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心跳的原因 一个自下而……
新朝晚会在29号举行,月考后,长假前,学生们无心学习的神游状态正好投入这一场每学年初的小庆典。
比起前两日考试期间弥漫的萎靡氛围,如今整个校园可谓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熬过白天的课程表,下午放学之后便有整晚的自由活动时间。
有演出的人从午休时间开始就按顺序去礼堂彩排、准备妆造,打算看演出的人忙着搞票、准备看晚会时的零食,对晚会没兴趣的,则跟同伴们讨论今晚是打牌还是在教室投屏看电影好呢,再不济,休闲地写点练习也行。
傍晚时分,言秋和陈春蕾在礼堂后门的小草坪上为演出做准备。这里算是参演者们的另一个“后台”,因为光线好,地方宽敞,反而比礼堂里那个拥挤的小后台更适合作为化妆间。
要化妆的女孩们自己带上一张桌布,几人成群,席地而坐。
秋日的草地已经不如春夏的青翠,叶尖尖上有了点黯淡,但一张张的桌布样式繁多,置之其上的化妆品色彩缤纷,女孩们认真的、腼腆的、紧张的、带着一些雀跃对镜欣赏的青春面庞……比春花更鲜亮。
言秋的化妆品不多,只有以前和妈妈逛街时买的BB霜、眉笔和几支有色唇膏。陈春蕾则更长于此道。
言秋对着小镜子生涩、仔细地打底,再用眉笔小心翼翼地加深眉毛的颜色,生怕不小心绘成张飞,画好后还捏着镜子转了一圈,确认各个角度的光线下看起来都不奇怪,才松了一口气。再看陈春蕾,言秋不禁轻轻“哇”了声。
经常叉腰炸毛、风风火火的班长一下子变得成熟明艳了起来。
陈春蕾对言秋莹莹发亮的目光很是受用:“我技术好吧,是不是没想到我化了妆还挺御姐的?”
言秋笑着点头:“很好看。”
陈春蕾在进行最后的修缮,抽空检查一眼言秋:“你画这么淡,上舞台看不到的啦,你等我一会儿哈,姐姐给你加点料。”说罢,她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捯饬完了,接着便专心致志地装点起言秋来。
言秋以前参加过一些演出,多是妈妈给她化的妆。妈妈对伴侣的外形多有看重,对于自己却不多加讲究,得体便好,是以化妆水平也只是职场上够用,每次给言秋化妆谈不上太精致出彩。这还是言秋第一次体验这么细致完整的化妆流程,她感觉陈春蕾此刻是个丹青圣手,全神贯注,自信挥毫。
言秋有一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脸,陈春蕾越画越享受,越温柔。
“转过来,半睁眼……对对,往上看一下哦,嗯……”中气十足的嗓音都夹了起来,引得言秋不住抿嘴笑。
夕阳不再那么流连忘返,收工得干脆,光线霎时淡而柔和,风也瑟瑟,拂过女孩子的脸颊,额边鬓角的碎发也随之轻荡。
隔一条道的对面是校园的中心湖,沿岸种着高大的梧桐树。片片叶子正由绿转黄,叶脉是坚持生机到最后的,故而那层层叠叠的丰茂树荫一眼望去,可见成千上万直线型散射的绿色筋骨,那么的明晰,像四射分布的根根血管,从心脏散发,也流归心脏。
支着树干的,是一只修长骨感的宽大手掌,那上面握着的手机,屏幕的画面已经停留在灰暗的Game Over多时了。
喻明希忽地拿手指搓了搓脸侧,他觉得有点痒。
也许是风吹得他有点痒。
他倚着树干站了不知多久,藉着身前一株光秃秃的桃树做掩体,目光投放得肆无忌惮。
也不是专门来的,就是没事干。他是坏学生,总不能在教室学习吧?游戏也不好玩,看,手机都黑屏了,一个不注意就死,什么破游戏。
突然陈春蕾跟言秋凑得极近,脸都要贴上去了。喻明希站直了,眯了眯眼,偏了点角度,才能看见……哦,是在刷睫毛。
陈春蕾活干得精细,捧着言秋的脸,自己微微低了点,从下往上自睫毛根部刷起,刷得纤长卷翘,然后手指沾了高光,给言秋的山根、鼻尖还有唇峰点了上去,最后她想想,又给言秋下眼睑上了点紫色亮片好呼应服装。
“有那么多刷子,非要用手摸……”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无故自语道。
陈春蕾大功告成,离开言秋,远处的人才终于看清了她。陈春蕾邀功地把镜子给她,她一看便睁大了眼,洋洋的笑意荡开来。
焰火腾空,赤霞绚丽。
手机不知为何滑了出来,亏得喻明希肌肉反应迅捷,给稳稳抓住了……新出的手机,还好没摔坏,不然再买一个估计又讨一顿打,喻明希心跳很快地给自己很快的心跳归因。
*
六点出头,多数演员们回到礼堂候场。
言秋和陈春蕾在啃士力架,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演出所需的能量而不会因饱腹显得臃肿。她们俩食量都不大,一根巧克力棒掰开两半分享,份量刚刚好。言秋吃完,喝了小口的水,便展开左侧扶手的内置小桌板,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份英语练习摊开。
陈春蕾咋舌:“这会儿你都有心情学习啊?”
言秋打开笔帽搁在一边:“全是单选,不费脑的。”
“你这样会让我怀着罪恶的心情玩手机的……但是不忍责怪你,嗯,看过来,真好看~”陈春蕾抿出一个温雅甜美的微笑,嘴皮子一动不动地邀请言秋自拍。她换着角度找光线,言秋就时不时配合她,写完一题便抬头看一看镜头。待陈春蕾拍得差不多,言秋也写完了一张卷子,刷刷对答案,40题错了2道,一道是长句的语法误判,一道是没见过的词组搭配。言秋尚算满意,用手机查了词组的词义辨析,拿出小本本记录下来。
人在自信专注时候展现出的神采,极具光华。
陈春蕾本来都退出了相机,看到这样的言秋,忍不住又打开了摄像头,“嗨,美人。”
言秋还在动笔,没全然抬头,就掀了掀眼皮,一个自下而上的眼神,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锋芒微露。
陈春蕾忽地明白了小说里写的那种“心弦一动”的感觉,都忘了看镜头,拍完才想起检查自己的表情,正放大照片准备细品,却听闻一人发出她刚才的感慨:“这会儿还有心情学习,不愧是第一名呵。”
当然了,她的感慨是带有敬佩之意,而这个人嘛,语气老欠老欠,纯属阴阳怪气。噢,真可惜长了这么张脸,又高武力值,骂不出、打不得。
言秋写完漂漂亮亮的几行笔记,才不慌不忙直起身,头一偏,恰与那人视线对上。
这次来礼堂他不似上次那样匆忙赶场,是一手抄兜,闲庭信步的姿态,只是配上他周身懒散不羁的气质,怎么看都没个正行。
言秋只与他对视片晌便收回目光,将桌上的试卷和文具收整叠好,又对陈春蕾说:“我们差不多该去换衣服了吧?不然待会儿人多了。”
第一名就是沉得住气,对于他人挑衅,想理的时候逗趣几句,不想理的时候当作浑然不觉,谁也别想影响到她似的,刚才一个平淡的眼神已经是她给的全部反应——哦,你来了,嗯,听到了。
当着面已读不回。
又因那清亮明媚的眼睛实在太令人惊鸿一瞥,导致只看了那么一会会的人有些怅然若失,哪哪都不得劲。
没看够。
两个女生的位置选在舞台右侧的区域,离外侧过道隔着两个空位,喻明希理所应当地把肩上挂着的背包往言秋旁边的位置一搁,人倒没进去,手掌撑住椅背支着微斜的身体,好像是等待的模样。
这会儿言秋倒是跟他说话了:“你是在?”
“你们不是要出去么,”喻明希觉得自己如此善解人意,“给你们让路呢。”
“我的意思是……”言秋指指他的背包,“这个位置有人了。”
喻明希顿住。
“还有,”唯恐他贼心不死似的,言秋又点了点最外侧的座位补充道:“那个位置也有人了。我帮两个朋友占的。”
礼堂里座位有限,新朝晚会的门票是限额分配给每个班的。而门票又没有座位号,要挑到心仪的位置,只能尽早到场外检票区排队,尽早进场抢占。演出人员可以帮有票的朋友占几个好位置,是不成文的特权。等晚会开始一会儿了,学生会的人才会开闸,不再限量入场人数。当然,到那会儿再来的都只有“站票”了。
但现在外头还没开始检票呢……
“你怎么进来的?”陈春蕾不禁向喻明希发出疑问。
喻明希一手捞起自己的背包,冷声道:“走进来的,看不出来么。”
陈春蕾暗自“呸”一声。就多余问他。
言秋轻轻扶了扶陈春蕾的小臂,安抚的意味:“走吧,去换衣服吧。”
陈春蕾对美女向来温柔,当即给出一个春风拂面的笑脸:“嗯嗯。”
言秋把自己的零碎物件摆在位置上占座,而后一手提着服装的袋子,一手勾起琴包的背带,动作有些许忙乱。陈春蕾知道她宝贝自己的琴,刚想说要不让她先去换,自己帮她看着。却见言秋径直把琴包伸到那个散发煞气、坐到她们后排的黑脸帅哥面前。
帅哥一双狭长的眼睛简直要倒吊起来,阴鸷凶狠。
“我们去换衣服,你帮我看管一下哦。”清泠泠的嗓音,软和的语气。
黑脸帅哥眼睛没那么吊了,脸依然黑着,一声不吭地接过。
陈春蕾内心充满“啧啧啧”,心想这小言秋看似温和可人,实则内核稳定,心中有剑。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了什么,默默打开手机看刚才的自拍。最新的那张,当时正向她们走过来的喻明希果然被拍进去了。陈春蕾放大放大放大,细品他的表情,再对比一下彼时没忍住盯着镜头里的言秋的自己——喻明希可比她荡漾多了!
陈春蕾目光如炬地回头窥视,见那黑脸帅哥规规矩矩地抱着言秋交给他的琴。
呵,你小子!
等她们换装的时间里,外头开始检票进场,周边位置陆陆续续有人入座,礼堂亮起了大灯,笑闹声更响了。
喻明希开始有点烦。
这破门票每个班只分到十几张,7班的人参演不积极,抢票可热烈,他才不去做这没档次的事。他的票是找体委通过校队老大的关系要来的——这又是另一种不成文的特权了,甚至还特地找人提前放他进来。为此,他应下了多场原本不想参与的球赛。
可现在,就这?
赌气离去的想法闪现了一秒,又被手上的东西镇压下去。
“哥!哥你也在啊!”身后传来欢腾的声音,一条欢腾的瘦麻杆小跑着逼近,然后啪嗒坐喻明希旁边,“我坐你旁边成不?”快乐的小眼睛眯成一条诚恳地望着他。
喻明希不说话,冷淡地递一个眼神。
霍小凯读出这是默许的意思,他看到喻明希抱着的琴包,话题喷涌而出:“哥这是啥乐器?古筝?”
“古琴。蠢。”
“哦哦哦,古筝好像是要大点儿是吧。哦!哥,你要演出?!哥你也太牛了,怎么什么都会!”霍小凯对他哥的崇拜又更上一层楼。
“那倒不是,你哥被刷了。”女生清脆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刚才被喻明希噎住的的仇,给换装回来的陈春蕾逮着机会还回去了。
本来遇到这种事,霍小凯本应该立马帮他哥呛声,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从他哥身上学会了审时度势,于是他张嘴之前,先回头看看是哪路人马胆敢挑衅。
然后他张大了嘴巴……
陈春蕾恰好有一身浅绿色系的马面裙,与言秋的紫色一淡一浓,相得益彰。古典的装束显得人身姿翩然,既不失少女的纤细,又带有些许成熟的韵致。
言秋原本是偏淡的长相,如今红妆紫裙,竟是格外地……光彩夺目。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难免 他不是例外。……
“言、言秋学姐?”碎嘴子难得结巴。
言秋微颔:“嗨。”
霍小凯难得腼腆地压低脑袋,尖下巴长长地抻出来,直戳自己的脖颈儿,一个标准的大拇指从胸前缓缓伸出。
言秋无法不被他逗笑,目光流连在他的夏洛克式笑容上,却是对喻明希说话:“琴给我吧,谢谢。”
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喻明希抬手就是一扬,一把古琴的重量在他这也就轻薄如纸,没过脑就扔出去了。
可一把琴毕竟不是一张纸,言秋慌忙去接,琴也还是先后撞到了木制的椅背和扶手,沉闷的两下,言秋抱在手中了还感到琴身有嗡嗡的余震。
她心疼坏了,腾地转身回到前排自己的位置,赶紧打开琴包检查。琴额一角出现了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印子,侧着看能看出浅浅的坑痕。
陈春蕾扭头就骂:“不知道轻点啊,磕坏了怎么办?!”
喻明希没立即作声,盯着言秋的反应。她只蹙着眉来回轻抚那个新痕,好像能将它抚平似的,他被陈春蕾骂了,她也跟没听见似的。这人就是这样,对于不重要的事情,她通通可以无视。
心中的烦闷好似多了一丝酸气。喻明希不知所以,也实在想不通,眼见就是把旧琴,有点年头的划痕都不少,怎么就值得她这么宝贝?宝贝到都没心思瞪他一眼。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一把破琴,也不少这一摔,早该入土的东西,你还抱着当宝,有意思么。”
“喻明希!”陈春蕾当即吼他。
言秋霍然转头,终于如他所愿地看过来,只是那满眼难以置信的惊诧,令他发现原来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见她眼中瞬间有了水光。眼圈、鼻尖和下巴通红,浓妆也遮不住她的难过。
喻明希懊悔极了,立马站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站起来要做什么,只是无法再安然坐着。
但是言秋已经不再看他。
喻明希只能又盯着她的背影,明明那么近,他却觉得她好像再也不想看他了。
陈春蕾摸摸言秋的背,轻声说:“没事的,试试琴?琴没事就好了。”
言秋没有放大自己的情绪,缓和几秒,点点头,拨弦试音,指尖铮铮清鸣。
“没事。”再开口时,言秋已经归于平静。
陈春蕾捏着嗓子撒娇,跟言秋又对了一遍待会儿的演出流程,言秋对答如常。陈春蕾心底不禁对言秋更佩服了,瞧这自我调节能力!跟身后那坨黑影简直云泥之别。
想到这,陈春蕾转头恶声恶气:“能不能坐下,你站着很挡光,也挡后面的视线。”
喻明希像听不见。
霍小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出声。
这时,前方舞台下,场控猛吹了下哨子:“演出人员到舞台前集合一下,演出顺序有调整!”
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小声抱怨,言秋和陈春蕾无语地对视一眼。言秋抱着琴站起身,两人拢着裙摆一起斯文地挪出去。
从检票开始,礼堂里就跟开了泡泡机似的,咕咚咕咚一个又一个人窜出来,沿着过道嘟噜噜地漂流,逐渐把一个个空座位填满。
当大家坐定,那座又高又大的黑影还在那杵着,就特别碍眼。
“什么意思啊,老站着干嘛?”
“谁知道啊……”
后两排发出这特意没收着音量的议论时,言秋刚走出过道,闻言,她下意识一停。
陈春蕾已经先走出去几步。
一秒,两秒,三秒。
言秋举步跟上。
喻明希发现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顿了会儿,再度吸气时,他坐下了。
因为他知道,有人因为他,犹豫了三秒。
按照相关老师的指示意见,节目顺序做了细微的调整,言秋她们提前了两位,最新印好的节目表发到各演出队伍手中。
“还热乎呢。”陈春蕾拿节目表去蹭言秋手背。
言秋顺势接过来,凑近鼻尖嗅了嗅:“好闻。”
“啊!你也喜欢打印机的墨水味!”
陈春蕾又拿过去闻。两个女孩脑袋向着脑袋,笑着低声说话,不防从侧边席位窜出个人,直直撞上了言秋。
言秋感到左肩至胸前一凉,散发淡甜味的液体浇湿了她小半的上衣,一层乳白色附在紫纱上,脏污明显。
“呀~抱歉哦,没看到有人。”来人说着抱歉,眼睛直勾勾盯着言秋,手上轻晃着剪开口的牛奶盒,给她讥讽的娇笑。
凌芊芝故意来找事儿,但这个节骨眼上言秋没法反击,都没多看对方一眼,立刻就执行解决方案。
“班长,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琴你照看着。”言下之意是只管保证待会儿的演出,没必要跟杂七杂八的人多费口舌,以免状态再被影响。
陈春蕾知道轻重缓急,接过言秋的琴抱好回位置,只远远瞪凌芊芝一眼,心里问候她祖宗十八代。问候完了还是生气,开聊天软件拉出体委的头像跟他一顿输出,发完第三段一百字,对方来了个:?
她也:?
一头雾水,再看那人ID,陈春蕾瞳孔震惊,大骂卧槽?!
这哪是体委,分明是那个被她拒绝过的场控男。俩男的这么默契,用了同一个头像,是一个看起来酷酷的男人的头的影子。
陈春蕾觉得一点也不酷。
场控男问:跟我说的?
陈春蕾心中略过无数个顿号。
怒气冲冲的情绪消了,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复,脑子稍有回避,于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带来凌芊芝这个瘟神的人不是喻明希么,他怎么没点反应?她马上回头要用眼神灭杀他,结果发现人不见了。
霍小凯歪头过去对上陈班长杀气腾腾但问号重重的双眼,眨巴眨巴小小眼睛:“跟着出去了。”
没有主语,没有宾语,但是懂的都懂。
陈班长认可地颔首。
几分钟后,言秋清理好之后返回,在外面碰到了正要进场的麦以莎和宁馨,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心情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陈春蕾佩服+1,又望望她身后,没人咧?
*
外头天黑了,夜幕之下礼堂俨然一个伫立的发光盒子,明亮的暖光从内向外散发,暖场音乐在高高低低的调适后稳定在不轰鸣的响亮,吸引着不稀不密的人们流向这里。
礼堂这边没有卫生间,要去洗手或是解决生理问题得去相邻的科艺楼。两座建筑通过一段不长的廊道相连,廊道的末端就是科艺楼的卫生间,还算方便。
与礼堂的灯光通明不同,无所事事的科艺楼只有卫生间亮着灯,其余地方都被暗色遮盖起来了。
有尖细、薄凉的笑声在暗处滋生。
“呀~拍得还挺清楚呢。”
“嗯嗯,新出的相机是好用啊……那芊芝,下次能不能借我带出去玩?”
“还用问吗,我们是好姐妹呀。”
“所以你有事情我一定帮嘛……看这小妖精以后还有没有脸招摇过市。”
“哼,谁知道呢,万一人家好学生也很骚呢哈哈。”
“哈哈……不过你要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是你发的哦。”
“当然啦,到时候我找个网吧发,谁会知道呢。好啦,你先回去,我另一张内存卡忘在教室了,我回去换了再来。”
“哇,还准备了另一张卡,好细心。”
“对啊,不然待会儿拍晚会的视频,不得给别的同学看吗,被发现了怎么办。”
“芊芝好聪明!那我先回去啦。”
科艺楼另一侧的门离教学楼很近,两人分别,凌芊芝藉着手机的灯,向更深的暗走去。
光和人声沸腾都只属于一廊之隔的礼堂,那边越热闹,就显得这边越寂静,脚步的回声也愈发明显。凌芊芝莫名有点心慌慌的,加快脚步小跑起来,不过一分几十秒的路程,再往前过一个拐角就是了,她已经看到校道路灯映进来的光了。
但她没能过那个拐角,身后有一只手拉住她斜肩包的背带,把她往后拖走!
她张嘴就要尖叫,却被预判了似的,背包掉了个头,捂住了她的脸、嘴巴。等脸上没东西了,凌芊芝终于停住了,也看清了“绑架”她的人。
那么帅的一张脸。她却手脚发软,摔坐在地上。她刚才吓蒙了,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原来喻明希只是绕去了科艺楼后门外。
这里是中心湖边上的一角,不属于任何必经路线,又堆放了一些多余的建材,地上都是零碎的砂石,连偷摸谈恋爱的小情侣都嫌弃这里的环境。
凌芊芝发现自己的相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喻明希手上,他在查看里头的内容,脸奇怪地斜了个角度,下意识顾忌着什么似的。
凌芊芝心虚,想把相机抢回来然后逃跑,但是……不敢。刚才被拖的过程中她毫无反抗的余地,双脚配合都不大跟得上,脚腕和脚跟这会儿都火辣辣的疼。眼前这个人的力量、手段都超出她认知地恐怖。
森冷的双眼看过来,凌芊芝本能地一抖。
“东西我删了。”喻明希非常平静地说着,并把相机屏幕转向她,向她展示空无一物的相册,“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想被曝光吧?”
故意设计偷拍女同学在厕所脱衣服这事,被追究起来确实麻烦……凌芊芝忍下气,弱声弱气地说:“删都删了,还我呗。”
喻明希轻轻笑了笑,将相机递过去。
凌芊芝一喜,伸手去接,心想什么恶霸传言啊也没有那么夸张啊。
然而她还没碰到相机,就见眼前那只手猛地一甩,爸爸给她新买的最新款手持摄像机碎在了砂砾混合的地上。
凌芊芝终于可以爆出一声尖叫,同时间,礼堂内传出主持人清亮高昂的说话声,演出要开始了。
她震惊地瞪向那个恶人,他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冷淡而妖冶的笑意。
“拿发票来,我把钱给你。”喻明希手抄进兜里,把地上的碎件一个一个踢进湖里,“至于言秋,你再找她麻烦,下回碎的会是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
言秋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前,喻明希回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去后台等候。
霍小凯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不是去给学姐道歉的吗?”
“没有。”
“这都不道?!”霍小凯惊讶。
“要你教我做事?”
“……对,不用道,千万不要道。”
“闭嘴。”
话痨子霍小凯的闭嘴也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又积极地拿着从言秋那薅来的节目单给他哥说明进度,要不就从声台行表全方位点评演员的演出水平,当然重点总会是“哇这个小姐姐漂亮”、“那个男的也太一般了”。
喻明希罕见地、无声容忍了聒噪,等到了言秋的出场。
上一个节目结束,幕布拉上,灯光暗下。搬运道具的声响窸窸窣窣,等静下来了,台上灯光也再度亮起。
幕布还未拉开,女声婉转的吟唱先逸了出来,缥缈的美感让场下观众都起了鸡皮疙瘩。帘幕缓缓向两旁撤去,台上出现一坐一立两道曼妙身影。抚琴人双手一动,便有清越悠扬的曲声流出。闻之犹如抚过一泓泉水,或置身云雾之间。
唱词顿挫又苍凉,琴音空灵而绵长。
近6分钟的表演,碎嘴如霍小凯都沉醉得整场无言,最后两位演出者手拉手鞠躬谢幕了,观众们才如梦方醒,大力鼓掌。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隔得这么远,喻明希才能明目张胆地看她。
说起来有些丢人,刚才他一直没敢直视她,因为……她这么好看,比最昂贵的珠宝更流光溢彩。
人遇到心仪之人,难免傻缺,难免胆怯。
他不是例外。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轻盈的风~ 这灯是加了……
这两天,是言秋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后,第一次再度有了幸福的感受。
她穿着好朋友们为她的生日精心准备的服饰,用妈妈教她、留给她的琴,和新的朋友合作,完成了一次十分满意的演出。
她心中隐隐感到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身体里,或者说,像是竹子又抽高了一节。
她们在观众席上欣赏别人的演出,中场时嬉笑着说话、拍照。陈春蕾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宁馨和麦以莎都心照不宣——言秋终于是真的开心一些了。她们由衷地为朋友逐渐走出阴霾而高兴。
晚会到九点多结束,言秋和陈春蕾还惊喜地获得了“最佳表演”奖。大灯一开,好多人跑去舞台边上跟她们合影,多是同样穿着演出服的参演者,大家喜笑颜开,当作是after party的狂欢;也有一些7班和3班的纯观众,就像来旅游打卡。宁馨和麦以莎也穿了同款改良马面裙,3班的同学把她俩也抓过来一起合影,主打丰富打卡点。刘加程也走到近处,但没进去合影范围,只默默地给她们拍照。
喻明希抱手倚墙,远远睨着,对此场景嗤之以鼻。他早就到后排大门边上等着了,才不掺和什么合影、什么留念,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因为心里那点儿骚动。
呵,就留下几张照片,有什么用?
“哥,你是在这等学姐过来?”霍小凯诚心发问。
“不然?”
“可是,她们应该会从后门出去哦,忙了一晚上,不得去食堂吃点儿夜宵什么的?”他点了点就在舞台侧面、自晚会开场就紧闭的后门。
好像这话是什么预言似的,刚说完,就见一个挂着学生会工作牌的人接了个电话,而后抓起一大把钥匙,过去拧开了后门的锁。更应验的是,有人马上喊:“好饿啊,我们去吃宵夜吧!”
紧接着,一呼百应,本来还在拍照的人纷纷收工,麻溜捡好自己的东西,成群结队出门去了。
喻明希:“……”
她真是,看也不往他这看一眼啊。
但,幽怨何用?
喻明希直起身,大步跟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一块儿来到食堂,最后也还是分作小团体,陈春蕾自然而然跟舍友作伴,言秋老三人组一行。
她们仨穿着《仙三》造型的衍生服,即便穿行在其他衣着鲜亮的演出者们之间,也是相当打眼。
食堂宵夜档今天开始推出新品卤鸡翼和甘梅薯条,这会儿看没看晚会的人都来赶宵夜摊了,更多的人为那红、蓝、紫三人注目。
对喻明希来说,就是更多的人在盯着言秋了。
这令他很不爽。
霍小凯来劲儿了,催喻明希赶紧过去,嘴里喊着:“挡起来,把学姐挡起来!”
心里头分明是在叫:“快打起来!”
喻明希手伸到他鼻子前方,握拳,骨头卡哒卡哒响。
霍小凯双手捂嘴。
喻明希叫他滚。
他鞠着躬小步退下。
喻明希说:“回来。”
霍小凯倒放一样溜回来:“请吩咐。”
喻明希从书包里拿出一杯早已变成常温、肯定已经不好喝的酸奶:“你喝。”
“好的。”霍小凯恭敬地退下。
言秋她们来得算巧,前一拨甘梅薯条刚卖光,新的还在油锅里滋滋冒泡,窗里的大叔很潇洒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等一分钟。”
言秋身上东西多,就由她在这排比较轻量的薯条,麦以莎和宁馨则分别投入了炒面和卤鸡翅的战场。
没多会儿,热腾腾的薯条出锅,队伍开始动起来,还挺快,言秋只来得及往上抽了抽琴包的带子,就排到她了。
份量不大,言秋刷了三个纸杯的薯条,肩膀挂琴包的那边手拿一杯,另一边拿两杯。没预料到刚出锅的滚烫程度,刚走出几步就热得受不了了,言秋快步走向最近的树,想先把东西放在那围边上晾晾。
忙中生乱。肩上的琴这会儿也要来凑热闹,失衡地一歪,便勒着言秋的手臂滑下来,马上,琴就会落到肘弯处,这重量会猛地牵扯她整条手臂,这边手上的薯条将面临很大的危险……
有人拯救了薯条。
电光火石之间,琴被稳稳地托住了。
言秋有点意外,自己竟然能认出他身上的气味,明明那么淡。
认出了,所以言秋一稳住,就偏了身体,退开一点。
意味昭彰,是为了让琴离他远一点。
对方似乎没反应,言秋抬眼看他,确实没看到那脸上有不耐或恼意。
喻明希在看她的书包,沉默地朝她摊开一只手。
言秋同样不语。
僵持片刻。
算了,书包也挺重的。言秋想。
见她有所松动,喻明希自然而然从她手上拿过那几个高温纸杯。他猜到她的意思:“搁石墩上?”
“嗯。”言秋点头,而后手臂一绕,先把琴包换只手拎,这边儿的书包背带就脱出来了,琴包再用自由手挎着,喻明希顺势提走了她那大腹便便的书包。
这么一顿交接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言秋是因为背后轻松了。
喻明希则是因为终于不用再看她这薄薄的肩膀被勒得都塌了。都……有点起痧了,纱质的外衫遮不住她肩背上的痕迹。
他撇开眼睛,反手拉开自己背包的拉链,从中抓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给言秋。
里头是三杯酸奶,分明可以拎着提手,他偏要一手抓着三杯,好像非要展示自己的手掌多宽、手指多长似的。
言秋接了。
酸奶是冰的,袋子挂着细细的水珠。而且,三杯,也没一句说明。
他自己又掏出瓶冰红茶喝了口。
言秋抿了抿唇,心底不期然吹起一阵轻盈的风。
宁馨和麦以莎满载而归,远观此景,不禁放慢步子。她俩对视一眼,心说这俩人也太自然了!
言秋转头见到朋友们,几步过去,三人汇合,黏作一堆,边走边分享手中的战利品。
麦以莎吃了满嘴,口齿不清、非常自然地问:“阿揪刚还宝去买酸来啦?”
“阿揪”沉吟。
宁馨十分好心地帮她答:“好心人买的吧。”
言秋:“……吧。”
她们自顾自嘻哈,并不管后面跟着的……那样一个体型,很难描述成小尾巴。言秋只有刚开始往校门走时回头看了看,确认书包跟着自己,就没再理了。
吃吃喝喝笑笑,到校门口公交站,三个人等三辆车。言秋的先来了,她远远望到熟悉的数字,便侧身跟帮自己拿书包的人说:“车来了,给我吧。”
拿书包的人仍拿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言秋不知他是不是又要作妖,当即疑惑又不满地看向他。
冷不防被她近距离直视,喻明希下意识看去别处,正好公车缓缓停下,他抬脚就上:“走吧。”?
言秋不太明白他这游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两位好友四只眼睛发射的强光是什么意思……她们来得迟,不知道“扔琴”这码事儿,自然无法将喻明希此举跟“歉意”联系在一起。
言秋跟她们挥挥手,就也上车了,这会儿就不解释了,反正迟早也是要被质问的。
言秋一上车就被堵着,那人上车积极,上了倒是杵在司机旁边,不等言秋质问,他就说:“没零钱。”
“……”说起来,言秋的公交卡还在书包侧袋。
后面还有人要上,言秋不废话,直接一手扯他的小臂,一手托住书包屁股,把侧袋怼在刷卡处。
滴、滴,两下。
刷完后,喻明希熟门熟路又把书包提溜好,自觉往车厢后面找位置去了。
看来他今晚是要把提包这活干到底了。言秋也转身往里走,捕捉到提包人侧脸露出的嘴角,一跳一跳的。
不懂他在暗爽什么。
今天因为晚会的缘故,放学时间管得不严,大家伙儿离校时间不统一,难得公车上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空位,喻明希率先坐在双椅的靠窗位。
言秋扫一眼,在他前面坐下了,琴包摘下来一横,把两个椅子都占满了。
“……”喻明希嘴角不跳了。
但很快他又想,分开坐也好,减少对视的可能性。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跑去她身上。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是男的,他有Y染色体的劣质。
她大概嫌车里闷,把窗子推开了点。女孩子的手压在黑色的卡扣上,更显得指尖又细又白,但不羸弱,那手背筋骨显现,像她这个人。
街景摇曳着映进来,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她身上时快时慢地闪过,喻明希脑子里也闪出了一些画面。
光线暗淡的学校卫生间里,女孩子在洗手池前对镜清洗,皱着眉挑起裹胸的一侧。那么小的摄像机屏幕,他扫一眼就记得清楚。
那里露出的一点皮肤好像比别处都要细腻,是一块鼓起的,饱满的羊脂白玉。
……停下,再想,就无耻了。
偏偏外头的风闯了进来。她今天配合扮相,挽了个半丸子头,罕见地半披发。这会儿,那风好像怕他还不够想入非非似的,把柔顺的长发吹得甩袖起舞。细白的颈项,削薄的肩膀就呈到他眼前。
这灯是加了多少萤光粉?把她照得也太白了。这人是牛奶做的么……
刚才人多的时候还能克制着别想,现在……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到下车了,喻明希走在平地上也感觉还在公交车上晃。
车站离家没多远,言秋说:“书包给我吧,就几步路。”
喻明希回神,清清嗓子:“我记得是到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
意思是要送佛送到西。
言秋不说话,也没动。
喻明希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择盯着脚下一块地面砖的裂缝,脚尖踩了踩那块儿松动的碎片,嘴里含糊地说:“抱歉啊。”
听得出,这话对他而言十分生疏。
言秋还是不出声。
喻明希没忍住,抬眼看她,又对上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
喻明希脱口而出:“赔你个新的就是了。”
言秋说:“很贵。”
“赔。”
“很贵很贵。”
“能赔。”
言秋知道这人脾气差,本来见他后续态度不错,没想跟他计较的,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就莫名起了戏谑的心思:“你的女朋友们给你很多钱吗?”
女朋友……们?
喻明希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名声不好,她听说过什么,有什么猜想,都不奇怪。可她惯常八风不动,这样问出口,反而才是奇怪的。
这个念头一出,喻明希倏地觉得后颈也被某种力量扯直了,不再回避跟她对视:“上次你在那边看到的……”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正丰百货”的方向。
他们从未谈及那晚那匆匆一眼,可心里莫名就知道,双方都看见了彼此,彼此都感知到对方知晓自己被看见。
“……那个酒醉的女人,是我妈。”
言秋微微一怔。
喻明希又说:“没有什么女朋友。”
是在解释。
言秋点了点头。因为那句“是我妈”,她不太想知道更多了。
她慢步往前走着,思索着:“这把琴对我意义重大,赔就别赔了,你也赔不了。”她是用最自在的口吻在跟他聊,“但是,今天凌芊芝又来找事儿,你也看见了。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把它解决掉。”
“打架也行?”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到底,是有多喜欢打架。
言秋没好气地睇他:“你自己看着办。”
“哦。”他又勾着嘴笑起来。
市政给这一段旧街区装的都是最省的节能灯,少年深邃的五官都被拢在朦胧的灯影里,可偏偏这么暗淡的光线,更显出那张脸线条清晰利落的优势来。
言秋不看他了,心中默默念着,这分明是个严肃的话题,这个人究竟在愉快什么啊。
她自然不知道,今天喻明希第一时间就跟着去把事情处理了。能为她做点什么,还被她使唤,喻明希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挺爽的。
少有这么闲步的时候,少年人的精力让他们天然走路带风,这会儿慢下来都不太习惯,好像踏步海绵中,或是指尖搭弦上,莫名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两人的身影随着灯与灯之间的距离变化,忽长忽短。
分去言秋家的岔路就在前方。
“还有别的要求么?”喻明希忽然问。
“没有吧。”言秋实话说。
“没有么?我本事不少,你现在趁机提,我可能都答应。”
“嗯……现在想不到,要么存着吧。”
“存着啊,算利息么?”
“你让不让存?”
“存吧那就。”喻明希又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然而,然而 “这是什么……
十一长假到来,即使高二年级只有三天的假期,也不影响他们享用假期的兴致。
3班的积极分子组织了电影唱K火锅一条龙,相熟的朋友都参与,言秋也被拉着一起。气氛很好,几个男生用这次月考的语文阅读贡献的新梗互相调侃;有人说起班主任秦小艳那天晚会第一次带1岁的小儿子亮相,小孩儿闹腾得不行;又有人说那物理老师的女儿是挺文静,就是长得太像爸,可怜。
唱完K出来转场去隔壁街的火锅店,大群人拥出来,各说各话、七嘴八舌。几个女生说言秋她们仨那天的古风服饰好看,问宁馨她们在哪订做的。那边聊了几句,这边言秋身旁的男生恰是上学年跟她合奏表演的那位,两人讨论曲子,你来我往地互捧一番。说完,男生被前面的室友叫走了,言秋身边又换成了刘加程。
因为上回的争论,刘加程隐隐有些尴尬。
言秋先对他笑了笑:“嗨。”
刘加程心下一松,想好的话题也就顺势说了出来:“我去办公室帮登记成绩,看到你的数学和英语客观题了,都不错。”
“是吗?这次我觉得挺难的。”
“大家都难,分数普遍不太高,到时看排名就好。”
高中生说起考试和成绩,话题总是源源不断的。麦以莎她们跟那边的女生聊完,也转过来加入讨论,几人随意地说说笑笑,好不融洽。而这一幕,在某些人看来,就十分刺眼了。
还是麦以莎先看到,心里想偷偷却没控制住,动作很大地拍言秋手臂:“那个谁在那里!”
于是其他三人都听到了,齐刷刷看过去麦以莎指的方向。那个穿着一身黑、一脸冷酷、在人群中一眼出挑的人,不是喻明希能是谁?
言秋眨眼,眨眼,然后跟他招招手:“嗨。”
远远就看到了,她身边那些川流不息的男的。还有,她用跟那家伙打招呼一模一样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喻明希有点想把手里那杯手打柠檬茶捏碎。
他站在一栋大厦门前台阶上,本就有身高优势,如今还站在高处地势,这居高临下的冷眼也太煞气了。没人感觉不到,他的目光像把剑似的从几十步开外扎过来。
麦以莎几乎是以腹语小小声吐槽:“这是什么修罗场吗。”
说完还偷瞄一眼,确定刘加程没听到。
言秋给她递了个无奈的眼神。也许看习惯喻明希的冷脸,言秋倒免疫了。一行人跟着大部队前行着,一点不带停顿的。
跟那次升旗台边相似的场景,但人物颠倒了,他成了那个被无视的人。
喻明希一身煞气地往反方向走。煞气着煞气着,他停住了脚步。
东西还在口袋里呢,弄都弄了。
没两句话,他就说服了自己。
到火锅店坐下了一会儿,言秋才看到喻明希发过来的两条信息。
人一:在哪?
十分钟前发的。
言秋看的这几秒里,他又发:??
已经能想像出他不耐烦的模样。
言秋很快回复了店名。
一抬头,宁馨正看着她,嘴巴弯弯的。
言秋:“怎么了?”
宁馨说:“在模仿你的表情。”
言秋:“……”
还是直接质问她吧。
这家店做的是潮汕牛肉火锅,肉质新鲜、价格实惠,口碑拉满,每逢节假日必爆满。他们为吃上这一顿,KTV时长还未结束,就先派了先锋小队过来占桌子。几个班委做好攻略,一顿大点,输出一通牛肉部位术语,大家伙儿直呼:“专业!”
点完,班长又跟大家拆解他的点菜思路,解说哪个部位分别是什么特色。
闹哄哄一堂里,言秋手机震了震。
人一:下来。
火锅店在二楼,入口门脸在一栋旧商业楼的侧门上,往来顾客多,喻明希站在隔壁便利店掉漆的招牌下等她。
女孩子步子轻盈,没什么动静就突然到了跟前,喻明希心蹿了蹿,但很快稳住了。
言秋问他:“怎么了?”
不是生硬的“什么事”,态度还可以。喻明希想。
那他便顺理成章地把东西给她。
一张套着硬胶套的小卡片交到言秋手里,上头印着“惠风琴行”字样。
“这是?”
“看不懂么,琴行的保养维修卡啊,好像有五次、还是三次……反正有几次。给你。”
哦,言秋听懂了。是礼物。
“谢谢。贵吗这个?”
“我怎么知道,认识的人给的。”喻明希看去别处,“不要白不要。”
按霍小凯说的,喻明希有点人脉,对他来说,这应该不用付出太多。言秋这么想着,便安心收下了。但是两天之内弄到这么恰如其分的礼物,多少是费了心的。
言秋真心实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他一手插兜,背要屈不屈,踢踢地上的碎石头,又踩踩不知扁了多少天都扫不走的旧烟头,衣服洗得褪色,只比便利店的招牌新一点儿,整个人融进这吊儿郎当的市井环境。
确实,不是良善的长相。
察觉自己被直勾勾地盯着,喻明希喉头不自觉动了动,逼着自己看回去。
得说点儿什么。
“你们是,3班约着一起吃火锅?”他于是问。
“嗯,团建,电影唱k火锅一条龙。”言秋回答。
“从早到晚?”他倏地站直。
“嗯。”言秋点点头。
放兜里的那只手也抽出来了,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手机在言秋手里疯狂震动,是麦以莎给她打企鹅语音通话了,那边火急火燎的:“秋干啥呢快快回来匙柄来了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撑不了两分钟……”
言秋怕她断气,应道:“好好马上回来。”
电话还没挂,喻明希脸黑成锅底,转身就走了。
言秋又站了一阵子,看他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口。
这人真的,脾气很不好。
然而。
然而。
*
散场前,刘加程找言秋单聊了会儿。话题是言秋意料之中的。
“上次……是我过激了,抱歉。”
言秋自然没把这事太放心上:“没事儿。”
“尽管……可能不太君子,有些事儿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嗯,你说吧。”
“我之前打听过,他……喻明希他可能是私生子,以前跟他一个学校的人说,家长会从来没见过他家长,他好多事都是托人处理的……”
言秋的神情让他声量渐低。她太淡然,太坦荡了,仿佛所有事都知道了,又浑然不在意,一直是专注聆听的样子,沉静的目光没有半分波动。
“刘加程,”言秋徐徐开口,“人们似乎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我亲眼见过他为陌生的弱者仗义出头。”
言秋的笃定更甚于他所想,但刘加程也有自己的坚持。
“也许他本质不坏,可毕竟背景复杂。”到底不想搞砸和言秋的关系,而且她的学习状态很稳,这个做不得假,他一思量过后,又说:“但你这么说,我相信你。这个事我以后就不提了,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共同进步。”
言秋莞尔一笑:“当然啦,学委。”
这次的团建,在吃饱喝足的火锅局这里就画上完美的句号。时间还早就散了,这群人都是成绩优等生,玩了一天,也不会再想流连夜生活,都想着回家还能搞一下学习。
言秋、麦以莎和宁馨要乘坐不同的公车回家,她们决定一块儿走到一个大站再等,她们要坐的车那里都有。
于是三个人又手挽手黏在一起。本来言秋在边上,麦以莎对宁馨挤眉弄眼,两人转了转,把言秋夹在中间。
言秋歪着脑袋笑得无奈。
好吧,来吧,一起来吧。
诚如她所想,两位好友把这段时间来她和喻明希的事一件件追问到细节,细到她自己都答不上来的细。
麦以莎总结道:“答案很显然。”
言秋说:“我们走得比乌龟还慢啊。”
宁馨说:“有助于消化。”
麦以莎说:“别打岔。”
“怎么回事,不是说人家是老鼠屎吗?”麦以莎目露精光地质问。
言秋险些都忘了,最初自己在好友面前给过喻明希这个评价。对于这一点,她回答得倒是坦然:“人生在世,哪能没点刻板成见,认知总是变化发展的嘛。而且,现在我也没有说他很好吧。”
宁馨眯眯眼笑:“是没说。可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呵。”
言秋目不斜视,沉默以对。
才没有这么轻易躲过,麦以莎又问:“那你现在怎么打算?要不要收了人家,消遣消遣?”
麦以莎初中和高一的时候都分别谈过一个别班的男朋友,虽然很快分了,但也自诩是老手。言秋和宁馨则还未踩过家长老师人人喊打的“早恋”红线,实则也不认为这有多消遣。
宁馨向来成熟理性一些,直说:“阿秋不是你这种不过心的性格,她不会以消遣为目的来消遣。而且,男的有时候挺烦的,男人只有韩剧里和纸片人永远可爱。”
麦以莎不完全认同:“烦的时候是烦,好玩的时候也好玩啊,不好玩了就掰了嘛……哦,不过阿秋现在这个可能不太好惹。”
言秋摇摇头:“好啦,真没想过,也没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就是也不抗拒的意思。”宁馨又懂了。
“哦豁,有渣女的潜质哦阿秋。”麦以莎附议。
公交站到了,言秋关停她们的拓展,轻拍开她们的手:“反正我不会做影响学习的事。”她张口就诌,“百分之九十九爱情的感觉都来源于人们自己的幻想,你们别给我洗脑。”
宁馨:“哦哦。”
麦以莎:“嘿嘿。”
挤上公车,言秋松了一口气。
国庆大假第一天的公交车上亚肩迭背,言秋抻着脖子,想离窗口近一点。车流量大,又到处在修地铁,把路口堵得团团块块的。司机暴躁,操着本地话和对面歪过来会车的司机开窗互骂对方不会开车,几个乘客劝他心平气和。
跟那晚半空的、吹着舒适秋风的那趟车一点儿也不一样。
好在还靠近车窗,外头的气流轻轻换走了周边的浑浊空气。
言秋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跟那晚一样。
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有一点……悸动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他是真的 两个男的一块……
晚会那晚回家,言秋是跑着上楼的。
到家后,她有意识地深呼吸了十几下,才觉得差不多平静下来。
接着卸妆、洗漱,又速刷了一套自己买的数学卷,再对答案,到十二点出头,打完收工。
没什么特别的日常,到了这,就该躺床玩一会儿手机放松了。但那天,言秋拿酒精湿巾擦了擦手机,不够,又扯一张来擦,然后等挥发,挥发干了,又换了几个坐姿,浪费了好几分钟。
有一刻言秋觉得,算了,也不早了,就别玩手机了。于是把手机丢去床尾。
丢完躺下,翻了个身,又觉得,凭什么,明明平时雷打不动,就算一点了也要玩一会儿来换换脑子的。所以又坐起来,伸手去捞手机。
智能机是这两年才兴起的,这么大一块儿屏幕,用一年灵敏度就下降了,言秋按了两下才开屏。
屏幕亮了,她就不犹豫了,迳直打开企鹅,先浏览小红点,选择性回复,给三人群发了几个表情包。她们这晚都分别收到了不少照片,在群里刷屏分享。
陈春蕾也给她发了一些精致的自拍,并在一张不那么精致的自拍下附言:注意看后面!
其实不用她特意说明,那人的身形比例是一秒夺人眼球的。
言秋甚至没忍住,上手放大了,然后又快快缩小。就看一眼,她就脸热了。
那样滚烫的视线,是不能直视的。
而那视线,是给她的。
她马上切着屏在群里和陈春蕾那来回聊,没一会儿,屏幕上方弹出企鹅系统通知,言秋嫌手头的小动作不够多,立马点出去一看,是一条好友生日提醒——
“今天是好友 人一 的生日,快给他发送祝福吧!”
言秋顿时心口一突。
9月30日。
她不禁点进那人的个人资料去看年份,是同年,真的跟她就隔了一天。
怎么这样巧。
再没什么借口,她在列表找到他,点开。
其实他们在线上不常说话,聊天记录寥寥,上一次说话,是在前几天考试的时候,他通知她吃外卖的游击战地点。
乏善可陈。
但言秋的心跳重重地失序了。
因为,聊天框的最上方,ID的旁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当然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对方不小心打开了对话框、不小心输入了字符,而他自己并不知道。
但是,言秋眼看着那行字存在,然后消失,大概过了一分钟,又再度出现。
也不知道他对着她的聊天框磨了多久。
真是。
有时候挺呆的。
YQ:生日快乐,弟弟。
“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
消失得有点久。
但言秋的心情有点儿轻快,像一只蝴蝶在跳舞。
终于,对方憋出了一句话。
人一:?
YQ:系统显示你今天生日啊。你填的信息是假的么?
他的回复速度明显有些慢。
人一:那你是什么时候?
YQ:28号,比你大两天。
人一:呵呵,你能乱填,我就不能?
YQ:那我收回祝福。
人一:日期是真的。不像第一名,弄虚作假。
YQ:生日快乐,弟弟。
人一:别嚣张。
言秋没回了。
没两分钟,那头又输入。
人一:喂。
又两分钟。
人一:呵。
隔天去学校,两人也没怎么说话,还是一个搞学习、一个打游戏的老样子,言秋恢复了跟宁馨她们吃饭,两人好像回到了最初泾渭分明的时候,不,比最初还分明,喻明希没故意找话刺她,老神在在的。
胡翔伟还偷偷评说喻哥现在变文静了。
只是在不经意对视的时候,为他人所不能知地,他们总觉得对方眼中有前一夜未尽的话语。
又默契地让它未尽下去。
言秋没想到,喻明希会挂心,默默准备了修琴的卡。
跟喻明希相处,她经常进入一种暗暗惹事的状态,发现了他在什么情况下会被挑起情绪,就想试一试,再试一试,就摸得更清楚,更想试。
这是否也是一种怪癖?
人人眼中的凶神恶煞,她却很想欺负,像某次不小心踩着了猫尾巴让他哈气了,就坏心眼地想再踩踩。
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状态,所以晚会那天,言秋也没怪他一时戾气发作,只是他无心之下说的那句话,太过剜心。
而今天……
在路上碰到,是巧合。
收到道歉礼物或是生日礼物都不在她预期之内,但暗暗激他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也能猜到一点,他今天脾气的由来,或者说,更早之前,就隐隐摸到了这一层情绪。摆在她面前的是要不要管,要不要接,要不要回应。
也不算跟朋友说谎,她确实没作打算。
只是收到了别人送的礼物,总不能没点反应。
YQ:再次谢谢你的卡。
言秋老老实实、礼礼貌貌。
YQ:不过你的礼物我没准备,回学校请你吃饭。
这个语气、这个客气度,让喻明希看得浓眉拧紧。
人一:什么礼物。
人一:这可不是什么礼物,就是为了防止你在我这存的那个要求要收利息。你收了这个,就别想收我利息,就一个要求,没得升值。
YQ:行。
爽快得好像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喻明希意兴阑珊地丢开手机,重新投入游戏新关卡的打斗。才过了30秒,大屏幕上出现了暂停符号,喻明希臭着脸捡起了手机。
那个对话框里,真的没再更新一个字。
“艹,再主动找你老子是狗。”
新款手机再次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入深色羊绒地毯的怀抱。
*
言秋这晚睡得,既好又坏。
她梦到了妈妈。
除了妈妈刚走那阵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妈妈了。
再见到妈妈,尽管在梦里,那种幸福也已经满溢而出。
她们聊天,在企鹅上互相分享有意思的新闻,并肩而行,一起做了些什么,记不清,应该是很日常、很平凡的事情,就像过去的十六年一样。
然而梦境跟现实并不全然相反,幸福的平凡日子下一刻也会重重坠落。梦里,妈妈也离开了她,以不同于现实的另一种方式,她又看着妈妈再无呼吸,她着急,去摸摸妈妈,试图晃醒妈妈,但是一晃,却把妈妈推得更远了,她怎么往前走、怎么跑、怎么叫,都再也碰不到妈妈了。她只能远远地看着,耳边又响起妈妈带笑的声音:“跑什么呢,宝贝不用追我哈。”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能不能不走……
梦里,她用尽全力,也喊不出这句话。
极度的恐慌和焦虑迫使言秋醒来,遮光窗帘合着,不辨晨昏。心脏狂跳,快得要从嘴巴跳出来,脑子昏昏沉沉,她恍惚地怀疑,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会不会,这些日子才是假的?会不会,其实妈妈还在……
她爬去床尾摸到手机,想寻找一丝可能,是不是其实还经常跟妈妈聊天……
开机,打开企鹅……
近期聊天里没有妈妈。
心沉下去了。
列表最顶上的联系人头像是个黄人微笑脸,小红点边上显示,他是半夜两点多给她发的消息。
挺长一段话,言秋有些脱力地趴着,点进去看。
“哦,说到请我吃饭。有事了才知道跟我吃饭。没事的时候人选挺多,霍小凯叫你吃都不来。那人天天要蹭我外卖,两个男的一块儿偷摸吃外卖,让人见了乱传,就是你害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屁话。
但是,他是真的。
言秋躺下伸展着手脚,有点儿失落,但精神落回了实处,刚才那种心脏要爆炸的恐慌平复了下来。
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了,难得一觉睡了七个小时。
中秋节在长假的第三天到来,言家两父女今年去姑妈家一起过节。
上午,言秋跟父亲一起给家里做了趟大扫除,待到一室整洁明亮,两人对着言秋妈妈的遗照上了柱香。
下午,言正丰出去看店,言秋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到了傍晚,姑妈在家族群里通知两父女差不多可以出门了。此时微信普及不久,姑妈@人还不熟练,@错成自家儿子了。言秋表弟冒头帮@,然后数落自家妈笨手笨脚还要嫌自己学习成绩上不去,母子两人住一个屋檐下,却在大群里叽叽喳喳一通。
言秋做完功课,看到聊天记录,发了会儿呆,然后跑去亲了亲妈妈的照片。
“中秋快乐,想你,妈妈。”
言正丰这时打电话回来让言秋准备出门,言秋说好。她快速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又想起这几天干燥,装了瓢水去阳台浇绿植。
有一段时间没细看那盆石榴,言秋今次蹲下浇水,发现小树上长出了六颗石榴,掩映在其他大叶植物的绿叶之下。有四颗已经是红彤彤、鲜亮饱满的样子,其余两颗则还有一些生涩,黄绿色跟橙红交织。
就在她把阳台几盆植物都浇水照料了一番之后,小石榴树上那颗最大、最红亮的石榴不期然轻轻晃了晃。言秋以为看错,凑近再看,它便“咕咚”一下,从枝丫落下。
是熟透了。
言秋抱着双膝,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了轻柔的笑意。
她把小石榴捡起来,用纸巾轻轻擦去上头的一点儿湿润泥土,而后把它放在窗台上晾着,自己再去洗洗手,拿上手机、钥匙还有父亲吩咐要拎上的礼包。
出门前,言秋又拐去妈妈的照片那里,双手都提着东西,翘在两旁,弓腰俯身贴过去又亲了亲。就像以前小时候她闹别扭,妈妈手里忙着,也会弯下腰来亲亲她的脸蛋。
“你瞎种的石榴都熟啦,挺厉害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别扭 10月4日,……
10月4日,高二和高三年级返校上课。
大伙儿还在回味假期的悠然,精神还涣散着,林星便踩着高跟鞋、捧着一沓数学试卷和成绩表来给他们收心了。
班长和课代表高效发试卷,呜呼哀哉在各个坐标此起彼伏。
“回魂了没有?看到这个成绩,还想放假吗?”优雅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捋了捋自己的波浪长发,淡淡地给大家辛辣一击。
教室里又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长吁短叹。
言秋自然没参与这场reaction,她安静地翻阅试卷,查看自己的错题。
喻明希无所事事,就看她:“第一名这次也还是第一名吧。”
“不知道。”言秋歪着脑袋看他,“但‘第一名’应该还是‘第一名’。”
他的答题卡自由地敞开,卷头的红色数字很大。
喻明希暗自长长地吸气。这人线上对他爱答不理,线下对他冷嘲热讽,但是又要那样看他。
轻飘飘的促狭,跟拿猫尾巴撩人似的。
林星拍拍讲台:“别喊别喊啦,总成绩排名就等下午自习再看,现在先讲讲我们班这次的数学成绩,一个词概括……”
“惨不忍睹!”有人抢答。
“嗯,真希望你考试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聪明哈。”
嘻嘻哈哈的笑声又出来了。
林星脸色一变:“好笑吗?”
“我们班竟然只有一个人上了120,就120一分不多,两个人上了110,高分段人数是全年级倒数,还笑得出来吗?”
班主任这一通敲打,把7班同学打沉默了,垂头了,直像“霜打过的芭蕉——蕉绿!”
课后,胡翔伟如是形容,并且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隔着杨光和言秋又隔着过道的韦君君听到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谐音梗扣钱。”她小声吐槽。
胡翔伟却顺风耳:“谐音梗怎么了,此情此境如此合适!”
“别吵了!”杨光正因自己99的成绩痛心疾首,抓着言秋死磕一题。
胡翔伟也给同桌翻了个白眼。
言秋有之前直线跌落谷底的经历,如今面临分数的波动,心态很平稳。当然啦,最重要的是她就是班里那个唯一的120,虽然分值比平时差一些,但排名不差,她明确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她帮着杨光顺思路,讲了两次他没听明白,她又换了个方式讲,然而被急躁的杨光多次打断、质疑。他是在钻牛角尖了。
“光哥。”喻明希沉着声提醒他。
喻明希这人不吊儿郎当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破具压迫性。高钝感的杨光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尊称”吓一愣,顿时停了声。
“光哥,”言秋接过话头,“你现在太焦虑了,状态不对,先缓一缓,照着笔记自己理一下,如果还不清楚,我们晚点再讨论,或者去问问林老师。”
说罢,她向喻明希投去一眼。
这下换到喻明希一愣。她这是……在安抚他?
等那些个烦人精都转回去,喻明希拉了拉椅子,不着痕迹地离同桌近了点。
“你怕我生气?会打他?”
“凶神恶煞”压低的声音有点沙沙的,跟他平时的声线不太一样,有点磨耳朵,痒。
言秋把额角碎发拨了拨,别到耳后,反问他:“你为什么会生气?”
喻明希定了定,而后挨上椅背,回到懒散的状态,又问她:“那你为什么看我?”
言秋无辜:“我不能看你?”
喻明希有点牙痒痒。这人是故意的。
科任老师的脚步声伴随着上课铃声一起来到,言秋先下手为强:“上课了,不说了啊。”
喻明希冷哼。
他看明白了。
有点坏,这个人。
到了中午放学时间,言秋丢下一句“午餐跟朋友吃晚饭再请你吃”之后就速速出门。
喻明希更确定了这一点。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被林星拿来开班会,比起上午的数学课更加全方位无死角地批评7班这次的月考成绩。趁她喘气之际,杨光举手提问那道他没想明白的题目,林星一听,说那就再讲一遍吧。
那道大题被从头到尾细致地又盘了一遍,这次,杨光终于通了,通了之后再琢磨琢磨,惊喜又钦佩地转过来跟言秋说:“第一名,你的那个方法比老师说的这个更简单,我懂了,谢谢谢谢!”
言秋笑着给他竖大拇指。
没什么意外,这次考试的总成绩,言秋这桌仍然包揽了两个第一名。
言秋非常稳健。
喻明希非常自在。直到林星安排他们换位置。
“第一名到第十名先选位置,十一名到二十名次之,等那二十位同学选好了,其余的再自由选择。”
教室里嗡嗡密语与辟里啪啦收拾声齐飞。
“你旁边的位置别让别人坐了啊。”喻明希低声警告。
言秋有心仪的座位,收拾东西特别积极,充耳不闻。
“听到没有?”他看周围人都忙碌着,抬高语气。
“嗯嗯我尽量。”言秋应付道。
什么叫尽量?
喻明希一脚踩定她凳脚的横杠:“不是尽量,是一定。”
言秋没忍住笑:“好吧好吧。”
“……”又是故意的。他就老中招。
言秋选了第四组第三桌的位置,这里离黑板远近适中,她观测过了,秋冬季节这边光线好,她也喜欢靠窗,然后她把靠窗的那边空了出来。
陈春蕾是第二批选位的,进门前她特意去到一直认真观察教室内情况的喻明希旁边,说:“我想坐言秋旁边。”
喻明希视线马上转过来,带着刀光剑影。
陈春蕾笑嘻嘻。
喻明希拿不出什么有力度的威胁。说实在的,如果要言秋在陈春蕾和他之间选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占优势。
他甚至有点紧张,只能看着陈春蕾快乐地跟着第二批同学进入教室择位,看着她直直走向言秋,看着陈春蕾在言秋耳边说了些什么,两颗脑袋并在一起,再分开,然后她坐在了言秋隔一个过道的座位。第三组第三桌,确实也是言秋的旁边。
随着陈春蕾的错开,喻明希的视线忽而与言秋相遇,透过玻璃窗、越过零星的人影,言秋噙着笑在看神色严肃怒目圆睁的他。
“……”喻明希隐忍地握了握拳。
杨光速度没有陈春蕾快,只选到了她后排的位置,因为觉得言秋正后方不方便跟她探讨。而那个不方便的位置被韦君君选中了。胡翔伟拉着一个兄弟坐在了杨光后方、韦君君的旁边。最后,喻明希趿拉着步子,在言秋的礼让下,落座那个被众人合围的第四组第三桌靠窗位。
众神归位。
到新的位置上,大家进入短时间的条件反射式的社交状态里,前后左右聊聊几句。喻明希这段时间参与了一些班级活动,又没什么传说中的暴力行径,在班级里口碑有所好转,周边的人也会友好地跟他打招呼,只他不搭理,恹恹的样子。对方被无视的尴尬目光不知怎么地,每每落到言秋这里,好像在问她怎么办……
言秋挤出一个僵硬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她干啥,谁能管他……
当然,恹恹归恹恹,言秋说请吃饭这事他可没忘,恹恹地跟在她身后去食堂。打完饭菜坐下恹恹地吃饭。
言秋忍不住:“你在数米吗?”
喻明希又夹两粒米入嘴,嚼得有如老牛拉磨:“请人吃饭多等一下都不愿意吗?”
言秋已经吃完了,手上卷着英语小单词本在背。
不跟他说,继续默背。
“请人吃饭多聊两句都不行吗?”他一边数米一边发起攻击。
“人请吃饭吃得积极一点不行吗?”言秋不甘示弱。
“你请得积极了吗?”
“……”
他们又开始没有头绪的奇怪对话。
对话内容和喻明希的语气都让言秋有点烦,她决定不说了,喻明希也不说了,继续恹恹地数米。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言秋心里默念:没事的,言秋,他脑子缺根筋,他不会好好说话。念多几次,也就不觉得多烦了。
这天,7班迎来了月考后的第一次体育课。经过几日各科老师的花式批评、高强度的试卷讲评,以及密密麻麻的各项分值、排名表的重压,他们无比渴望在体育课上头顶天光,呼吸空气,活动筋骨。
体委跟体育老师申请到了自由活动,上一节课刚下课,就来缠着喻明希抓紧时间去足球赛。
喻明希靠着窗台不想动。
体委甩肩跺脚撒娇:“你答应过人家的,你说过只要人家帮你拿到——”
喻明希起身打断他:“走。”
体委喜气洋洋地跟在喻明希屁股后面,走前还回眸给了言秋一个wink。
言秋:?
杨光发起想不通大法,带着言秋和陈春蕾磨一道题,磨到教室都跑空了,三人才掐着预备铃快步走出去。杨光匆匆忙忙霸王龙冲锋在前面,正遇上前面一拨女生从科艺楼方向慢慢悠悠回教学楼,差点碰到最边上的女生。她们惊呼一声,又骂:“靠,没长眼睛啊?”
光哥刀枪不入,头都不回地机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而他身后的言秋和陈春蕾就连带被敌视了,双方交身而过,对方齐刷刷的眼刀子飞过来。一打照面,正是11班凌芊芝那群人。
陈春蕾立即怒目回视,却见那边凌芊芝一愣之后别开了脸。
陈春蕾疑惑,等她们走远了就转头跟言秋说:“咋回事?那人不是每回见你都跟公鸡打鸣似的,今天怎么哑火了。”
言秋听笑了,思量着说:“上回我跟喻明希说让他去处理了,也许他处理过了?”
“你没问啊?”
“没问。”
“得问啊,得建立监督机制。”
“不用吧。他答应了,就会做。”而且,言秋现在不太想跟他说话。
“姐姐提醒你,不要太相信男人。”
言秋不置可否。
男生们去得早,上课之前就开始了他们的自由活动。女生这边,等陈春蕾到了,聚集大伙集合,体育老师讲了两句,也让她们散开活动了。
陈春蕾最近喜欢上乒乓球,又拉着言秋开桌了。言秋技术一般,但胜在体能不错、又有韧劲,连续输球也从不垮脸,打着打着,还越有来有回了。
乒乓球场地就在操场跑道边上,这里是校运会期间的检阅区,头上有遮顶,防雨防晒,这是陈春蕾最看中的一点。
“而且,休息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田径场里奔跑的足球少年,真是身心愉悦。”陈班长是个畅所欲言的,“男的还得是爱运动的、身体强壮的好。”
言秋点头。
“你别看体委平时咋咋呼呼的,他有六块腹肌呢,你看。”她下巴一扬,正指着撩起衣服下摆擦汗的体委。
“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腰的形状不错。”言秋有点认真。
“呀言秋!你好色!”陈春蕾倒打一耙。
言秋把球拍子一撂:“我不跟你打了。”
陈春蕾笑哈哈地揽住她:“好言秋,我错了。”
她们的嬉闹引起了两个别班男生的注意,他们班集合热身的时间比较长,场地没抢得过7班,这会儿他们也想打乒乓球,便问言秋和陈春蕾能不能一起打。
陈春蕾看两人样貌过得去,对言秋比划了个眼神:“好呀。”
于是混合双打。那俩男生也是性格开朗的,四个人有说有笑,打得很是有趣味,那欢乐的笑声插了翅膀,悠悠地飞远。
有了男生的加入,打球强度变高了,打了一会儿陈春蕾就要去接水喝。
跟言秋搭档的男生跟言秋闲聊:“你是新朝晚会上弹古琴的那个女生吗?”
言秋说是。
对方笑夸:“真的弹得超级好,我们当时周边的观众都陶醉了!服装也很好看,超级仙!”
实在有些夸张,言秋微笑应着:“谢谢。”心想陈春蕾喝个水怎么还不回来。
忽然,足球场那边哨声狂响,高低不一的变声期男生呼声混在一块,好像一群鸭子被赶得嘎嘎叫。看过去,本来分散攻守的球员全都向一处跑去,把那里围成一圈。
可能是有人受伤了。
言秋也在看那边的情况,看着看着,神色严肃起来。那么多耸动的人头里,她没看见那个人。
陈春蕾喝完水回来,就见言秋放下球拍,箭一样飞了出去。她一眼就觉得有事发生,立马也跟着跑过去看情况。
当言秋挤开外围的人群走近包围圈的最中心,她的担忧果然应验。
熟悉到不行的旧T恤被草皮揉得像一块抹布,他整个人又脏又皱地蜷在地上,手肘挡在头上。体育老师和几个男生蹲在他身边检查伤势,说话声又大又乱。
言秋上前一把将体委掰向自己。她问:“他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很冷静,但是话出口的那一刻她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超绝冰感 一身黑的高个……
言秋没听到体委的回答,只看到他懵怔的脸,以及他结巴的嘴型,判断出是说撞了、摔了。
耳朵里的火车鸣完笛,听力就恢复了正常。言秋告诉自己,球场上的碰撞、受点小伤是常事,他身强体壮,肯定没事的。
体委懵完又继续转回去嗷嗷叫着摸查伤势。
这时,好像奇迹发生了。
一直在草地上状似很痛苦地抱头蜷缩的喻明希拿开了自己的手肘,并且格挡住四面八方伸来的、想为他检查的手,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我没事了。”
慌张的嘈杂停住了,一圈人陷入了片刻静止之中。
“那阵疼过了。”他拍拍身上的碎草,解释道。
老对手大块头当先跪下,试图大力摇晃他确认,被挡开了也还虚空摇晃:“没事吧?真的没事吧?!”
是的,这次跟喻明希对撞的人,还是他。这次撞的,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撞上的,他自己体感比上回轻多了,实在想不通喻明希怎么是这么严重的反应。大块头ptsd了,表现激烈如尔康。
体育老师呵斥大块头,把他拨开,询问喻明希有无脑震荡的相关症状,喻明希一一回答没有,末了不小心碰到颧骨边上的擦伤,“嘶”的一声。
大伙关切地看过去,只听他说:“还真有点疼。”
还没等众人提建议,他很快自己有了方案:“同桌,我包里有消毒液和纱布,能不能回教室帮我拿?腿也有点疼,走不动。”
于是大家又纷纷循着他的目光的定点看过去,他同桌也正看着他。女孩子小脸苍白,不过看起来很镇定。
“好。”她说。
言秋跟陈春蕾拿了教室钥匙,快步跑回教学楼。
体委和班里另一个男生虚虚扶着喻明希回边上坐下休息,完了体委把衣领一扯,扭头跟陈春蕾吐槽:“哇,第一名手劲儿真大,你看她刚拍的巴掌印!”
陈春蕾:扑哧。
体委没讨到安慰,又想转向他喻哥。谁知就这一句话的时间里,他喻哥已经站起来走人了,他只来得及看他喻哥的背影:“哥你去哪!你受伤了!”
他喻哥轻飘飘丢一句:“尿急。”
*
言秋很快回到教室,在喻明希包里翻到了他说的药品。
她的心跳还是有点快,而且是跳空的失重感,不大舒服。她知道,刚才的情况让她一下子回到几个月前,妈妈弥留之际,老师突然在上课时间把她叫出去,说父亲通知她赶去医院的那种惊恐。
一只飞鸟略过窗外,把透明的光割裂了一瞬。
她闭上眼,给自己半分钟调整呼吸。
身后传来健康的脚步声,言秋睁眼,回头望。
那个几分钟前还躺在地上好似动弹不得的人,此刻正一手抄兜,一派悠闲地踱步,来到她跟前。
言秋本来手上已经拿着他要用的东西,准备去操场找他,这会儿见人回来了,直接搁下了。
也搁下了刚才他在她眼中轻易可捕捉到的担忧和关心。
他自觉解释:“刚摔的时候真的疼。”
一身伤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站得好好的,强调自己疼。
前几天兵败如山倒的不适感被她刚才掩藏不住的关心情绪所安抚,此时喻明希已经能够安然自得地死皮赖脸。
言秋刚在他的位置上掏包,喻明希现下就势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把她封在里侧。
他转脸,把受伤的地方呈到她眼前。
他说:“受伤了。”
言秋没好气:“我看得见。”
他说:“我看不见。”
“所以你帮我上一下药。”
“……”言秋真希望手边有盐。
擦伤的地方离眼睛近,言秋下手很轻,沾了消毒液的棉签在喻明希脸上一触即离,再触、再离。
空无他人的教室,既熟悉又陌生,窗外秋蝉叫得婉转。
喻明希在心如擂鼓中后缩了点。
“痒。”
说的时候,他仰头望着言秋。
锐利的棱角被光柔化,干净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清晰可见,双眼里映着窗外的天空、天空下的树和近在身前的言秋。
言秋竟不知一向乖戾的人还能看着这么……纯真,像一只幼兽。
“你……起鸡皮疙瘩了。”他忽然道。
“……”言秋搓搓双臂,“有点冷。”
十月中的天了,不在阳光下,白日里也凉丝丝的。
“你外套呢?”喻明希记得她今天穿了外套的。
“放乒乓球桌边上了。”言秋换了根棉签,他那伤口看着不深,但创面不小,得清理干净点。
她这次下手没再那么小心翼翼,对喻明希来说,疼比痒好忍。
提到乒乓球,喻明希有话说了。
“刚才那俩男的是不是跟你搭讪了?”
“是打球。”言秋手劲儿加码,加得伤者多眨了几次眼。
“打球应该盯着球。”伤者强调。
“你踢球的时候盯着球了吗?”言秋眯了眯眼。
喻明希当没听到,坚持己见:“他们就是在看你。你没发现吗,你上次演出之后,现在好多男的都在看你。”
言秋给他消毒完,再抽张纸巾擦擦手,垃圾全丢他桌上。
“所以,你是装摔?”她居高临下地审视。
“真摔。”喻明希脸一偏,刚清好的伤口给她看。
言秋心中有数了。
“就算他们是真看我,也只是新奇。最多,到下次月考,大家就会忘了。即使路遇好风景,看过之后,大家依然是灰头土脸赶路的人。”她说得冷漠,“哦,可能你不赶路,所以没有这种感觉。”
有了前几天莫名其妙的别扭的铺垫,又经此一役,第一名与‘第一名’这对同桌的关系直接跌入冰窟。
这是坐在他们的周边的同学们的共同认知,他们连着好几天都没见两人讲一句话。
英语课布置英文小品作业,陈春蕾当即拉言秋入伙,并问她要不要顺便带上喻明希,她微笑着摇摇头。陈春蕾见识到了皮笑肉不笑。
杨光觉得言秋没那么和蔼可亲了,有时多问一句她就冷下脸让他自己回去想想。
胡翔伟一向夹着尾巴做人。
韦君君则亲眼见到期间3班那个男生两次来找言秋讨论功课笑声频传,喻明希心不在焉玩手机差点把屏幕搓烂。还有一次一个陌生的别班男生来给言秋送礼物,虽然言秋当场拒绝了,喻明希第二天还是换了个新手机。
在超绝冰感的氛围里,夏城迎来了秋季的一次大降温,同学们纷纷换上了厚衣服,清爽的蓝白配色春夏校服变成了黑白红的秋冬外套。
夏虫休眠,候鸟迁徙,生物天然会创造最适宜温度的环境来保护自己。
除了喻明希,他无视规律,他一花独放,仍然穿着他那些好像批发来的深色短袖穿行于瑟瑟寒风与簌簌落叶中。
于是,他感冒了。
一开始只是鼻塞,又凉了两天,就咳得厉害。有次自习时一室安静,他喉咙里痒得狠了,一下子咳出来,把专心做题的言秋吓得肩膀一抽。此后喻明希喉糖当饭吃,在学校是把咳的次数压下去了,晚上睡觉咳醒多少次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以喻明希的身体素质,不至于因为穿得少就着凉,主要是欠的球多,有次冒雨打完比赛,就随便擦擦,衣服也没换地挨过了晚自习。第二天的球赛又淋了,又挨了个晚自习,这才中了招。
令体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分明看到他喻哥有件校服外套啊,就挂在椅背,可他就是不换上,难道因为他羞涩不愿意中空?也不像啊。
而韦君君私心觉得,喻大佬这是因为持续心情糟糕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她心中隐隐升起一种责任感。
这天,韦君君和言秋大课间去小卖部买饼干,路上被上回送礼被拒的男生跟着了。对方显然没有放弃,忽视言秋多次摆手婉拒的姿态,一路嬉皮笑脸地要聊天。回到教室,言秋脸色不太好,陈春蕾问怎么了,韦君君余光瞥见喻明希这时换了个坐姿,立马抓住机会,幽幽的声音把刚才的事儿讲了一遍,音量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到。
陈春蕾在那骂:“我靠,变态吧。”
“就像听不懂别人的拒绝一样呢,这样可恶的人,就应该吃点拳头……”韦君君低声说着,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再有下次直接跟老师说吧,他哪班的啊?”陈春蕾拿出班长的气势。
韦君君刚要回答,言秋先开口了:“偶尔一次就算了,如果还有下次再说吧。”
如非必要,言秋不愿意费心思在这些麻烦事上。
然而,晚上放学的时候,她又见到了那个人。
言秋和麦以莎、宁馨正说着小话,那个男生突然从她们身后冒出来:“嗨言秋同学,好巧啊。”
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麦以莎低声呵:“他谁啊?认识的?”
言秋摇摇头,对方还在说:“你怎么回家?坐公车吗?坐哪一趟呢?说不定还顺路呢。”
言秋有点恶心,当即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同学,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打算跟你交朋友,甚至也不想跟你认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我会将你这些行为上报。”
“唉哟,”他还是涎皮赖脸的,“哪里是打扰这么严重,就是碰巧遇到了,聊聊天嘛,同学之间不是要友爱——”
话没说完,他脚腕不知怎么的一拐,整个人就朝前扑去,摔了个狗吃屎。
宁馨眼疾手快扯着言秋和麦以莎往边上一闪。
麦以莎呵呵笑:“大佛驾到。”
一身黑的高个子,一垂眼全是蔑视。那个男生摔得脑子嗡嗡,还没反应过来,喻明希甚至好心地蹲下,轻笑着问他:“还想碰巧吗?”
直白的威胁,用他那咳得嘶哑的嗓音说出来,压迫性翻倍。
那人缩了缩,很快想通了来龙去脉,也不想碰硬茬,当即说:“误会,误会!”说罢又觉得丢脸,赶紧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宁馨:“啧啧啧。”
麦以莎:“变态还得变态治。你们看到了吗,大佛刚才笑得好变态。”
言秋:“……走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药,吃 “第一名果然严……
走了个尾行,又来了个尾巴。
不过这个尾巴自觉离很远,让人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如果言秋能忽略他那因为不需忍耐而愈渐频繁的咳嗽声的话。
从在学校“抬脚相助”,到跟上同一趟公车,再到下车远远跟随……
拐回家的小坡就在跟前。
这几天雨水多,风一动就算刮了,道旁的“摇钱树”就抖落了一串“小金币”果实,言秋没留意,一脚踩上去。
鞋子上周才刷的。
她蹭地恼火了,猛一转身。
喻明希看着言秋突然调头,气势汹汹朝他走来,树影都被她踩碎,显然来者不善的样子。偏偏他喉咙不争气,这时候痒得厉害,一连串咳咳咳咳得他弓背,真是狼狈。
狼狈还要挨骂。
言秋完全没铺垫,劈头盖脸就是:“你能不能多穿件衣服啊!咳得很舒服吗?”
喻明希哪是软脾气,立马呛声:“你管呢。反正我跟你们又不一样。”
他记仇,言秋也憋着气。
“我不想管啊,可是你很吵,我的耳朵闭不起来。”
“呵,我咳你就嫌吵,人家贴你身边骚扰你就能忍。”
“我忍了吗,我本来就要解决!”
“你那叫解决?语气比平时跟我说话好一百倍,能管什么用?”
“对,你的方法最有用,我谢谢你行了吧?”
“受不起!”喻明希气笑了,“我也没想着帮你,我就是见不了长得跟□□似的人在我眼前晃。你爱看你看。”
回家洗完澡、再擦头发的时候,言秋还觉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狂跳。
怎么就能跟人吵成这样。
言秋有点烦。
她坐到书桌前,逼自己静心做题。在物理专项训练中浮沉了一个小时左右,她的燥火成功地转化成了对物理知识的淡淡埋怨。睡前查阅聊天软件的信息,有点意外,体委给她留言了。
体委虽然跟胡翔伟是差不多欢脱的性格,但少了咋咋呼呼的成分,比较有边界感。言秋忽然回忆起那天在足球场,她情急之下拍了他一下,力气不小,还挺不好意思的。
体委跟她说的事儿却毫无意外地,是关于他喻哥的。
“呃,第一名,冒昧打扰您一下。是这样的,我感觉最近您跟喻哥好像有点不愉快,喻哥看起来挺不开心的,在球场上疯狂上强度。说起球场啊,”他话说得丝滑,“本来喻哥很挑的,之前很多球我们叫他他是不来的,但是上次他为了找我帮忙拿晚会门票,又找人提前放他进场,应了我这儿、还有校队那边的好多比赛。从现在到十一月中,估计每周至少三场。这几天不是下雨么,队员冒雨打球,好几个感冒了,喻哥也是,但他现在是主力,每场都上,感觉他症状都加重了……”
言秋逐字看完,到最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那头,体委发完信息后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话的分寸是不是适度,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了。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十二点半了,他才收到第一名的回复。
“那天体育课,我好像拍了你一下,下手有点没轻没重,抱歉啊。”
体委疑惑了。
什么意思?到底看没看他上头说的那堆话?
但是秉承着对成绩的崇拜以及对喻哥的眼光的崇拜,他只能顺着说:“啊不用不用,没事没事……”
睡着之前,体委突然想通了。他喻哥看上的人,当然也一样高深莫测啦,当然啦!
*
早晨的校园笼罩在缕缕秋雨之中。
喻明希踩着早读铃声到校,如今是他每次要劳烦言秋起身让道,言秋比他自觉得多,不用他出声,就主动站起,把自己椅子往桌底推推,给同桌留出一条轻易便可通过的过道。
礼貌、客气,且疏离。
但擦身而过时又并不严格遵守异性间的社交距离。
他身上携带着外头凉凉的湿润,轻轻地掠过言秋鼻尖。
他来时的雨比她出门时的大。他身上有清凉的药物的味道。
好歹,今天知道穿长袖了,即使全班只有他一个人穿的是单衣。
言秋自认不是扭捏的人,课代表在上头结束了领读,开始自由阅读时间,她便一分钟不耽误,从书包里找出个小袋子,抓着伸到喻明希眼前。
喻明希木然地移动视线,就看小袋子,不看拿袋子的人。
言秋搁下袋子,在他未打开的书本之上。是给他的意思。
“感冒药。”她言简意赅。
喻明希眼皮子垂下,只看着小袋子,不做其他反应。
不知道是最近他头发长长了还是怎么的,有点搭下来的时候,言秋想起了好友常说电视剧男主“顺毛好乖哦”。
言秋低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喻明希里侧的手,在凳板上压得指尖都发白,就为了忍着,显得冷淡一点。但是这会儿她都说了两句话了,还给他拿了药。女孩子主动求和了,不是他没脾气。
所以手松了,修长、坚硬的指甲盖又恢复了血色。
他偏过脸,好像看她,又没完全看。
“说什么。”
他开口的时候言秋又闻到了那股子凉凉的药味,比刚才在他身上闻到的重一些。
这个药味挺熟悉。前段时间父亲操持家事太辛苦,事后重感冒大半个月,咳得天天要去做雾化,那时就是这个气味。
言秋眼神比喻明希定得多,直接看他,不用掩饰。看他的别扭,看他装酷但因态度软化而放松、不再下撇的嘴角,看他硬而直的轮廓线、高挺的鼻骨和绒绒密密的睫毛、黑黑顺顺的额发产生的反差。
昨晚话说得那么冲,今天他还是起大早去医院了。
言秋说:“这是我结合经验选出的最有效果的感冒药,不用谢。”
轻快的、微微上扬的尾声。
喻明希没忍住转向她。她倒潇洒,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自顾自开始看书了。
啊,没看到。
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应该是眼睛亮亮的,有点小骄傲、又狡猾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
*
像体委说的一样,他们最近球约不断。
今天下午他们去外校踢了场足球赛。算天公作美,中午之后天就放晴了,不再是前几次淅沥冷雨,球员们踢得酣畅淋漓。
晚自习开始了一会儿,他们才回到学校。
今天发下的数学练习卷被大大摊开在桌面,言秋已经做到第二页,又被填空的最后一题卡住,正冥思苦想。喻明希要回座位,她都没舍得起身让道,就坐着,手扶凳板颠了几下,整个人扁扁地被夹在椅背和桌沿之间。
喻明希看着,怕她真扁了,及时扯住她椅背一侧的杆。
“我没那么胖。”他嗓音沉沉地说。
言秋觉得耳朵有点麻:“哦。”
然而坐下后,蠕动着要把自己挤扁的变成喻明希了。
言秋因为做题,上半身歪到右侧她同桌的方向,手肘已经越过桌与桌的缝隙。她同桌就挪啊挪,在极度有限的空间,好像想产生无限的距离,就差把自己拍扁贴墙上了。
言秋大概算出了个答案,喘口气,扭头看他:“我就有那么胖吗?”
不是她非要注意他沉默的动作,可他的体型在那摆着,她只要睁眼,余光就无法不看到动来动去的身影。
闻言,喻明希一顿,表情有点古怪地说:“要么你挪回去一点。”
“哦。”言秋一下就坐直了,把自己的卷子和草稿本端正地移回自己桌面上,绝不侵占他人的一丁点领地。
喻明希瞧着她神色冷了点,犹豫片刻,还是快速解释:“刚出汗太多。”
言秋有点没明白,又看过来。
喻明希闭了闭眼,放弃挣扎的样子:“身上有气味,不好闻。”
今天是代表学校比赛,有统一的队服。又因为不是官方的大赛,预算有限,球服的材质很差,把他身上都沤臭了,换回自己的衣服也还是觉得有味儿。
“……”言秋一怔,难得感到惊奇,而后抿嘴笑起来,甚至还下意识上手捂了捂嘴唇,挺乐不可支。
喻明希这会儿脸皮不厚了,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鼻音还很重,说起话来嗡嗡的。
言秋肩膀都抖了。挺不可一世的一个人,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别扭成这样。
眼看他就要面壁自闭了,言秋管理自己,收起笑。
“你吃第二顿药了么?”言秋挑了个一个友好的问题问他。早上他吃了一次药,下午因为有球赛怕犯困就没吃,晚上再不吃,疗效就差了。言秋是个有始有终的,当然得提醒他。
喻明希斜眼看她。
“嗯?”言秋坚持表达友好,不把他的沉默当冷淡。
喻明希淡淡地摇头。
言秋就知道。
喻明希侧目,观察着她的反应,只见她从桌肚子里变出一小盒纯牛奶,伸长了手推到他里侧的桌角,跟早上给他的感冒药放在一起。
“冰红茶太甜了,可能会刺激喉咙,你就用这个吃药吧。”言秋没见过他喝纯水,猜想他不喜欢没味道的饮品,就选了个健康的。
喻明希眼皮不耷拉了,慢条斯理地把药和牛奶都挪到面前,插吸管、拆锡纸,半沙哑的嗓子也不消停:“第一名果然严谨。”
言秋没应声,继续做她的卷子。
喻明希也没计较是谁说的最后一句话,吃药的动静很轻,他不再以生产噪音、打扰他人为乐。日复一日遵守纪律,不知不觉他竟也习惯了融入。
两人都有一种感觉,还是不吵架的好。
晚自习的教室里,主旋律永远是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天气转凉以后,电扇的呼呼则被三不五时的咳嗽、吸鼻声取代。这些声音好似单调枯燥,但总能令人心静下来。若以后想起,或许会感慨,一室几十人,全校几千人,或者说,这个时代万万个同龄人,都一同淌进这条单向道的河流里。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飞花 鬼使神差地,喻明……
喻明希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难以忍耐的呢?
牛奶、感冒药以及球场上的体能消耗令他昏昏睡去,几次铃声没有吵醒他,反倒是发梢一丁点被触碰的知觉让他直直坐起。这是身体高警惕性的条件反射。
他的反应让言秋一顿,只是她衣袖蹭到他头发而已。
意识到刚才是言秋,喻明希放松了眉眼间的戒备。他说:“醒了。”
刚醒来的声音,更沉、更沙。
言秋点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作:“你的笔借我一下,我的都用空了。”她习惯三支黑色水性笔混用,没留意到使用进度,今天居然三支都没墨了。
可能是因为吃了药,喻明希觉得脑袋有点沉,或者甚至有点抽,看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态,心中竟然隐隐涌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潮热来。
为了抵抗这种失常,他又抽了:“你拿了我的笔,我用什么。”
“……”可以和平友好地相处果然只是短暂的错觉,言秋吸气,给出格式化笑容:“你需要用笔吗,你今天都没写一个字。”
互呛成为本能。
“我转笔玩不行啊。”
“你都不拿笔,怎么会转笔。”
“哼。”
哼是哼,也没说不让用,言秋就不管。她在跟陈春蕾她们合英语小品的剧本,她们组是根据目前正在学习的单元的主题内容自己写的原创,每个人写自己的部分,最后再合起来顺一顺。
喻明希醒了,又想着要离她远一点这件事,就紧贴着墙,不可避免地微侧身,就不可避免地看到她,没正眼看,也一直瞥见。
他戴耳机打游戏。她小动作不断,和平时刷题、做笔记的状态不一样,原创英语剧本既有创造性,又有趣味性,或许还有一点尴尬性,言秋改得一时皱眉一时捂嘴笑,还附加托腮、摸头发、喃喃默念等不常见细节。
喻明希悄然把靠近她的左侧耳塞摘下。
她在用气声很轻很轻地练习台词,跟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有点天真的、童话里一样的口吻。
他越听越觉得双脚发飘。
动作多了,夹在指尖的笔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啊……”言秋心疼地低呼,弯下腰去捡。
这可是他们这一桌凑出来的唯一一只笔啊。
拿回来试了试,很不幸,有点断墨了。言秋第一反应是马上把笔芯拆出来,张嘴就想含住笔管吹气,好在反应过来这是别人的笔,及时打住,就隔了一点点空隙用力吹。再试写,好像好了点。再甩甩,好得差不多,能用了。
言秋舒了口气,把笔装好继续捋剧本。
可旁边,喻明希手机黑屏了。
他石化了。
人家往笔管吹气,怎么好像是往他眼睛吹,往他耳朵里吹,往他嘴里吹。
他要被吹得飘起来,脚踩不到实地,一身力气没有用武之地,有虫子在他胸腔里爬来爬去,他无论如何都抓不出来。
她们的剧本不久便落地。两节英语课,全部拿来做课堂展示。
按抽签顺序上场,言秋她们是第二组。第一组发挥平平,到言秋、陈春蕾组一开口,英语老师就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言秋饰演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要和从小就不对付的文弱、敏感的姐姐陈春蕾争夺家产,最终姐妹俩解除误会,冰释前嫌。陈春蕾夹着嗓子捂心口,大家在底下都笑疯了。
喻明希坐得安安定定,只看着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看她用调整过的、有点稚气又很活泼的声线侃侃而谈,看她昂首挺胸,无限骄傲。
喻明希他们组排在最后。他们偷懒,直接用的《指环王》里的片段。不过有体委和胡翔伟俩活宝的表演的加成,也引来了不少笑声。喻明希一开始就说了不参与剧本写作、不演主角,于是体委就肥着胆子,给他安排了一个要单膝跪下的角色。喻明希饰演的护戒使者跪下,对主角给出承诺:“You have my sword.”
他用的是英音,说起来庄重肃穆,比起陈春蕾的反差只多不少,底下有好些赞叹声。
喻明希下意识看向他的同桌,对方也在看他,用一种认真、专注的眼神,就好像跟他刚才只看着她一样。
对上了他的视线,她甚至笑了。
春天的风怎么秋天才吹到,不然他怎么被漫天的柳絮糊住了脑子。
很糟糕,他的心脏着了火,并且想要跳出来。
展示全部结束,大众票选三支最佳队伍,陈春蕾和言秋她们组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名,而喻明希组荣膺第三,这倒是让体委和胡翔伟感激涕零,他俩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对着四方鞠大躬。
哄堂大笑和掌声同时到来。
言秋也笑着,故意双手伸到喻明希眼前拍,拍得他无处可躲。
瞧他如坐针毡的样儿,言秋有点好笑:“别人给你鼓掌、夸你,你还难受了?”
喻明希确实不适应,皱眉道:“我不需要。”
言秋说:“那你适应‘第一名’,这回怎么不拿‘第一名’了?”
这人有点得瑟,有点得寸进尺。
喻明希眯了眯眼,也笑了。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亮给言秋看。
“第一名,我还是比较适应你这样子。”
进入言秋眼帘的是一张她的照片——苦大仇深地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地嘟着嘴巴,头发乱糟糟地被她抓在手里——是他们那次“逃难”后在烧烤摊的时候,他偷拍的。
……她看起来好蠢啊。
言秋深呼吸,再呼吸。
然后她笑了笑,猛然出手。
在这方面,喻明希的反应速度哪会落于人后?“咻”的一下就稳稳收进口袋,还是裤兜,言秋只能巴巴望着,一手抓在他小臂上。
很快,她想起来上次不小心碰到他点头发他都能警惕成那样,立马松开手。
喻明希视线顺着落到自己胳膊上,觉得有点儿空。
言秋这会儿做不出什么行动,但是态度要表现出来。
于是她恶狠狠地瞪他:“哼。”
好幼稚的表情。
喻明希忍住笑,跟她说理:“你不先嘲笑我,我也不会拿出来。”
“那我再也不嘲笑你,你给我删了。”
“空头支票,我不信。”
“那你还是奸诈小贼呢。”
“我又没偷没抢。”
“你偷拍了。”说这话的时候,言秋抱着手臂,眼皮子一抬,丢给他一个嗔怪的白眼。
这又是另一面的言秋了,不是平时淡定狡黠的,不是弹奏乐器时清冷高雅的,不是小品表演里活泼热烈的,这时候的她,更接近于一个……女人。
一个特定的白眼抵得过无数人的青眼。
喻明希对“小贼”评价照单全收。
但没有女生毫不介意自己的丑照存在别人的手机里,言秋对这个可恶的小贼调整为爱答不理的态度。
小贼说话她不听。
小贼给她酸奶她冷哼,但照喝。
小贼邀请宵夜她不去。
小贼叫她也拍他丑照好扯平,她懒得。
下午自习课上红笔突然用空,她做错题集正上头,没控制住“嘶”的一声。小贼霎时摘下耳机问:“怎么了。”
隔壁的陈春蕾也循声看来。
言秋扭头跟陈春蕾小声说:“红笔又用完了,小卖部的红笔真难买。”
学校卖得最好的红笔当属晨光那款,每每供不应求。为此小卖部还搞了限购,这款红笔一人一次只能买一只。买完一只,想重新排队再买一只吧,这批货已经空了。囤不了一点。
言秋下午放学跑去小卖部蹲点上货,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抢到了一支,没成想,回到教室,小贼神神秘秘朝她提溜了下自己鼓囊囊的背包,怪骄傲的。
高深又鬼祟的样儿。
言秋不明所以。四周的人这会儿还没回来,喻明希就不藏着了,低咳一声清清嗓子。近几日他的感冒咳嗽好七七八八,嗓音又回到那种欠扁的调调。
“第一名,你看着——”
随着拉链被丝滑地拉开,拉到尽头,让袋口大大地敞开——
呵!
三盒红笔正正杵在当中,为了视觉的冲击,盒口被打开,每盒十二根红色笔杆整整齐齐码着。好像在齐声喊着:“我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满满当当的背包里,不止有这三盒红笔,还有目测十盒左右的其他颜色的彩笔叠在下方,为了簇拥顶上那三盒。
“你……配货了?”言秋惊怔。
喻明希很满意她的反应。
“嗯,我跟小卖部阿婶打商量,1:3买的。”
“可是……红笔不是几分钟就卖空了?你怎么可能顶着人群拿到三盒?”言秋难以置信,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就抢到了一支。
他勾了勾嘴角,拽拽地笑:“上货不是一次性上完的,那个柜台下面的柜子里,还有存货。”
言秋服气地点点头,但只看着他,没继续说话。
喻明希难得直爽:“给你了。”
言秋笑说:“好,但我只要红笔,多少钱,我给你。”
“不要你钱,但是有一个条件。”
就知道他费了心思雪中送炭,哪能这么大度。
“什么条件?”
喻明希说:“你加我微信。”
微信兴起了快一年,终于开始从老牌软件企鹅那里抢占到市场份额,现在中学生们虽然使用重心还是在企鹅,但不少人都开通了微信并加了部分同学。
“我还是比较爱用Q。”言秋诚实道,那里的收藏夹有很多她用惯的表情包。
喻明希不服了:“我看到你前几天加陈春蕾了。”
言秋无语:“是她加的我。”
“那我就想你加我。”
言秋撇嘴:“不给算了。”转身坐好,懒得再搭理他。那一转头十分潇洒,马尾刷地飞起来。
鬼使神差地,喻明希抬手握住了她那飞花般的发尾。
飞花般热烈绽开、又柔软地收束的发丝在他手中。
言秋如惊鸟回头,劳损的发绳在这时断裂开来,她蹙眉,手插入发根一梳,喻明希手里的花就飞走了。
柔顺的长发落在她肩头,喻明希好像看见阳光下的湖面,微风荡起层层浅浪,金光粼粼。
失控的心跳刺激着他的耳膜。
喻明希,你要死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抱 人与人之间不应该这么……
言秋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要保持距离的呢?
言秋一边梳理被抓乱的长发,一边斜眼白那个抓乱她头发的人,理顺了,在笔袋里找到一根备用的发绳,重新把头发绑起。
喻明希似有点可惜,“唉”了声:“不非得绑啊,晚自习没人管。”
言秋低声说:“那你也别管。”
喻明希闷声转开。
片晌,到底还是把藏在书包里那三盒红色笔一把抓出来,放到言秋桌肚子里。
言秋看过来。
她把头发扎得整齐利落,圆润而小巧的鹅蛋脸,清秀疏朗的五官,淡然沉静的神色,是那个理性自持的第一名。
喻明希不作声,面上难掩失落。
理性自持的第一名回身,从书包里找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绿色社交软件,摆在桌面上。
难掩失落的第一名顿时坐直。
看着他狭长的眼睛都睁得有点圆了,言秋低头压了压想弯起的嘴角,问他:“你加不加?”
喻明希不失落了,他没压着嘴角,又轻声提了一遍要求:“你加我。”
言秋说:“把码打开啊。”
他感冒好后,嘴唇恢复了健康红润的血气,嘴角怎么翘都鲜艳极了。
看到他在那暗爽,言秋竟觉得自己也……暗爽了。
加了,还不算完。
“不说点什么吗,这么空的聊天界面。”
这人,合着他没有手指么。
想是这么想,言秋还是大方地动了动手指——给他发了个黄色微笑脸。
“……”他又有意见,“第一名,也太不友好了。”?
他们俩都是沿用老头像老昵称,懒得想新的。所以他现在是在指责她使用一个跟他的头像一样的表情,不友好。
言秋说:“我折现给你算了。”
喻明希又竖起手掌,一边输入了什么,然后言秋的屏幕跳出了两个龇牙笑。
“我更不友好,抵消了。”
这一通操作,让言秋都呆了呆。
不知不觉中,刚才还半空的教室已经被吃饭休息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填满了,晚自习快开始了。
磨叽太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言秋不禁敛眉。
马上就要期中考了。
别啰嗦了,言秋。
“嗯?”喻明希在问她对于这个安排有没有意见。
言秋压低声音:“嗯。我看书了。”
十一月初,几日急冲冲的暴雨伴随一中的学子们度过了期中考试。
言秋常穿的几双运动鞋都泡得可以养鱼了,每晚下自习回去,都跟麦以莎和宁馨手挽着手撑一把打伞,满脸麻木踩着一深一浅的脚步,一步一吱声。
在这样湿闷的天气里,改好发回来的答题卡也是潮潮的,言秋的心情不是很爽朗。这次的排名比上回下降了,在班里也排在了第二名,当然班里第几没多重要,重要的是,按照整个学期的成绩来统计,她能在下个学期就回到3班的可能性比较低了。
纠错复盘完毕,她发现自己对于少见的题型应变能力还不够,课后积极去跟老师询问意见,晚自习的时候也在教室外面跟刘加程探讨,上课了一会儿才回位置,喻明希有些哼哼唧唧的,言秋下意识就想开口说研究题目耽误了,但她及时打住。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在期中考之后到来。
漫天的欢呼和振奋的广播口号里,言秋感到有些焦虑。
7班男女生比例均衡,大大小小项目不缺人参加,唯独3000米长跑这一项,实在是烫手山芋。所以要抓壮丁。言秋倒是好说,反正也不需要怎么花时间练习,体委问到,她就报名了。
体委是懂策略的,言秋这头一应下,他只需把目光轻轻柔柔地飘到他喻哥身上,不用多言,他喻哥就拽拽地说:“也写我名吧。”
体委:“得勒!”
韦君君在后面星星眼。
胡翔伟一看,清清嗓子:“内什么,体委,我也试试呗?我1000还可以,上赛场说不定还能突破体能。”
体委一把搂住胡翔伟脖子:“伟哥!你也是我哥!”
“去去去去去你的!”胡翔伟在体委的臂弯里挣扎着,偷偷瞟着隔一个过道的韦君君,然而对方已经埋头奋笔疾书,丝毫不关心他的勇气与坚韧。
唉。
“唉……”言秋在卫生间换装时,低低地叹气。
很不巧,长跑碰上了她的生理期。本来报名的时候她算好,校运会是经期末尾,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一向准时的经期,这次竟推迟了三天,今天正是量大的时候。
但她身体素质不错,也不痛经,所以不想临阵脱逃。反正就是填充一个名额,不是要争名次,不是倒数就行了。
这么想着,她给自己打气,洗了把脸,便出去检阅。
男子3000米正在进行中。大概已经跑了三分钟,前后参赛者的差距已经超过一圈。
遥遥领先的两位,是他们年级比较有知名度的体育生,两人连身材都很接近,175左右的身高,标准的结实倒三角,小腿粗壮。他们匀速地奔驰,脸不红气不喘。
到第三位,就不像前两位那么稳重,可能是个子高又显瘦的缘故,看起来落地轻盈,让人总觉得他脚上踩了云。他看起来也没有大喘气,只是因为皮肤白,不可避免地显出面色潮红。
天气晴朗干爽,光线充足而清晰,可以看见汗珠自他的发际流下,在他的侧脸和脖子上有湿漉漉的痕迹。
言秋远远看着,想起了那天陈春蕾说,男的还得是爱运动的、身体强壮的好,她不自觉屏息几秒。
三人先后跑经起跑点,广播里呐喊着一声声“健儿们,翱翔吧!”拥在附近观赛的女生们给出一次次鼓励的欢呼,到喻明希的时候明显声量猛增,是那种控制不住的破音……
言秋兀自笑了笑。推翻了陈春蕾的结论,什么运动啊强壮啊,最后还是脸为第一要素。
长跑是最后的几个项目之一,下午的好阳光斜着怼到脸上,检阅处的老师没什么耐心,打仗似的一通输出,速速分发号码牌,并让她们热身做准备。
不多时,男子3000米那边哨声频传,几个女生热完身了,跑到赛道边上观察赛况。前面几名冲过终点线,离比赛真正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呢。
言秋不慌不忙继续热身,眼睛盯着那边。太多人挤在一块儿了,她连那个人跑了第几都没看到。只凭借他出挑的身高,偶尔认出那汗湿的头顶,穿梭在人群之中。看着看着,就不见了。
言秋热好身,觉得状态还行,时不时的汹涌感也没有增加太多不适。
赛场上最后两位选手终于白着脸趋近终点,激动的观众们散得差不多了,最后等在旁边的都是准备架着他们别倒下的亲友团。而那些拿名次的选手也不见人了。
言秋不禁张望,不防一只手冒出来,在她眼前瞎晃。
“看什么呢,第一名?”
啊。好欠扁的语气。
言秋没好气:“我不是第一名了。”
“我说是就是,”他理所应当地像在说一个真理,“迟早还会是。”
言秋不接茬,但面色稍霁,问他:“那‘第一名’跑了第几名?”
喻明希手放回兜里,吊着眼睛看她:“你都没看。”
他刚才应当去洗了把脸,面上干净湿润,眉若鸦羽,双目剔亮。身上也换了件干爽的衣服,好像从他上回感冒好转、或者是他被那件劣质球服沤臭之后,他都会老老实实地准备一件替换的衣服。
现在周遭比完赛的人都大汗淋漓粘了吧唧,就他最清爽俊朗。
言秋开不了口呛他,只说:“在热身,没看到。”
她为了跑步,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当然绝大部分项目的参赛选手都穿了短裤,但喻明希只看见她。跟他估摸的一样,她的腿纤细紧致,但不骨感,隐隐可见肌肉的线条,却又不甚突显,有一层女性的柔美裹着。
喻明希看也不敢多看,很快盯着言秋身后的虚空:“哦,没看到啊。第三,铜牌。”
“哦……”金黄的午后阳光打在言秋脸上,打得她看什么都朦胧又美妙。她有点热。
“嘿美女!热好身了吗,状态怎么样?”陈春蕾刚等着胡翔伟跑完比赛,安排几个男生陪他直到他恢复人样,自己便忙着过来关心女生这边了。
“还不错。”言秋笑答。
陈春蕾转去摸摸另一个也参加长跑的女生,给她加油鼓劲。
担任班长一职,陈春蕾一向负责周到。打气的同时耳听八方,听到田径场那边的动静,扭头冲着喻明希:“那边要颁奖了,你快过去啊。”
“噢。”喻明希没什么所谓地应了声,然后看向言秋。
也不急这会儿拉丝吧。陈春蕾心里嘀咕。
言秋脸被晒得好烫,没看他了,转去跟陈春蕾她们聊天。这时,班里其他几个同学也过来给她们打气,毕竟长跑又久又累,报名参加就已经劳苦功高了。
“加油呀你们,我会在旁边陪你们的。”韦君君握着双拳,小声跟她们说。
几个男生在韦君君身后,其中一个直盯着言秋的腿,吹了声口哨:“这腿早该多露露。”
言秋笑意收了,厌恶地看了眼说话那人,是之前韦君君说骚扰过她的那个男生,对方正用充满凝视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韦君君神情紧绷起来,小步挪了挪,想用自己的小身板把言秋挡起来。
没人想到已经走出检阅区的喻明希去而复返,大步流星过来。
体委猴精,一看喻明希那架势,心道不好,赶紧在喻明希动手之前,一把给那男的锁喉带走了:“看屁,快去跟我干活。”捂住嘴把他拎走,还不忘回头跟喻明希告辞:“哥我们先走了,您忙您忙……”
一套连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喻哥限制在遵纪守法的框框里。
女子3000那边老师吹哨集合,言秋匆忙给他递了个眼神:“快去拿奖牌。”
是让他别冲动的意思。
上次对那个尾随男也是。没必要。
喻明希神色冷了下来,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女性,在面临来自异性的非实质性冒犯时,竟什么都不能做。
单项的颁奖速速了事,喻明希拿了牌子下来,女子3000米正开枪起跑,他随手把铜牌挂在游魂一般了无生气的胡翔伟脖子上,自个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观赛。
言秋状态确实不错,前两圈起步很稳,领先了大半的人。到第三圈速度降下来,言秋开始细味到血崩的感觉。
喻明希远远盯着她的神态变化,不禁跟着她一样皱起了眉头。
到第五圈,言秋喉咙干疼,有点使不上力了,只剩下机械的肌肉反应在控制自己的左右脚交替落地。她很累,但是向前面一看,只能那么五、六个人了,她的坚持已经让她领先了那么多人,她得坚持下去。
……第六圈,为了省力,言秋也不抬头看第一名到哪了,就盯着眼前几米的距离,想着坚持几米,再几米,每一口呼吸都像刀刮着喉咙,但她觉得还能再跑几米。
好像有人在喊她,过重的心跳让她听不清楚。
……就剩下不到一圈了,言秋视线有点点模糊了,好像又超过了一个人。她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但没空理,只庆幸自己垫的是340mm的卫生巾。
终于,她听到有人跑过终点的哨声就在不远处响起。高昂、清脆的哨声。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知道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哨声为她吹响,她到了!
有人立马跑来架住她,是陈春蕾,在急急说着:“没事吧没事吧?感觉怎么样?别停下再走走缓一下……秋秋还好吗?能说话吗?还是要喝点水?”
言秋看不清她,为了安抚她,点点头。
她还能走,但是眼前已经是一片麻麻的黑雾。
感觉到陈春蕾拧开矿泉水瓶盖,把瓶嘴贴到她嘴边。
“喝一点?”
言秋抖着手摸到瓶身,微微扶住,勉强喝了一小口。
可是,冰凉的水流入她干涸如荒漠的喉道,她不仅不被滋润,反而被刺伤般感到一阵尖锐的辛辣,胃里一股酸胀淤堵的气翻上来,她好像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弓下腰呕吐。
耳边一阵慌乱的叫声。
她吐得眼泪直流,发了热汗又发冷汗,浑身都湿透了。
好累……
“言秋,松手。”
她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微哑的嗓音,不同的是,如今听起来这么严肃,还有细细的颤抖。
她感觉到声音的主人把她的手强行掰开。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掐着自己的喉咙。
这最后一点力气被卸下,她整个人虚脱,再也站不住了。身边那人臂弯一收,稳稳地、郑重地接住了她。
手腕、胸口、眼皮子好像被陈春蕾摸了个遍。言秋费劲儿地说:“我有意识……”
身边嘈杂的声音在说:“医务室,送去医务室看看!”
言秋感觉自己腾空升起,肩膀和腿弯被坚实地托住,她没有惊惧感,手缓缓搭在他肩上。
他对陈春蕾说:“班长,我那个外套,帮拿一下。”
陈春蕾意会,把喻明希宽大的校服外套盖到言秋的腿上。
他低声说:“谢谢。”
他的胸腔在震动,离她那么近,那是他很脆弱的地方。言秋下意识凑近了点。
他在大步走动,但是一点没颠到她。
言秋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视线恢复清晰。
他近在咫尺的坚硬的下巴上,有看起来麻麻的胡渣。
原来要这么近才看得见啊。
但其实,人与人之间不应该这么近的。
但是,现在,她好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