这里有。”风荷从身上掏出来,递给她,“只是,这里面只记载库房所有的宝物,并无其他。十六娘若是想要找定罪的证据,还不如直接去看一眼尸田。”
短时日内,绝对无法清除所有尸骸。
“shi田是什么?”云心月一下子没能想到对应的字眼,不太理解。
风荷:“堆积尸体的一片地,用来做花肥的地方。”
云心月:“……”
居然真有这么一片地。
想起窄室里,持刀者刀刃上的一抹血,她有些瑟瑟,抱着手臂搓了搓鸡皮疙瘩,默默往楼泊舟的方向挪了挪。
少年阳气旺,身上滚烫,可以驱寒。
楼泊舟看了一眼,也默默往前移动脚步,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
“话说,你怎么会出手帮我们?”她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是谁安排的间谍?”
风荷摇摇头,指着他们的衣袖:“你们露出来的袖子,是四层的姐妹所造,我在那里呆过,也一起做过这些衣裳、面具之类的物件,与子义妹妹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交情。”
“六娘说,她与四层的姐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离开幻天楼,为此隐忍十四载,只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云心月看向风荷,“你现在暴露了,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她既然有教导侍女、侍童的责任,又能掌管库房账册,想必忍耐的岁月不比乐子义短,才能取得那什么仙主的信任。
可今日一暴露,她就跑不了了。
“暴露就暴露。”风荷笑了,眼泪也淌下来了,被她随手一擦,“我素日严厉,待一众姐妹与郎君并不好,除了子义妹妹,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此生,并无多余牵挂。”
若是她死了。
以后总会有人代替她,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次又一次试探。
直到幻天楼消亡。
她坚信。
“可你——”云心月轻声说,“不怕死吗?”
风荷摇头。
“不怕。”
“我们这群人,活着生不如死,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看着外面熹微的烛火,眼神透着一种深切的向往与寂寥。
云心月还看不懂这种寂寥,只觉得心悲。
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可我们分明什么也没做错,我们只是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被骗到这么一个裹着华衣骗小娘子、小郎君是仙境,实为不见天日的人间炼狱。”
只要不服从,容貌稍逊的就打,容貌姣好的便喂毒,痛得人满地哀嚎打滚。各色磨人的手段,堪比炼狱,直到那人乖乖听话为止。
“人在这里,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滩泥、一块木头、一颗石头。嗓音好的,便只保存他的嗓音;双手灵巧的,便只保存那一双手;容貌过人的,那就不留外伤。其余一切,都可以毁掉,只为逼迫一个人就范,成为一个雕琢好的、用得称心如意的听话物件。”
遇上特别的犟种,那便傀儡蛊与花肥二选一。
云心月听得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压制不住觉得可怕与悲哀。
当人以同类为食时,人便已经不是人了。
当这样披着人皮的东西,更多行走世间时,世道也就变成崎岖样子,需要填平了。
“他们剥夺我们的一切,却又惺惺作态,说给了我们享福的机会。这本该是我们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荣华富贵……”
云心月脱口就要骂人:“放……咳,胡说八道!你们本来可以光明正大,靠自己双手拼搏争取得来的东西,被他们抢走,只给一丢丢你们沾沾,就可以当成恩赐了?”
这么不当人,怎么不上天呢。
“不错!”风荷眼眸里闪着奇异的光,激动盯着云心月,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将她手掌抓住,微微发颤,“十六娘所言,正是我们所想。”
楼泊舟垂眸,看着她们相牵的手。
他下眼睑微微上抬,垂下的手指也在腿侧轻敲。
“所以,我们并不感恩,只恨极了他们。”风荷眼睛通红,有泪水晃动。
云心月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安慰她:“三娘放心,会好起来的。”
礼官他们肯定来得及救她们!
“好了。不能多说了。”风荷松开手,用手掌擦干眼泪,吸了一口气,走向窗边,“他们很快就要找过来了,我们得去下一个地方躲。”
沉湎情绪无用,先争夺机会罢。
云心月点头,刚伸手要拉楼泊舟,就被对方穿过指缝,十指紧扣。
像是十分不安定一般,他手指往前不停蠕动,恨不得把皮揉进她的皮肤里。
情况紧急,她没太在意,拉着人跟上。
“礼官他们能找到入口上来吗?”她有些担心,侧身贴近少年耳边,小声问他。
楼泊舟点头:“能,蛇会带路。”
只是,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打上来。
两人念叨的二位礼官,已带人杀到拦路的一重重竹子前,只不过被警惕的黑衣打手拦住去路。
“什么人!”
礼秋扫过密密叠叠的竹子,往内看去,嘴里应付道:“寻亲的人!”
黑衣打手对视一眼,持刀冲过去。
他们不信。
礼秋不持利刃,只扭断他们手腕夺利刃,抬脚踹开,把利刃丢给驻扎云城的戍边大将。
“将军见证,我等可没先动手。”她拍了拍乱掉的衣摆,仪容无比肃然端正,“我等羸弱文臣,被欺负了还一下手,很正常罢?”
戍边大将:“……”
呵呵。
好一个羸弱文臣。
“夏老,找不到入口。”侍卫急得头顶冒汗,“但是圣子的蛊蛇的确是从这里爬进去的,证明圣子曾踩过这片地。”
那么,问题来了。
眼前并没有路,他们圣子是怎么走的呢?
踏过竹海吗?
他们禁不住仰头去看。
金竹随风伏倒,顶上踏过几道轻盈飘逸的人影,底下还有黑衣打手持刀快跑跟上。
谷引秋朗声道:“别跑了,金海尽头只有悬崖,你们若是不想掉下去当花肥,就此停下脚步,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已躲避一个时辰的三人,谁也不想听。
直到——
悬崖当真出现在他们跟前。
他们才刹住脚,被困在一片小平台上。
追踪半夜的谷引秋,见他们走到绝路上,吐出一口浊气,得意展扇:“如何,我没骗你们罢。”
云太守晚两步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满头大汗,跟着劝降:“你们还是乖乖就范的好。风荷吃下傀儡蛊,还能饶你一命,至于你们——”
谷引秋接话:“我有忘忧蛊,吃了可让人忘记此间事。”
云太守扶了扶肚子:“那便将你们送走,你们就不要再回来了。”
两国圣子与公主失踪,还是太招摇了一些。
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也不想做得太绝。
风荷冷笑:“那真是对不住了,三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眼神一张,已经冲杀过去,想要擒贼擒王。
不过,她的拳脚就是在这里所学,想要对付谷引秋和云太守,还是有些不够看,他们一个纵身,就从她头顶翻过,让手下对付她。
他们两个则左右包抄楼泊舟。
“圣子,公主。”云太守慢吞吞失礼,抬眸时眼神一变,出手迅疾,“得罪了!”
两人联手,其实也就和带着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云心月的楼泊舟打了个平手,甚至偶尔会占下风。
云心月闭嘴不语,也不乱动,生怕自己连累对方。
谷引秋看出楼泊舟所在意的是什么,眼眸一转,全部攻击落到云心月身上。
楼泊舟眉头一拧,还是输在人心的诡谲上,被他一掌分开两人,虚晃一招,打中肩膀,往山崖坠落。
“阿舟!”
云心月来不及多想,扭身往后扑去,险险抓住楼泊舟的手腕,吊在山崖边上。
好在她肩膀以下都在地面上,重心足够,不至于让两个人都滑落。
她收紧双手,盯着楼泊舟的头顶。
“用力,抓住我,别放手!”
楼泊舟垂眸看着底下深渊。
浓雾太厚重,目力可视黑暗与无物的他,也看不清底下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底下的血腥气,的确很浓重没错。
谷引秋收回手掌,捡起地上一把刀,慢慢走近云心月。
“公主殿下,这般吃力,不如放手罢。”
云心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用力收紧拉住楼泊舟的手,企图把人往上拖。
少年这时才抬头,看向脸庞充血的少女。
“他说得对,你为何要救我?”
云心月锻炼的日子不长,力气没增长多少,拉着他已经很费力了,说话便显得更加艰难。
“救人要什么理由!”
他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做什么事情都要问为什么!
“我一直都想对你下傀儡蛊,让你永远跟我一起。”楼泊舟看着她的眼睛,“即便这样,你也愿意救我吗?”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心月咬牙:“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我立马就松手,让你摔成烂泥,当花肥!”
能不能说点儿中听的话。
她指尖泛白,手指都快要嵌进他手臂里了。
谷引秋啧啧感叹,提刀走近:“公主金贵之躯,便是没了圣子,和亲之事也会有其他王公贵族取代。你又何必这般吃苦,拼一身伤也非要将他拉上来。”
云心月充耳不闻,努力曲起手肘,想要往后蠕动:“你用力,爬上来,我再和你算账。”
袖子被拖拽几次,往上臂缩去,皮。肉在粗糙的地面上磨蹭,破了皮,淌出的血混着细沙和薄尘,顺着手腕流淌,滑落到楼泊舟掌心里。
粘腻一片。
“哧溜”一下,云心月握着的手臂往下滑了一截。
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舟!”
滑落指尖的鲜血,让少年僵了一瞬。
那血并不多。
起码对他从小见惯的来说,真的不算多。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指尖格外滚烫刺人,涌入鼻腔的血腥,也从未有过的令他难受。
血淌得很快,像蛇一样,顺着他的掌心流到手臂。
所过之处,宛若刀割。
谷引秋提刀划了个半圆,高举半空,对少女道:“公主,放手罢。”
“不放。”
云心月还在努力往后蠕动,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说话的嗓音也在打颤。
可她还是咬着牙,一点点挪。
她固执道:“死也不放。”
楼泊舟骤然抬眸。
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入他眼眶中,痛得像是要将他眼眸灼穿。
第50章取悦心上人的书
嗡——
不过一刹, 过往种种在眼球里快速闪回,一幕虚影叠着一幕虚影,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张哭喊着让他用力的脸上。
心绪翻涌嘈杂, 令人听不清辩不明,只能依照本能行事。
楼泊舟蹙眉,抬脚在崖壁一踹,一蹬, 一个翻身便反手把人托抱起来,轻盈落地。
谷引秋手中的刀,甚至都来不及挥下去。
挥刀倒不是如今的重点, 他并无伤楼泊舟与云心月的意思, 若有,早在少年落下悬崖时,他就该补刀。
他如今倒是忧心, 对方这等武力, 自己想要全身而退,会不会有些麻烦。
恰在此时, 有人匆匆跑来报:“仙主, 不好了!西军节度使杨晋解率领他的怀德军打进来了,楼内多人反叛,已经攻上来了!”
一听此言,谷引秋立马丢弃两人,折身就跑, 只将摔在地上报信的人揪走。
现场一片混乱,听到此事的人只有周遭几个, 许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云心月惊魂未定,也慢了一拍才霍然转头看过去, 大声喊:“别让云太守跑了!”
这里也没他们的人,倒有不少举棋不定要不要抓他们两个的人。
此刻,她可算明白为什么擒贼须得先擒王了,也明白了什么叫群龙无首,犹如盲头苍蝇乱撞。
楼泊舟单手将她托举,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抬脚踢去两把刀,将云太守钉在树上。
噗——噗——
一刀穿过手臂,一刀穿过大腿。
听闻一声凄厉惨叫,云心月缩了缩肩膀。
楼泊舟眉头锁得更厉害,把蛇招过来围出半个向外的圈。他背过身去,半蹲下,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捂住她的耳朵。
“怎、怎么了?”
看不见也听不清,云心月心里更忐忑不安:“三娘怎么样了?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是礼官他们来了吗?”
“她没事。”楼泊舟看向被绑起来的风荷,又抬眸看向领着大周兵卒前来的沙曦和扶风,“礼官他们的确带人来了。”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和大周的兵卒,还有乐子义。她领着几个把宽袍大袖扎起来的女子,浑身浴血而前,凌乱的砍杀中,渐渐多上几分章法。
云太守肉厚,刀扎树上不算深。
眼看远处有人追来,他狠心把手上和腿上的刀从树上拔下,忍痛逃跑。
素玉慌张捡了一把刀跟上:“太守,带我走。”
云太守嫌弃带上一个不会武的人太累赘,没有答应,甚至没有理会对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心中念头还没有想全,就有一把刀从他肚子上穿过。
他低头一看,只见些许刀尖冒出,喷涌的鲜血都要将那一点雪色覆盖。
“你——”
他不敢置信,圆瞪着眼睛回眸,对上一双通红的仇恨眼睛。
“太守走好。”
素玉冷冷开口,抬脚踩在他后腰上,用力一蹬,拔出刀子。
噗——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洒满一张脸。
她并不在意,只是绷直脖子看他倒在地上扭曲抽搐几下,渐渐没了气息。
云太守一死,素玉便跑去将绑住风荷的绳子挑断。
“三娘。”
“我没事。”风荷随手捡起一把刀,“走,与将士们杀掉这些助纣为虐的打手!”
素玉有些哆嗦,但还是握紧手中的刀柄:“好!”
以往,是她们没有握刀的机会,如今既然握住了,就绝对不能松开!
她们不会武功,只是私下里偷摸学着窥来的一招半式,不好添乱加入他们,只在边上补刀,倒是也杀了好几个负伤后想要伺机逃跑的黑衣打手。
见素玉出手,楼泊舟把云心月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处,收回视线,也收回手中的薄刃。
他垂眸看向手中托着的胳膊,眼中暗色翻涌。
“不疼吗?”
“疼啊。”云心月悄悄抬起一只眼睛,往上看去,却看不见他神色,只能望到一片线条流畅的下巴,不知道他怎么了。
“既然疼,为何还敢拽着我不放手,甚至——”楼泊舟大拇指扫过她手腕上的红痕,将灰尘揩走,“用手肘磨地。”
他本以为,只是轻轻磨一下,应该连皮都不会破。
没想到她皮肤这么轻薄,直接磨得血肉模糊。
是他轻率了。
“那不是要救你吗?”云心月感觉他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只是磨破皮,流点血而已。”
换一条性命,很值得啊。
这种程度的伤,她小时候学自行车学滑板什么的,哪次没弄过这样的口子。
楼泊舟又不说话了,沉默得可怕。
云心月攀上他的脖子,悄摸摸探头,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但被凶残的打斗场面吓到,瑟缩着扫过一片血色。
“你——”楼泊舟侧过脸看她,“明明那么害怕血,为什么还要看?”
还敢救人。
云心月眼睛疯狂眨动,觉得古代人还是太猛了,挥刀砍人半点儿不手软。
她闻着味道就有些反胃。
幸好之前适应过。
“这个问题怎么那么耳熟?”她伸手揪紧少年垂下的袖摆,又怕又要看,双眼紧盯着打斗的一群人,生怕有人偷袭他们两个,“你是不是问过?怎么又问?”
楼泊舟:“我还是不能明白。”
趋利避害,难道不是人的本性么?
“怕,只是人情绪的一种。就像高兴、生气一样,没什么区别,就是对一件事情的下意识反应。”云心月现在心里慌,不知沙曦他们能不能搞定那么多人,说说话也正好缓解紧张,“可人是能够克服、控制情绪的,行事不该被情绪操纵,要问心。”
哭,不代表软弱;怕,也不代表不勇敢。
掉着眼泪仍往前走,颤抖手却握紧刀刃向敌的人,也很了不起。
楼泊舟看着她不停抖动的睫毛,躲闪又被拉回的眼神,喃喃道:“是吗?”
“当然。”少女坚定回他。
楼泊舟沉吟许久,两人一时无话。
云心月光顾着盯紧张的打斗,也没顾得上安抚他。
所幸,幻天楼人虽多,可也不如一个节度使手下的兵卒多,加上每层都有反叛者加入,这里被攻下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深秋夜长,鸡鸣声在铿锵刀兵里淹没。
直到黑衣打手全部被捆绑,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众人才恍然惊觉,天已经亮了。
风荷与素玉一众人,带着一脸血,仰头迎接天边泄漏的一丝天光,眼中含着不知多少泪。
她们握紧手上的刀柄,骨头都在震颤。
“天光,终于亮了。”
*
事情结束,兵卒收拾现场。
云心月被沙曦接到路旁的马车里,换上衣物,用热水净手,绑了伤口。
清洗伤口时,为了不丢人地哇哇乱叫,她咬着布巾,脑袋枕着秋蝉,让春莺爽快些给她处理,不用就着她,怕她疼。
出门在外,她还是需要两分面子的。
楼泊舟早已换上一身黑紫新衣,靠在马车一侧,听车内传来接连不断的抽泣。
他垂眸,脸上挂着很淡的温和笑意,单手按在发闷的胸口上,不知想什么,落在斑驳光影里的黑眸,似是有些涣散。
等云心月从马车下来,他眸中的光才凝起来,汇聚在她身上。
“你怎么这么快?”她略有讶异。
刚上完药,她手部动作十分僵硬,摆得跟木偶人一样。
楼泊舟伸手想要扶她,却不知怎么下手,只好将手掌收回,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平地就摔一跤似的。
“我没受伤,只是上车换一身衣裳罢了。”
普通南陵服饰,不似圣子服繁琐,三两下便可以换好,不费什么功夫。
弟弟倒是想拉着他细说几句,可对方眼底青黑,一看就知道也没睡,担忧一整夜。
他便干脆点了对方穴道,让他安心睡去。
云心月应了他一声,探头张望:“我好像没有看见那个什么仙主,他是跑了吗?”
嘶——
对方当时不就在她一侧,后来怎么就没影了来着?
“嗯,他跑了。”楼泊舟道。
当时他满心满眼都是,沾了自己一掌心的刺眼血迹,以及少女手臂的情况,并没有太在意对方生死。
反正他要杀他,易如反掌。
“这楼里又是什么情况?”云心月看向密密扎堆的人群,以及被绑成粽子捆在一条绳上的一群黑衣人。
楼泊舟站这里很久了,军队探查的情况,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恰好能解她疑惑。
“此间共六千八百九十二人,三千八百九十是客人的数目,三千是幻天楼的人数。其中,幻天楼的人里,黑衣打手两千,被掳来的人一千。
“七层楼客人逃跑三十六人,幻天楼逃跑两人;黑衣打手死亡三百七十九,重伤四百五十六;被掳来的人死亡一百三十二,重伤八十九;客人死亡三十四,重伤六十。
“被掳来又活着的人里,共有六百六十一人协助怀德军,一百九十九人已经无可救药,还在让仙主救他们脱离苦海,八人神志不清,如同杨家村那些人一样。”
至于那些宝物,听说还没清点,他没听到,不太清楚。
数据太多,太大,云心月听着就觉得心头梗塞,很不舒服。
“打手就养了两千,又掳来一千人那么多,这群人该判死刑了吧!”她忽然想起,“对了,云霄楼那边——”
楼泊舟:“西军除了怀德军,还有永兴军,已经去端掉了,正赶着人往这边走,全部关押到一处。”
这也是他听来的消息。
云心月点头,踮脚往远处扬起烟尘的地方看:“你瞧,永兴军是不是来了?”
松竹浪涛中,永兴军压着云霄楼的一众人前来汇合。
云霄楼的人员倒是不多,不过两边一汇合,人潮也颇有些吓人。
此前,云心月还没见过这么多罪犯。
不过——
别说她了,就是西军节度使杨晋解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罪犯,跟打战掳来的俘虏一样,多得离谱。
那些黑衣打手倒好安排,先丢去需要采矿的山里服役,后续上交朝廷再做定夺;涉嫌官员便一律入狱关押看守。
难安排的是受害者。
人委实多不说,还有不少连家都记不清楚,很是麻烦。
负责登记的书吏,头都要抓破了。
如同乐子义她们这般,记得自己家在何处的,便允许回去收拾包裹,只要带走的不是皇亲贵族特有的宝贝,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拿走,不做清点。
不知去往何处,又或者已经忘记回家的路的,则留下等朝廷安排。
临走之前,乐子义前来寻他们道谢,还送了楼泊舟一本书。
楼泊舟没伸手接。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是什么物件。
乐子义看了云心月一眼,说道:“这是能取悦十六娘的书,郎君确定不要?”
取悦二字,成功让少年伸出手。
他正要翻开看看,乐子义轻咳一声,压住书封:“郎君还是回去,独自一人再看。若是旁人也看清楚个中内容,那岂非要与你争十六娘?”
楼泊舟半信半疑,但此事倒不必要冒这种险。
他歇了当场看的心思。
云心月好奇,踮起脚尖,想要瞄一眼:“那我——”
“十六娘更不能看了。”乐子义伸手拦了拦,“要取悦心上人,多少得要些惊喜不是?若你什么都知道,不是让郎君为难?”
心上人……
云心月压住上翘的嘴角,有些不太好意思,垂眸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嘀咕:“什么心上人呀……谁是他心上人了……”
哼。
他可没亲口承认过。
楼泊舟也好奇:“何为心上人?”
怎么这外头的称呼,比南陵皇室、朝堂诸多称呼还要多。
云心月把眼白翻起来,瞪了他一眼,画圈圈的脚踢向他小腿。
他怎么什么都敢问。
脸皮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少年倒是不疼,只是不知她为何生气,眼眸有些许茫然。
乐子义看着他们的小动作,窃笑一声,道:“不见面时,郎君常常会想到她,见面时,又总是想要靠近她,与她多亲近一些的人,便是心上人。”
这倒是与弟弟说的什么“喜欢”、“爱”,很是相似。
所以——
心上人便是所喜所爱之人么?
“不耽搁二位功夫了,”乐子义见他若有所思,便主动告辞,弯腰行礼,“山高水长,有缘总有再会时,后会有期。”
云心月回礼:“后会有期。”
见楼泊舟不动,她手肘不便,抬脚轻撞,用气音提醒。
“有礼貌点儿,跟人告别。”
楼泊舟看在书的份上,回礼:“后会有期。”
乐子义一笑,向北而行。
素玉和风荷没多久,也带着自己一众小姐妹,前来道别,向东而行。
事情繁琐,西军处理到日头高照还没完。
杨家村的人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派来村长和大娘他们几个手脚利落的做代表,去辨认自己村里的几个孩子。
不过,十不存一。
其中一人,云心月还有些眼熟:“嘶,那个人是不是给我们唱过曲儿?”
楼泊舟瞄了一眼:“嗯,云霄楼带孙子的那人。”
“那不对啊。”云心月看着他跪在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人跟前,哐哐磕头,泪流满面喊着“阿爹”。“他——你听到了吗?”
楼泊舟点头:“那就是云霄楼骗人了。”
“因为那人根本就是个四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只是被折磨老了而已。”背后传来一道悲凉又老道的声音,“那所谓的孙子,并不是他的孙子,而是看管他的侏儒杀手,不让他乱说话的。”
云心月回头一看,还是熟人。
“连蘅?”
“我也是侏儒,天生长不大。”连蘅看向远处哭成一团的人,拉紧了自己手中失而复得的至亲,“之前骗* 你们,实在情非得已,对不住了。”
云心月摇摇头:“没事,我能明白。”
幻天楼势力庞大,家里人失踪那么多年,是她的话,也会小心翼翼,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过,多谢你们的锲而不舍,再三返回查探。否则,光是凭我,恐怕这辈子都进不了幻天楼。”连蘅红了眼睛,泪水点滴滑落脸颊,“我已寻人二十年,踏破东陆十一国。这次回到大周,不过是还没心死,想要再走一遍那些路,不曾想,竟真让我在云霄楼,瞧见了那枚青玉鱼……”
“找到就好,往后都会好的。”云心月拍了拍瘦巴巴的连蘅,看向她旁边略有些眼熟的另一位成熟娘子,“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成熟娘子盈盈屈膝:“我叫连翘,是连蘅的姐姐。”
连翘?
好像不认识。
楼泊舟见少女苦思,提醒道:“幻天楼二层横梁下所见之人。”
云心月瞪圆眼眸,恍然:“原来是你!”
连翘也讶异:“那日闯入幻天楼的人,竟然也是你们?”
“那日,你是想帮我们掩藏行踪吗?”云心月很好奇她当时为什么没喊人。
连翘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有此意,只是很快就有金铃传声,说混进了外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倒是今日,能执刀杀出重围,真是痛快!
双方聊上几句,也别过。
云心月瞧她们手牵手,脚步轻快,似乎往通向奉城的路而行。
收回视线时,杨家村村长也带人前来道谢,险些跪下磕头,吓得她赶紧把人拉住,好一番劝说。
杨家村如今人口凋敝,村长愿意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让他们入村里生活,刚好村子偏僻,也不用受人异样的目光。
杨晋解倒是觉得可行,但此事还要跟所管辖的官员招呼,还要往上递申请云云,也得耗费一番功夫。
云心月想到他们那进出艰难的处境,找礼官寻人帮忙估算了一下制造过河铁索的价钱,向杨晋解通融了一下,给他们拨点款修筑铁索。
此番虽得罪不少人,但也是大功一件,杨晋解愿意卖这个人情,满口答应。
事情尘埃落定,两国队伍安心回城休息一夜,翌日继续赶路往南。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云心月,趴在车窗旁沐浴阳光,满脸惬意。
忽地,有阴影靠近。
她睁开双眼,竟瞧见楼泊舟骑马在一旁:“你今天怎么有兴致骑马?”
平日不都爱坐她的车驾里。
楼泊舟将食盒递过去:“用药炉热了热鸡丝粥。”
他转移了话头。
有些事情,他也没能想明白。
云心月伸手接过,放到桌上卡槽,回头看他:“你吃过了吗?”
“嗯。”楼泊舟慢慢骑马跟随,“吃过了。”
他垂眸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似在透过她看什么。
云心月回头掏铜镜看了自己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正想回头问,不曾想一回头就看见荒野中,有两只蝴蝶在枝头仅存的一朵花上起舞。
她趴在窗边,兴奋指着日光下起舞的双蝶。
“你看,有蝴蝶!”
楼泊舟转头去看,回头再看少女,对方冲他灿烂一笑,璀璨如阳,随即低头坐回车里,打开食盒。
他在车旁停留,看她一阵,便驱马回到圣子车辇旁,跳进车厢内。
楼策安在修订医书,见他回来,很是好奇:“长兄今日不去与公主同乘?”
倒是少见。
楼泊舟翻出乐子义给的书,摊开翻阅:“我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看看书上是否有写。”
既然是取悦心上人的书,当有写清楚详实,何为心上人才是。
“什么事情?”楼策安写完,把笔搁在一旁,端起茶杯,“不知能不能为长兄解惑?”
楼泊舟蹙眉翻了好几页书,发觉自己竟不太懂,便移到对面,将书中小画摊到楼策安面前:“这写的画的什么意思?”
楼策安饮了一口茶解渴,放下茶杯,侧身去看,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咳咳——”
他兄长哪里来的避火图。
竟画得如此详实逼真,连文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