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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改口 我很高兴,你妈妈当年带你来申城……

    岑依洄陷入梁泽宽阔坚实的拥抱, 她闭起眼,缺乏安全感地在他胸膛蹭了蹭,鼻尖萦绕干净爽朗的男性气息。

    被爱的人掌握主动权, 岑依洄笃定, 只要自己开口要求, 梁泽就能立刻带她离开诊所。

    无论是亲生母亲或专业的心理医生, 谁都不能逼她回忆地震当天的情形。

    明蓝医生悄步迈入室内, 目光紧锁相拥的男女。

    梁泽对怀里女孩的心疼显而易见, 必然不舍得她的情绪继续崩溃。但从心理学专业角度而言, 岑依洄心防的口子好不容易打开, 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出于职业操守, 明蓝医生决定再试一次。她慢慢靠近岑依洄,轻声道:“依洄, 你今天做得很棒。如果你愿意说出剥那些人衣服的原因,我保证, 困扰你的失眠问题将会改善。”

    岑依洄闻言,肩膀微微瑟缩, 又往梁泽怀里躲了一下。

    明蓝医生不放弃:“你之前告诉我, 睡不着很难受, 现在有办法解决,要抓住机会对不对?”

    岑依洄不吱声, 梁泽嘴唇贴近她耳旁:“你想说吗?”

    明蓝医生听到梁泽低沉的、温温柔柔的语气, 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溺爱。心下无声叹气,好想翻个白眼望望天。

    诊室静得出奇,岑依洄手腕佩戴的心率监测器闪烁微光,时间在幽谧的滴答声中,无声无息滑走。

    岑依洄沉默好久。

    久到周惠宣和明蓝医生都已不抱希望, 始终等待的梁泽,眼睛的希冀也渐渐淡去。

    岑依洄忽然试探性地问:“真的能解决失眠症状吗?”

    明蓝医生一怔,随即点头:“可以的。”

    岑依洄缓缓松开胳膊,抬起头,对上梁泽略带笑意的眼睛。岑依洄迟疑一瞬,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红肿潮湿的表情很难看,便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明蓝医生怕患者放不开,本想让两位家属出门等候。岑依洄抓住梁泽的手腕,摇了摇头,说不用出去。

    其实她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地震当天夜里,我和苏睿被困在文化馆的走廊。苏睿的腿受伤了,她半夜失温,我把衣服脱了给她……”

    梁泽握她的手突然收紧力道,立在旁边的周惠宣也皱起眉头。

    “……但还是不够,我的大衣太薄了。”岑依洄停顿片刻,“后来苏睿睡着了,我怎么摇晃她都不醒,她的手臂、脸颊摸起来冰凉冰凉。然后我爬起来,进了隔壁天花板坍塌的音乐厅——”

    音乐厅来不及逃离的观众,全部失去呼吸,身体僵硬横陈在废墟之间。他们惊恐地睁着眼睛,仿佛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极不甘心。

    岑依洄颤抖着手,剥下两个遇难者的外套,拍掉大衣上沾的厚厚一层泥灰,折回苏睿身边。她把衣服堆在苏睿身上,随即抱住了她。

    耳边回荡着苏睿隐隐残存的呼吸,岑依洄闭起眼睛,试图躲避黑暗中四面八方向她瞪来的谴责目光。

    她不知何时入了睡,等再醒来,已经被救到改造成避难所的体育馆。

    讲述完,岑依洄不自觉地去看其他三个人的表情。

    嗯,脸色都很难看,估计被吓到了。

    周惠宣最先反应过来,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第一时间给予女儿肯定:“依洄,你没有做错。”

    岑依洄抱膝低头不说话。

    “周阿姨说得对。”梁泽捧起她的脸颊,“你没有做错,那些眼睛看到的是你在救人,所以不要害怕。”

    你没做错。

    不要害怕。

    一道光穿过迷雾洒在岑依洄心头。良久,她眼睫闪了闪,很轻很弱地“嗯”一声-

    岑依洄的心理问题明显好转。

    虽然还要定期去明蓝的心理诊所报道,但整个人活泛的状态气色,较之先前焕然一新。

    周惠宣强烈要求岑依洄与苏睿家断开联系,不要再去探望,不要再发短信询问,更别当苏睿的情绪垃圾桶。明面上声称怕岑依洄创伤后应激障碍复发,实则是怕苏睿的腿治不好,长此以往苏家会缠上岑依洄。

    梁泽这回也同意周惠宣的说法。

    他看到苏睿给岑依洄发的一大串精分信息,怕好不容易恢复心理健康的岑依洄,又卷入噩梦。

    岑依洄说不清是逃避,还是渴望生活重上正轨,在某一个苏睿又发来抱怨信息的深夜,删掉了苏睿、苏妤俩姐妹的联系方式。

    她开始理解,为何有经验的老司机常告诫,如若交通事故中有人受伤,另一方千万别私下探望伤员,一律交给保险公司解决,否则容易沾一身腥。

    至于所谓的仁慈道义……

    在一辈子的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日子看似平静无澜。

    ESS加班是常态,梁泽又在重要的投资部门,经常大晚上才回家。岑依洄暑假住在江兰湾,白日闲暇时光,偶尔在舞房练舞,大多数时间泡在桃花源网站。

    鉴于先前频繁去心理诊所消耗不少时间,翻译的活又耽搁下来。

    那位匿名作者再次发来私信:岑小姐,你生活中真的没遇到什么困难吗?也许我能帮忙。

    岑依洄噼里啪啦敲字解释:抱歉,前段时间我身体不好,经常去医院。

    隔了五分钟,对面发来一个站外邮箱地址。

    岑依洄:?

    匿名作者:以防失联,我们交换邮箱,日常保持联系。

    两人从桃花源普通的露水网友关系,升级为邮箱问好的笔友关系,亲密度实现质的飞跃。

    梁泽晚上得知此事,放下手头笔记本电脑,把岑依洄圈在怀里,下巴垫在她肩膀:“在网上交友,不准备和男朋友报备吗?”

    “对方是位年近六十的奶奶,年轻时在香港教书,现在定居牛津。”岑依洄打开与那人的邮件往来记录,“梁泽哥哥,别乱吃醋。”

    梁泽扫了眼,岑依洄倒是和那人聊得投缘。

    “我最近太忙,暑假本来想陪你出去玩一趟,没有时间。”梁泽托起岑依洄的手把玩,“十一也有假期,想去哪里转转吗?国内国外都可以。”

    他想带岑依洄外出多散心。

    岑依洄拒绝了。一方面,她对旅游不算热衷,假期和梁泽宅在家里也很高兴。另一方面,她身边的资金不充裕,上回接了出版社小说翻译的活,对方付了一笔定金,尾款得等到图书上市。

    腾冲之行,岑依洄看出了梁泽的出行标准,吃的住的全是最好的,她现阶段负担不起。尽管梁泽肯定不会让她花钱,但岑依洄莫名有些别扭。

    大一的暑假,岑依洄过得异常充实。开学大二,她不得不离开梁泽,回学校宿舍。

    梁泽工作日挤不出时间陪她每两周定期去见明蓝医生,岑依洄如今睡得着吃得香,回诊只是为了确保万一,不需要梁泽陪同。

    并且,每次去见医生,周惠宣总是出现她身边。

    岑依洄对母亲的态度,到底不像先前冷淡。

    学期中间的一个周末,岑依洄回到江兰湾,梁泽递给岑依洄一张信用卡附属卡,供她平日消费取用。

    岑依洄看看梁泽,又看了看卡片,没接受。她的逻辑很简单,正常情侣之间可以送礼物,可以请客吃饭,她个人情况特殊,勉强可以蹭个住。但其中一方,绝不能由另一方负责生活开销的供养。

    很奇怪,不合适。

    梁泽盯着她看了会儿,倒没强求,收起卡片。

    当晚在卧室,结束之后,梁泽压在岑依洄身上没离开,他埋在她肩头喘息着,哑声嘱咐:“以后做/爱时别叫梁泽哥哥,直接叫名字。”

    岑依洄身体仍然包裹着异物感,她有点不舒服地动了动:“为什么?”

    梁泽轻笑:“会想起你15岁进梁家的模样,也会想起你16岁来我身边的模样。”

    岑依洄琢磨,她确实从16岁开始被梁泽照顾。

    但是……

    她疑惑:“那又怎样?”

    梁泽抬起头,眼神透着一番酣畅之后的快意和不羁:“你一喊哥哥,总觉得你该被好好养在家里。我理应和你保持距离,不能抱,不能亲,更不能用力操//你。”

    岑依洄:……

    脸颊好不容易褪去的热度重烧了起来,“梁泽哥哥,别胡说。”

    不对。

    叫错了。

    怎么开口就叫成“梁泽哥哥”。

    可岑依洄已然叫顺口,无法轻易改变。

    在梁泽含着笑意的眼神里,她抿了抿唇,认真抬起眼眸:“梁泽,梁泽,梁泽。这回对了吧?”

    梁泽自上而下俯视她的表情,忍了几秒,最终没忍住,他大笑出声,眉眼带了愉悦的弧度。

    岑依洄感受到梁泽因笑意起伏的胸膛,五指穿过他的黑发,将他往下按在肩膀,微微发窘:“有什么好笑的,就算在床上,‘哥哥’也只是一个正常称谓,你不要联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着声音渐弱:“……而且你每次都很用力,哪有不敢。”

    梁泽轻咬岑依洄细腻的肩膀皮肤,“我很高兴,你妈妈当年带你来申城,在这点上,我感谢她。”

    仔细算算,岑依洄才19岁,还没有掌握男女关系中欲迎还拒、故作矜持、半推半就的技巧。她喜欢梁泽,只会大大方方向他敞开怀抱,予取予求,身体和心理双重迎合他。

    肩膀传来的细微的刺痛感,岑依洄的嗓音变了调,“梁泽哥哥,我也很高兴。”

    又叫错了。

    看来床上的称呼短时间改不掉。

    梁泽唇角勾起,没再计较,欲念深重地吻上去。

    他的依洄,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就好。

    至于手机里躺着的那条周惠宣私下约见面的短信,不需让她知道。

    第52章 发现 你家人都认得我这张脸的。……

    陈宅, 衣帽间。

    周惠宣特意挑岑依洄上课的日子,约梁泽见面。她打开衣柜,指尖划过一排秋装新品, 最后取了角落不起眼的素雅黑色针织连衣裙。

    衣服风格, 与她平日张扬美艳的外表大相径庭。

    陈俨抱着摆弄汽车玩具的浩浩进屋:“你最近几个月常去找依洄, 进展如何, 母女关系改善了吗?”

    周惠宣冷冷淡淡:“还可以。”

    至少, 岑依洄没有拒绝她陪同就诊。

    “依洄性子软, 你是她母亲, 多说好话能哄回家。”陈俨弯腰放下浩浩, “话说回来, 不愧是你生的女儿,竟然让梁家后辈那么喜欢, 连你开口借钱,他都瞒着不告诉依洄。”

    柜门啪地一声重重合上。

    周惠宣猛地转过身, 不顾爬在地上被惊吓到的小儿子,厉声警告:“只帮你这一次, 要是敢再去赌, 我们就玩儿完。”

    “你别动气, 我现金压在货款里,也就是让梁泽替我补个小缺口。”陈俨上前, 揽着周惠宣肩膀, “梁家出售正晴,梁泽分到资产比梁世达还多,区区百来万,不算个事。”

    周惠宣甩开他的胳膊,取下连衣裙衣架。

    “当初你去美国待产, 我不允许你带依洄,是我小心眼,想不到她那么有本事。”陈俨毫无歉意地赔笑,“女孩子长大了,总归需要娘家人照应打点,她一个小姑娘,长期独居外头也不是一回事。你做做她思想工作,让她回来一起生活吧。”

    周惠宣未作应答。

    事实上,她陪岑依洄去诊所,旁敲侧击提起过,遭到岑依洄不由分说的拒绝。

    周惠宣不想承认,岑依洄对她,已经没有在香港时的依赖感。

    和梁泽约在ESS旁边的咖啡厅见面。

    周惠宣提前一刻钟到达,点了咖啡和甜点,不时望向窗外。

    眼看即将到达约定时间,梁泽掐着点出现,他一身上班的正装,推门而入。见到周惠宣,客气地点了下头,喊声“周阿姨”。

    周惠宣莫名想起第一次和梁泽见面的情形。

    当时梁泽18岁,高中毕业,从夏威夷转机香港回申城。她和梁世达被台风困在澳门,拜托梁泽上门探望不接电话的岑依洄。

    少年办事利落,说岑依洄发烧晕倒,他已将人送进医院。

    后来台风过境,周惠宣和梁世达回到香港。推开医院病房门,周惠宣第一眼落在病床虚弱的岑依洄,第二眼便注意到床边陪护椅上的梁泽。

    梁泽眉目神情淡漠,正微微垂首,在手机上回谁的信息。

    听到动静,梁泽撩起眼皮。

    周惠宣见多识广,一个眼神,就明白梁泽对她们母女不甚在意。但梁泽的教养,令他维持礼貌恭敬,起身向作为长辈的她打招呼。

    热恋中的梁世达,故意讨好心上人,交代:“梁泽,周阿姨和她女儿过段时间搬来申城,你要多个漂亮妹妹了。”

    梁泽嘴角象征性地勾一下。

    周惠宣心里有一杆衡量天平,不奢望梁泽给予女儿亲妹妹的待遇,只期盼岑依洄长大后,尽可能多的得到梁家庇护。因此叮嘱女儿,去讨好年龄相近的梁泽。

    谁知世事无常,梁泽和岑依洄谈起恋爱。

    心理诊所内,梁泽流露的爱意、心疼、亲昵,每一项都无法作假。

    屋内弥漫醇厚温暖的咖啡豆清香,周惠宣定了定神,向梁泽开口。

    说是借,其实是变相的索要。

    梁泽似乎早有预料,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这笔钱不是小数字,梁泽根本没义务付出。但明蓝医生说,周惠宣的陪同,让岑依洄潜意识中获得了年幼时的安全感,对她完全恢复健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

    根据民间对震后遇难者的长期跟踪记录显示,震后创伤对人的影响绵长深远,痊愈是一场漫长的征程。治疗期间,岑依洄感受到越多爱,越有安全感,有利于她真正走出阴霾。

    梁泽同明蓝医生沟通过,周惠宣的陪伴对岑依洄的的确确产生了正向效果。他来之前就决定,同意支付这笔钱,相当于多购买一段额外的心理咨询疗程。

    “先付一笔,其余的按照岑依洄治疗阶段付钱。钱我会打到你指定的账户,不要让依洄知道。”

    周惠宣嘴唇动了动,想说即使不要这笔钱,她也愿意定期、长久地陪依洄去诊所。

    但梁泽对她真心与否不关心,说完事,拿了外套回公司。

    周惠宣虽然要到钱,但十分憋屈,回家后通通把火撒在陈俨身上。

    陈俨刚开始还放低身段哄着,逼急了,便反唇相讥,他提醒周惠宣,两人生了新的孩子,只有确保他的产业不出问题,周惠宣才能继续当有名有份的贵妇。

    “一两百万而已,把家里那些包啊表啊贱卖了也能凑,但我了解你,你是不会愿意卖的。”陈俨话锋一转,“你女儿指不定高中就和梁泽在一起,总不能白陪他,趁机要点钱也是应该的。”

    “你闭嘴。”周惠宣锋利的眼尾如一记飞刀。

    陈俨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梁泽的银行卡没留太多活期余额,资产分布在各项投资和理财产品中。抽空联系了他的银行理财经理,亏掉部分利息进行套现。

    这一插曲,没叫岑依洄发现。

    她近日和桃花源的匿名作者聊得火热。

    “梁泽哥哥,那位作者叫李苏珊,我也把我的真名告诉她了。苏珊阿姨很厉害,年轻时在斯坦福医学院读书。”

    “李苏珊?”梁泽抬起头,笑问,“这是真名?”

    “香港七十年代出生的女性,许多人取名受到西方文化影响,这个名字很正常啦。”岑依洄盘点,“我以前在香港还认识两个阿姨,一个叫陈玛丽,另一个叫林珍妮。在当年都属于很洋气的名字。”

    说着,岑依洄挪开梁泽的笔记本电脑,肆无忌惮跨坐他腿上撒娇:“梁泽哥哥,我今年寒假想回趟香港,见一见以前的朋友,你有假期吗?陪我好不好?”

    申城到香港,三天往返足矣,梁泽双手扶在岑依洄腰两侧,说可以。

    岑依洄在梁泽身边毫无规矩可言,高兴了便捧起他的脸,嘴唇在他脸颊贴一下,清艳晶亮的大眼睛,透着一丝害羞:“交男朋友的事,我已经通知过香港的好朋友,她们很希望见到你。”

    梁泽近距离凝视岑依洄煞有其事的认真样,想笑,但硬生生下来,否则怕她更羞恼。

    他搞不懂,明明发生过很多次关系,但提到“男朋友”三个字,岑依洄格外纯情,仿佛确定男女朋友身份,在她的世界观里等同于缔结一份重大契约。

    真乖,乖到有点邪门儿。

    遭到岑依洄好奇的打量,梁泽清了清嗓,岔开话题:“我到时安排餐厅,请她们吃饭。”

    岑依洄弯起眼睛。

    香港的朋友纷纷收到岑依洄恋爱的消息,而申城的朋友——季霖和蒋静沙——反而蒙在鼓里。近水楼台,却失了探听的先机。

    一切归咎于周惠宣和梁世达的那段复杂往事。

    梁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按岑依洄手心,忽然问:“依洄,我爸妈过年从新加坡回来,你要不要和大家见一面?”

    岑依洄吓得立刻从他腿上翻下来。

    转身想跑,没成功,被梁泽一把拉回去,重新坐回他的膝盖。梁泽的双臂箍紧岑依洄,又好气又好笑:“跑什么?”

    “梁泽哥哥,”岑依洄颤颤巍巍提醒,“你家人都认得我这张脸的。”

    “我知道。”

    梁泽的原本目的就是公开女友身份。梁兴华和梁世达前段时间旁敲侧击追问女友姓甚名谁,哪个学校,读何专业。

    他不胜其扰。

    后来不知怎的,二叔突然消停了,只有爷爷持之以恒盘问。

    远在新加坡的梁闻骏夫妇听到消息,也打来电话探口风。

    梁泽欣赏完女友焦虑急切的慌乱模样,握住她的手:“依洄,冷静点,我会提前向家人说明。”

    岑依洄一颗心七上八下:“梁泽哥哥,我才大二呢,其实不用急。”

    梁泽并非急着带尚在读书的女友见家长。只是他了解梁家人,不会坐以待毙等他宣布新女友身份,铁定按捺不住好奇心私下调查。

    与其让人发现岑依洄的存在,不如由他主动公布,掌握主导权。

    既然梁泽许了诺言,岑依洄踌躇片刻,最终松口,愿意公开并见面-

    赶在岑依洄期末放假前,梁泽回了趟梁家。

    餐厅照例只有他和梁兴华、梁世达三个人吃饭。梁泽状似无意地提到女朋友话题,梁兴华瞬间提起兴趣,他倒是想看对方姑娘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拿下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子。

    梁世达出乎意料很沉默,谨慎道:“梁泽,你之前说那个女孩子还在读书,现在带她见我们,太早了。”

    “二叔,只是普通的见面吃饭,没有别的意思,”梁泽笑一笑,“过段时间我会正式向你们介绍她。”

    梁世达嘴上说好,低头的瞬间,嘴角笑意消失殆尽。

    送梁老爷子回西楼休息,梁泽勾了车钥匙也要走,他已经很久没留宿老宅。

    梁世达开玩笑:“每次行动都是急急匆匆,赶着回家见女朋友?”

    梁泽轻笑,“女朋友在学校。”

    但今天是周五,他要去学校,接女朋友岑依洄回家。

    黑色跑车驶出车库,尾灯在冬日早早暗下的天幕中,迅速消失于视野。

    梁世达皱着眉头转身上楼。

    书桌上,是他上回听到梁泽电话里喊“依洄”,派人盯梢梁泽拍到的照片。

    照片中的梁泽,与岑依洄十指交扣,有说有笑地迈入江兰湾小区。时间有清晨、有傍晚、有工作日、也有周末,岑依洄应该经常住梁泽家里。

    梁世达拿到照片的那刻几乎不敢相信,他向来优秀拔尖的侄子,就这样将一个年轻的、当过他妹妹的女孩养在身边。

    第53章 谈话 岑依洄如实回复:“上年冬天。”……

    最后一门考试排在周三下午。

    铃声响, 公共课监考老师立在讲台,打破宁静的考场氛围:“时间到,各位同学停止书写, 请最后一位同学往前收试卷。”

    教室瞬间沸腾纸张翻折的沙沙声和热烈的讨论声。

    岑依洄低头整理笔袋, 听到斜后方两位同学聊天, 喧闹嘈杂的环境中, “苏睿”二字精准无误地飘进耳朵-

    “你听到消息没?日语系的苏睿, 说是要继续休学, 可能还会退学。”-

    “她的腿伤还没好啊?”-

    “咳, 据说没治好, 伤口还感染, 得了慢性骨髓炎,那条腿可能要……”

    截肢。

    这两个字眼, 锤得岑依洄脑袋嗡嗡响。

    她僵在座位上,眼前浮现苏睿左腿裤脚空荡荡的场景。

    考完试的学生沙丁鱼似的涌出前后门, 讲台上的老师整理封存考卷,瞥了眼教室中央:“同学, 你还不走吗?”

    岑依洄回过神, 慢慢抓了笔袋放进书包。

    梁泽下午要开会, 岑依洄自己打车回家。

    一辆接一辆私家车驶入空旷的校园,停在宿舍楼下, 等候下楼的学生。来接人的车牌, 基本是本地和邻省。

    岑依洄想起上年寒假,她为了躲避梁泽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答应了苏睿的邀请,随苏家父母的车一道去了嘉兴做客。

    苏睿和父母、妹妹平日住在嘉兴市区的商品房里,三室两厅格局, 空间宽敞。

    苏睿的卧室朝南,比妹妹苏妤朝北的卧室面积大,只是苏睿房间的阳台与客厅阳台打通相连,牺牲了私密性。清晨的睡梦中,偶尔能听到玻璃门外,洗衣机转动和晒衣服时展平布料的声音。

    岑依洄鲜少感受到如此浓郁的家常气息。

    苏睿还热情地将岑依洄带到乡下奶奶家吃饭。

    农村的风景与城市不同,而浙江农村的风景又与别处农村相异。经过新农村改造后的村落,每家每户都是整齐排列的两层独栋小楼。

    苏睿的奶奶爱种菜,家门口两平米的花坛里支了番茄架,岑依洄初次体验到蹲在架子前摘番茄的快乐。她一挨近架子,便嗅到泥土的踏实气息。

    手机界面忽然跳出梁泽来电提醒,岑依洄从回忆中抽离。

    梁泽上班之后,不常发信息,他估摸岑依洄的空闲时间,直接打电话,高效又方便。

    岑依洄背了书包走出宿舍楼,举着手机放耳边:“嗯,考完了,我现在准备回去。”

    电话那头,梁泽说爷爷临时有事找他,晚上要回梁家吃饭。

    岑依洄很乖:“我在家等你。”

    梁泽低低的笑声传来:“好好吃饭,我尽快回来。”

    江兰湾的屋内,早早开了地暖,岑依洄在家只穿一件单薄修身的居家服。

    她嘴上答应过好好吃饭,无奈没有胃口,敷衍地从冰箱取出两根水果黄瓜抱着啃,又倒了杯酸奶,拌入蓝莓和坚果,应付掉一餐。

    刚洗完酸奶碗,手指还在滴水,玄关门铃忽然响起。

    江兰湾的房子从没外人造访,岑依洄想当然以为是梁泽回家,擦干手,趿着松软的棉拖鞋匆匆跑向玄关。

    指尖触到冰冷的门锁,她打开门,甜蜜又惊喜道:“梁泽哥哥,怎么回那么早,你——”

    抬头看清门外来人,空气凝固,岑依洄的笑容戛然而止。

    梁世达见到她并无意外:“依洄,好久不见。”

    岑依洄下意识握紧门把手:“梁叔叔。”

    “梁泽在陪他爷爷吃饭,我特地来这一趟,他不知道。”梁世达开门见山,“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面对差点成为她继父、对她照顾有加的中年男人,岑依洄垂下眼睫:“有空的,您稍等我换件衣服。”

    又是小区门口的冰激淋店。

    这次的座位没靠窗。

    岑依洄忽然对冰激淋失去了兴趣,她打算回头找个时间,退掉储值卡,再也不来这家店消费。即便冰激淋的味道合她口感、店员、以及对面的梁世达,目前为止,也并没有为难她。

    时间紧俏,梁世达单刀直入切重点:“你和梁泽在一起多久了?”

    岑依洄如实回复:“上年冬天。”

    她也讶异,竟然交往快一整年。

    梁世达对此不做表态,他明知故问:“你现在住哪儿?一直住梁泽家吗?”

    桌子底下,岑依洄默默握紧拳头,尽量忽略心头闪过的一丝难堪:“平时住学校,放假了……会在梁泽哥哥那里。”

    梁世达眸光锐利,打量眼前这个他曾经夸赞多次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这些日子,梁世达做了不少调查,当初周惠宣赴美生子,将岑依洄的抚养权交还给她亲生父亲,但岑依洄并没有回岑家生活。

    梁世达生出大胆的猜测:“高二到高三那段时间,也是梁泽在照顾你吗?”

    岑依洄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高中我没地方住,梁泽哥哥有提供建德花园的房子给我。”

    梁世达拧了下眉心,高中岑依洄还未成年呢,心底怪他侄子胡来:“建德花园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岑依洄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梁泽哥哥不来住,只是把房子租给我,但他一直也没收租金。”

    梁世达才不信。

    孤男寡女,岑依洄长得漂亮却漂泊不定,好不容易抓到梁泽这根浮木,不牢牢扒着才有鬼。小姑娘看着天真烂漫没心眼,背地里有多少手段谁知道。

    况且,梁泽又不是搞慈善的,不吃到点诱惑和好处,哪能心甘情愿照顾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孩。

    真不愧是周惠宣调教出的女儿,年纪轻轻,青出于蓝,不容小觑。

    梁世达看了眼手表:“你们以前发生的事,我不再细究。不过,梁泽前两天在家提起,说过年要带他女朋友和家人见面。除了我,其余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梁泽交往的对象是你——”

    岑依洄没说话,静待梁世达下文。

    “——都会强烈反对的,我保证。”梁世达笃定道。

    其实这是岑依洄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梁泽说,他会解决,她完全信任梁泽哥哥解决问题的态度和能力。

    岑依洄细声细语,但神色坚定:“梁叔叔,我和梁泽并没有成为法律上具有亲属关系的兄妹,你们也许很介意我妈妈的事情,但一码归一码,不应该成为阻碍梁泽和我的理由。”想了想,又补充:“这样是不公平的。”

    梁世达原本存了试探的心思,他不确定岑依洄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听完她的话,只想发笑,她竟然讲“公平”,看来没多少道行。

    梁世达好歹在商场上比岑依洄多打拼了几十年,攻击她心理薄弱环节简直手到擒来:“依洄,你误会了,我们介意的不是你母亲,当然,说完全不介意是假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希望你拖累梁泽。抱歉,我说话可能难听——梁泽前程大好,你别成为他的累赘。”

    果然,“累赘”这个词成功令岑依洄色变。

    岑依洄讨厌有人说她、当她是累赘。

    累赘意味着被放弃。

    “我不会拖累他,”岑依洄神情严肃,精致面容泛着月亮独悬夜空的清冷,“请别这么说我。”

    梁世达瞧她的模样,愈发确定侄子是为眼前女孩的美貌上头。男人是这样的,都喜欢美好的皮囊,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为女人花点钱、花点时间也不甚在意。

    梁世达对此颇为理解。

    望着正襟危坐的岑依洄,身体慢慢靠向椅背。

    他的行为举止表现得越轻松,岑依洄越为紧张。

    “依洄,拖累与否,不是你我口头说了算。”梁世达专挑犀利的句子刺她,“你今年多大?我算算,没过二月份的生日,应该才二十岁?还是十九岁?大学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哪个不是在父母身边好好待着?但你不一样,没家庭,没住处,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梁泽,自然不肯松手。”

    岑依洄深吸了一口气:“梁叔叔,不用故意激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您来给我下定义。如果梁家的人不想见我,今年过年,我不会出现。”

    梁世达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好像根本没有退缩的意思?看来我今晚说话太客气了。”

    岑依洄:“我不可能因您三言两语,就莫名其妙放弃感情。既然决定交往,就要认真对待。”

    “你和周惠宣是母女,长了一摸一样的脸,你觉得我能信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吗?”

    梁世达想起周惠宣那个女人就咬牙切齿。他离婚后交过不少女友,但都是风月场上逢场作戏,直到在香港遇了周惠宣,失心疯一样想娶她。结果倒好,正晴集团遇到问题,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马上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

    岑依洄失去争辩的欲望:“梁叔叔,我理解你们对我母亲有怨气,但不该牵连到我身上。”她手指搭在桌子边沿,正想起身告辞,被梁世达呵住:“等等。”

    梁世达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丢到岑依洄面前:“你以为能和自己母亲彻底分割清楚?睁开眼,看看你妈问梁泽要的钱。”

    岑依洄愣住:“什么钱?”

    梁世达冷笑:“我哪知道是什么由头要的钱,但我确定,这笔钱帮她现在的老公还了赌债。依洄,你、你们家,都打算扒着梁泽要好处是吗?”

    岑依洄蹙着眉头,拿起那份文件。

    第54章 公开 我打算在家公开了。

    梁世达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转账记录, 精确到日期、时间、开户行。

    岑依洄盯着交易往来姓名,好半天说不出话。

    刚才梁世达提到还赌债,周惠宣是从来不上赌桌的, 那只可能是陈俨。

    难道周惠宣为了陈俨, 向梁泽要钱?

    太荒谬, 不可能, 一定不可能。

    岑依洄了解周惠宣, 她的母亲, 利益至上, 连女儿都能放弃, 怎么可能为男人补窟窿?

    梁世达时刻观察岑依洄, 小姑娘涉世未深,一旦缺了底气便露怯。

    他慢条斯理道:“看来你确实不知情。这几笔转账真实存在, 如果不相信,去向你母亲求证, 或者……”微微停顿,“直接问梁泽。”

    “依洄, 虽然我和你妈妈结束得不愉快, 可你扪心自问, 从香港到申城,我对你还算不错吧?”梁世达一件一件细数, “从搬家到选学校, 我待你如亲女儿,事事亲力亲为。”

    岑依洄哑口无言。

    估摸着梁泽吃完晚饭即将返家,梁世达不再耽搁时间,拿了大衣起身。走之前,他说:“但我最近时常后悔当初把你也带回梁家, 否则你根本没机会认识梁泽。”

    梁世达推门离开,岑依洄留在原位,低头沉思许久。

    系红格围裙的服务员端托盘准备收桌子,指着岑依洄面前的碗:“冰激凌全融化了,你还需要吗?”

    岑依洄轻摇了摇头。

    梁泽比岑依洄晚到家半个小时。进了门,客厅一片幽暗,只有墙面壁灯,散发一缕清淡温暖的灯芒。

    视线越过客厅,一道纤细背影,抱膝坐在阳台沙发,正凝视窗外波光闪耀的江面。

    岑依洄的肩膀蓦然多出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

    她斜仰头,对上梁泽深沉温柔的眼睛,一怔,随即按住帮她捏肩的手,叫了声“梁泽哥哥”。

    “走到你后面都没发现,在想什么?”梁泽绕到前方,挨着岑依洄坐下。

    岑依洄经过深思熟虑,暂不打算向梁泽求证。

    她想清楚了,就算梁泽真的给过钱,既然不愿意主动告诉她,一定有他的理由。

    岑依洄已经约了周惠宣后天见面。

    阳台的地暖温度不如屋内,岑依洄没穿袜子,圆润瘦削的脚,踩在深灰色的防水布艺沙发之上,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梁泽看了两眼,轻轻握住岑依洄裸露的一截脚踝。

    “梁泽哥哥,说过很多次了,不许碰我脚。”岑依洄嫌自己练舞过多的脚不好看,习惯性地往后缩,却被梁泽的手劲抓得动不了。

    “别着凉,你拖鞋呢?”梁泽掀起眼皮望她。

    “在屋里。”岑依洄双臂支撑,身体前倾,爬到梁泽腿上,“外面是有点冷,你抱我进去吧。”

    话音刚落,岑依洄身体一空,被梁泽横抱起进入屋内。朝卧室走了两步,茶几上的手机猝不及防跳出音乐铃。

    梁泽停下步伐,侧目扫了眼来电号码,是一通非常重要的工作电话。

    怀中的岑依洄柔声提醒:“先接吧。”

    说完,她紧紧搂住梁泽脖子,摆出不常见的粘人姿态:“但我今天不想再下地,梁泽哥哥,你就这样去接。”

    恋爱中的岑依洄,大多时间,与当初做妹妹的表现相同,都是乖巧省心的。

    因此偶尔的撒娇,令梁泽非常受用,当真抱着她去茶几边上,弯腰拿手机。按下绿色接听键的同时,他抱了岑依洄坐在沙发上,腾出手讲电话。

    聊天内容伴随微弱的电流声飘入岑依洄耳朵,都是关于投资项目的事,她也没太听懂,百无聊赖地椅在梁泽胸口,拨弄他的羊毛开衫系扣。

    梁泽说话时,胸膛微微震颤。岑依洄抬眼,就看到梁泽饱满凸出的喉结,也在上上下下滚动。

    把脑海里见过的交易记录放到一边,岑依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在他的喉结。

    讲话声猝然停止。

    对面的人以为通讯信号不佳,扯着嗓子“喂”了两声。梁泽略带危险的眼神在岑依洄脸上一掠而过,随即波澜不惊地继续回复对方问题。

    岑依洄等得有些无聊,伸着头在地上找拖鞋。小动作被梁泽发现,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意思很明显,不让她走。

    果然,梁泽挂断电话,岑依洄听到手机“砰”地扔在茶几的声响,接着铺天盖地的吻朝她袭来。梁泽的吻技仿佛天生就好,亲得人很舒服。

    电视柜旁摆了扩香石,室内暗香浮动,淡淡荼靡的气息中,岑依洄与梁泽唇舌勾缠。

    许久,她眼睛悄悄掀起一条缝。

    梁泽闭着眼的五官英挺冷厉,他好像得了个很喜欢的宝贝,嵌在怀里爱不释手。

    岑依洄心想,梁世达未知全貌,所以下的结论不对。

    她虽然还在上学,但并不是“累赘”的存在。

    两人吻着,身体相贴,梁泽的呼吸渐渐粗重。

    他一只手松开岑依洄的后脑勺,然后沿着她起伏的身体曲线,更深入地探索。

    岑依洄全身忽然抖了一下。

    慌乱地制止梁泽:“不行,不能用手。”

    “我回来洗过手,很干净,为什么不能?”梁泽勾起的唇角有点邪性,他不同意岑依洄叫停,继续干想干的事,“你这两天不在日子里吧?我记得你上上周才结束。”

    梁泽越来越过分,岑依洄条件反射夹住腿。

    就听梁泽轻笑一声,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张开。”

    岑依洄:“……不要用手了梁泽哥哥,我没有感觉。”

    “是吗?”梁泽不顾阻碍,手指挤入,“要我给你看,你多有感觉的证据吗?”

    岑依洄:……

    在某些方面,岑依洄和梁泽合拍之余,也存在些小瑕疵。

    譬如岑依洄认为最普通的姿势就很好,面对面,既能看到对方,还能拥抱。但梁泽很喜欢换花样,与白天一本正经的态度反差巨大。

    他想尝试的内容,最终统统实施在岑依洄身上。

    没人会喜欢自己在男友注视下失控的狼狈模样,岑依洄也不例外。

    她不自觉地蜷缩,躲进梁泽怀里,听见他难耐的吞咽声。

    梁泽抱她进卧室换地方,岑依洄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泽。眼角残留的泪痕,不知因为羞涩还是愉悦。

    ……

    岑依洄在阳台开玩笑说“今天不下地”,结果梁泽真没让她下地,洗澡都是抱着去的。

    结束以后,岑依洄枕着梁泽手臂,聊起苏睿。

    她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想去嘉兴探望苏睿的意思。

    梁泽本来阖着眼养神,听完岑依洄一顿顾左右而言他的发挥,睁开了眼睛。

    岑依洄过于习惯沉溺在梁泽的温柔里,不期然重新见到他严肃的一面,竟有点不适应。她有点无措,眼睛快速地眨呀眨,千言万语,都在一声“梁泽哥哥”里。

    梁泽被她逗笑,将人揽入怀里,偏头亲了下她的眉心:“依洄,我不赞成你去。”

    岑依洄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是以不说话。

    梁泽的逻辑简单粗暴——如果苏睿只是普通的腿伤,治疗过程再漫长,也有康复的一天。但截肢不一样,后半辈子的状态基本定型。

    一旦苏睿失去一条腿,劳动能力铁定减弱、并且需要人照顾。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反之亦然,亲生父母也难免生出抱怨,况且苏家不止一个孩子。

    如果岑依洄与苏睿保持联系,在苏家的人的眼里,并不会心存感激,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苏睿是岑依洄的救命恩人,活该岑依洄报恩一辈子。

    梁泽陪同岑依洄治疗过一次心理问题,他不想体验在诊室外等候的焦虑,必定要杜绝所有后患。

    “苏睿是救了你,但你也确实因为她才待在馆内。”梁泽拢紧岑依洄,“你妈妈那天说得很对,你不欠她任何东西。”

    道理是一回事,但人类的情感很受到纯粹的理性思维指引。

    岑依洄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始终忘不掉,水泥板砸向她的瞬间,苏睿不假思索跑来推开她的那道身影。

    梁泽看出岑依洄的纠结,继续安慰:“如果实在过意不去,我可以去打听下她家情况,是否需要经济帮助。至于人,你别去见了。”

    “经济帮助”四个字触动了岑依洄的雷达。

    “梁泽哥哥,你说的经济帮助,是给她家一笔钱?”

    “是。”梁泽说,“如果能让你心理好受一点。”

    岑依洄狐疑地盯着梁泽,好半晌,扑着趴在他身上,“我就知道,你的出发点肯定是为我好。”

    梁泽没没听懂岑依洄在一语双关,以为单指苏睿的事,便虚虚扶着她的腰:“我当然是为你好。”

    “但是,不要帮我给钱。”岑依洄抬起头,“以后为我好,得经过我同意。”

    梁泽刚发泄过,心情不错,岑依洄无论提何要求,他都很好商量。

    “依洄,我想到一件事,本来说好陪你去香港,能改到年后吗?我爸妈他们下周提前从新加坡回来。”梁泽语气轻松,“我打算在家公开了。”

    岑依洄猛得坐直身体。

    梁泽一愣,随即失笑:“你怎么了?”

    岑依洄慌张片刻,复述梁世达那句话:“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全家都表示强烈反对呢?”

    梁泽理所当然:“那是我该解决的问题。”

    第55章 妈妈 爱情这个伪概念。

    梁世达回到梁家, 在暗了灯的客厅端坐许久。

    他十分相信基因论。周惠宣精于算计,对付男人有一套手段,而岑依洄是她女儿, 从小耳濡目染母亲的行为方式, 不可能出淤泥而独善其身。

    岑依洄小小年纪, 勾上梁泽, 又是要梁泽照顾, 她妈又向梁泽要钱, 简直是来吸血的。

    梁世达自己鬼迷心窍过一回, 着了周惠宣的道, 不能叫梁泽重蹈覆辙。毕竟梁泽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侄子, 与梁泽相处的时间,比亲儿子梁峥还多。

    保姆给梁兴华送完中药, 回主楼,被沙发上的人影吓一跳。待看清, 慢慢上前,惊魂未定地问:“梁先生?你怎么不开灯。”

    “想事情, 下楼坐会儿。”梁世达拧亮台灯, 心事重重的面容在幽若光线中浮现, “老爷子睡了吗?”

    “还没有。”保姆回答。

    梁世达思索少顷,动身去了西楼。

    梁兴华开门见到梁世达, 倒是颇为诧异:“什么紧急的事, 大晚上找我。”

    梁世达定了定神:“是关于梁泽。”

    梁泽是梁兴华最欣赏的后辈,光是听到名字,嘴角便扬起和蔼慈善的笑意,“进来吧。”

    梁世达入门的瞬间,补了一句:“我知道梁泽女朋友是谁。”

    “哦?”梁兴华大悦, “梁泽尽卖关子,说等他父母回国,再公布女友姓名,搞得神神秘秘的。”

    梁世达停下脚步,转过身:“爸,那个女孩,你也见过。”

    梁兴华注意到梁世达严肃的语气、严阵以待的态度,渐渐放平了嘴角,眉目间恢复往日严厉:“是谁?”

    保姆做完睡前安全检查,发现西楼的灯光始终亮着,也不知道在商量何大事-

    岑依洄主动约见面,周惠宣受宠若惊。

    吃过午饭,司机载周惠宣去了岑依洄信息中约定的茶楼。

    茶楼是栋灰白色的中式合院,私密性极佳。前厅服务员登记好信息,引导周惠宣穿过僻静幽深的庭院,进入包厢区域。

    往里走,周惠宣被喜悦冲昏的脑袋逐渐冷静。她的女儿,向来不爱品茶,特地约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见面,想必是有事相谈。

    服务员拉开包厢木门:“女士,这边请。”

    周惠宣踏入屋内的同时,手臂支下巴的岑依收回目光,眼神从玻璃窗外的一株女贞树,移向立在门口的周惠宣,“妈妈。”

    母女二人视线交汇,周惠宣瞬间读出岑依洄神情中蕴含的不解、埋怨和失望。

    哗啦,服务员贴心地合上木门,将空间留给客人。

    岑依洄点了一壶普洱茶,但她面前的杯子空空如也。周惠宣坐在她对面,兀自提起紫砂壶,给自己斟一杯,抬头问:“依洄,是你点的,不喝吗?”

    “不喝,我找你,是有件事想确认。”

    “你说。”

    岑依洄取了包内的文件袋,抽出几张交易记录,推到周惠宣面前:“妈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周惠宣淡淡扫一眼,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谁给你的?”

    岑依洄心头一凛,母亲没否认,那转账时间、转账金额,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忍不住抬高声音:“别管谁给我的,你为什么问梁泽要这笔钱?”

    “我有用处。”

    “有什么用,给你新丈夫还赌债?”

    周惠宣撩起眼皮:“到底谁告诉你的?肯定不可能是梁泽。看来梁家其他人找过你?是梁兴华,还是梁世达?”

    “是谁不重要,你把钱还给梁泽哥哥。”岑依洄沉不住气,有些气急败坏,“明知道我和他在谈恋爱,你问他要钱,这像话吗?有考虑过我以后如何面对他吗?”

    周惠宣心平气和:“既然是谈恋爱,问他要点东西天经地义,区区百来万,我的女儿值这些钱。”

    岑依洄不可思议:“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周惠宣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耐心地教她:“恋爱是一段没有保障的关系。梁泽现在确实喜欢你,因为你年轻漂亮,有新鲜感,等他劲头过了,你还剩什么?若不在热恋期间多要东西,到时岂不是人财两失?”

    “谈恋爱难道是奔着分手去的吗?”岑依洄气糊涂了,“不对,我们讨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你不要诡辩。”

    周惠宣摇了摇头:“依洄,钱是梁泽自愿给的。你放心,只要不是你向梁泽开的口,不会影响他对你的看法。旁观者清,梁泽现在很迷恋你。”

    岑依洄死死地盯着周惠宣:“你回国后,又来找我、接近我,是因为我和梁泽在一起了吗?”

    “当然不是。”周惠宣蹙眉,“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会来找你。不过,得知你的交往对象是梁泽,我挺高兴,他的各方面条件都拔尖。”

    岑依洄抿了抿唇:“既然你觉得梁泽优秀,为了我和他的以后,能把钱还给他吗?我不想在恋爱关系中愧疚和心虚。”

    周惠宣弯了下嘴角:“你们能有什么以后,谈婚论嫁?就算梁泽愿意,梁家那关能过吗?”

    岑依洄皱了皱眉头,想起母亲那些与她无疾而终的富豪男友,脱口而出:“梁泽哥哥不一样。”

    “男人都一样。”周惠宣笃定,“梁泽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他的钱,哪样不是来自梁家?他家人亮明牌严厉反对你们交往,你说他会不会妥协?”

    岑依洄:“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无稽之谈。”

    “作为生了女儿的母亲,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爱情’这个伪概念欺骗。世界上没有完全纯粹的爱情,只有权衡得失后的选择。”周惠宣的声音几近冷酷,“在香港我就说过,培养你跳舞,是为了让你进入更好的圈子。你要懂得利用优势,在高于自己的圈子中,得到最多的好处。”

    岑依洄很少顶撞母亲,此刻忽然性情大变,锋利地反问:“就你最会利用优势,你办成了什么事?”

    周惠宣愣了几秒,道:“岑依洄,梁泽给我的这笔钱,比起我培养你的花销,根本不值一提。我从小给你报最贵的课、找最好的老师、买最好的芭蕾鞋,难道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哦,还有,你去海外参加比赛,活动费都是我支付的。”

    岑依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再反驳。

    “这就是我办成的事。没有我的精心培养,梁泽未必喜欢你。”周惠宣点到为止,忽地话锋一转,软了调子,“用心养了你多年,现在我遇到点麻烦,让享受到你陪伴的男友出点钱,不是天经地义?”

    岑依洄低着头,桌底下的手隐隐发抖。

    周惠宣只当女儿把话听进去了,正式提议:“你已经上大学,没继续跳芭蕾很可惜,但算了,还有别的路。女孩子一直飘在外面不太好,我和陈叔叔商量过了,想把你接回家,你愿意吗?”

    岑依洄幽幽地问:“回家,哪里是我的家,你们不是生了新的孩子吗?”

    “其实你不用介意浩浩。在我心里,你的位置永远在他之前,甚至在任何人之前。”周惠宣视岑依洄为最满意的作品,她顿了顿,“你想继续住在梁泽那里也可以,但记得,保护好自己。”

    岑依洄嘴角扯了下:“妈妈,你说明白一点。”

    周惠宣微微皱了下眉,凭她的经验,梁泽和岑依洄亲密无间的动作,明显是发生过关系的。岑依洄没有男女方面的经验,当母亲的理应好好教授她,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捋了捋思路,周惠宣委婉道:“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构造不同,女人天生容易吃亏,你还在上学,梁泽也不过大你三岁,年轻气盛,务必做好措施,千万不能弄出孩子这些东西,否则伤身体。”

    饶是周惠宣,也做不到大大方方谈论女儿和她男友的私密事。

    岑依洄点了点头,直白问:“所以你知道我和梁泽上过床,要起钱来,更心安理得了是吗?”

    “依洄,不要总是在要钱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周惠宣轻叹声气,“我是你的妈妈,以后你结婚生子,我肯定会负担起操办的责任,我对你,一定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岑依洄同母亲生活了许多年,知晓母亲对名利金钱的渴望。对待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周惠宣向来薄情,一旦男人失去价值,便会被她一脚踹开。

    岑依洄一度坚信,自己是例外,她是被周惠宣付出真心爱着的女儿。

    如今看来,她和那些男的其实一样,只是周惠宣培养的一件具有潜力的投资品。

    “我不需要你操办任何事,不会回你那个家,也不想再当你的女儿。”岑依洄慢慢起身,“更不会奢望我的母亲,像其他母亲一样,给女儿无条件的爱。”

    周惠宣有预感,岑依洄这次是认真的。

    “无条件的爱,说得倒轻松。我只是生了你,当了你的母亲,就一定要牺牲自我爱你吗?所有人的爱都有条件,都要你付出置换,你还是太年轻,别活在梦里。”周惠宣摆出和岑依洄如出一辙的清高脸,“包括梁泽,他的喜欢也有条件。”

    岑依洄弯腰拿包:“聊不到一起,随你怎么想。”

    “既然梁家人已经找过你,他们肯定会采取行动。”周惠宣喊住岑依洄背影,“梁家不可能真正欢迎我们这样的人。当初我和梁世达订婚前,让我签了一打协议,离了梁家分文不得。”

    但陈俨,只要求周惠宣生孩子,没要求她签任何婚前文件。意味着以后赚到的所有财富两人共享。

    周惠宣对这个条件很心动,因此下了人生豪赌,去美国生了浩浩。

    无论女儿,或是儿子,都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岑依洄闭了闭眼,想说,梁泽是与众不同的。

    无论哪种感情,爱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不能过分轻视它的存在。

    但最后终究没再多言,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楼包厢。手背擦了擦眼角,为她羡慕的、期盼的、不存在的母女关系,流最后一次眼泪。

    第56章 后退 是我放弃。

    离开茶馆, 岑依洄去了高考前常光顾的壁球馆。

    受梁泽影响,打壁球于岑依洄而言,是极为有效的宣泄情绪的方式。

    进入独立的壁球室, 才打十分钟, 玻璃窗外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说来也巧, 赵及川平日很少来场馆, 心血来潮巡视一趟, 竟然就遇见梁泽的心肝宝贝。

    围观片刻, 见岑依洄技术尚可, 手痒的赵及川和她比试了两局。

    中场休息, 赵及川递一瓶矿泉水给岑依洄, 前台匆匆忙忙跑来:“老板,孙栩刚才来过, 说是有东西遗留在收纳室。”

    赵及川“嗯”一声:“你让她把东西收拾干净,否则我全扔了。”

    前台犹豫地看老板一眼:“她除了带走自己的两双运动鞋, 其他物品……譬如拍子那些,当场就扔垃圾桶了。”

    岑依洄默默拧开瓶盖, 觑了眼赵及川阴郁的脸色。

    她记得, 孙栩的拍子是赵及川定制的。以前岑依洄不知情, 还缠着梁泽问那把颜色漂亮的拍子是何品牌,哪里可以购买。

    机灵的前台多嘴道:“孙栩这会儿应该没走远, 在路边拦出租车……”

    赵及川慢慢摘下护腕:“依洄, 你自己练,结束挂我的帐。我刚和梁泽说了你在这里,他下班后过来,带你去吃饭。”

    丢下这句话,赵及川推开壁球室玻璃门。

    前台朝岑依洄眨了一下眼。

    临近下班时间, 岑依洄忽然收到梁泽信息,说来不了,让她自行回家。

    岑依洄垂眸盯着手机屏-

    梁泽:接到二叔电话,爷爷突发心脏病进了医院,我得去一趟-

    梁泽:乖,在家等我。

    岑依洄的第六感作祟——老人家这个节骨眼进医院,仿佛预示她和梁泽的关系,也将不太顺利。

    梁泽接近晚上十一点才回家。

    撑在沙发小憩的岑依洄听到开门声,立刻惊醒,她跑向玄关,一眼撞见刻意放轻脚步的梁泽。他穿了工作时的西装衬衫,臂弯搭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

    ESS的工作强度本就大,梁泽的工作内容,天天和数字、政策打交道,费脑力也费体力,晚上又陪了梁兴华许久,英俊的眉宇间染上疲色。

    岑依洄做出扑上前拥抱的姿势,梁泽笑着制止:“别,我从医院回来。”

    话音刚落,下一秒,岑依洄已经到了梁泽怀里,她撒娇:“不管,我就想抱。”然后仰起脸:“梁泽哥哥,爷爷怎么样了?”

    梁泽抵达医院时,梁兴华已经无碍,只是医生说老人家上了年纪,需要静养观察。

    “那就好,”岑依洄放下心,“梁泽哥哥,我浴缸放了水,你想泡澡吗?”

    梁泽受宠若惊,竟然有机会享受岑依洄帮他放洗澡水的服务。并且女友今夜还特别粘人,说抱过他,要重新洗一遍,跟着一起进了浴室,解开睡衣扣。

    梁泽再累也被她弄精神了。

    浴室洗脸台垫了一条毛巾,岑依洄坐在上面,梁泽立在她面前,两人相拥着偏头接吻。

    擦枪走火,必然是要做的,但今晚只在浴室激烈做完一次,就回了卧室休息。

    黎明前的夜晚总是特别寒冷,水汽在落地窗上氤氲凝聚,江兰湾屋内,却是恒定的春日温度,只需盖一条薄被。

    岑依洄枕在梁泽胸口,在黑夜中听取他绵长平稳的心跳声。

    岑依洄轻声试探:“梁泽哥哥?”

    头顶传来闷哑的回应:“嗯。”

    岑依洄一愣,嗓音提高一些:“你竟然还没睡着啊。”

    梁泽笑出短促的、淡淡的气音,他手掌心轻摩挲岑依洄背脊:“你呢?怎么还不休息?”

    岑依洄实话实说:“我紧张。”

    梁闻骏夫妇听说老人家进医院,改签了航班,提前抵达申城。这就意味着,岑依洄面对梁家人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岑依洄不知梁泽铺垫到何阶段,心头没底,怕周惠宣一语成谶。

    梁泽闻言,短暂沉默片刻,起身将岑依洄放平到她自己的枕头上,随后上半身覆住她:“依洄,和你商量件事。”

    岑依洄:“商量什么?”

    梁泽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医生交代,说爷爷的心脏状况目前刚平稳,不宜受任何刺激。我原本打算年前公开你的存在,现在有突发状况,我稍微挪后一段时间公布行吗?”

    梁家人不可能轻易接受他和周惠宣的女儿交往。一旦公布,势必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梁泽有信心和毅力对抗其他人的反对意见,但老人家身体不好,没必要赶着去冒险。

    岑依洄问:“挪后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梁泽笑了下:“怎么可能让你等几年。”

    但他目前不确定还需观望多久,这取决于梁兴华的身体情况。

    依洄目前读大二,他有能力照顾她、保护她,所以拖一段时间公布也无碍。

    梁泽说了很多承诺,原以为岑依洄会欣然接受,却发现她迟迟不给回应。

    “依洄?”梁泽单手捧住岑依洄的脸颊,“回答我。”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了,过年之前见你家人。”岑依洄的声音像淋过雨一样虚弱纯净,“我不同意更改时间。”

    梁泽不理解,原本不愿提前公开的岑依洄,此刻却非要他按时公开。想进一步问缘由,指缝间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湿意。

    梁泽怔了一瞬,立即打开一盏照明灯。

    身下,岑依洄的眼睛湿润,清泪自眼角平静地流淌而下。

    梁泽慌了手脚,坐起身,把岑依洄捞着抱坐在身上,敏锐追问:“怎么哭了?是不是今天在壁球馆发生过什么事?”

    岑依洄勾住梁泽的脖子,埋在他肩膀:“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不想等,怕有变故。别说几天、几个月、几年,我几分钟、几秒钟都不想等。梁泽哥哥,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梁泽被岑依洄哭懵了,抱紧她,轻轻啄吻她的脸颊,安抚:“当然不会有变故,只是因为老人家身体不好,推迟公布时间。”

    岑依洄说不出话。

    她介意的不是推迟公布时间,而是发现一个事实:梁泽想选择她,就如周惠宣所言,得和生他养他的家人周旋对抗。

    梁泽真的会对抗到底吗?

    但凡爷爷被他气到身体不适,他会不会立刻向家里服软?

    岑依洄在周惠宣明前信誓旦旦,事到临头,根本没有信心。

    “梁泽哥哥,推迟可以,你给我个具体日期行吗?”岑依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吸了吸鼻子,退一步,“现在是一月份,你告诉我公布的具体日期,约定了不许变。”

    梁泽自然是说不出具体日期的。

    面对异常“咄咄逼人”的岑依洄,梁泽尽量耐着性子:“依洄,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得到承认。”岑依洄十分固执,“梁泽哥哥,既然你也是想公开的,那就给我一个明确的期限,我不想无望地等待。”

    梁泽有点头疼:“现在决定的日期,到时如果因故再次食言,只会令你更失望。依洄,别胡思乱想,无论我家人知道与否,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我表白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

    “我就要具体的日期。”

    梁泽从没见识过岑依洄如此轴、如此不讲道理的一面。

    他好话说尽,无论怎么哄,岑依洄都听不见去,反复车轱辘那句:要个具体日期。

    梁泽不是圣人,累了一整天,情绪也很烦躁。他本来也不是多温柔的人,性格中好的一面,几乎全展现给岑依洄了。

    岑依洄今晚闹个不停。

    问她理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梁泽渐渐也动了火气。

    眼看已经三更半夜,梁泽疲乏地按了按太阳穴,一锤定音:“先睡觉,明天继续商量。依洄,无理取闹有个度,你一直固执得听不进解释,到底想要什么?”

    梁泽明显不悦,语气严肃凌厉,无端生出令人隐隐畏惧的不耐烦。

    落在岑依洄耳朵,不啻惊雷落入湖面。

    她先愣住,下一瞬,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爱情正在被消耗。

    梁泽如愿让岑依洄安静下来。

    熄了灯,岑依洄背对梁泽睡觉。岑依洄的背脊微微躬起,显然是个没安全感的姿势。

    梁泽有点心疼后悔,上前拢住她,“依洄,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

    岑依洄没回答,大半张脸埋入枕头,双手抱臂胸前,不愿和梁泽说话。

    她听见梁泽叹了一声气-

    梁兴华住院后,三天两头打梁泽电话。

    不知怎的,生病后的老人家,分外爱见孙子。

    一旦梁泽过去探望,他心情立刻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拉着梁泽陪他聊个没完,导致梁泽回家都很晚,与岑依洄相处的时间直线减少。

    但梁泽再忙,也坚持回江兰湾居住,而不是留宿离私立疗养院更近的梁家别墅。

    睡梦中的岑依洄,偶尔感觉有人抱着她,亲她的额头,但她没睁开眼睛。

    梁泽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岑依洄懒洋洋地起床,打开冰箱,面对梁泽帮她买到各类食材、酸奶、零食,却没有任何胃口。

    轻描淡写扫了眼,关上冰箱门。

    蒋静沙趁学校有假期,回了趟国。她约季霖和岑依洄吃饭,季霖和家人没在本地过年,只有岑依洄有空。

    关于和梁泽交往的事,岑依洄怕蒋静沙在梁家说漏嘴,一直瞒着她。

    蒋静沙大学读的社会学,应学校要求,做一些骨折患者的调研,让岑依洄直接去她爸爸的医院找她。

    到了医院门诊大楼,岑依洄给蒋静沙发信息。

    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轮椅上,被推去住院部。那人的左腿,空空荡荡。

    “依洄,在看什么?”烫了个羊毛卷的蒋静沙笑眯眯出现在她背后。

    岑依洄望着远去的轮椅,摇了摇头。

    蒋静沙滔滔不绝地讲她在国外交往的文艺法国男,发现岑依洄在走神,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从刚刚开始就心不在焉,快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虽然周惠宣和梁泽,都提醒岑依洄,不要再掺和苏睿家的事,但岑依洄始终忘不掉刚才那截空荡荡的裤腿。

    裤子的布料就那样荡在轮椅上,轻轻随风摆动。

    岑依洄放下水杯,身体向前:“静沙,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住院病人?”

    “嗯?”蒋静沙见岑依洄神情严肃,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要打听谁?我让我爸去问问。”

    “叫苏睿,20岁,苏州的‘苏’,睿智的‘睿’,我今天看到她穿了住院部的病服。”

    “苏睿?”蒋静沙思索片刻,“跟你同一所大学,前不久做了截肢手术的那个女孩?”

    岑依洄愕然:“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但那个女孩在住院部出名了,我爸爸都听说过。”蒋静沙说,“那个苏睿,做完手术后,接受不了自己的样子,半夜护士查完房,她偷偷爬病房窗户想跳楼,还好被隔壁陪护发现了,不然医院得上新闻头条。后来她妹妹过来二十四小时陪护了,病人精神状态好像稳定许多。”

    想跳楼……

    岑依洄久违的心悸感觉,重又出现。

    与蒋静沙告别后,岑依洄第一时间拨梁泽电话号码。

    第一通没人接,尝试打第二通,还是没人接,不厌其烦地打第三次。

    始终无人接听。

    彩信收件箱却收到一段语聊录音。

    号码备注是“梁叔叔”。岑依洄从未删过梁世达的手机号。

    明知是让她知难而退的招式,岑依洄仍然播放了录音——

    混沌的电波声里,梁兴华问:“梁泽,你先前说要带给我们看女友,什么时候带回来?”

    “再说吧,不急。”梁泽的嗓音清晰许多,大概是离录音设备更近。

    梁兴华打趣:“我到时可是要把关的,你的事我最关心了,万一结交到名声不好、做派不好的女孩子,我这心脏可受不住惊吓。”

    “知道了,你好好养身体。”

    “……”

    岑依洄没将录音听到底。

    她回到手机主界面,看到自己方才总共给梁泽拨出十二通电话。

    她潜意识里,将梁泽当成救命稻草,精神支柱。

    可是梁泽没有这个义务。

    那么密集的呼叫电话,岑依洄都觉得厌烦。

    她此刻不敢照镜子,因为一张索取无度的面孔,会显得狰狞扰人。

    在路边长椅坐了许久,岑依洄打算按照原计划,订了最近一张去机票,年前去一趟香港。

    原本想和梁泽同行,到头来,还是她一个人。

    梁泽好不容易从梁兴华身边离开喘口气,看到岑依洄十几通的未接来电,霎时愣住。

    想立即回拨,却收到岑依洄的留言:梁泽哥哥,我去香港了,年后回来。

    梁泽拧了眉心,打过去想质问任性的女友,结果对方已关机。

    托人查了查,岑依洄确实有出境记录。

    2012年的农历新年,梁泽整个人环绕低气压,每天晚上约赵及川他们去郊外和邻省玩车。

    期间,岑依洄除了发来一条落地报平安的信息,一条新年祝福,再没有其他消息。

    大年初三,岑依洄终于回来了。

    梁泽收到消息,立刻赶回江兰湾,一推开门,就看到岑依洄的行李箱,立在玄关处,上面还有未撕掉的托运贴条。

    岑依洄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也就短短一周。

    隔了五六米距离,两人对视相望,是岑依洄先开口:“梁泽哥哥,我有事和你说。”

    梁泽冲上前,将她紧紧圈抱在怀里,嘴里却在放狠话:“岑依洄,不声不响离开,你最好给我合理的解释。”

    岑依洄没说话,梁泽按着她的后脑勺靠近自己:“不准再有下次。如果你是气公开的事,这件事是我的错。公开是我提的,变卦也是我先变卦,我想过了,我可以先给出其他保障方式,给你……”

    “梁泽哥哥,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梁泽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松开岑依洄,看到一双多情的、似要和他告别的眼睛。

    “仔细考虑了几天,我想清楚了。梁家注定不会接受我,而我也不想面对别人的审视。”岑依洄顿了顿,“我们不要当情侣了,退回到之前,当哥哥妹妹行吗?”

    似乎怕梁泽拒绝,岑依洄补了一句:“梁泽哥哥,你答应我的,当哥哥可以是底线。”

    梁泽哪里听得进去,当过岑依洄的男朋友,根本当不回哥哥了。

    他沉了沉气:“依洄,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不是的,”岑依洄认真道,“我这几天想了很多,确定了才说的。”

    梁泽不敢置信,岑依洄竟然能那么轻易放弃一段感情。

    他的目光专注认真:“遇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你如果不想面对,我说了可以由我解决,只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但如果你先退缩放弃,我的坚持就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我明白,是我想放弃。”岑依洄垂下眼睫,“我联系过学校宿舍楼,年初三就能回去,我特地来,就是想和你告别。卧室里的衣服,我已经都理走了,谢谢你这一年来的照顾。”

    太突然了,梁泽仿佛做了一场虚假的梦。

    他回来路上还在想,无论岑依洄如何讨好,针对这次的出走行为,一定要与她约法三章。

    可即便生气,心头仍然为她的归来而高兴。

    却没想到等来岑依洄一句想放弃。

    梁泽自认没给过岑依洄任何压力。到头来,她分手却提得干脆利落。

    岑依洄低着头,从梁泽身边离开。

    房门轻砰,门外行李箱的滚轮声渐行渐远,没有丝毫留恋。

    梁泽立在客厅中央,突然想,那么郑重其事地把她放心上,原来也是白来一场。

    第57章 独立 岑依洄蹙起眉:难道刚才出门忘关……

    当哥哥是底线。

    这是梁泽当初为了在一起, 给出的承诺。

    可事到如今,岑依洄主动先放弃这段关系,她无法心安理, 让梁泽真的继续当哥哥。

    大学宿舍虽然允许学生提前返校, 但这个时间点, 一般学生都还在家过年。

    凝冷的冬日午后, 岑依洄拖箱子进入宿舍楼, 同前台两位正在吃茶聊天的留守宿管阿姨, 道一声“新年好”。

    宿管阿姨习惯性地回“新年好”, 忽而一愣:“同学, 年没过完呢, 你怎么回来啦?”

    岑依洄取出香港带回来的一盒巧克力,递给阿姨, “在家也是一个人,所以先来学校了。”

    “你哥哥呢?”宿管阿姨对梁泽印象颇深, “那个帅哥每周开个很拉风的跑车接你放学,风雨无阻的, 兄妹俩感情真好。”

    梁泽曾经多次来宿舍找岑依洄,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登记时,总说自己是岑依洄哥哥。亲属关系, 比男友关系好用。

    岑依洄勉强牵了牵嘴角:“哥哥很忙, 以后大概没空管我了。”

    回宿舍整理好行李箱,岑依洄不让自己闲下来,跟个田螺姑娘似的,将屋内外仔仔细细打扫一遍。

    待忙完,已是傍晚, 天黑了一大半。

    岑依洄立在阳台上,手搭着栏杆,远远眺去,整个校园都装点昏黄的光影。

    林荫道路无人往来,只有对面女生楼,零零星星的格间亮着灯。可能这世上还有其他人无家可归。

    岑依洄看了片刻,折返屋内,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盯着桃花源网页好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夜幕真正降临的时刻,失恋的钝痛姗姗来迟。那种弥漫全身的痛苦,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人收紧压迫,直到彻底无法呼吸。

    岑依洄心底忍不住冒出一些想法:假如现在,回去向梁泽哥哥道歉认错,当她没提过分手,会怎么样?梁泽那么宝贝她,一定会纵容,只当她闹了场脾气。

    有梁泽哥哥在,起码有人照顾她,不用居无定所,不用孤寂飘零。

    然而以上生出的想法,如聚不拢的青淡烟雾,转瞬四散,逸入空气。

    被梁泽喜欢过,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爱情终究是太过奢侈的消耗品,如果梁泽长久地横在她与梁家之间,他们之间的爱,会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

    梁泽也会累,不可能永远选她。

    与其日后一地鸡毛,不如由她先喊停。

    只是此刻梁泽一定在气头上,等时间长了,他的情绪平和下来,也许念在往日情份,还能继续当朋友。逢年过节,互道祝福,不失为一种长久关系。

    岑依洄安慰自己。

    离开江兰湾时,顺道带走了随她走南闯北的小金猪储蓄罐。

    小猪傻傻躲在电脑屏幕后方,它的头顶,举了张岑依洄早已遗忘的手写卡片——“依洄的家&买房基金”。

    岑依洄取下卡片,端量许久。

    鬼使神差地点开房产中介的网页,搜索一居室房子,筛出一大列房源。按价格排序,哪怕是最低价的小户型,她的存款也够不到。

    鼠标原本点在“关闭”键上,犹豫片刻,岑依洄点了“收藏”。

    白天宿舍里太过安静,岑依洄不想独处,混在地铁热闹的人群中前往市区,出站后再换公交,去了苏睿所在的医院。

    蒋静沙帮忙打听了病房号,岑依洄压低鸭舌帽,随人流进入住院部。

    刚靠近病房,就听到熟悉的苏睿父亲的声音——

    “睿睿,我们已经把你从嘉兴带到申城做手术了,你妹妹在医院旁边租房子,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你,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再供你装定制假肢,装个普通的得了。”

    岑依洄停下脚步,背靠墙壁,低着头。

    “医生说定制的假肢可以跑步、跳舞、骑自行车,能活得更像个正常人。”苏睿低声道。

    “还跳舞?!”苏父嗓门突然提高,破口大骂,“要不是你非得跳那个舞,你就不会去日本,更遇不到地震,还要跳跳跳,另一条腿也别要了!”

    病房内忽然寂静。

    不多时,苏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跳楼未遂,语气中没了自怨自艾,也没有哭腔,只有深灰色的、死气沉沉的平静:“看医生报多少价格,算我借家里的,以后我赚了钱,还给你们行吗?”

    “没人指望你出门赚钱,我和你妈认栽,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名牌大学生,结果现在学也不上了,后半辈子还要靠我们养。”苏父一发牢骚就停不下来,“你的心情不好,我们理解,但家里有家里的困难,你还有个妹妹需要我们抚养。”

    “苏妤,你姐假肢都要定制的,你劝劝她。”

    苏妤谨慎地问:“定制假肢要多少钱?”

    苏父冷冷地哼一声,控诉医院狮子大开口:“说是进口材料,五十万打底,有些进口品牌还要用专门的设备进行适配,必须去国外做手术,来回的交通花销自己承担,国外的医疗也全自费。”

    苏妤毫不犹豫:“那没必要了。姐,我们就做普通的吧。”

    苏睿说:“老宅拆迁的房子,你们说过,我和妹妹一人一套,我能把我的那套卖了吗?”

    “卖了你以后喝西北风啊?”苏父已经不耐烦,“那房子正在出租,每个月好歹能有个两三千块,要是房子卖了,你的药钱、假肢的维护保养,谁出钱?我和你妈年纪上去了,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苏睿这回没有继续争取。

    等医生进入病房例行检查,岑依洄戴上口罩,去了护士台,托护士帮忙将果篮送给苏睿。

    等护士想起让岑依洄留个名字,发现神神秘秘的鸭舌帽女孩已然不见人影。

    探望完苏睿,岑依洄在市区图书馆坐了一下午,等到晚上,搭地铁原路返回学校。

    空荡荡、黑黝黝的宿舍楼,仿佛被时间遗忘。

    依洄立在楼前,又想起收藏的那张房地产网页。如果她买下一套住宅,一定要装潢成暖色调,有一个巨型衣帽柜。

    对于任何一个工作了的成年人,买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而年轻的岑依洄意识到有途径可以拥有自己的家时,犹如突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买房的念头不断滋生。

    进了楼内,看到宿管阿姨围在后门的窗玻璃前。

    岑依洄走近,才发现是窗户的锁又坏了。这把锁命途多舛,隔三差五就遭神秘人士暴力破坏,已经成为本栋楼学生心照不宣的专属夜宵通道。

    “报修了,说是明天过来。”宿管阿姨打着手电筒照窗把手,“干脆把这扇窗封死,省得每个月修几次,浪费钱。”

    岑依洄瞧了眼坏掉的窗户,没放心上,进了电梯。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每层楼有公共浴室和洗漱房。

    岑依洄追完李苏珊小说的最新章节,继续搞她的翻译兼职。

    先前觉得笔译不太具备性价比,出版品牌开给学生的价格尤其低,岑依洄不太积极。

    如今起了买房定居的念头,重视起赚钱这件事,终于有动力全身心投入兼职工作。

    不知不觉,译到熄灯时间。

    耳边传来轻微的机械声,啪嗒,吸顶灯和台灯猝不及防地暗下去,整间房陷入一片漆黑。

    岑依洄转动脖子和肩颈,拿了洗漱用品出门洗澡。

    浴室弥漫薄雾,只有水珠落在地砖上的回响,岑依洄有些害怕过分安静的氛围,飞速洗完,换了干净的单薄睡衣回宿舍。

    热气蒸腾的水雾让她的肌肤泛起一层薄红,边走,边低头找钥匙。

    到宿舍门口时,忽然发现大门虚掩着,有条缝隙。

    岑依洄蹙起眉:难道刚才出门忘关了吗?

    揣着疑惑,她的手按在门把,推开房门——

    第58章 宿舍 你哥哥来了。

    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扑鼻而来, 混杂了汗水、灰尘和说不清的油腻气味,那种令人不安的味道瞬间引起岑依洄警惕。

    一念恍惚,门背后猛然窜出一道精瘦凶悍的身影。

    岑依洄踉跄后退, 被撞击到的左肩膀, 传来鲜明疼痛。惊叫堵在嗓子眼, 余光忽然瞥见那小偷手里拉链未拉实的黑色双肩包。

    岑依洄想也不想地拽住他的手臂:“站住!把东西还给我!”

    男人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女生竟敢拦他, 顿时露出精奸凶相, 亮了左手反握的一柄匕首, 嘴里吐出的咒骂声带了浓浓口音, 一时听不出是哪里人。

    趁岑依洄怔愣的瞬息, 男人用力推她一把。

    岑依洄重心不稳, 摔扑向冷硬的地砖,额头重重磕在宿舍木门框, 砰得一声,嗓间同时溢出痛苦呼喊。

    小偷望着岑依洄只穿单薄睡衣的身影, 还有摔下瞬间腰间露出的一片白,身体明显顿了一刻, 眼珠子快速将她从头扫到尾。

    脚步向岑依洄踏近半步, 思索片刻, 随即带着盗窃的战利品,跑向消防通道。

    额角突如其来的钝痛令岑依洄眼前一阵晕眩, 她拧着眉心, 扶抱门框颤颤巍巍站起来,取出口袋里因带入澡堂更衣室而得以幸存的手机。

    快捷拨号列表的唯一用户是梁泽。

    梁泽是她的置顶、收藏、第一联系人。

    岑依洄习惯性地拨通梁泽电话。

    在“嘟”的长音等待中,她伸手,试探性地触摸额头伤口。

    嘶——

    钻心蚀骨的蜇疼。

    她眯起眼,看了眼干净的手心, 还好没流血。

    手机里的“嘟”声持续着,而生理疼痛让岑依洄清醒过来——不对,不能打梁泽电话,她如今没有立场。

    迅速按下红色挂断键。

    电话未接通,梁泽应该能看到她的来电记录,但他没有回拨,也没发任何询问信息。

    岑依洄缓了缓神,电梯下楼找宿管,拨报警电话。恐惧之余,心想,也许梁泽再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了-

    靳家过年新开业的酒店大堂吧,正中央是口字形的高脚吧台。

    靳平春的眼珠子,一会儿转向左边的梁泽,一会儿转向右边的赵及川。大过年的,那两人看着都死气沉沉,一点都不讨喜。

    好半晌,靳平春忍无可忍:“诶不是,我请你们两位捧场新酒店开业,你们是打算当哑巴吗?魂都掉啦?”

    气氛依旧静寂。

    靳平春愤怒了。一怒之下,猛灌冰水,等火气消掉些,他试图挑起话题烘热场子:“梁泽,你和依洄妹妹真的分手啦?”

    一开口就有把天聊死的架势。

    梁泽淡淡看他一眼,“嗯。”

    靳平春后脖子感到一阵冷风,他识趣道:“我听赵及川说的,也就随便问问。”

    喝酒的赵及川:……

    梁泽收回目光,落在面前鸡尾酒杯里的绯红液体,晃了晃,饮下去。

    “算了,还是聊聊及川吧。”靳平春头转向右边,“上次我跟你说,看到一个年轻小男生陪孙栩逛街,还帮她拎包,你有查到对方信息吗?是不是孙栩交的新男友啊?”

    赵及川:…………

    这个天是非他妈聊不可吗?

    “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查?她爱交新男朋友就去交。”

    “啧啧,你朝我发什么火?”

    “你哪里看到我发火?”

    耳旁传来赵及川和靳平春你来我往的呛声,梁泽继续一杯接一杯灌酒。他的主观意愿并非借酒消愁,纯粹是没有心情说话。

    靳平春发现梁泽手边已经堆满空酒杯,忍不住把调酒师新调的一杯挡回去:“停停停,别给他了”。

    梁泽撑着额头,眼神迷离,神志看着尚且清醒。没了酒,他也无所谓,拿起水杯喝冰水。

    靳平春头一回瞧见梁泽这副模样,摆端正态度,问:“依洄妹妹在申城没有家,你们分手了,她现在住哪里?”

    “学校。”梁泽说。

    “大学还没开学呢,小姑娘一个人住外面多没安全感。”靳平春摸不着头脑,“上次看到你俩还是如胶似漆,ESS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你也要抽时间去大学城接人,怎么转眼全变了。给我透露下,是情侣吵架式的短暂分手,还是长期真分手?”

    梁泽没回答。

    他还沉浸在靳平春的上一句话里:依洄在申城没有家。

    岑依洄不仅申城没有家,香港的家也没了,中国之大,她是没有后路可退的。

    想到此,梁泽待不下去了,一把抓起外套起身要走。然而一站直,喝酒的后劲涌上脑门,他眼前一黑,忍住胃里波涛汹涌的翻滚,被靳平春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跌倒。

    “梁泽,大晚上你要去哪里啊?”靳平春生怕梁泽吐他身上,“看你喝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结果站都站不直,别折腾了,我楼上给你开间房休息。”

    说着,喊上同样醉醺醺但能站直的赵及川:“梁泽太沉了,快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搬到楼上去。”

    一楼大堂吧到八楼客房之间短短的距离,靳平春已经累出一身汗。他肩膀架着梁泽的胳膊,耳边还要听醉酒的人重复下指令,说现在就开车去大学城。

    靳平春糊弄道:“正在去大学城的路上,你坚持一会儿,沿着直线再走两步,就到了。”

    梁泽“嗯”一声,安静下来。

    刷房卡开门,靳平春长舒一口气,把梁泽发配在宽阔柔软的大床上。梁泽脑袋沾上枕头的瞬间,靳平春听见他嘴里,又在低低地唤“依洄”。

    靳平春无法介入他人的感情私事,只能当好人,帮梁泽的外套随手挂在书桌椅背,然后调高室内空调温度,防止他这样睡一夜后冻感冒。

    调风量时,靳平春问:“及川,今晚就让梁泽睡这里吧,要不要帮你叫代驾?”

    没得到答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

    转过身,看到喝多了的赵及川,脱了大衣外套扔在沙发,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靳平春:……

    望着床上两个不修边幅、萎靡不振的男人,他心道,都活该变单身。

    靳平春懒得再管两位情场失意的男人,断掉总控开关后,离开了房间。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突兀的手机铃声。

    梁泽被吵得头疼,先醒过来,问:“谁的手机?”

    赵及川睡迷糊了,说:“声音离我近,应该是我的。”

    椅背大衣口袋中的手机铃声,很快静止,接着屏幕跳出一通未接来电提醒。

    梁泽头痛欲裂,屋内终于没了声响,他再度昏睡过去-

    大学城派出所,夜里灯火通明。

    “我们推测,那小偷可能看到你的宿舍亮着灯,知道有人,所以趁你洗澡的时候,溜了进去偷东西。”负责调查的李警官说,“这已经是大学城寒假期间发生的第三起入室盗窃案。”

    前两起,只是空置的宿舍楼遭入侵,然而放假的学生,大多都把贵重物品带回家,只被偷了少量现金和电子产品。

    而这一次,嫌疑犯竟敢胆大包天直接闯入女寝室楼,在屋内明显有人居住的情况下进行入室盗窃。

    李警官给岑依洄倒了一杯水,让她再仔细描述看到的嫌疑犯画像。

    “对方看着应该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单眼皮,很瘦,身高……”岑依洄的额头隐隐作痛,“身高目测175左右,还带了一把匕首,应该开过开刃,刀锋尖锐。”

    提及匕首,屋里的警员顿时心头一惊。

    那层宿舍楼,目前只有岑依洄返校居住,还好只是财物被盗,要是她出了其他事,校领导以及这一带的管辖人员,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岑依洄问:“我的东西能追回来吗?”

    “说不准,就怕嫌疑人已经把偷窃的那些电子产品、贵金属卖了钱,追踪起来难度就很大。不过放心,我们已经抽调了警力协助,争取尽早破案,最大程度减少各位同学的损失。”

    岑依洄捧着热水杯:“谢谢,麻烦你们了。”

    李警官捏着岑依洄的目击证词,看到她拽住小偷的那段,忽然拧了眉,严肃提醒:“以后遇到突发危险,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千万别和嫌疑人硬碰硬,尤其对方带了刀,你不能贸然行事,把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抓坏人的工作交给我们。”

    一旦开启有关“安全防范”的话题,常年苦口婆心劝导群众提高警惕的警察同志,话匣根本停不下来。

    李警官对岑依洄的冲动行为颇为后怕,不由地讲起一段相似往事:大约三十年前,他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大学城的所里。入职第一个月,辖区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市的大学宿舍入室盗窃案——

    起因是一位研三准毕业生,寒假没回家,留在宿舍写论文。

    李警官始终记得那位学生的名字,当时反复出现在新闻媒体里:姓庄,名力学。

    庄力学。

    听起来像是学物理的。

    实则不然,庄力学是实打实的数学系高材生。靠数学竞赛的奖牌被破格录取,大学选的自然也是数学专业,研究的课题与概率论、数理统计相关。

    那个年代,计算机是奢侈品,普通的大学生,若想查阅前沿的学术资料,只能穿着塑料鞋套,去学校机房借用电脑。

    庄力学拥有顶级大脑,作息也与众不同。他昼伏夜出,晚上精神抖擞搞学术,在机房一直待到天亮,然后回宿舍睡觉补眠。人在中国,过的是美国时间。

    庄同学的生活三点一线,十分好掌控,只要认真观察几天,就能百分百掌握他每个时间节点,会出现在哪个地点。

    日子本来相安无事,然而过年前的某天晚上,机房电路突然故障。庄力学接到管理处通知,说维修人员已经放假回家,年后才来上班。

    庄力学去电话亭,插电话卡,给家里拨了一通电话,说改变主意,打算提前回家过年。

    他家就在隔壁江苏省,父母听说儿子愿意回家,高兴不已,催他快去宿舍收拾行李,他爸爸问朋友借了辆小轿车,连夜赶来申城接他。

    庄力学当机立断收拾书包回宿舍。

    往常这个点,庄力学绝无可能出现在宿舍楼,盗贼也这样以为,所以正握着手电筒,高枕无忧地翻庄力学的书桌。

    瞥见岑依洄听得专注,李警官特地强调:“歹徒当时也是带了一把匕首,和你遇到的情况一样。”

    庄力学懵了一下,和歹徒对视三秒,视线下移,发现那人手里抓着他的存储盘、钱包和一只蓝灰色的随身听。后两者不值得他拼命,但存储盘不行,里面存了大量查阅的论文资料、以及他已完成的部分论文稿。

    存储盘只此一个,没有备份。

    八十年代,一个大容量的存储盘,能卖出接近四位数的价格。庄力学也是拿了奖学金才舍得买的。

    那歹徒是惯犯,一眼就知道存储盘能套现,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票。庄力学更不肯,他卸下书包猛力扔向歹徒,在歹徒抬手臂抵挡的那一刻,风驰电掣地冲上前抢存储盘。

    庄力学身高一米八,一百六十斤,朝谁扑过去都能形成威胁。

    但再勇猛,也比不上惯犯的机敏狡猾,歹徒预判了庄力学的动作,一个闪身,从他身旁窜了出去,直奔消防门逃离。

    李警官再次强调:“你看,当时歹徒走的也是消防通道。”

    庄力学凭借身高优势在楼道口堵到歹徒,两人扭打在一块儿,混乱中,恼羞成怒、一无所有的小偷,将匕首深深扎入庄力学的大腿。

    彼时手机是稀罕物,庄力学大腿汩汩流血,楼下宿管根本发现不了。最后他灵机一动,强撑着最后一后气,用灭火器暴力破坏消防设备,引起警报,才招来宿管和安保。

    众人赶上楼,就看到奄奄一息庄力学倒在地上。

    一位年轻宿管当场晕血昏了过去。

    “这是我入职参与办理的第一起案子。”多年过去,李警官仍然感慨万千,“庄力学是个身材高大的男生,都没有百分百把握对抗带凶器的歹徒,你们这些没有打架经验的女同学,更加吃亏了。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岑依洄想起歹徒看她摔倒时的眼神,问:“庄力学,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李警官静默一瞬:“要说幸运呢,刀没扎到大动脉,留了一条命。要说不幸呢,腿上的伤口太重,没保住腿。”

    岑依洄猛地睁大眼睛:“他截肢了?”

    “嗯。”

    淡淡的一个字,却满是怜悯心酸。

    李警官彼时尚且年轻,抓到歹徒后,当得知歹徒只是为了偷钱玩麻将,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解气,后来被师傅拦了下来,说动手就会遭处分。

    总说人人平等,可一个好吃懒做的渣滓,毁了一个八十年代的数学高材生,如何平等?

    李警官,当时还是小李警员,接到领导指示,拎了果篮去探望装了截肢的庄力学。截肢前,庄力学反抗过、自杀过、也对着社会媒体发出请求,请专家帮忙保住原生肢体。

    可再优秀的专家也无能为力。

    庄力学只能接受装假肢的方案。

    岑依洄听出警察语气中的惋惜,她眼神闪了闪,问:“然后呢?他后来还好吗?”

    “哪能好哦。学也不上了,心如死灰,跟着爸妈回老家。他爸妈倒是愿意养他一辈子,但一个健康二十几年的人,自己无法接受自己。”

    于是庄力学死在装假肢的第二年。

    当一个人执意离开世界,就算被二十四小时看管,也总有一次能成功。

    新闻媒体的消息日新月异,记者追过一波“大学生遭入室抢劫”的热点,无人关心遇害学生的后续。

    但庄家父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当时办案的警官,所里参与调查的几位年轻警员大哭了一场。

    岑依洄的心脏不安地跳动着,她突然联想到苏睿。

    庄力学受伤后的表现,和苏睿简直一摸一样:自弃、抗拒返校、消极……

    那苏睿最后会不会也走上相同的命运?

    岑依洄猛然直起身。

    李警官还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被岑依洄的举动吓一跳:“同学,怎么了?”

    岑依洄胸腔有一股冲动喷薄而出,她心中生出一个强烈的想法:我不希望看到苏睿最终放弃生命。

    不是出于地震中苏睿救了她的感恩或愧疚,而是出于一种选择,是对朋友情谊、对人类脆弱生命产生的物伤其类的微弱共振后的,一种选择。

    做笔录的时间很漫长。

    结束后,李警官派了车,送岑依洄回宿舍。护送她的两位警员,进了楼,里里外外搜查一遍,确保安全。

    其中开车的小警员热心道:“同学,你的登记信息是本地的,如果害怕单独住宿舍,我们可以开车送你回家。”

    岑依洄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住宿舍就好,谢谢你们。”

    “行。”小警员笑了笑,“我们今晚值班,就在学校周边巡逻,你安心睡。”

    岑依洄点头应下。

    她其实不想住宿舍,但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算去开宾馆,也只能对付一夜,明天还要面对一切。

    睡觉前,她将宿舍的四把椅子挡在门口,增强防范措施。瞥了眼窗外,宿舍门口,红蓝色的警车灯光在夜里幽幽闪烁-

    刺烈的太阳光线射入酒店室内。

    靳平春昨晚怨气冲天,把两位朋友扔下就走,甚至没拉卧室窗帘。

    梁泽俊朗的眉目拧作一团,喉咙仿佛被灼烧过一般干涩嘶哑,眼皮动了动,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陌生的白色床单、白色枕头、还有酒店常见的商务风格装修墙板。

    他半坐起身,衬衫压得皱皱巴巴,带了一股残余的酒气。

    身旁还躺了个和他一样颓唐的赵及川。

    梁泽闭了闭眼,甚是无语,推了赵及川一把:“醒一醒。”

    赵及川一甩手:“我不是才睡下吗,现在几点?”

    梁泽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七点四十。”

    赵及川抱着枕头:“今天是周日,我再睡会儿,你要走你先走。”

    梁泽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洗漱。酒店没有换洗衣物,他打算先去一趟江兰湾。

    临走前,拿了椅背上的大衣,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定睛一瞧,手机里躺了一通岑依洄昨晚拨来的未接电话。

    梁泽怔怔地看着备注上的“依洄”二字。

    下一秒,赵及川被硬生生晃醒,那股晃动他的力道又重又急,赵及川还以为出大事了。睁开眼睛,就听到梁泽问:“你车钥匙在哪里?借我开一下车。”

    赵及川懵了一下,想起梁泽昨晚直接打车来的酒店。

    “哦,车钥匙在玄关那边——”赵及川凭借为数不多的记忆,指了指方向。

    梁泽拎着大衣跑出门。

    衣服丢在副驾驶,梁泽发动车子,给岑依洄拨了两通电话,均无人接听。他想,她昨晚那么晚打来电话,这个点估计还在睡觉。

    通往大学城的路,梁泽十分熟悉,他开得比往常更快。

    抵达岑依洄的学校,空荡荡的校园廖无人烟,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居住,想必会很孤单。

    梁泽紧了紧方向盘。

    行驶到宿舍楼下,看到一辆巡逻警车。车里的两位巡逻警员,大概已经守了一整夜,一个在驾驶位看手机,另一位横躺在后排位置上休息。

    按照常理,警车不会特地守在某栋宿舍楼下面。

    梁泽靠边停了车,套上大衣,径直迈入宿舍楼。

    他与几位宿管阿姨早已混脸熟,刚想打听昨晚是否发生状况,阿姨见着他,反倒率先一拍大腿:“喔唷,小伙子,你终于来了,你妹妹昨晚遇到入室盗窃了!”

    梁泽陡然停下步伐-

    岑依洄接近黎明才入睡。

    睡了两三个小时,额角的疼痛,唤醒了她。

    可别破相。

    岑依洄睁眼的瞬间,虔诚地祈祷。

    昨晚事发后,辅导员半夜打电话发信息慰问,还有一些学校的领导,她应付完一波,干脆静音,以防再有人找。

    宿舍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宿管阿姨大概怕她昨晚受到惊吓,温柔地问:“醒了吗?”

    岑依洄以为又有需要她配合的问询,哑声回了句“醒了”,便下床。

    左肩膀的疼痛愈演愈烈,她缓缓将门口挡着的四张椅子搬到一边,打开门:“阿姨,找我什么事?”

    “哦,是你哥哥来了,他不放心你,要上来看看你。”宿管阿姨贴心道,“男生本来不准上楼的,但情况特殊,你受伤了,我们就带他来一趟。”

    岑依洄傻愣在原地。

    而立在门口的梁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额角的红肿。

    第59章 探望 苏睿:“你想表达什么?”

    今晨接到校方通知, 全校进行安全大排查,宿管阿姨叮嘱一番后,下了楼。

    宿舍只留下梁泽和岑依洄。

    梁泽抬步进入屋内, 表情捉摸不定, 他尚未靠近, 岑依洄敏锐嗅到一股浅浅淡淡不刺鼻的酒味。

    她的注意力从梁泽的冷脸, 挪到他的穿着。

    衣衫布料软榻, 和梁泽平日的考究极不相称, 显然是匆忙赶来。

    再抬头时, 梁泽恰好伸手, 似是要触碰她的额角伤口。岑依洄下意识向后躲半步:“别碰。”

    梁泽手指愣在半空, 脸又冷几分,慢慢垂下手。

    即便提了分开, 岑依洄也不愿辜负梁泽的好意,她解释:“手指碰到伤口会很疼。”

    梁泽手臂垂落身侧, 脸色仍然紧绷。

    方才上楼,宿管阿姨三言两语就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个明白。光是想象岑依洄在空无一人的楼层, 单独与入室盗窃的案犯对峙, 梁泽心头止不住涌起后怕。

    “看过医生了吗?”梁泽问。

    “还没有。”

    岑依洄其实根本没打算找医生。小时候初学舞蹈, 摔得次数多了去,跌打损伤的, 已经久病成医。只要没摔成脑震荡, 她自己都能治。

    梁泽盯了她片刻:“换衣服,整理一下,我带你去。”

    岑依洄一愣:“你看到昨晚的电话了?是我拨错了。不用特地陪我去医院的。”

    梁泽的语气不太好:“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打电话,既然打了,我不能当没看到。”

    岑依洄一时间无法反驳。

    她洗刷完, 换了身休闲的冬装,立在宿舍前的全身镜前,左右照了几个来回。人打扮得精神,额角伤口也跟着青春洋溢起来,没那么楚楚孱弱。

    岑依洄挎一只肩包,里面塞了银行卡和手机,与梁泽汇合。

    怕梁泽在楼下久等,岑依洄小跑拐到电梯厅,猝不及防望见立在窗边、臂弯挂了大衣的梁泽。

    他等候在这一楼层,没离开。

    岑依洄又傻在原地。

    梁泽按了往下的电梯键,转头问岑依洄,丢失了哪些物品。

    岑依洄昨晚向警察报案后捋过一遍:笔记本电脑、没开封的护肤品化妆品、小金猪储蓄罐内的现金……

    好在现金丢失不多。

    自从打开过房产中介网页,岑依洄把手头的现金、翻译兼职的工资,攒到一起存入账户,虽然离买房十万八千里,但说不定积少成多呢。

    电梯下至一层,梁泽始终没说话。

    岑依洄曾经与梁泽朝夕相处过,自然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好,是以明智地保持安静。

    见梁泽开了赵及川的车,也没多问,坐入副驾驶,

    大学城附近没有规模较大的医院,梁泽开车,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就诊。额角撞伤无需大费周章,但他怕岑依洄脑袋里磕出故障。

    里里外外详细做了一遍检查,医生确定:真的没有问题。

    就是额角手臂和腿部的青肿触目惊心,给配了几组消肿药膏。

    岑依洄拎着药物袋子,和梁泽离开医院。她站在台阶上,停下脚步,望着梁泽宽阔硬朗的背影,莫名有点眼热。

    “梁泽哥哥。”

    还是叫出了口。

    “嗯,”梁泽回过头,“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岑依洄拒绝的话到嘴边,但梁泽脸上没有往常对她的纵容,心思一动,如实报了苏睿所在医院的地址。

    抢在梁泽发问前,岑依洄自行坦白:“我知道,你和妈妈都劝我别和苏家联系,说不定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我改主意了,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梁泽仿佛真的只是顺道送她:“上车。”

    赵及川的车内充斥小苍兰的香薰气味,岑依洄在密闭空间闻不惯任何香味,脑袋晕沉沉。

    侧身斜枕在靠背上,身旁的车窗忽然适时降下一道缝隙,新鲜空气淌入车厢。

    岑依洄望向梁泽,他的眉目淡淡的:“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岑依洄在医院门口下车,默认梁泽只送到此,道了别,目送汽车离开,她径直去苏睿的病房。

    正值午餐时间,医院走廊相当热闹,来来往往陪护的家属、护工,手里都端着打饭盒。

    苏睿并不在房里。

    岑依洄立在病房门口,问途径的护士:“你好,请问这间病房的病人在哪里?”

    小护士瞥了眼门牌上的名字,“可能去做检查了,喏,在你后边。”

    岑依洄闻言转过身,和轮椅上的苏睿四目相对。

    推轮椅的苏妤打量岑依洄,神情一凛,语气不善:“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

    苏睿起初常常埋怨岑依洄,陷入自怨自怜的极端情绪,如今却像被抽干了所有情绪波动,平静问:“依洄,你额头怎么了?”

    “摔倒,撞到门框。”

    苏睿点点头,让妹妹推她进屋,见岑依洄跟了进来,便吩咐妹妹:“我和她谈会儿话。”

    苏妤瞧了眼岑依洄,把空间留给两人。

    苏睿接受了只能安装普通假肢的事实,手术约在大后天,等手术完成医生宣布出院,届时打算回嘉兴。嘉兴市区的房子是商品房,进进出出台阶多,她想回乡下的大房子居住。

    人就是这样,遭逢巨变,如果没死成,那就赖活着。书里、电视里描写的身残志坚的勇士,之所以被树成典型,只是因为他们确实万里无一。

    岑依洄走上前,问:“苏睿,你已经休学将近一年,后续打算返校吗?”

    苏睿以为岑依洄就是来慰问一番,减轻自己心里负担的,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竟还关心她学业。

    “我这腿,”苏睿有点好笑,“能上学吗?”

    岑依洄并没笑,反而认真道:“教学楼有电梯,宿舍也有电梯,我咨询过宿管阿姨,有特殊情况的学生,宿舍可以申请换到一楼。”

    苏睿渐渐止住笑意。

    岑依洄真是来劝学的,简直莫名其妙。

    苏睿定定地看着岑依洄:“不是行动上的问题,我不想面对陌生人的打量,拖了一条假肢进校园,我一定会成为焦点。”

    岑依洄想过这个问题:“的确会有许多人看你,但无论你回学校,或者回嘉兴,都会有很多人看你。除非你一直不出门。”

    苏睿原本也没打算多出门,她就待在老宅里,挺好。

    哭过闹过争取过,父母不愿意变卖家当给她换定制假肢。苏睿最后心灰意冷地表示理解,她想,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活到哪儿算哪儿。

    “依洄,之前的果篮是你送的吧?”

    见岑依洄点头,苏睿并无意外。她嘉兴的亲戚,大概率不会特地弄花里胡哨的水果篮子,只会买简单的礼盒、或者直接提塑料袋装礼品。

    “等做完手术,我让我爸妈帮忙办退学。如果听到我亲口说原谅,能减少你的亏欠感,那我现在明确说一句,”苏睿笑了笑,“我不怪你,你走吧。”

    岑依洄摇头:“我不觉得亏欠你。”

    苏睿生病后脾气喜怒无常,很快没了耐心,眼神猛然扫向岑依洄:“既然没觉亏欠,那你到底来干嘛?我都说原谅你了,难道还要我特地感谢你来看我吗?”

    岑依洄眼睫轻闪,神情却比往日坚定:“我们不是朋友吗?作为朋友,来探望你,是人之常情。”

    苏睿稍愣,总觉得岑依洄有了点变化。

    但无法具体说出哪里发生变化。

    苏睿尤记得第一次见岑依洄,是在舞蹈协会的招新大会上。听其他同学说,英语系有个很漂亮的女孩,也报名参加舞蹈协会。

    招新当日,协会主席在讲台侃侃而谈,苏睿的位置正好坐在岑依洄旁边。

    苏睿压不住好奇心,瞧瞧瞥了眼岑依洄。这个女孩,漂亮是漂亮,但五官和气质太过清冷,令人望而却步。

    片刻后,岑依洄注意到苏睿的打量,望过去,问是否有事。

    苏睿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看你听得好认真。”

    岑依洄并不是特别擅长和陌生人社交,只微微颔首。

    苏睿瞬间觉得清冷的大美女其实没那么难亲近,她发挥社牛属性,问:“我看你履历上写了好多芭蕾舞的大赛经验,好厉害啊,你几岁开始学的?在哪儿上的课?为什么想加舞蹈协会啊?”

    一下子抛出好多问题,岑依洄倒是耐心回答:“以前在申城和香港都上过芭蕾课,学了十多年,报名舞蹈协会是因为……”

    苏睿没有错过岑依洄眼中一闪而过的欢喜和害羞,她有强烈直觉,岑依洄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某个异性名字。

    鉴于两人不算熟悉,岑依洄很快改口:“……是因为好久没练习,想重新捡起来。”

    在舞蹈协会的活动里,一来二去,两人成了熟悉的朋友。

    苏睿与岑依洄熟识后,发现她的性格根本不像五官表现出的那么清高,反而似轻盈的、无具体形状的温柔水流。

    “我会去学校找老师咨询复学的材料。”岑依洄说,“如果你有意向。”

    “没意向,你别浪费时间。”苏睿撇过头。

    岑依洄并不勉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晚做噩梦,梦到仙台文化馆里,那些被我剥去外套的逝者的眼睛。”

    苏睿:“你想表达什么?”

    岑依洄说:“我当时很害怕,担心去世的人觉得我的行为不敬。望着他们留恋人间的不甘的眼神,我在心里默默向他们诵告:假如衣服能救苏睿,那苏睿的的生命就是你们在人世间的延续,请安息,请闭上眼,也请不要责怪我。”

    苏睿低着头未回应。

    岑依洄说,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她。如果最终的决定是回老家,她也尊重。

    说完离开病房。

    谁知一出门,就见到去而复返、背倚墙壁不知站了多久的梁泽。

    第60章 坦白 这么好的梁泽。

    梁泽问:“和她讲完了?”

    “……”岑依洄有种两人没分手的错觉, “讲完了。”

    梁泽点一点头:“走吧。”

    汽车停在门诊大厅边上的停车场。

    岑依洄钻入车厢,敏锐发觉小苍兰的幽香清淡许多。瞥了眼空调出风口,车载香水瓶果然已被拆走。

    车辆在异样的沉默中, 驶入空旷无人的大学校园, 道路尽头, 宿舍楼赫然出现眼前。车速放缓, 也意味着两人即将分别。

    岑依洄酝酿了一整路, 到头来只有简单一句:“梁泽哥哥, 谢谢你过来看我。”

    梁泽侧目看她一眼, 没停车, 而是拨转方向盘, 滑入宿舍楼后的地面临时车位。

    工人正在修补那扇被暴力破坏的玻璃门,即便是过年期间, 也加班加点弄来一扇不锈钢防盗格栅。

    梁泽熄了火,问:“正式开学是几号?其他同学什么时候返校?”

    岑依洄:“过完正月十五。”

    “嗯。“梁泽提议, “最近这段时间搬回建德花园吧,我叫了人, 下午大扫除。”

    岑依洄攥紧手指:“梁泽哥哥, 我们分手了的。”

    “是分手了。”梁泽直直地望向岑依洄, “但交往前我答应过你,当不成男朋友, 就继续当哥哥。”

    既然是哥哥, 给她一些特殊关怀,是理所当然。

    岑依洄无所适从,眼眸垂下,望着梁泽的衬衫扣:“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

    然而话音刚落,下巴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掐住, 抬起,岑依洄的心脏犹如过山车忽上忽下,她不得不与梁泽四目相对。

    岑依洄壮着胆子,迎向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梁泽,你和我没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不该承担照顾我的义务。我们……做普通朋友就好。”

    “普通朋友?”梁泽指间收紧,嗓音沉静严厉,“我只有当你哥哥和男朋友的经验,‘普通朋友’这个身份,我做不来。”

    岑依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当然,除了男朋友和哥哥,还有一种选择——我们做回陌生人。”梁泽放轻力道,“如果你同意,我倒是没意见。”

    说完,梁泽带薄茧的指腹,轻柔摩挲岑依洄绯红的唇瓣。

    换作从前,梁泽下个动作一定是强势地吻上去,把她搂进怀里、或抱在身上亲。

    如今则是冷硬逼问:“所以要和我当陌生人吗?答案只有是或否,没有折衷方案。依洄,你自己选。”

    岑依洄眼波闪动脆弱的、回避的光芒:“梁泽哥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主动选择和你当陌生人。”

    梁泽嘴角勾起,却不是愉悦的笑意,“既然不想成为陌生人,现在上楼收拾行李,在建德花园安心住到正式开学,期间没人会打扰你,就和高中时一样。”

    岑依洄颇为无奈地看梁泽一眼,推开副驾门。

    梁泽也下了车。

    立在车旁,望着岑依洄纤细背影消失于视线,脸上一闪而过恹恹的情绪。

    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刨根究底,是他舍不得远离岑依洄。

    于是利用岑依洄心软的弱点,继续插手她的生活-

    保洁团队收拾工具离开建德花园。

    屋内地板光亮,玻璃明净,可惜空置许久,缺少生活气。

    岑依洄进卧室归置行李,梁泽让人送来绿植装点客厅,顺便打电话叫餐,叫了附近一家岑依洄过去常提及的定食外卖。

    不消半小时,外卖员就提了打包袋敲门。

    岑依洄走出卧室,看到焕然生动的客厅餐桌摆了一份四四方方、设计考究的餐盒,以及勾起外套和车钥匙,看似打算离开的梁泽。

    即便是江兰湾住一起的日子,梁泽也从未细心到如此地步。

    “这里的电梯有梯控,外人上不来,楼道安装了监视器,你好好休息。”梁泽瞥了眼时间,“我先走了。”

    岑依洄忽然反应过来——梁泽担心她没从入室盗窃的恐惧中缓过神,所以尽可能将房间布置得温馨、安全,让她有个地方好好落脚。

    心头五味杂陈。

    梁泽,这么好的梁泽……

    咔嚓,客厅大门打开的清脆声传入岑依洄耳朵。她想也不想地跑上前,拦住梁泽,背抵住门板,开启的门缝“砰”得重新闭合。

    梁泽:“岑依洄,你干嘛?”

    “等下再走,”岑依洄抿了抿唇,“我有话和你说。”

    梁泽淡淡道:“如果是谢谢就不必了。”

    “梁叔叔之前找过我。”岑依洄脑子一热向梁泽坦白,“他告诉我,梁家人不欢迎我的存在。”

    梁泽拧起眉:“我说过,我家的问题由我解决。”

    “是,由你解决,我只需要等待。可是,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岑依洄分析,“爷爷生病住院,医生说他不能受刺激,难道过了一年两年,爷爷身体就能突然变好?梁泽哥哥,假如我坚持和你交往,那么你迟早要在家人和我之间做选择。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方,分手是及时止损的唯一方案。”

    梁泽认真地凝视她:“试都不试,你就预设答案会被放弃?”

    “是我懦弱,怕受伤,不敢尝试。”岑依洄避开梁泽的灼灼目光,“所以梁泽哥哥,在这段交往关系中,你很好,真的很好,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对自己产生任何怀疑。”

    梁泽盯了岑依洄好久,没再多说,离开了屋子。

    回到车里,第一时间翻出梁世达电话,拨过去,想到什么,倏尔掐断电话。

    目前问题的关键不在梁世达。

    而是岑依洄本人。

    如果她不愿意尝试,不愿意勇敢地赌一回,他的努力只是徒劳-

    医院一别,苏睿并没有主动联系过岑依洄,提起复学的事。

    但岑依洄没闲着,在网上恶补功课,收集假肢定制的相关资料。无论是假肢的制作,亦或安装手术,在支持特殊运动功能的高端产品线这块,确实是欧美国家技术相对领先。

    资料中强调,并非每个人的情况都适用定制假肢,需要经过专家评估。

    岑依洄不太了解欧美国家的医疗评估系统,灵机一动,想到桃花源网站上医学院出生的李苏珊。

    两人虽是未见面的网友,但一直以来联系频繁,本来只是碰运气编辑了一封长邮件,发出去当天,出乎意料收到了李苏珊的回复-

    Susan:邮件里描述的患者是你朋友吗?-

    Yihui:是的,我们上一年三月份在日本遇到了地震-

    Susan:我有印象,那段时间你消失了,几乎没上过桃花源-

    Susan:打字交流病情很低效,方便的话我们通电话-

    Yihui:可以。

    岑依洄莫名有点紧张,等了十几秒,电话接通,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冷静温和的嗓音从大洋彼岸那段传来,讲的是稍带粤腔的普通话:“依洄,你好。”

    岑依洄想起,梁泽以前常调侃她和那位李姓网友是忘年交。

    这么一听,对方年龄确实不小了。

    李苏珊的中文水平退化不少,聊到医学专业相关问题,时不时爆出几个英文单词或英文句子。末了,停顿片刻,问:“你听力和口语还OK吗?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我。”

    “听得懂,您继续说。”

    李苏珊给出的建议,和岑依洄在网上查到的差不多,首先就是要做详细的身体检查。

    但目前最大问题,苏睿态度消极,苏家也不可能承担定制假肢评估检测的费用。

    李苏珊听完缘由,说:“我有个学生最近在申城参加医学研讨会,他在美国一家矫正器研发公司任职,也许可以帮到你。”

    岑依洄受宠若惊,把所有能联系到自己的方式,全部发送给李苏珊。

    李苏珊的学生叫何家俊,香港人,资料显示,何今年二十九岁。

    何家俊只在申城待一周,临时接到恩师李苏珊指派的任务,百忙中挤出一个下午,约了岑依洄在咖啡店见面。申城市区CBD的咖啡店,个个西装革履精英做派,而何家俊的打扮风格,更是典型高学历背景的海归销售精英。

    岑依洄一眼就注意到他。

    那人的风格太好辨认了。

    若非出于对李苏珊的信任,岑依洄认为何家俊的风格,很像社交网络上那种杀猪盘的形象照。

    何家俊见到岑依洄的相貌,微微挑了挑眉,稍欠腰,伸出手:“岑小姐,幸会!我姓何,单名家俊。李老师已同我大致讲过你朋友的情况。”

    但信息量太少,无法做评估。

    岑依洄问:“您需要哪些方面的数据信息?”

    “很多啦。”何家俊的粤腔口语比李苏珊重许多,“比如要先了解残肢的部位、形状、剩余长度,这关系到定制假肢的接口和支撑的可行性,我还要评估患者的皮肤状况,有无过敏或瘢痕。”

    岑依洄连张患者照片也无法提供,只能先默默记下要点。

    何家俊继续道:“定制假肢的患者呢,很多都是有特定的功能需求,跑步啦、跳舞啦、或者是爬楼梯,这就需要测试患者残肢周围的肌肉控制力。”

    见岑依洄在记关键词,何家俊停止侃侃而谈:“岑小姐,要了解的内容太多了,最好的办法是你带我去亲眼见一见患者,我能给出更精准的评估意见。”

    “患者虽然在申城就医,”岑依洄委婉道,“她目前并没有打算做定制假肢,是我单方面想先咨询。”

    何家俊耸了耸肩:“趁我有空,去见一下咯,反正我奉老师的命办事,不收你们费用。”

    岑依洄琢磨半晌:“好,我们直接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