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房间对齐熠来说非常难捱,尤其是还有一个陌生人的情况下。

    刚消下去的红疙瘩好像又要从身体里冒出来,齐熠克制住抓挠的冲动,病服下的皮肤早就被抓破了,再抓也只会更疼、更痒。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尽管他每次想要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但周围人还是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异样。

    然后就是关进这样的一个小房间里,和一个陌生人开始所谓的谈心。

    白榆关上房门,保持了跟他的安全距离。

    但齐熠并没有因此感觉到安全,这让他想到第一次被ikg经理谈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位置关系。

    对方谈吐得体,仪表堂堂,声音也很温柔,给了他一种很安全的错觉,“可以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些事他本可以带进骨灰盒里,但他太想上场打比赛了,他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剖给一个陌生人看。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上场的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大型驯服现场。

    对方像是掌握了他的命脉,温柔的语气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指令:“齐熠,你应该和大家呆在一起,这样大家才会喜欢你。”

    “你再这样下去我也很难做啊。”

    “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你的问题。”

    “我希望你跟队友沟通是什么很难的要求吗?这不是正常人都能做到的吗?”

    “你努力一下不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跟大家交流?”

    “其他人知道你是塞进来的大少爷,对你有点情绪很正常的。”

    “你跟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你要学着改变自己,这样才能融入大家。”

    “你听我的,就按我说的做。”

    “我也想给你机会上场,是你没抓住。”

    齐熠的感知很敏锐,能看到别人脸上那些不易察觉的微小情绪。

    和蔼可亲下的不耐烦,温声细语中的诘问,看似关心的嘲讽,那些藏在棉花里的软刀子并没有因为棉花而变得柔软,反而每一刀都捅在他毫无防备的地方。

    然后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还要诘问他:“所有人都在迁就你,你还要怎么样?”

    齐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甲在大腿上磨出了血,他从来没想怎么样,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上场打比赛。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榆,说实话,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想跟他谈谈的人太多了,从ikg离开后他去了很多家战队,他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不再坦露心声,但无一例外,大多都没有聊出什么名堂,失望而返,然后自顾自地给他打上一些标签、做一些定义,最后衍生出同一个结局。

    想到这些,齐熠的嘴唇下意识抿紧。

    太多人想要驯服他了,把他当傻子一样,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乖乖自愈,然后迫不及待地想在他身上看到效果。

    太自以为是了。

    他盯着脚下的地板,甚至不愿意看向白榆。

    安静的空气非常难捱,他等着白榆问一些带有强烈意图的问题,然后敷衍掉他,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回到战队打比赛。

    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直到身前传来白榆仔细斟酌的声音:“他们三个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说话抓不住重点,你想屏蔽他们也行,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emmm……能不能只屏蔽他们三个,把我放出来?”

    齐熠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抬头看向门口的白榆,对方清瘦的身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尽可能让出安全领域,膝盖微曲,双手紧握,目光真诚又恳切地看向自己。

    齐熠被指责了太多次,他已经习惯性地竖起防御抵制外界,结果并没有被攻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白榆以为他不愿意,尝试跟他沟通:“毕竟要上场打比赛,就算不想听我的声音,总要听裁判的声音吧?你也不想被判违规对吗?”

    太不正常了。

    这不是一个战队负责人该有的姿态。

    他死死盯着白榆的眼睛,企图在他身上看到伪装的痕迹,但很意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温泉水一样,不管他表现得多么糟糕,总是会无条件地包容自己。

    白榆看他不说话,又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词:“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很好,我也很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但至少你要先把我的麦打开。”

    齐熠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手指焦虑地摩擦着膝盖,藏在病服底下的皮肤早就被他抓出了血、破了痂。

    白榆怕刺激他的病情,连忙起身,“你别着急,慢慢来,我先出去你冷静一下。”

    他拉开病房门,封闭的空间一下就被打破了,齐熠是那种感知到危险就想跑路的人,结果他都还没跑,白榆先跑了。

    他有些着急,嗓子突然发紧:“你、你等一下!我可以听你的……”

    白榆停下脚步,回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齐熠忽然不敢看他的了,用力抿唇,“我听你的,至少会把你的麦打开。”

    齐熠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刻更是犹如天籁。

    门外除了白榆和周寻文,还有赶到不久的赵乾,听到齐熠主动开口后突然就热泪盈眶,看向白榆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触动,久久不能平息。

    白榆知道,是时候跟赵乾好好谈谈了。

    咖啡馆拉响小提琴的伴奏,可惜没人欣赏,只能和赵乾的叹息混合在一起:“我妹妹,也就是小熠的妈妈,从小就离经叛道,长大后更不听家里人的话,非要跟一个赌徒结婚,对方很快就骗光了她的财产,两人争吵、离婚,然后又复合,又争吵,又骗光她的钱,一直到小熠七岁,他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又不肯跟家里和解,就带着他跑去了国外。”

    “她在国外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很快就花光了积蓄,精神上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每天打骂小熠,被邻居举报了好几次,最后小熠被强行送到福利院,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差点没被气死,让我想办法把他带回国,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很喜欢他,想照顾他,只是没想到他的情况会那么严重……”

    赵乾说到这里,突然老泪纵横。

    “我带着他到处看病吃药,始终不见好转,他完全不肯接触外人,我只能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让我老婆照顾他,知道他喜欢打游戏,就给他配了电脑、游戏机,他才终于放下对我的隔阂,鼓起勇气说想像你们一样上台打比赛,我激动坏了,毫不犹豫给他砸钱,结果没想到……”

    他哽咽了一下,忽然说不下去了。

    白榆有些触动,说了自己的猜测:“没想到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对吗?”

    赵乾用力点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尽全力做到最好,求人、找关系,拜托他们帮我照顾小熠,还是没有用,他最后一次从tup离开后已经完全不愿意说话了,只要跟陌生人待在一个房间里,浑身都会起红疹,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半年前,我发现他在反复看你的训练视频,我循循善诱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说想要再试一次。”

    半年前,也就是赵乾开始频繁联系周寻文的时候。

    赵乾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我之前为了小熠得罪了全力很多人,他们都不愿意帮我,我没办法,都是为了孩子嘛,只能拉下老脸联系你们,所以不用怀疑我的诚意,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带带小熠,哪怕他没有变得更好,只要没有变得更糟糕我都愿意,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要你们有需要,我可以一直投下去……”

    周寻文听到投钱,眼睛都亮了。

    白榆按住他,示意他不要说话,将手边的纸巾递给赵乾,慎重思量了很久,“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也确实……想试试。”

    想试试。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泰山压顶,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他甚至觉得就算没有赵乾的这些话,遇到齐熠这样的人,他依旧会想要试试能不能解开他的心结。

    否则这样的天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