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恨生6

    这实在是一个不愉快的答案。

    尽管江雨眠对1200年前出现的毒太岁早有预料, 可是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

    她默然良久,熹微晨光中,反噬的内力在月扶疏的镇压下变得无比乖顺, 被冻结的身体一点一点回暖, 但她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血色却再次消失了。

    1200年前的毒太岁被剜心剔骨的时候失去意识了么, 是不是已经失去思想,彻底沦为一株人形的长生不死药了?

    若是剜心剔骨,被人分而食之,还不如在失去意识之后被囫囵个丢进丹炉里,人固有一死, 想开点, 就当是死后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江雨眠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正为她压制内力反噬的月扶疏忍不住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又开始魂游天外了。

    衣服堆在纤细的腰肢间,江雨眠的上半身完□□露着, 胸前结着的那层薄霜已经全部消融, 露出琼脂般的肌肤。

    反噬的内力被完全镇压住, 江雨眠的身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她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将一直凝聚在丹田处的冰寒之气呼出,身体又变得温暖起来, 月扶疏的手掌从她的心口上拿开了。

    冰雪消融,胸前柔嫩的肌肤受了严寒的刺激,柔软如云的软腻之处弥漫着一片烟霞绯红。

    月扶疏看了一眼,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江雨眠穿上衣服,朝着上空看了看, 头上是翻滚的灰色瘴气,肩膀上被冰锥刺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行动之间还是传来阵阵痛意。

    她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衫,沿着深涧去寻找碧落黄泉花,深涧有一条分流之处,形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江雨眠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下游走去,果然见到了只剩半朵的碧落黄泉花。

    那条白色大蛇盘踞在碧落黄泉花旁边,半边身子埋在溪水里,白色的鳞片闪烁着绚烂的光泽,闻到生人的气息,立刻机警地从溪水里抬起湿漉漉的蛇头,一双血红色的蛇瞳凶狠地盯着他们。

    凡大补灵物生长处,百步之内必有至毒。

    这蛇叫忘川蛇,与碧落黄泉花的名字倒是很相称,这蛇虽然全身剧毒,但是若与一些珍稀药材相互搭配,便会成为大补灵物。

    忘川蛇与碧落黄泉花相生相克,毒液不仅可以解碧落黄泉花的毒,还有十分神奇的麻痹作用,可以止痛。

    这蛇贪食巨毒,江雨眠恰好浑身是毒,她咬破了手指,朝着忘川蛇走过去,忘川蛇闻到她的血液气味,血红的蛇瞳立刻露出一抹分人性化的陶醉之色,伸出赤红的蛇信子,舔着江雨眠的手指,过了一会儿,这蛇便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垂下头颅,软绵绵地挂在江雨眠的手臂上。

    江雨眠掰开忘川蛇的嘴巴,取了点毒液涂抹在伤口上,又把忘川蛇扔进溪水里,一转身,就见月扶疏正看着溪中那半朵碧落黄泉花。

    醉醺醺的忘川蛇游到碧落黄泉花身边,绕着花茎盘成一团,脑袋依偎着花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眸子。

    江雨眠说道:“大千世界多姿多彩,这蛇只守着一朵花,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也不知虚度了多少年华。”

    月扶疏微微一笑,“忘川蛇不辨五色,不识五味,大千世界于它而言不过一片灰白,谈何虚度年华。”

    碧落黄泉花一半碧绿一半昏黄,半朵碧绿已经被人采走,只剩半朵昏黄。

    月扶疏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昏黄色的花瓣,“唯独碧落黄泉花在它眼中与众不同,这半朵花在世人眼中是昏黄之色,在忘川蛇眼中却如落日熔金,那半朵碧绿颜色寡淡,花蕊暗红无光,若以蛇瞳视之,则是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 ”

    他的手指犹如玉树之枝,无瑕之玉,屈伸之间优雅自生,指腹轻抚花萼后,又缓缓向上,停在那一点暗红色的花蕊上。

    花蕊旁微微鼓起六个碧色蕊豆,其中一个蕊豆露出一点绿色的尖,已经被新生的碧绿花瓣破开了。

    江雨眠说道:“你又不是忘川蛇,你怎么知道?”

    “你这语气,真不像求知的态度。”月扶疏收回手指,揽住她的腰,手臂缓缓收紧,“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忽地有一阵风吹来,也不见月扶疏如何借力,他只往前微微走了一步,轻轻踏着那道吹来的风,眨眼间便抱着江雨眠穿过了瘴气。

    没了瘴气遮蔽,江雨眠这才发现今日是个好天气,晨光明亮,暖风和煦,与崖底的灰暗阴冷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阳光真是一种好东西,配上青山绿水和满天朝霞,哪怕是冰冷的尸体也会被这种盎然的生机感染,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江雨眠在风生水起崖看了一会景色,和月扶疏回到了风雪山庄。

    江雨眠住在一间很豪华的客房里,因为她内力经常出岔子,需要安静地方修炼,宋时绥特意给她找了这么一个单独的小院,可以容纳数十名仆从,景色优雅僻静,种着许多树木花草。

    她没敢走正门,找了犄角旮旯用轻功溜了进去,堂堂九品天人,月扶疏还是第一次做贼似的来一个地方,他面色淡淡,也没什么不满,语气也淡淡的,问江雨眠:“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客人吗?”

    江雨眠冷笑:“是否见不得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是一个不速之客,对于所有人都是。”

    她回房间里换衣服,月扶疏在院中的亭子里坐下,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上面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局。

    黑白棋子厮杀惨烈,看这棋路,分明是江雨眠一人独自对弈,月扶疏打开棋盒,拿了一枚白子,正要落子,三个年轻漂亮的年轻女子突然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衫的年轻姑娘说道:“这都一夜了,老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真被那个广寒医仙抓走了吧。”

    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可是九品天人,雨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中间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的姑娘语气忧虑:“这天都亮了,雨眠的东西还在这儿呢,就算要走也得收拾东西再走吧。”

    “得了吧,那广寒医仙又是碧海潮生的岛主,又是金月王朝的太子,又是九品天人的,有权有势还有钱,老江那点家当我还不知道,我们俩这一路风餐露宿吸风饮露,要不是去了烟都,闻人听雪那小师弟给了我俩一点盘缠,我俩就差上街讨饭了!那姓月的财大气粗,要不要都没差别啦!”

    “那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些东西是金钱无法估量的,每一个东西都是一份回忆,不是说丢弃就丢弃的。”说话的是那个个子娇小的姑娘,声音细细柔柔的。

    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姑娘挠了挠脑袋,神色疑惑:“是这样的吗?”

    “东西什么不重要,我就是担心她会不会被人为难,同样是九品天人,师清恒老先生慈祥和蔼,将阿雪视为亲女。红衣鬼王虽然心思深沉喜怒不定,但摸清了脾气也好相处,商枝不就活得很滋润么。只有这一位叫人猜不透,七品的风荷鬼王说杀就杀,叫人不寒而栗。”

    亭子被玉兰树挡着,三个人也没瞧见亭子里的月扶疏。

    月扶疏在棋盘上静静落下一枚白子。

    宋时绥说道:“现在的风雪山庄已经不是避世的桃花源,而是各种阴谋的漩涡中心的,江雨眠离开这也挺好的。”

    曲笙寻听了宋时绥这话忍不住摸她脑袋,“你烧坏脑子了吧,现在这疫情四起的局面,你把这么一个大神医往外赶?”

    宋时绥苦笑:“雨眠确实是神医,可是现在瘟疫扩散,水源遭受污染,再过段时间就要闹饥荒,雨眠又不是种地的,她也无可奈何。我已经准备遣散山庄里的人,让他们跟在送药的商队里出去,这样才能逃过一劫。”

    羽流萤说道:“你娘身体不好,经得住车马颠簸么?”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我有种预感,伏犀山和夕照山还会发生更糟糕的事,这两座山原本就有古怪。”

    宋时绥说到这突然抿了抿嘴唇,不再往下说了,“除了成婚那次,我的预感都没有出过差错。”

    江雨眠换好衣服,立刻推开门走了出来,众人看见她都是又惊又喜,宋时绥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想起昨夜那片寒霜和眼角余光瞥见的那道人影,下意识问道:“你没事吧?”

    江雨眠朝着玉兰树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内力出了点岔子,需要独自修炼一会儿。”

    羽流萤说道:“你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送过来?”

    曲笙寻眼睛一亮,捏了捏羽流萤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能加我一份么,我想吃炸鸡腿!”

    江雨眠笑了,“山庄里有猪排么,我想吃糖醋排骨。”

    羽流萤眼睛亮亮的,声音甜甜的:“冰库里冻着好些猪排呢,你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她把三人送出小院,转身回到亭子里,月扶疏已经下完了一盘棋,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白子大获全胜。

    江雨眠聚精会神地看着棋局,月扶疏把棋子放回棋盒,说道:“性子冷淡,向来眼高于顶,到了外面却平易近人了,北阙帝子的爱妾为你洗手作羹汤,玄机阁的少阁主和你勾肩搭背,夜里又和那个黑衣女子抱在一起亲来亲去。”

    他盖上棋盒,语气冷淡下来:“眠儿的日子过得这样潇洒,怪不得总是不愿回到我身边。”

    第262章 恨生7

    “回到你身边又如何, 日复一日重复着无聊又寡淡的日子,乏味得令人厌倦。”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到你身边?”江雨眠托腮看他,笑容恶劣,“明明是你离不开我, 我一消失, 你就一条被丢掉的狗, 叼着狗绳到处找我。”

    月扶疏把黑色的棋子收进棋盒里,淡淡说道:“多日不见,眠儿的尖酸刻薄还是这么令人安心。”

    他脖颈修长,颈侧上有一个微微渗血的牙印,因为皮肤白皙, 任何伤口都显得十分醒目。

    他扣上棋盒的盖子, 抬眸看着江雨眠,“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么,仗着我母后的内力成了五品天人, 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江雨眠打开棋盒, 在棋盘上落下一个黑子, 语气不屑:“没有我,你母后现在还是一个活死人呢, 一点内力而已,说得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你那点所谓的纵容,是对毒太岁的纵容,又不是对我的纵容。”

    月扶疏打开棋盒, 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神色和嗓音都很温和:“不然呢,若你不是毒太岁, 又有什么值得我纵容的。就凭你卑贱的出身,略比旁人好些的相貌?若你如此想,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真是抱歉啊,我一直很看得起自己,我的价值不用你来批判,也不需要你批判,我又不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无论我是不是毒太岁,四海列国,千秋万代,我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脸上带着十足的傲慢和自信,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任何言语而动摇,冷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便站起身来转头就走。

    月扶疏拈着一枚白子,轻轻往前一掷,白子击中了江雨眠后背,江雨眠身躯一僵,整个身子都麻了一瞬,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冷冷的月桂香气漂浮着,一只手臂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江雨眠倒在月扶疏怀里,被棋子击中的地方又麻又疼,眼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生理性泪水。

    月扶疏低头看着她微微含泪的眼睛,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眠儿,你是我的珍宝,我自然对你无限珍爱,如今失而复得,我心情很好。”

    他低头,鼻尖贴着江雨眠的额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若有若无,如丝如缕,比世间任何一种味道都要好闻。

    这是毒太岁彻底成熟后散发出的香气,是生命的礼赞,是奇迹的象征,是一个医者此生所能达到的最顶尖最极致的成就,是徽章,是荣耀,是骄傲,是冠冕,足以让任何一个医者为此痴迷疯狂。

    月扶疏的鼻尖顺着江雨眠的脸颊慢慢往下,抵在江雨眠的雪白的脖颈处,他感受着她脖颈处的脉动,微凉的柔软嘴唇贴在她的颈侧肌肤。

    锋利冰冷的牙齿刺破肌肤,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江雨眠睁大眼睛,紫水晶般剔透晶莹的瞳仁猛烈震颤着。

    他狠狠吮吸着,血液从血管里汨汨流淌,江雨眠挣扎起来,用手推他的脸。

    她的手掌刚碰到月扶疏的脸,他那张无瑕侧脸突然结了一层剔透的冰花,锥心刺骨的冷意让江雨眠的手掌瞬间僵硬。

    月扶疏将江雨眠的双手反剪在背后,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住,埋在她颈侧贪婪而疯狂地吸食着她的血液。

    江雨眠不断挣扎,后背突然被月扶疏狠狠抵在柱子上,这下退无可退,她忍不住骂道:“月扶疏,你疯了?”

    伤口处的血液逐渐凝固,月扶疏舔了舔伤口,从她颈侧抬起头,看着江雨眠愤怒的样子,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一声:“我只是做了和眠儿一样的事情,多一个人陪你发疯,这样不好么?”

    他唇角沾着一点艳红的血,恍如冰雪为身的仙人从云端坠入凡尘的十丈软红里,染上了一抹尘世的艳色。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那样冷淡漠然目空一切,一点都不像发疯的模样,倒像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报复。

    江雨眠捂着脖颈仔细打量他,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一点被毒翻的迹象,不禁十分失望。

    这失望也明明白白地显露在脸上,月扶疏看着她的神色,又低低的笑了一声,黑眸半垂着,似笑非笑地问她:“失望了?”

    江雨眠冷笑一声:“失望,太失望了,怎么不毒死你!”

    “幼鸟总是天真,长了几片羽毛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月扶疏摸了摸江雨眠的脑袋,语气一半怜爱一半嘲笑,他摇了摇头,又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独自对弈起来。

    刚落了一子,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怒气冲冲地掀翻了棋盘。

    棋子满地乱蹦,江雨眠又抓着棋盒朝他扔过去,棋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月扶疏懒洋洋地躲过去,江雨眠冷冷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亭子。

    她现在和月扶疏一样,脖子上多了一个渗血的牙印,在很醒目的位置,只能去房间里找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遮着。

    心里的一腔郁气无处发泄,江雨眠深吸一口气,又去了宋时绥家里,宋时绥也忙了一天了,正在清点山庄里钱粮,按照山庄里的人头数分了银钱和口粮,让他们跟着这几日送药的商队出城,随后拿着信物在风雪山庄的其他产业里找个差事安顿下来,若是以后山庄重建,也许会被召集回来重新做事。

    除了宋母之外,山庄里的人都会武功,而且功夫都不弱,在外面也有自保能力,也不用宋时绥太操心,唯一令她忧愁的还是宋母和小琉璃。

    只有世道安稳的时候,风雪山庄才是世外桃源。

    山脚下的疫情越来越严重,疫情过会饥荒来临,长生殿用春眠筛选具有天人潜力的天才,这是一个漫长残酷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惨烈的结果。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江雨眠走进来的时候,宋时绥正坐在罗汉床上数着银票,除了一沓子银票,罗汉床的炕几上还放着一些珠宝首饰。

    江雨眠拎着几包药走进来,在炕几另一侧坐下来,拿起一个玉镯子看了看,“准备去哪?”

    宋时绥说道:“西海魂族离这最近,半个月就能到,海上航行也平稳些,我娘勉强能受得住。”

    江雨眠指着那些药说道:“我开了一些滋补养神的药,你路上带着,给你娘的用。”

    “谢谢你,有你这么个大神医在这,所有人都安心不少。”宋时绥把银票放在一旁,“我想租赁一艘玄武船。”

    玄武船是碧海潮生特有的,想租赁这种船,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还需要贵重的身份,江雨眠说道:“我去问问月扶疏。”

    江雨眠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纱巾,宋时绥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了,同玉摇光住在松鹤院那段时间,她脖颈上常常有这些痕迹,要么穿高领的衣服,要么在脖子上系一条与衣裳同色的丝巾,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目光停在那条纱巾上,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雨眠,月扶疏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雨眠虽然没有性经验,但也不是什么无知的纯白少女,一看宋时绥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岔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他不举。”

    宋时绥一愣。

    愣了几秒后,宋时绥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不是在压抑中爆发,就是在压抑中变态,你……”

    江雨眠知道宋时绥又想岔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认真说道:“你知道冰魄神功么,这种至阴至寒的内功会使人清心寡欲,月扶疏已经修炼到第九重,根本没有什么生理欲望的。”

    宋时绥稍稍放下心,还要说些什么,曲笙寻和羽流萤走了进来。

    “饭快做好了,正要去喊老江吃饭呢,没想到老江竟然在这儿和你数银票。”

    羽流萤看着炕几上的银票和首饰,惊讶道:“没怎么见过时绥戴首饰,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没想到你居然有一箱子。”

    “我挺喜欢这些的,收集了很多呢,就是平常不方便戴,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虽然不怎么贵重,但样子精巧,适合戴着玩儿。”宋时绥又打开好几个盒子,里面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

    年轻姑娘聚在一起,最喜欢欣赏这些东西了,曲笙寻眼睛一亮,“哎呀我喜欢蓝色,那个蓝玉髓镯子我要了,你们不许跟我抢!”

    羽流萤挑了几对动物形状的耳坠子和一对珍珠耳环。

    江雨眠很少戴首饰,但是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她的兴致也上来了,挑了一朵粉色的山茶绢花。

    晚上一起吃了晚饭,羽流萤做得糖醋排骨和炸鸡腿实在太好吃,宋母端上酿好的米酒和葡萄酒,用冰块冰镇着,酸酸甜甜十分开胃,配上炸鸡腿和糖醋排骨简直不要太下饭。

    江雨眠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她饭后消食,又一次去了玉摇光的密室,拿走了那本《游仙夜话》,回到了客房。

    *

    月色如水。

    红色纱幔垂着,夜晚的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轻若无物的红色纱幔轻轻摇曳。

    商枝跪坐在地上,身前是一张红木矮桌,上面摆着六个小铜人。

    无形的丝线被商枝牵引着,六个小铜人动了起来,两个小铜人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两个小铜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打成一团,剩下的两个坐在一旁耳厮鬓磨如胶似漆。

    商枝玩得上瘾,抖了抖手里的丝线,她晚上在这和艳鬼学牵丝术,学到一半艳鬼有事出去了,现在屋里就剩她一人。

    屋里寂静一片,商枝突然觉得有点无聊,她抖了抖丝线,六个小铜人安静下来,她手里的丝线又是一动,两个小铜人动了起来。

    商枝声情并茂:“你来干什么!”

    商枝感情充沛:“不是我要来的!是命!是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

    “不是她!爸!您告诉我!不是她!”

    “混账,萍儿不许胡说!她没有什么好身世,也是你的母亲!”

    商枝发出一声包含痛苦的呐喊:“噢!爸!”

    “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觉得脸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伦天性。”

    “父亲!”小铜人比划了一个拿枪的手势对准自己的头颅,“你不该生我!”

    一缕香雾突然飘了过来,戏瘾大发的商枝虎躯一震,僵住了。

    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往窗边一看,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懒懒地倚着窗,眼里带笑,也不知看了多久。

    第263章 恨生8

    红衣如火, 眉眼炽烈冶艳。

    回三危山的这些日子里,商枝一直与他朝夕相对,但冷不丁看到这张极具冲击力的脸还是会蓦地一愣。

    还好带着野猪脸面具,没衬得自己像个呆子, 商枝下意识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 结果摸到了面具上的獠牙, 她扭捏了一会后,身体移了个方向,跪在矮桌前,面朝艳鬼说道:“在下一时兴起,叫大王见笑乐了。”

    艳鬼吸了一口红玉髓烟, 红唇微张, 吐出一口悠悠缭绕的香雾,“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般唱戏的本事。”

    那香雾一直飘着,像一阵烟似的飘到商枝面前来, 这样极品的魂香, 也只有艳鬼这样的九品天人财大气粗底蕴深厚, 才能日日吸食,用以养魂。

    商枝猛吸一口, 被香的脑子发晕,神魂好似被泡在一池温水里, 醉醺醺,飘飘然。

    恍惚之间,只见眼前一片火焰似的灼红, 她痴痴傻笑着抬头往上,艳鬼在她身边坐下,拿着红玉髓烟斗的那只手臂搭在矮桌上, 一根无形丝线粘在他指尖上,他轻轻一拽,被无形丝线束缚的小铜人动了起来。

    他问商枝:“从哪儿看来的话本子,写了这样罔顾人伦的大戏。”

    商枝嘿嘿一笑:“在我的家乡,这话剧……这戏还挺有名的,从小看到大,我都能背下来了。”

    毕竟是写进教科书里的话剧嘛。

    商枝小学看过,中学看过,高中还和班里的同学排演过,上大学的时候还在学校的礼堂里看学长学姐们表演过。

    她动了动手,松开手里的无形丝线,小铜人安静了下来,唯独艳鬼操控的那个小铜人动了起来,那小铜人的手指上缠绕着许多根无形丝线,灵活的金属关节活动着,小铜人手臂一抬,屈指轻弹,手里的丝线缠在另一个小铜人的四肢上。

    艳鬼操控着小铜人,他手里的小铜人又操控着另一个小铜人

    被一号小铜人控制的二号小铜人的跪坐在桌上,手一伸,手里居然又多出许多根无形的丝线来,缠绕在其他小铜人的四肢上。

    跪坐在地上的那个小铜人摇头晃脑,居然又控制起另外另外四个小铜人,演起了无声的哑剧。

    商枝定睛一看,这小铜人就是在演她方才的样子,她自顾自地沉浸,没想到在旁人视角里居然是如此的搞笑滑稽。

    商枝在艳鬼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垂下头颅,臊眉耷眼地在艳鬼面前反思。

    “小的知错了,日后定当勤加练习,再也不这般胡闹。”

    艳鬼嗤笑,拿着红玉髓烟斗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本王又没说什么,你这野猪脸小鬼倒认起错了,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乖觉?”

    商枝正想说几句漂亮话,结果后脑勺突然一凉,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清汤大老爷!我要是不乖觉,四只爪子都得被你这红油鬼王砍了炖猪蹄汤喝!”

    心里的吐槽犹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从嘴巴里跑了出来。

    寂静,一片寂静。

    商枝急忙捂住嘴巴,脑袋往后一转,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一根细细的透明丝线正粘在她脑壳上,像个透明幽灵似的往她脑袋里钻。

    那根线缠在始作俑者的小指上,艳鬼倚着地上的矮桌,单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堂堂九品天人,竟然如此不讲武德!

    我命休矣,呜呼哀哉!

    商枝嗷的一嗓子,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那可不是小的的真心话啊,大王可千万别当真,别说炖猪蹄汤,就算把小的洗刷干净做成一只烤乳猪,小的也心甘情愿啊。”

    这小鬼成了天人,插科打诨的本事也跟着见长,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艳鬼拿着手里的红玉髓烟斗往她心窝处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商枝“呃”的一声,半边身子又酥又麻又软。

    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艳鬼笑叹一声,像一阵红雾似的从矮桌旁飘了起来,艳丽之余夹杂着几分阴森,轻盈之余又带着几分诡异。

    他并未出言苛责,只对她微微一笑:“夜深了,你回去吧。”

    商枝捂着胸口回去了,回到出云殿,她脱了衣服,往胸口一看。只见胸口被那红玉髓烟斗点出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圆形红痕,比朱砂颜色稍淡一些。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是又疼又酥又麻,滋味十分奇妙。

    商枝一哆嗦,立刻放下手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哎呦了半天,缓过劲后摘了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坐在屋檐下透气,现在六月刚过,七月夜里是极闷热的。

    好在三危山这里全是鬼修,一到晚上阴气森森,除了有点渗人之外倒也凉爽,可以媲美现代的空调房。

    商枝是个E人,她这种外放型人格是没有办法在独处中获得能量的,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只会觉得寂寞无聊又消沉,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上来的忧郁。

    出云殿有侍女和一些鬼仆,商枝自己神出鬼没,回来也没个时间,所以一到晚上就让他们自己歇息,偌大的出云殿此刻十分安静,别说人影,就是连个鬼影也没有。

    商枝坐在抄手游廊里叹气。

    傍晚在艳鬼那用了晚膳,夜里练习牵丝术的时候又吸了不少魂香,按理来说不应该感到饥饿。

    但有时候饥饿不只只是胃部空虚,精神空虚的时候也会产生进食的想法。

    鬼修不像剑修那样讲究什么过午不食,修鬼道的人性子都野,减少约束自己,大多鬼修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欲望,讲究的就是一个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其实修炼者修为越是高深,越到了后期就越要约束自己的欲望,以免因为一己私欲给天地之间造成无穷祸患。

    商枝还没修行的时候,老疯子就告诉她这个道理,还说若是她日后成为为祸一方的祸害,他就是化成灰也要从土里蹦出来,拿着柳条子把她抽死。

    想起老疯子手里那根打人贼疼的金柳枝,商枝不禁浑身发毛,赶紧抱住自己。但商枝就是一个爱折腾的人,而且充满了世俗的欲望,要她清心寡欲,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反正她觉得没必要在口腹之欲上苛待自己,这世道已经很苦了,再不吃点好吃的东西,她人都要无了。

    于是她溜到了厨房,三危山有个厨房,一到夜里是很热闹的,艳鬼身边的那些个吹拉弹唱的文艺鬼都贪吃,一到晚上,有不少贪吃鬼聚在这儿,喝点小酒,吃点小食,弹点小曲,说点八卦。

    商枝来的时候,厨房旁边的厢房里已经聚了不少文艺鬼,琳琅满目的乐器放在一旁,这帮文艺鬼们坐在一张圆桌上推杯换盏,热闹极了。

    都是经常在艳鬼身边当差的鬼,大家都脸熟彼此。商枝一来,这些文艺鬼便纷纷起哄道:“哎哟,原来是大王座下捧烟斗的野猪脸儿,跟在大王身边吸食魂香还不够,又来跟咱们这些鬼抢饭吃!”

    商枝哼了一声,说道:“都说是野猪脸了,不贪吃那还能叫野猪吗?”

    她身形修长,在一众鬼兵中称得上是长身玉立,若不是脸上戴着个青面獠牙十分狰狞的野猪脸面具,光是这身形也得被人喊上一句俏公子。嗯

    花袭影也在这,穿着一身红衣,脑袋上簪着一朵粉月季,朝着商枝“切”了一声,酸言酸语的挤兑她:“瞧瞧你,日日没个正形,天人之中属你最清闲,哪有一丁点儿天人模样?”

    自从艳鬼从西海海底墓穴苏醒之后,西海魂族的局势就变得严峻儿动荡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就是商枝刚刚晋升为天人,再加上要潜心修炼牵丝术,这才叫她过了一段逍遥安稳的日子。

    商枝说道:“我就是知道以后没多少清闲时候,这才偷得浮生半日闲,赶紧享受享受。”

    花袭影这鬼虽然爱挤兑她,但共事这么久多少也有些同僚之情,还是给她腾了个地方。

    桌上摆着烤肉和米酒,这帮鬼兵做菜一绝,商枝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小刀切了块烤肉,蘸着酱油和小料猛炫一口,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香醇爽口的米酒。

    一堆鬼聚在一起吃饭哪能不聊天,这些都是跟着艳鬼一同从海底墓里苏醒的鬼,道行深厚,见识颇多,一帮人从长生殿聊到西海皇室,又从皇室里的各种秘辛聊到羽朝的皇后,然后又从羽朝皇后各种匪夷所思的美容秘方聊到了金月王朝。

    前阵子月扶疏来三危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七品天人的风荷鬼王被当众砍下头颅一事不可能悄无声息。月扶疏一出手可谓石破天惊,长生殿都被吓了一跳。

    许是顾及着月扶疏的原因,长生殿最近十分安分,连三危山的鬼兵鬼将们也清闲了不少。

    这些鬼兵鬼将在百年前就跟随艳鬼四处征战,阅历和见识不是商枝可比的,一些人眼中的秘辛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饭桌上的闲聊。

    商枝以前混江湖的时候就在勾栏瓦舍里打听消息,她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听他们闲聊,话题又转回羽朝的那位皇后身上。

    “羽朝那皇后真是疯魔了!”

    商枝咽下嘴里的烤肉:“怎么个疯魔法?”

    鬼兵说道:“那个女人脸上长了一条细纹都要气的杀人,前几日有密探传信,说那女人不仅服用肉灵芝,还用处子的血敷脸。”

    商枝“嘶”了一声,这是什么穿书版血腥玛丽,衰老是自然规律,别说用处子的血敷脸,就算每天拿着胶原蛋白连吃带抹也没什么用。

    月山顷和月扶疏这种容颜永驻的九品天人是独一份,除了修为深厚之外,还与他们修炼的冰魄神功有关系么,这种内功心法至阴至寒,冷冻保鲜嘛。

    至于艳鬼,只能说防腐做得好,商枝在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问这些鬼兵:“这皇后干嘛这么在乎容貌?”

    花袭影举杯叹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绝世美人啊,有几个能坦然面对容颜老去?”

    坐在花袭影旁边的鬼兵发出一串桀桀低笑,“还有个原因,羽朝皇后嫉妒金月那位,野猪脸小鬼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人之间的牵扯。”

    商枝立刻拿起酒壶给他酒杯满上,“我资历浅,哪有各位前辈见多识广,快说快说,也让我跟着你们长长见识。”

    那鬼兵颇为受用,端着酒杯说道:“羽朝皇后是百兽王朝的公主,当年百兽王朝没落之后寻求庇护,把其中一个绝色少女送到了金月,十五年后,又把王朝的公主送去羽朝和亲。”

    商枝说道:“原来这两个皇后来自同一个王朝啊!”

    鬼兵说道:“金月皇后心如蛇蝎,那真是没有半点家国情怀,她修炼了一种可以吸人内力的邪功,武功大成后逃出金月,把百兽王朝的皇室杀死了一大半。”

    商枝:“啊?”

    “世人多知其美艳,却不知其凶恶。”鬼兵笑道:“金月皇后杀人如麻,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后来有许多人上门寻仇,若不是月山顷太强,又有烟都那剑仙护着,金月皇后还不知怎样呢。”

    烟都剑仙?

    金月皇后?

    烟都的剑仙护着金月皇后?

    野猪脸面具后面,商枝满脸愕然,眼神里一半疑惑,一半是即将吃到大瓜的兴奋。

    她又拎起酒壶,把鬼兵的酒杯满上,笑道:“哎哟,你可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鬼王面前捧烟斗的野猪脸虽说资历浅,但得鬼王看重,现在又成了天人,这野猪脸小鬼对他如此殷勤,鬼兵又得意地发出一串桀桀怪笑。

    “害,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点事呗,烟都那位剑仙曾是金月皇后的剑术老师,白衣剑客英俊潇洒,金月皇后爱他爱的不得了。”

    商枝说道:“你别是喝醉了说胡话,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能搅和到一块儿去?”

    鬼兵打了个酒嗝,“又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大王和其他兄弟们在西海海底沉眠,这才不知道这桩风流韵事。”

    他喝光杯里的酒,随手一招,一把古琴朝他飞来。

    他拨了下琴弦,琴音流泻,他叹道:“我当年风流倜傥,身段不比你这野猪脸小鬼差,弹得一手好古琴,在金月皇宫里当琴师。”

    “每次我弹相思曲,金月皇后都会流泪。”

    “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哭得跟小女孩一样……”

    第264章 恨生9

    风雪山庄夜里来了一批高手, 想要带走宋时绥和小琉璃,好在江雨眠在这,一场大战之后,这一劫才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

    山庄里的人被吓得不轻,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也马不停蹄的走了。

    这几日里, 山庄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宋时绥一家人也收拾好行囊,和龙归云一行人登上了前往西海魂族的玄武船。

    月扶疏乘坐的玄武船可谓是极尽豪奢,众人一上来,不管是见过世面还是没见过世面的,都被这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宋时绥说道:“这也太奢靡了。”

    徐杉说道:“碧海潮生缺什么都不缺钱, 价值千金的明珠都只能用来做鞋, 被那小太岁穿在脚上。”

    他伸手比划:“那么大的一颗啊!”

    徐耳“啧”了一声:“你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连人家姑娘鞋子上的珠子都馋,可别说是在咱们北阙皇宫当差的, 我和太子殿下丢不起这个脸!”

    众人都哄笑起来, 离别时愁云惨淡的气氛立刻被冲淡不少。

    一行人找房间住下, 到了房间,羽流萤睡了一觉, 闲下来了,才想起龙归云刚来伏犀山的时候去夕照山走了一圈, 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她生病之后一行人才去了伏犀山。

    她躺在床上想事情,龙归云也醒来了, 把手往她衣襟里伸。

    竹青色帐子一晃一晃的,羽流萤按住胸口上那只不断作乱手,说道:“我记得殿下刚来玉京的时候先去了夕照山, 殿下是早发现夕照山不对劲了么?”

    “我若知道夕照山不对劲,怎么会带你进去,害得大病一场。”

    “那殿下去那干什么?”羽流萤想了想,添了一句,“若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殿下就不用告诉我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我心里有点慌,想和太子殿下聊会儿天。”

    龙归云低笑一声:“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他掀起羽流萤的裙子,一边亲她的耳朵一边说道:“在山庄里你总围着那帮姑娘转,如今分开了才想起和我闲聊。”

    山庄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又来了一次葵水,床笫之间确实冷落了他,好些日子没和他亲热了。

    羽流萤红着脸,捂着裙子的手松开,说道:“什么叫口是心非,我看着殿下辛苦奔波却没有得偿所愿,我这是心疼殿下,殿下不领情就算了。”

    龙归云脱了她的裤子,说道:“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去夕照山找碧落黄泉花。”

    羽流萤一愣:“啊?”

    “徐耳下了山崖,发现那朵花只剩了半朵,我问了小太岁,她说这花长成至少一年。”

    说到这儿,龙归云脸上显出一丝郁闷:“出一趟门,两件事都没办成,玉公子不知所踪,碧落黄泉花被人捷足先登,也不知回去后如何与我父皇交待。”

    羽流萤在他怀里抬起头:“碧落黄泉花剧毒无比,殿下要这花做什么?”

    龙归云摸着羽流萤的小脸,把她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美人在怀,软玉温香,龙归云脸色稍微好了些,在羽流萤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你可别小瞧了这花。”

    “这花还有别的用处?”

    “十几年前,月扶疏到处找这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一朵,移植在碧海潮生的广寒宫里。”

    “那朝他要一朵不就好了吗?”

    龙归云把她揉来揉去,看她小脸通红眼神迷离,用发腻发颤的声音同他说话,他忍不住发问:“就这么想知道,早就听闻诡术师喜欢探知隐秘之事,怎么在床榻上也是如此?”

    羽流萤恼羞成怒地别过脸:“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龙归云笑了一声:“那我便不说了。”

    羽流萤又转过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撒起娇来:“殿下。”

    她这一声又软又甜,龙归云那一身铮铮铁骨都被她叫酥了,他深吸一口气,含住她的嘴唇一阵猛亲。

    直到把羽流萤亲得喘不过气了才放开,看见她那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怒瞪着他,龙归云才一脸餍足地说道:“碧海潮生已经没有这种花了,当初月扶疏是在这一片找到的碧落黄泉花,这有两座山,我就想着都去找一找。”

    “可是找到这朵花又有什么用呢,这花全身都是毒。”

    龙归云把她的双手按在床头,低头亲她,低沉的声音变得暧昧含糊:“我又不懂药,你若是知道了再告诉我,现下正事要紧。”

    两人水乳交融,羽流萤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身体绷紧后又软倒在床榻上,像个软乎乎的小面团似的,被龙归云搓扁揉圆,好一番折腾。

    他们这一走,山庄里就只剩下曲笙寻、江雨眠和月扶疏了。

    曲笙寻非常难过,整日耷拉着一双海蓝色的猫眼,在江雨眠耳边碎碎念:“虽说疫情闹得厉害,可大家在山庄里也热热闹闹的,这一瞬间冷清下来,可真是天上地下,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落差,我缓不过来,根本缓不过来。”

    “呜呜呜,这里山清水秀,充满灵气,可是个修炼圣地啊,现在都荒凉成什么样了。”

    “我好想老宋,好想流萤做的菜,好想念以前热热闹闹的时候。”

    曲笙寻持续性抑郁,一到夜里就发毛,非得抱着江雨眠才能睡着。

    逃走的长生不老药如今失而复得,月扶疏自然不会让江雨眠离开他的视线,但他也不至于和两个姑娘挤在一张床上,于是就睡在窗前的小榻上。

    翌日,白鸾鸟吃饱喝足,月扶疏三人乘着白鸾鸟启程,前往金月皇宫。

    同一时间里,商枝又做梦了。

    她又梦到了十三年前的平城瘟疫,瘟疫之后是饥荒,大地干涸,寸草不生,她跟着老疯子离开逃荒的人群,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里行走。

    她总问老疯子要带她去哪,老疯子总不告诉她。走着走着,走到一座山前,地上堆着白骨,长长的头发缠在白骨上,愣是没个下脚的地方,做噩梦也梦不到这么恐怖的场景。

    “怎么人都堆在这儿啊?”

    商枝避开头盖骨,往前迈了一步,在一片白骨里看到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

    瘟疫之后忽然大旱,好几个月没下雨不说,太阳还特别毒辣,好多林子里发生了山火,一烧就是一整座山,还刮了好几次沙尘暴。

    枯死的树,飞扬的尘,干涸的土,没有一点生气。

    逃荒的人遇到这么一个水源,就都聚集在这儿了,饿死也没离开。其实饿死和渴死都挺可怕的,但可怕的是不仅没饭吃还没水喝。

    商枝也累了,中午的大太阳晒得人发虚,她清理出一块地方在小溪旁躺下,小溪没有干涸,溪水还在慢慢流动,她听着溪水声,用手背挡着阳光,躺在黄土里看天,天是那么蓝,还有一朵云在天上飘,

    商枝看着看着,渐渐昏昏欲睡。正当她快要比上眼皮,眼睛突然金光一闪,身上忽地挨了一柳条子,胳膊火辣辣的疼,商枝被抽得从地上跳起来。

    老疯子骂骂咧咧: “别放赖,吹笛子去!小小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我这个年级正该睡觉的时候,老年人觉才少!”商枝很不服气,但还是拿起腰间的笛子开始吹,笛声比乌鸦还难听,全是暴躁和不满。

    金柳枝又往她后背一抽,这下商枝彻底老实了,盘腿坐在树下吹冥音六律。

    她一吹这曲子就不开心,会产生一种“不如死了算了”的想法,但没办法,不吹就会被柳条子一顿招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吹,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吹了一阵,天忽然阴了,有两个雨点掉下来,商枝抬头一看,天上乌云密布,显然是要下雨了。

    她和老疯子找了个山洞避雨,天一热,洞里的石头都是热乎的,外面下着雨,商枝趴在热乎乎的石头上睡觉,大自然的雨声是最好的催眠曲,商枝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雨停之后她才醒,和老疯子沿着小溪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定睛一看,才看到小溪的溪水中长着一朵奇怪的花,一半昏黄,一半碧绿,形状像荷花,但比荷花小一圈,中间的花蕊是猩红色的,这颜色搭配太歹毒,一看就不是什么美好的植物。

    她正琢磨着,老疯子已经淌着溪水走过去了,溪水里冒出一条大白蛇,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阴森森地看着老疯子。

    商枝正担心着,就见这老疯子拿着那根金柳条对着大白蛇一顿猛抽,抽得那蛇埋在溪水里不敢抬头,然后他摘了那朵古怪的花,又随便捡了个头盖骨当花盆,往里面塞了土,洒了溪水,把花插在土里。

    她好奇:“这是什么花?”

    老疯子说道:“碧落黄泉花。”

    “名字不吉利啊。”

    老疯子默默胡子,“这本来就是阴间的花,得多死人,这花分不清阳间和阴间,这才能开。”

    商枝伸手去拿,老疯子眼疾手快的打掉她的手,商枝面色讪讪,“你采这花干嘛?”

    “吃。”

    商枝大惊失色:“这花不仅名字不吉利,连颜色也不吉利,咱们虽然饿,也不能啥东西都吃啊。”

    老疯子没理她,看着那朵花自言自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苗子我抢了,这花也抢了,可这嫁衣我也不想穿。”

    商枝听不懂他唠叨什么,跟着他去了一个墓,后来那花也不知被他随手扔了哪儿。

    后来商枝长大了。

    她问老疯子,“你为什么不认我当徒弟?”

    老疯子哼笑一声:“你这小鬼头,有半点尊师重道的样?”

    “教我这么多东西,还不认徒弟,不是说你们可注重传承了吗?”

    商枝劲一上来,是非得刨根问底的,老疯子被她吵得耳朵疼,一边掏耳朵一边说道:“当儿子。”

    商枝很气愤:“我是个女娃!你个老东西怎么能重男轻女呢!”

    老疯子拿起了柳条子。

    柳条子一挥,商枝愣是从梦里被吓醒了。

    她摸摸心口,转了身,鼻子贴上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幸好这脸足够熟悉也足够好看,才不至于让商枝发出一声尖叫。

    饶是如此,商枝也吓了一跳,想往他脸上招呼几下,让他以后不要这么悄无声息地上她的床,手伸过去又舍不得,这可是不逊色红衣鬼王的脸,要不然她非得扇他一巴掌。

    她瞅了一会,看小红睡得香,伸手去捏小红的脸。

    “小红?”

    小红打掉她的手,的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把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她一眼,眉毛略略一挑,又转个身继续睡。

    商枝倒是精神了,伸出长腿往小红腰上一搭,把小红圈住,又咬人脖子,又伸手扒小红衣服。

    扒开小红的衣服,一阵幽香传来,商枝喜滋滋地把脑袋埋了进去。

    小红发出一声闷哼,揪商枝耳朵:“你轻点咬。”

    商枝“嗯唔嗯唔”地含糊应着,正享受着,突然听小红说道:“听说鬼王要派新差事给你。”

    商枝终于舍得抬头了,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

    “玉京那闹瘟疫,这可是长生殿的手笔,咱们三危山岂能坐视不理,闲着的天人就你一个,这活迟早得落在你头上。”

    商枝又低头亲他胸口,“我也该历练历练,可是瘟疫已经扩散了,饥荒也快来了,我去那又能干什么?”

    小红摸着她的脸,轻声笑道:“去摘一朵花。”

    商枝又把头从他胸口抬起来:“啊?”

    第265章 恨生10

    商枝来了兴趣, 往小红心口上一趴,扒拉着他衣襟,好奇的问道:“是什么花,竟需要我这个天人去摘?”

    她头发散开了, 野猪脸面具拿下来了, 那种锐利的能刺伤人眼睛的美貌也露了出来, 小红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伸手揉她的嘴唇。

    “碧落黄泉花。”

    商枝猛地一怔,下意识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似的,挠了挠脑袋, 说道:“这起得什么名字, 怎么这么不吉利?”

    小红笑道:“名字不吉利,但却有用的很。”

    “怎么有用?”

    “这花是阴间的花,本不该开到阳间来, 便是阴气深重的千年墓葬里也不生长, 只有人间白骨累累, 这花才能在一片死气和阴气中长出来。”

    商枝终于对这花有点印象了。

    “这花是不是一半碧绿,一半昏黄, 而且剧毒无比?”

    小红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哟,你这小鬼还挺有见识, 从哪知道的?”

    人与人之间最怕交浅言深。

    商枝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与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是好朋友,她什么毒物没见过, 略和我说几个神奇的,我就记住了呗,但她没告诉这花有什么用, 大王也不缺珍宝,要一朵剧毒的花做什么?”

    小红说道:“这花剧毒,哪怕天人吃下去也必死无疑,但九品天人吃了,会陷入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沉眠状态。”

    商枝听懂了:“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呗。”

    小红点头:“这花还有个用处,就是颠倒阴阳,蒙蔽天机。长生殿那帮夺舍魂魄的鬼并不擅长诡术,就算是诡术师借尸还魂,也得找个阳寿散尽的人去附魂,否则灵魂会互斥。”

    商枝满眼好奇:“天人的灵魂那么强大,还会和普通人互斥么?我还以为会是压倒性的胜利呢。”

    小红笑着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人借助天地之力才能乘云御风,又怎能违逆天道,毁人魂魄夺人躯体这等行径本就为天理所不容,诡术师生来体弱多病,修行艰难,又何尝不是天道对此等神通的制约呢。”

    商枝倒吸一口凉气:“是啊,原来长生殿发动春眠不只是挑选容器,还想得到碧落黄泉花。”

    这事儿真是细思极恐,商枝倒吸一口凉气:“万一那些天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岂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碧落黄泉花,想要得到碧落黄泉花就得死大量的人,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少人命搭进去啊!”

    小红居然苦笑一声,叹息道:“对于九品天人而言,这早就不是秘密了,生死之际如何抉择,才是重中之重。”

    商枝越想身上越发凉,连那些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从小红身上坐起来,倚着床榻说道:“自古以来有多少九品天人得到了碧落黄泉花啊,如果得到碧落黄泉花的九品天人一直沉眠,那有一天全都苏醒过来。”

    “我的……妈呀……”

    这可真是想一想就令人头皮发麻的灾难场景。

    保留着最后一口气儿陷入漫长的沉眠中,等到长生的契机就会苏醒。

    长生的契机可遇不可求,那得打成什么样?

    那老疯子呢?

    小红说这在九品天人之间不是秘密,那老疯子也是九品天人吗?

    他当初带她走,又教她鬼道,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

    想当初商枝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刚遇到老疯子那会儿,她夜里睡觉都不敢闭眼,生怕这老东西把她当成储备粮,哪天饿了就张开一口黄牙把她给生吞了。

    可后来又说把她当儿子。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娃娃,但还是该揍就揍,一点儿不含糊。

    商枝也查了数千年来出现的鬼道天人,但是没一个能和老疯子对上号的,搞得她现在还不知道老疯子是谁。

    穿书之后时常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团乱麻里,千头万绪,想理也理不清楚。

    她兀自叹了口气。

    小红揽住她的肩膀贴了过来,“叹什么气啊?”

    商枝一边捏他的腹肌一边打岔,“在想我与你都是大王的亲信,你隔三差五才回来一次,我可天天在大王身边,怎么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大王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却什么都不和我说,这也太偏心了!”

    她面色不忿,语气也酸溜溜的,小红忍不住捏她的脸,调笑她:“小没良心的,连我的醋你都吃上了?”

    相处这么久,商枝自然也知道小红的身份不简单。

    她如今已经是天人了,小红却能不知不觉间溜进她的卧室,让她察觉不到半点气息,单就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修为不弱于她。

    想来也是,没点本事怎么能做得了艳鬼的亲信,还知道这么多的隐秘,显然艳鬼也是用心栽培小红的,小红在她面前也不怎么掩饰。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装糊涂是一门伟大的学问。

    商枝心里腹诽,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眼神往他胸口上瞄。

    白里透粉,粉里透红,比甜滋滋的蜂蜜奶油小蛋糕上点缀的樱桃还要诱人。

    这等极品,怎能放过。

    就是小红总嫌弃她牙尖嘴利,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呢,就总把她脑袋一把推开。

    商枝脸上露出了一抹矜持而羞涩的笑容:“也不是,你要是给我吃点别的,我就不吃醋了呗。”

    话音刚落,脑袋被敲了一记爆栗,小红说道:“难得和你说正事,你这小鬼,净往男人胸口上瞄,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

    商枝面无愧色,理智气壮:“我一个大女人,不嫖不抽不赌,尊老爱幼乐于助人,心地善良遵纪守法,我就好点色怎么了!”

    她一个饿虎扑食,把小红压在身下。

    寻欢作乐的东西都在床头的柜子里,这些天素了许久,商枝好久不食肉滋味,今天开了荤,顿时有点儿拉不住闸了。

    小红揪她耳朵,狠狠一拧,笑骂一声:“你这野猪,猴急什么?”

    商枝嘟囔:“你勾引我,都是你不知检点!”

    两人在床上熟稔的很,一时间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小红被她弄得眼神迷离,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浸湿了艳红的眼角。

    商枝来来回回地亲他眼睛,看他睫毛又长又翘,又鼓着脸撅着嘴唇吹他睫毛,吹得他眯起眼睛,蹙起眉头,伸手把她的嘴唇捏住,捏成了扁扁的鸭子嘴。

    一场欢爱结束后,小红的身体仍兀自轻颤着,商枝趁着他沉浸在余韵里,赶紧掐住时机品尝她的小甜点。

    小红伸手推了一把,奈何此时身体酥软,推了两下也推不动商枝那颗执着的脑袋。

    一时间,小红有点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转念一想,这小鬼年纪小,正是贪欢的年纪,加之身上尸毒未解,放纵些便放纵些吧,便倒在床榻上任她胡闹去了。

    胡闹一晚上,第二日商枝精神抖擞地去了紫霄殿侍奉艳鬼。

    夏季天亮的早,商枝出门时天已经大亮了,路上的花花草草还沾着露水,鞋尖一碰,几滴露水从草叶上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鞋尖。

    商枝这一路脚步雀跃,去了紫霄殿时,艳鬼正点评魂香。

    三个巴掌大的红玉匣放在小桌上,艳鬼拿着一个白玉长柄小勺,舀了一勺魂香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唇一笑吗:“哟,野猪脸来了,这小鬼嘴巴刁钻,厉害得很,过来替本王尝尝这些新得的魂香。”

    “哎哟,今天一出门,就有喜鹊一直对着小的叫,托大王的福,小的就知道今天有好事!”

    商枝喜滋滋地走过去,接过艳鬼手里的白玉长柄小勺,舀了一点魂香放在掌心里,一小朵绿色魂火从她掌心里袅袅燃起,魂香点燃,香雾缭绕,室内充满沁人心脾的异香,凡是修为稍低的鬼兵,陶醉得不能自已,像只吸了猫薄荷的猫。

    等众鬼陶醉够了,艳鬼让众鬼退下,唯独留下商枝一人。

    艳鬼倚着红木小榻,微微眯了眯眼睛,轻笑着说道:“野猪脸,本王新得的魂香如何?”

    商枝:“自然是上上乘珍品。”

    艳鬼说道:“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办。”

    先前小红和她通过气,商枝这会也不惊讶,恭敬地把红玉髓烟斗奉上,随后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说道:小的谨遵大王吩咐。”

    艳鬼说道:“本王要你去抢一朵花。”

    *

    白鸾鸟的速度很快,七日后,江雨眠一行人就从伏犀山回到了金月皇宫。

    失踪已久的小太岁如今全须全羽的回来,观月小筑的人差点喜极而泣。

    只有羽落清脸色惨白,夜半时分又去玉摇光那里哭了好一会儿。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江雨眠并没有机会去为难她,因为江雨眠刚到金月皇宫就被月扶疏软禁了,除了观月小筑,她哪也去不了。

    好在月扶疏只软禁她,没有软禁曲笙寻,曲笙寻像只出笼的野兽,一天天使不完的劲儿,在金月王朝到处跑。夜夜宿在南风楼里不说,还得枕着俊秀小哥的大腿,再让两个温雅公子为她垂肩捏腿,一套齐全下去才能睡得香。

    越是富庶之地,娱乐活动的消费就越高,曲笙寻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没钱就找江雨眠要,她夜夜宿在这勾栏瓦舍之地,白天也不离开,拉着个人就说认识,然后一通乱七八糟的闲聊。

    这些天里,曲笙寻渐渐发现一个奇怪的事。

    这些娱乐场所里,天人在增多,除了战乱之外,天人的大规模聚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她特意混入其中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伙人都是朝着伏犀山去的。

    第266章 恨生11

    商枝出发前收到了挚友闻人听雪的来信。

    闻人听雪已经是天人二品巅峰修为, 师清恒要她去伏犀山历练。

    看完了信,商枝就知道师清恒让闻人听雪去伏犀山历练一事绝对不是巧合,这种飞鸽传书容易被人截获,为了保证信息安全, 有很多事情不能在信中直说, 得见了面才能说清楚。

    每次出远门, 商枝都挺期待的,她一直都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和她爸妈一样天生精力充沛,是那种打拼事业的人。

    她充满干劲,一想到能和挚友重聚, 一颗心都要长翅膀从胸膛里飞走了。

    三危山这是花袭影管钱, 商枝去他那拿了钱,花袭影给了她一叠银票,酸溜溜地说道:“不过是出趟门, 居然要拿这么多钱, 大王辛苦打拼的钱都让你这野猪脸拿去挥霍了, 指不定你这奸猾小鬼拿着钱,在外面有多花天酒地呢。”

    商枝掂了掂银票, 大致看了眼上面的数目,野猪脸面具后面的嘴都快笑的咧到耳根去了。

    她心情和艳阳高照的天空一般明媚, 也不理会花袭影的酸言酸语,十分大度地对他一笑:“老花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不懂外面行走的苦啊,奔波劳碌风餐露宿不说,离开了三危山的地盘, 谁还会把我当自己人,人情世故什么的少不了银钱打点,大王就是大王,想得周到,眼光不是那种凡夫俗鬼可比的。”

    被商枝一顿阴阳,花袭影冷哼一声:“你不用暗暗挤兑我,玉京这阵频频出事,先是瘟疫横行,随后摇光皇子下落不明,再是风雪山庄人去楼空,我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长生殿脱不了干系。”

    他又压低声音说道:“我最近查了一下来往船只,通往玉京的航线上多了许多船,大批高手都往玉京那跑,反正你自个小心,别被雁啄了眼睛。”

    商枝把银票揣进兜里,“嗨,我知道这事不简单的,要是什么小事,也不至于派天人去跑腿。”

    这次不止商枝一个人去,小红鸟炽凰也跟着,羽流萤那只三花猫在半道上跑了回来,被商枝养在出云殿,时不时去羽流萤的裁缝铺里溜达一圈。

    羽流萤传了信,说她家有人要来,让商枝帮忙收拾收拾家里的院子。

    商枝没见过宋时绥,但闻人听雪和羽流萤都提起过她,也不算陌生。

    所以商枝离开三危山的时候顺道去了春晓街,收拾了一下自己空了好久的豆腐坊,又去了羽流萤的裁缝铺。

    三花猫正趴在窗边晒太阳,一身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搭在窗台上,见了商枝,懒洋洋地甩了两下。

    商枝抱起三花猫一阵猛吸,三花猫特无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奈何商枝不懂猫语,听不懂她在说啥,于是又把猫放下,叮嘱道:“最近别乱跑知道不,饿了就去独危道田家村的田老头那儿,让他老人家给你烤小鱼干吃。”

    三花猫点了点头,商枝这才满意,撸起袖子拿起扫帚打扫起来。

    烟都的梨花已经开了,漫山遍野一片雪色。

    梨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凄美,成片成片的开,也成片成片的落,看着有些伤感。

    闻人听雪现在已经很少练剑了,她现在是天人,虽然比不上九品的师清恒,一剑挥出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一不小心就能把这一山的梨树给掀了。

    比起练剑,她现在最常做的事情是修心,打坐的时间比以往增多了一倍。

    晋升天人之后,自身的能量也越来越强,任何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车辆行驶的速度越快,惯性就越大,刹车的时候也就越困难,这也就意味着失控的后果十分可怕。

    以前闻人听雪总是疑惑,为什么师尊已经是九品天人了,还需要常常闭关清修。

    现在她自己成了天人,发现自己在借助天地力量的同时,也很容易遭到这种力量的反噬。在地鬼境时,内力出了岔子不怎么要紧,内力运转一遍就很轻松矫正了。

    成了天人后内力猛涨,修炼时稍微出点岔子,失控的内力就像脱缰狂奔的野马,费很大劲才能拉回来。

    二品天人尚且如此,九品天人失控的内力大约像决堤的洪水,想想就可怕。

    闻人听雪坐在一颗梨树下打坐,她依然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不是什么好的料子,也没什么时兴的花样,雪白的发丝垂在肩头,没有任何装饰,几乎与梨峰漫山遍野的梨花融为一体。

    风一吹,几片梨花随风而落,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衣摆上。

    她睁开眼,拂去落花。

    走出林子回到住处,一阵茶香从师尊的小木屋里随风飘来,师清恒喊道:“阿雪,尝尝为师新煮的茶。”

    闻人听雪走进去,坐在茶桌前的蒲团上。

    羽重雪回皇宫了,梨峰就剩下他们师徒两人,师清恒也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一老一小,头发和衣服都是雪白雪白的,师清恒看着对面的徒弟,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雪,你年纪轻轻,要活泼些,不要像为师这样老气横秋。”

    闻人听雪坐得板板正正,说道:“师尊说的是,弟子会努力活泼的。”

    师清恒慈祥地笑了笑,“这次让你去伏犀山,除了想让你多历练之外,还有一件别的事要与你说。”

    闻人听雪恭敬说道:“师尊请说。”

    “伏犀山和夕照山附近的城镇瘟疫横行,草木枯黄萎靡,你外出游历时遇到过春眠,显然也能推断出此次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弟子也有所猜测,只是不明白玉京王朝为何会与长生殿联手,堂堂帝王,怎能与这些魑魅魍魉为伍荼毒苍生呢。”

    师清恒看着闻人听雪,眼中既有对得意弟子的骄傲赏识,也有长辈对晚辈的怜爱关切。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堂堂帝王又如何,便是九品天人又如何,虽有天人之称,不过还是肉体凡胎罢了。”

    闻人听雪皱了皱眉。

    师清恒说道:“你成了天人,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闻人听雪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神色郑重的模样,也立刻凝重了脸色,问道:“是何事?”

    “你专心剑术,不曾翻阅史册,自然不知从一千二百年前起,各个王朝发生瘟疫的次数突然开始频繁起来。”

    闻人听雪身体一震,震声说道:“难道都是人祸?”

    师清恒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叹道:“有一种花,叫做碧落黄泉花,修为深厚但寿数将尽的天人吃了这种花,会陷入一种不生不死的沉眠状态中,等待长生契机的出现?”

    “长生的契机?”闻人听雪顿时心里一紧,想起了江雨眠。

    师清恒说道:“相传世间有不死神药,名为仙品太岁,可以化为人形在世间行走。”

    闻人听雪说道:“神话传说而已,不会有人当真吧?”

    师清恒摇头,“一千二百年前,不死神药降世,引起了一场天地浩劫。”

    “那后来呢,有人得到不死神药么?”

    “那些抢到不死神药的天人个个死于非命,从此之后,仙品太岁又被称为毒太岁。”

    “就没有活下来的?”

    “有一个遍尝百草的神医活了下来。”

    “神医?”

    师清恒笑了笑,“这名神医姓月。”

    闻人听雪失声说道:“姓月?金月王朝!”

    “自那一场浩劫之后,金月王朝的皇室中人容颜不老,寿命远超常人,正是因为如此,知道这个秘密的天人才对不死神药的传说深信不疑。”

    闻人听雪不由得骇然:“所以那些吃下碧落黄泉花陷入沉眠的天人们,一直在等待不死神药再次现世么?”

    师清恒闭目,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闻人听雪的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问道:“那师尊也想得到不死神药么?”

    “要那长生有何用?”

    “那碧落黄泉花……”

    “为师要你助三危山一臂之力,切莫让长生殿得到这朵花。”

    师清恒喝了口茶,看着闻人听雪,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雪,你将来的成就不在为师之下,无论你这一生快意与否,都不要执着长生。”

    闻人听雪正色说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

    宋时绥终于到了西海魂族,她按着羽流萤给的地址,带着一家老小找到了羽流萤的裁缝铺。

    这一路颠簸,宋母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还好有江雨眠开的药吊着,又有宋父时常用内力为她温养身体,否则早就没了命。

    羽流萤这地方不大,但也不小,一家四口住是没问题的。

    刚进屋,就看见门口的石板上趴着一只胖乎乎的长毛三花猫,一个穿着黑衣的高个青年正拿着扫帚清扫院中的落叶,束发的红色发带垂在背后,随着风轻轻飘荡。

    听见有人进院,那青年转过身,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漂亮脸孔,额头上还戴着一个白玉环抹额,实在是俊美极了。

    宋时绥也听众位老乡们提起过商枝,说这位老乡穿越前是一位身高一米八的模特,长相美艳锐利,侵略性很强,因为身高太高,穿越后只能女扮男装。

    宋时绥试探着问道:“你好,请问您是商枝么?”

    商枝抱着扫帚打量了一眼,一头金棕长发,长相明艳动人,立刻笑着说道,“你是宋时绥吧,流萤说你们快到这儿了,特意嘱咐我打扫屋子呢。”

    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格,三言两语就熟稔起来。

    商枝习惯了用伪音,是很有青春感的少年嗓音,这种声音不用把声线压太低,也不太费嗓子,是商枝最常用的声音。

    和宋父宋母问了好,又逗了逗襁褓里的小孩,趁着宋父宋母进屋的时候,两个穿越者站在院子里聊天。

    四处无人,商枝也恢复了正常嗓音,对宋时绥说道:“我身份特殊,在红衣鬼王那当差,只能装男人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宋时绥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会保密,我父母也不会告诉。”

    商枝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三危山找一个叫花袭影的人,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她正要转身,宋时绥喊住了她:“你是不是要去玉京?”

    商枝眼神惊讶,宋时绥解释道:“我来西海的路上见到许多前往玉京的船只,有不少天人高手,你此行多加小心,尤其是伏犀和夕照两座山。”

    商枝说道:“多谢,我会多加小心。”

    观月小筑的扶桑神木又开花了,这树十分巨大,堪称遮天蔽日,整座观月小筑都在它的树冠之下。

    飘羽带回的半朵碧落黄泉花被种在一个水缸里,虽然只有半朵碧绿,但在月扶疏的照料下花朵边缘已经长出了六颗昏黄色的蕊豆。

    水缸就摆在扶桑树下,曲笙寻站在水缸旁边,对着这花左看右看。

    江雨眠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坐在躺椅上下棋。

    一条白色的小蛇在水缸里游来游去,看见水缸上有人,从水里探出脑袋,背后一对半透明的白色小翅膀张开,朝着曲笙寻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曲笙寻也不害怕,转头看着江雨眠:“老江,这蛇怎么有俩小翅膀?”

    江雨眠落下一颗白子:“我是学医的,又不是生物学家。”

    这是许多年前月扶疏找到碧落黄泉花时,在风生水起崖捡到的蛇卵,今日才孵化出一条小蛇。

    曲笙寻绕着水缸转了一圈,说道:“不是说这花很难养么,怎么月扶疏随手把它往水缸一扔也能活?”

    当然能活了,月扶疏取了一滴江雨眠的指尖血滴到了水缸里。

    说是什么不死神药,又被称作仙品太岁,其实世间没什么比毒太岁阴气更重的毒了。

    江雨眠哼了一声,“月扶疏是医仙,医仙养朵花还不容易。”

    曲笙寻往小蛇脑袋上扔了几块石子,眼看着小蛇就要发怒咬人,立刻跑到江雨眠这坐下,好奇道:“羽落清要碧落黄泉花干什么?”

    江雨眠拿着一枚黑子,讥讽一笑:“她想美容养颜。”

    曲笙寻看着水缸里那半朵花,一脸疑惑:“这玩意不是有毒么?”

    “虎狼之药嘛,熬过去就能活,熬不过去就死喽。”

    曲笙寻瞪着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她可是有主角光环的,万一真熬过去怎么办?”

    “那就更好了,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呢。”

    “说的也是。”曲笙寻表示赞同,往四周看了眼,好奇道:“真是稀奇了,居然没看见月扶疏。”

    江雨眠说道:“给玉摇光治眼睛呢。”

    曲笙寻挑眉:“他这么好心?”

    江雨眠嗤笑:“哪有,他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和玉摇光这种人狼狈为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起宋时绥那事,曲笙寻点头,忍不住骂道:“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第267章 恨生12

    蒙眼的纱布一层一层拆下, 长睫翕动,露出一双金绿交织的璀璨琉璃眼。

    夜已深了,桌上点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的光华映照在那双眼眸里, 顿时绽放出万千光华。

    羽落清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 诡幻绮丽, 变化万千,让人眼迷心醉。

    她把拆下来的纱布放在一旁,微微扭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山水屏风上正投下玉摇光的影子,端庄雅正, 仪态优美, 羽落清心里一动,望着那影子怔怔出神。

    女子这一生,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不像小太岁那样博闻强记, 也不像闻人听雪那样拥有绝世的武学天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

    没有人护着她, 没有人一心一意站在她身边。

    她不能再像上一辈子那样,过着那么渺小而卑微的日子了, 她不想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商人做续弦,也不想成日守着绣庄,没日没夜的做那些绣活。

    她不想以泪洗面, 不想在那样绝望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蹉跎下去,她更不想做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仅仅只是因为嫁不出去, 就要备受嘲讽和指责。

    很多东西就是要谋划和算计的。

    自己不主动争取,不去争抢,难道命运就会将这些东西双手奉上吗?

    她又有什么错呢,这帮男人们整日里厮杀,多少人命都因为他们的野心填进去了。

    而她所谓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想嫁一个好男人,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得到夫君全心全意的爱,不像上辈子那样郁郁而终。

    如今孤身飘泊在外,到底独木难支,若嫁给这世间顶好的男人,岂不就是有了一个顶好的去处,再也不用担惊受怕郁郁寡欢了。

    “公主在想什么?”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羽落清才回过神来。

    那双眼睛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温柔极了,宛如能把人溺毙的湖水,先前没有焦距的时候就足够动人了,此刻眼睛恢复视觉,眼波流转之间,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夺目神采。

    这样好的男子就在眼前,还是未来的帝王,若她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成了她的夫君,也算是补全前世的遗憾了。

    羽落清低头一笑,“方才一转身,看到了屏风上面玉公子的影子,公子的影子和屏风上的水墨山水都美极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看哪一个。”

    玉摇光看向屏风,他的影子映在山峦上,仿佛山川化形。

    桌上的琉璃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屏风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的。

    羽落清的眼神渐渐恍惚起来,玉摇光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公主的上一世是怎样的?”

    羽落清眼神恍惚,眼里忽地流下两串泪:“我不是真正的公主,真公主回宫之后我被驱逐出皇宫,嫁给一个商人做续弦,三十二岁那年郁郁而终。”

    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玉摇光轻声问道:“公主是怎样重生的?”

    羽流萤慢慢仰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呆呆说道:“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死了,一睁眼,忽然回到了五岁那年,我还是公主,我还是尊贵的公主,时光倒转,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回味着重生那一刻,喜悦覆盖了她的脸庞,她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喜悦里,即使被灯影琉璃术操控着,眼里依旧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

    时光倒转,死而复生,世间会有如此神奇之事么,还是这位羽朝公主精神错乱后的臆想?

    若是人人都有时光倒转之法,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重活一次,若真如此,这世界岂不乱了套?

    玉摇光轻轻垂眸,寂静持续了一会,他摩挲着手里的折扇,桌上的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他再次开口问道:“上一世,天下局势如何?”

    这个问题刚问完,他就知道不可能从这位公主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果然,羽落清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

    玉摇光问道:“玉京王朝的新帝是何时登基的?”

    “三年后。”

    三年后,玉摇光觉得这个时间有些长了,他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自然渴望那个位置,但那时候,他内心只有野心和贪婪,以及对血亲的孺慕之情和对自身命运的一点怨恨和不甘。

    不想做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

    渴望得到亲人的关怀和认可。

    然而在坠崖那一刻,对亲情的最后一点渴望也断绝了,内心的仇恨不甘急速扩张,犹如黑色的毒液,流淌在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一枚很重要却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

    还好,他还有小时。

    朦胧的光晕下,玉摇光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刘立东再次闪烁,他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和愉快,看向羽落清,问道:“玉京新帝与他的皇后是否恩爱?”

    羽落清机械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玉京新帝没有立后。”

    玉摇光唇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握着折扇的手指缓缓收紧,玉摇光说道:“他为何不立后?”

    羽落清呆呆说道:“据说天人情欲淡薄,新帝不近女色,更爱下棋看花。”

    玉摇光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情欲为人之本能,繁衍之根本,天人虽然情欲淡薄,却并非无情无欲,而是因情生欲,情深便欲重,何来的不近女色之说。

    难道这中间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玉摇光的眉头越皱越紧。

    沉思之间,四周温度骤然转冷,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在空中漂浮着,冰花悄悄蔓延,琉璃灯上结满了冰花,烛火忽然熄灭,只有冷冷的月光从窗子洒落进来。

    中了灯影琉璃术的羽落清阖上眼睛,晕倒在屏风前。

    山水屏风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广袖博带,衣袂飘飞,有种仙人降世之感。

    玉摇光站起身,朝着屏风行了一礼,朗声笑道:“月岛主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山水屏风后面传来了月扶疏的声音:“家里的小辈拿了玉公子一样东西。”

    玉摇光温声说道:“在下身无长物,一时间竟想不通是怎样的东西,居然能让月岛主亲自跑一趟。”

    “是一本卦书。”

    玉摇光一愣。

    这屋顶有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落在地上的矮桌上面,结满冰花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朱红色的书封,黑色的书脊,书籍四角微微卷边。

    这是他时常翻阅的那本卦书,里面还有他写下的许多手记。

    一本卦书而已,何至于让月扶疏这样的人物亲自跑一趟,果然下一秒,就听月扶疏说道:“听闻北阙帝子找玉公子求卦,不知北阙让玉公子卜算何事?”

    玉摇光微微犹豫了一瞬,便说道:“卜算长生之事。”

    “长生?”

    一股可怕的压迫感如洪流般从屏风那里朝着玉摇光奔涌过来,玉摇光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脸色惨白,竭力支撑才没让自己失态,低声说道:“一千二百年前那一卦不知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是以在下慎之又慎,不敢轻易卜算。”

    那股恐怖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玉摇光身上一松,差点跪倒下去,他气沉丹田,稳住身形,微微松了一口气。

    山水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仿佛在隔着屏风注视着他。

    “玉公子经商有道,不知愿不愿与我谈一桩生意。”

    月扶疏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可玉摇光此刻却觉得这声音动听极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最喜欢谈生意了。

    *

    卧房里亮着灯,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倚着身后的软枕,正坐在床上翻阅一本地理志。

    这本地理志和A4纸那么大,约有半枚铜钱厚,纸张和墨水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可在百年之内不泛黄不褪色。

    这上面记载着许多王朝的风土地貌,图文并茂,内容详实,可读性颇高,江雨眠看得入神,直到身边一冷,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飘过来,她才知道月扶疏回来了。

    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继续借着床边的烛光看书,白色纱裙的裙摆在雪青色床榻上绽开,宛如一朵在烛光下悄然绽放的白山茶。

    一朵花,在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被人期盼着,日夜守候,见证着种子破土而出时的小小嫩芽,又看着嫩芽慢慢长大,长出纤长优美的枝干和花叶,随后又在他狂热的期待中结出花蕾,他又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日夜紧盯着,甚至不舍得眨眼,生怕错过这朵花成长时的每一个细节。

    终于,这朵花绽放了。

    超乎想象的危险。

    也超乎想象的美丽。

    月扶疏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好一会,直到江雨眠有点疑惑地往他这瞥了一眼,他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手里那本地理志。

    这是他当年周游列国时写下的,他写下的游记也不止这一本,但江雨眠手里拿着的这一本,是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同其他的许多本手札一起,一直珍藏在观月小筑的书库里。

    江雨眠手里那页正画着伏犀山,从远处望去,伏犀山好似一只趴在地上的独角犀牛。

    “你去伏犀山是为了找碧落黄泉花?”江雨眠把地理志放在膝盖上,想起碧海潮生那满池子的碧落黄泉花,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熏得她头疼的香味。

    她揉了揉脖子,“我还以为这花随处可见呢,没想到你跋山涉水找了许久。”

    月扶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后颈,他的手指冰冷有力,一声轻响之后,略微错位的骨骼被他归位,江雨眠转了转脖子,甩开他的手,皱眉说道:“这点小事我自己就可以。”

    月扶疏收回手,对江雨眠说道:“你习以为常之物,往往是他人求而不得的珍宝。”

    “这花当初你种了一池子,既然是珍宝,为什么后来不养了?”

    月扶疏看着她,忽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仗着冰魄神功小有所成,将那些可怜的花冻死一大半。”

    “你少来这一套,你要是想养,区区一个地鬼境还能拦得住广寒医仙?”

    月扶疏有点无奈:“我又能拿你怎么样,草木之间有时也会相互排斥,你不喜欢,再珍贵的花朵又如何,哪里能比我亲手养大的小太岁重要。”

    江雨眠又露出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况且物以稀为贵,要的就是它奇货可居,若随处可见,又有什么意思?”

    江雨眠冷笑:“又是这副装腔作势的腔调。”

    月扶疏淡笑:“又是这么尖酸刻薄的嘴脸。”

    江雨眠从鼻子里哼了一生,翻了一个白眼,拿起膝盖上的书又翻过一页,纸上是一座丹炉形状的山,最中心处画着几朵燃烧的火焰。

    旁边用行书写着地名,江雨眠轻声念道:“扶风王朝,火焰山。”

    月扶疏已经闭目躺下,他呼吸很慢,过很久才会呼吸一下,平时还好,好歹会动,不至于像个假人。一旦躺下,加之他身体没有什么温度,简直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我吃的两条火蚕,是不是在火焰山里找到的?”

    “是。”

    江雨眠又沉默了,继续看着地理志,时间又过了一会儿,宫灯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熄灭了。

    卧房里一片漆黑。

    倏然而至的黑暗让江雨眠的头皮麻了一下,地宫里的岁月让她对黑暗产生了严重的应激障碍,她捏紧了手里的书,呆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黑暗里,一旁的月扶疏坐起身,拉开了床头的匣子,那里有颗夜明珠,正散发着月色般清冷皎洁的光芒。

    床帐里亮了起来,江雨眠动了动手指,把那本地理志压在枕头下面,她捞起丝把自己裹住,侧身躺在枕头上,背对着月扶疏。

    脑袋里有根神经在不断痉挛,时而拉长,时而缩紧,江雨眠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的发抖,记忆的开关被打开,那些痛苦似乎又回来了。

    地宫里那些幼童们溃烂的四肢,流淌着脓血的身体,日夜都不会停止的哀嚎,整整四年,都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没有花草树木,没有鸟语花香,没有四季变换,也没有昼夜交替,时间在那里是个坏掉生锈的摆钟,代表时间流逝的指针一动不动,所有东西都在停滞的时间里腐烂发酵,到处弥漫着腥臭的味道。

    走出的地宫的那一刻,比起仇恨和痛苦,更多的是快乐和解脱。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以为是快乐和解脱,以为看到阳光,就代表好运将至。

    裹在身上的被子忽然被掀开,身体被人捞在怀里紧紧抱着,后背紧贴着男子的胸膛,一丝浅浅的温度隔着衣衫传递进来。

    月扶疏低声说道:“眠儿,不要怕。”

    他这个人是很割裂的,对人类有一种可怕的漠视,但是对亲手养大的草药一向疼爱无比,越珍贵越稀少的越疼爱,连雨滴砸在那些草叶的叶片上,他都会心疼。

    这种对珍奇草药的特殊感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当一个人享受着这种感情,心智软弱的人会迅速沦陷迷失。

    但江雨眠亲眼见证了那些草药的下场,它们全都被月扶疏扔进丹炉里,消失在炽热的炉火中,变成一枚又一枚令无数人疯狂的丹药。

    他的怀抱从来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走向死亡的温床。

    江雨眠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一晚上就在接二连三的噩梦里睡过去了,这一觉睡得乱七八糟,江雨眠有点神经衰弱,醒来时还有些头疼。

    月扶疏点了安神静心的香,和她坐在桌边吃早膳。

    江雨眠刚吃了两口杏仁酪,曲笙寻就来找她了,扭捏又拘谨地站在江雨眠身边。

    她那理直气壮又带着一丝扭捏的神情,江雨眠实在是太熟悉了。

    江雨眠放下勺子,说道:“缺钱了?”

    曲笙寻挠挠脑袋,羞答答地说道:“我看上了轩雅阁的头牌,这几日我总失眠,不枕着他的腹肌睡不着。”

    江雨眠:“……”

    对面的月扶疏拿着筷子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曲笙寻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她不在意的人就当不存在,不看地点不看场合不看身份不看地位不看脸色,完全把人当成空气,就算是月扶疏,在曲笙寻眼里也不过是一团稍微冷点的空气。

    江雨眠沉默了几秒,揉着太阳穴说道:“你要多少?”

    曲笙寻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千两?”江雨眠倒吸冷气,“他那腹肌是镶金了吗?”

    曲笙寻说道:“是五百两啦!老江,你这种冰清玉洁的仙女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快乐,而且我还要买糖葫芦呢。”

    “大夏天你买糖葫芦?”

    曲笙寻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眨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说道:“玩了男人总要吃点东西消消火啊。”

    江雨眠也不是心疼钱,只是诧异外面的物价,连曲笙寻这样拥有魔鬼身材的美女,玩个男人都要这么高的成本。

    她又给了曲笙寻一千两银票。

    曲笙寻蹦蹦跳跳十分开心的走了。

    清晨阳光好,曲笙寻只是晚上喜欢去那些地方寻欢作乐,白天是不怎么去的。

    离开金月皇宫,曲笙寻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

    现在是早晨六点钟,她这几日已经在皇都混熟了,溜到了一家铺子里吃甜豆浆泡油条。

    这家铺子的豆浆最香醇,油条炸的最脆最筋道,就是店面不大,已经挤满了人,就曲笙寻身前的位置空着。

    曲笙寻正把第二根油条撕小段往豆浆里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老者和善的声音。

    “姑娘,你这有人么?”

    曲笙寻抬头。

    这是一个很有精神的老年人,穿着一身灰衣,用灰色布带扎着头发,头发和胡子虽然花白,但有精气神,尤其是一双眼睛,没有老人的浑浊,十分清澈明亮。

    曲笙寻认得他,这是隔壁街典当行的二把手,叫张大爷。

    这老人有个绝活,无论什么东西,完全不用像其他行家那样细查细验,搭眼一看,就知真假。

    第268章 恨生13

    曲笙寻这些天到处玩, 她花钱不计数,精打细算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她那改造后的脑袋也不支持量入为出勤俭节约的观念。

    那场改造对她大脑的一部分神经区域造成了永久性不可挽回的损伤,连江雨眠对此都无可奈何。

    而且曲笙寻很容易形成路径依赖, 一旦形成一种行为模式, 她就很难改过来。

    没钱了就找江雨眠要, 要是江雨眠给的钱花完了,她就去典当行典当自己身上的东西。

    蓝宝石耳坠。

    蓝宝石戒指。

    蓝宝石发环。

    随身携带的精巧小弩箭。

    一来二去的,曲笙寻也和典当行的人混了个脸熟,张大爷看着她,热情地打招呼:“姑娘今天还要典当东西不?”

    曲笙寻喝了口豆浆, 听他这一说, 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手绳,红手绳上拴着一个金铃铛,是那轩雅阁的头牌送她的。

    这种讨好客人的小礼物, 曲笙寻是不放在心上的, 也没当回事儿, 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带在身上也麻烦。

    身上的五百两银票面额太大找不开,身上零钱也不太够, 吃完这顿早饭,没剩几个能花的小钱了。

    曲笙寻说道:“这金铃铛能换多少钱?”

    张老头只看了一眼, 就说道:“这是镀金的,不值钱。”

    曲笙寻抬起眼眸,拿起金铃铛掰开, 抠下一层薄薄的金皮。

    她是工匠,对各种金属再熟悉不过,但也没一眼看出这是镀金的铃铛。

    “你这双眼睛可真神了, 我都没看出来是镀金的。”

    她把那一点金皮揉成一个小团儿往张老头那一扔,朝张老头伸出一只手。

    张老头放下手里的油条,从兜里摸出一钱碎银扔给她,笑眯眯地说道:“拿去。”

    老头一笑起来,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就算眼睛眯成一条缝,依然能看到他眼里那种与众不同的神采。

    衰老的身体,不带半点浑浊的眼睛,曲笙寻只在她师尊夜烛明和烟都剑仙师清恒身上见过。

    这些武功高强的人肝血充盈,双眸明亮有神,但张老头的武功也就一般,至少在曲笙寻眼里是一般的,也就地鬼境三四品的模样。

    曲笙寻把那一千碎银扔进自己的荷包里,想起了宋时绥。

    宋时绥学的是神偷功夫,但来自新社会的五好青年是肯定不愿意偷东西的,别管神偷还是盗神,无论名声多响亮,那都是臭名昭著的名声。

    记得刚和宋时绥遇到的时候,两人喝酒喝上头,宋时绥还抱着她吐苦水,说这些年她是怎么费心费力的想要洗白,跟着商队跑来跑去做起了经商的生意。

    宋时绥也有一个本事,无论什么东西,搭眼一看就知道什么成色,值多少钱,这些年跑生意从来没被人坑过,还有两人路上摘野果,宋时绥摘的果子永远都是最甜最好吃的。

    这世界上确实有些人,有着上天赋予的奇异能力。

    曲笙寻走出早餐铺子,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脑子里净想着那个镀金的铃铛。

    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男婊子真是无情又无义啊。

    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给个铃铛都是镀金的。

    去轩雅阁找头牌的心思突然歇了一半,曲笙寻打了个饱嗝,趁着太阳还不是很毒辣,随便找了个屋顶往上一躺,嘴里叼着根草叶发呆。

    发呆太久,感觉也不太好,曲笙寻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开始打滚,她从东边滚到西边,又从南边滚到北边,平行线滚了一遍,对角线滚了一遍,最后躺在对角线的交点一动不动,继续发呆。

    直到太阳晒屁股了,她才叼着发蔫的草叶起身,蹿下房顶后在街上胡乱闲逛。

    这一闲逛,又不知不觉走到典当行,那张老头正坐在屋檐下的一个矮凳上,手里拿个烟斗在抽烟,曲笙寻走过去,张老头叫住她:“小姑娘,又来典当东西?”

    曲笙寻摇头,问他:“你知道哪卖冰糖葫芦吗?”

    张老头笑了:“这大夏天的,你上哪儿买冰糖葫芦去?”

    他旁边还有一个矮凳,曲笙寻一屁股坐了上去,翘个二郎腿,恍然大悟,感慨不已:“所以说脑袋还是原装的好。”

    她转头看着张老头,房檐的阴影下,这老头的眼睛依然亮的惊人,他的眼珠是透亮的琥珀色,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剔透感,举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曲笙寻觉得穿过这双眼睛的光线能从他后脑勺再射出来。

    作为玄机阁的少主,又去玄机阁那地方鬼混过,又天天在金月皇宫到处乱跑,黑眼珠红眼珠紫眼珠曲笙寻都见过。

    她也不是一个少见多怪的人,只是因为这老头的眼睛和宋时绥那双眼睛太像,她这几天挺想老宋,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张老头笑道:“你这女娃娃挺怪,盯着我一个老头子瞧,我年轻时那会儿风流倜傥,被小姑娘盯着瞧也没什么不对,现在鹤发鸡皮了,被你这样盯着,总觉得奇怪。”

    曲笙寻说道:“你人老,但你这双眼睛挺年轻的。”

    张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吃饭的家伙事儿,用明目的药护着养着,自然年轻了。”

    曲笙寻打了个哈欠,“我知道,天赋异禀嘛,有些人的眼神就是特别好使。”

    她朝着张老头挥挥手,“我走了。”

    张老头磕了磕烟斗,“干嘛去?”

    曲笙寻说道:“鬼混去。”

    她到了轩雅阁,想起那镀金铃铛就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她来这找头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金铃铛吗?

    不是。

    她只是垂涎头牌饱满的胸大肌和很有弹性的六块腹肌,还有那没有一丝赘肉的公狗腰。

    想通了,也就不再给自己找个痛快,曲笙寻哼着小曲,径直朝着头牌的屋子走去。

    刚到了门前,里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曲笙寻眼睛一眨,立刻把耳朵贴到门上,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的听墙角。

    头牌小哥正在和别的富婆姐姐在床上滚做一团,隔着一道门,银声浪语,不绝于耳,关键那头牌小哥挺有两下子,很会拿捏鬼混时发音的诀窍。

    真是一把适合叫春好嗓子啊。

    就是时间有点短,还没听够就结束了。

    曲笙寻又觉得没意思,要了一间上房,躺在床上的闭目养神睡午觉。

    也许是没有枕着头牌的腹肌,曲笙寻这午觉睡得也不踏实。

    她又梦到了极乐天宫。

    那是一个将一切欲望都无限放大的地方。

    放荡的歌声,淫靡的笑语,甜腥的气味,污秽的夜晚。

    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他们说,你要懂得温驯。

    她们说,你要懂得服从。

    他们说,与其痛苦的清醒,不如享受堕落的快乐。

    她们说,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干净,除了欲望什么都没有。

    难道就要这样被驯服么,真的成为书里那个人偶?

    曲笙寻记得书里的那个人偶,比蓝宝石还要美丽的蓝色大眼睛,蓬松卷曲的漆黑长发,天使的脸蛋而魔鬼的身材,是极乐天宫少宫主的宠物,身上的所有布料凑一块,甚至还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裤衩。

    她可烦死极乐天宫了,所有人的衣料都很少,节操是没有的,羞耻心是没有的,道德观念是没有的,正常人也是没有的。

    她那时候还是原装的,是个正常人,心思太多,想法太多,不可修正,不可改变。

    她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不可能成为脑袋和心里面都只有主人的人偶。

    所以她被丢弃了,送到了玄机阁那破地方打铁。

    她想逃走,却跌到了一个深井里,就是在那个漆黑的深井中,她遇到了少年。

    那个少年穿着颜色很浅的梨色衫子,很爱笑,眼神干净,笑容干净,说话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也觉得很干净。

    他说,他叫阿离。

    “是狐狸的狸吗?”

    他摇头,浅浅地笑了起来:“是离开的离。”

    阿离带着她飞出了深井,带着她离开了玄机阁。

    她真的逃了出来,他陪她一起看花看草,看山看水,去逛集市,去逛灯会,会听她唱一些奇奇怪怪的歌,会听她说奇奇怪怪的话,他们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安了家,每天打渔为生。

    她学会了织网,一边织网一边哼着“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他双臂拄着桌子,双手捧着脸,说道:“可是阿笙,我不喜欢吃鱼哎。”

    她放下网,在他脸上画了猫咪胡须。

    她很生气,“每天都是我去捕鱼,你往海边一坐,就盯着海面看,什么也不干,还说不喜欢吃鱼。”

    他眨着眼睛,很无辜:“我没闲着啊,我在练功。”

    “对着水面发呆也叫练功啊,你练的是猴子捞月吗?”

    捕鱼的网扔下去,镜面般平静的水面晃动起来。

    光线消失,阴冷袭来。

    黑色的,巨大的,矗立在阴暗的密室里。

    笼子的缝隙比半个手掌略宽一点,穿着粉衣的少年倚着笼子,粉色衣袖露出一截,垂在笼子外面,薄薄的丝绸衣衫褪到腰间,脊背裸露着,白的晃眼。

    纵横交错的鞭痕布满了他的整个脊背,淡青色的,深紫色的,鲜红色的,紫红交加的,新的和旧的,宛如一道道奇特的笔痕,在洁白如雪的画纸上铺开,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枝头上的花朵开的美丽。

    但曲笙寻更喜欢让他落下来。

    ……

    总之,往事不太愉快。

    曲笙寻醒来时心里还是不得劲,总觉得闷得慌,她洗了把脸,去皇都最知名的酒楼醉仙楼里吃饭。

    楼下人已经满了,曲笙寻上了二楼,燕窝鸭子被店小二端上来,曲笙寻扯开一个鸭腿,刚啃了两口,又一批武功不错的人来了二楼。

    这帮人衣着普通,却都带着武器,他们的武器很特殊,是一种很细很细的剑。

    曲笙寻吃完了鸭腿,到了晚上又点了那个头牌,枕在他腹肌上睡了半宿。

    天蒙蒙亮时,曲笙寻醒了,临走时那头牌又给了她一个金铃铛,说什么情比金坚,要她常来光顾生意。

    江雨眠给的五百两花完了,身上的碎银也花完了。

    曲笙寻走出轩雅阁,看着手里的那镀金的铃铛,准备去张老头那还点钱,然后去那早餐铺子买油条和豆浆。

    她到了典当行。

    门口那儿围着一圈人,一股血腥味被风吹过来,呛的她打了个喷嚏。

    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曲笙寻削尖脑袋挤进去,典当行的大门半开着,门口是好大一滩血,曲笙寻又微微往前迈了一步往门里面瞅,门里面门外面都没有尸体。

    不就是一滩血,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曲笙寻心里嘀咕,也没了兴致,往前面迈出的脚也收了回来,脚掌落地时,脚后跟突然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曲笙寻用鞋尖一扒拉,低头一看,那软乎乎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被挖出来的眼珠。

    那上面沾满了灰,脏兮兮的,清晨的日头一照,能看到一点透亮的琥珀色。

    第269章 恨生14

    要是正常人, 冷不丁这一下,真能被吓个半死。

    但曲笙寻弯腰把那眼珠捡了起来。

    经常屠宰的人都知道,肉这种东西,过了一个时辰就变了一个味, 特别是夏天这种炎热的季节。

    这眼珠还新鲜热乎着, 地上的血也没完全凝固, 显然这凶案刚发生不久,曲笙寻低头盯着血淋淋脏兮兮的眼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索着,殊不知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点惊恐,不知觉地往后避开。

    周围出现了一小圈真空地带, 曲笙寻在地上找了一圈, 没找到第二颗眼珠,她站在原地发了一小会呆,撕下一块裙角把那包住, 往金月皇宫的方向走去。

    江雨眠正在喝冰镇小甜水。

    说来非常奇怪, 她和曲笙寻在外面乱跑的时候, 一个从灰堆里刨出来的烤土豆两人都当宝贝似的抢着吃,一到了金月皇宫, 珍馐美味数不胜数,江雨眠却什么也吃不下。

    一到夏天她就吃不下东西, 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只能喝点高糖的小甜水续命。

    瓷碗里放着冰块,酸甜可口的小甜水在碗里一荡一荡的, 应意浓和蓑衣客坐在一旁喝曲笙寻酿造的葡萄酒。

    曲笙寻酿造的葡萄酒非常好喝,酒香非常醇厚,但这种自家发酵的三无产品, 里面的成分不好说,反正曲笙寻的葡萄酒可以毒晕一头牛,也就这两位仗着自己是天人,艺高人胆大,一杯接一杯的喝。

    江雨眠刚喝下一碗冰镇甜水,曲笙寻回来了,把那个用布包着的眼珠放在桌上,催促道:“老江,你看看!”

    那一块海蓝色的布显然是从她裙摆上扯下来的,一层暗红渗透布料,血腥味直往外飘。

    江雨眠身体后仰,指着那东西说道:“这是什么?”

    曲笙寻见她充满抗拒,咧咧嘴,伸手打开小布包,露出里面沾满了泥土沙尘的脏兮兮的眼珠子。

    应意浓嗖的一下站起来,用袖子把那眼珠遮住,“诶呀,小太岁这些天胃口不好,怎么能见这种东西!”

    曲笙寻神色茫然。

    江雨眠说道:“没事,曲子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看着曲笙寻,“说吧,带回一个眼珠干什么?”

    曲笙寻瞅了瞅应意浓和蓑衣客,又瞅着江雨眠,江雨眠会意,对他们两个说道:“我们有点私事要说。”

    应意浓和蓑衣客像学了移形换影似的,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这一方小天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曲笙寻才坐下,用打湿的亚麻小方巾净了手,拿起桌上茶壶朝着眼珠浇了过去。

    眼珠被清洗干净,露出了琥珀色的剔透颜色,曲笙寻说道:“你看,这和老宋的眼珠子像不像。”

    “这颜色,这质感,这超绝透光度,是不是特熟悉。”

    江雨眠拿着瓷碗的手一抖,要不是知道宋时绥正在西海魂族避难,她差点以为宋时绥惨遭不测了。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眼前这颗眼珠。

    每个人的虹膜纹路都是不一样,这不是宋时绥的眼睛,江雨眠说道:“是很像。”

    曲笙寻说道:“最关键的,这是一个老人的眼珠,老江你也知道,人到了岁数身躯就会枯朽,眼珠会越来越浑浊。”

    江雨眠有点惊讶:“这是一个老人的眼珠?”

    “不止呢,这老人是典当行的二把手,管它什么宝贝,他不用过手,眼睛一扫就知道好货劣货,那轩雅阁的头牌给了我一个金铃铛,这老头眼睛一扫就知道是镀金的,我一个天天和金属打交道的工匠都没看出来,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江,你不觉得这本领很熟悉么?”

    江雨眠瞬间想到了宋时绥的那双眼睛。

    她正沉默,曲笙寻又说道:“而且你知道么,最近好多人往玉京那儿去,都是武学高手,就连天人我都遇见过好几个呢。”

    原著的设定里,这世界的天人一共一百二十个左右。

    但穿越之后,九品天人还是那几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人的人数一直在增加,已经远远超过原著里的那个数字了。

    玉京王朝那瘟疫横行,被春眠波及到的城镇已经不止江宁镇和双凤镇了。

    “老江,你说这帮人为什么都往玉京那挤啊?”

    一片小小的白色羽毛从天空上落下来,飘到江雨眠的衣襟上。

    曲笙寻抬头,一只白鸽在天空上盘旋,落到茶桌上,这漂亮的白鸽先是走到曲笙寻的茶杯前,把小脑袋探进茶杯里饮了点水,随后又走到江雨眠身边把鸟腿一伸,露出绑在腿上的信筒。

    江雨眠拿下信筒,信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拼音,还混着几个英文单词。

    这是商枝送来的信。

    江雨眠看完信,信纸上冰霜蔓延,化为齑粉从她指尖落下。

    曲笙寻好奇问道:“什么信啊。”

    江雨眠笑道:“我知道这些高手为什么都去玉京了。”

    江雨眠抬眸,看着扶桑神木下的那个水缸。

    碧落黄泉花像朵睡莲似的飘在水缸上,六颗昏黄色的蕊豆已经破开,长出了六片昏黄色的花瓣。

    *

    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对危险都有一种极高的敏感度。

    曲笙寻看似神经脱线,但她把那颗眼珠带回来,绝对是潜意识里的一种预警。

    江雨眠用拼音夹杂着英文给宋时绥写了一封信,嘱咐她万事小心,尤其是双眼的特殊神通,不可以说给任何人知道。

    看着白鸽飞出窗子,江雨眠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冰镇的小甜水。

    曲笙寻一直念叨冰糖葫芦,江雨眠熬了糖浆裹在葡萄上,又用冰魄神功将挂了糖浆的葡萄冻住,卖相口感都特别好,曲笙寻一口气吃了十来串。

    晚上曲笙寻又睡不着,溜出金月皇宫去了轩雅阁。

    轩雅阁这里灯火通明,风姿各异的美男子站在这里揽客。

    但曲笙寻还是喜欢头牌,因为刚来轩雅阁的时候,头牌一帕子甩她脸上,还给她抛了个媚眼,曲笙寻就走不动道了。

    她的审美特别专一,就喜欢长得好看又特别骚的那种男的,这样玩起来不会太有心理负担。

    她一进来,轩雅阁的龟公就特别热情地招呼过来,曲笙寻问道:“头牌呢?”

    龟公生怕曲笙寻这条大肥鱼生气,立刻赔笑:“招待贵客呢,但那间上房一直为您留着呐,知道您爱干净,又每晚都来,床褥茶具每天都是新换过的,今个又来了几个新人,水灵的很,那一张小脸俊的哟,包满意的!”

    看着他这副小心嘴脸,曲笙寻说道:“给我拿点夜宵,对了,再来一盘五香瓜子。”

    龟公笑着吩咐人准备,把她送到那间豪华套房。

    这些日子曲笙寻每次开房都要这一间,龟公是懂做生意的,这房间就为她一直留着,都成了曲笙寻的专属套房了。

    曲笙寻进了房间,还没关上门,鼻子就先动了动。

    轩雅阁的房间里点着玫瑰荔枝味的熏香,用来遮掩风月场所里的那股淡淡的□□气息,这香曲笙寻闻习惯了,但今晚愣是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曲笙寻还在想谁玩这么大,都玩见血了,过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轩雅阁不是极乐天宫那个变态地方。

    她瞬间警惕起来,锐利的眼神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凡是能够藏人的地方,曲笙寻的眼神都停留了一瞬,当目光扫过床榻时,曲笙寻的眼神落在了床幔垂下的流苏上。

    轩雅阁的床幔是桃粉色的,流苏是浅桃粉,有一个流苏的一角沾了一点红色污渍,就拇指盖那么大,不细看还真看不见。

    曲笙寻抽出腰带,一把剑身沁蓝的软剑出现她的手中。

    她握着软剑走过去,用剑尖挑起床幔。

    床底下果然藏着一个人,曲笙寻正要一剑刺去,剑光一闪,突然觉得那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典当行的张老头吗!

    张老头闭着眼睛,血糊了半张脸,衣服上也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迹,胸口起伏微弱,呼吸时有时无,已经晕死过去了。

    怎么是典当行的张老头?

    曲笙寻愣住,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张老头就是气息微弱,显然受伤不轻,也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来,还藏在她的床底下,要不是曲笙寻神经大条,换个人非得吓个半死。

    这老头人品不错,曲笙寻在典当行当了那么多东西,给的价格都十分厚道,看曲笙寻是个年轻姑娘,还会多给几个小钱。

    曲笙寻给房门上了锁,免得什么人闯进来,又把窗子关严实,随后才把张老头从床底下拖出来,见他内伤严重,她输了一些内力护住张老头的心脉,又给他喂了一颗护心丹。

    半个时辰后,张老头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右眼完好,左眼却是一个血窟窿,看着十分渗人。

    张老头受伤太重,躺在地上喘不过气。

    曲笙寻把他扶起来,让他倚着床角,又掏出身上的丹药喂了他一颗。

    这丹药入口即化,见效极快,张老头刚服用下去就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自丹田处升起,吊住了他那口差点消散的气。

    他倚着床,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又艰难地和曲笙寻道谢:“多谢小友救命之恩。”

    曲笙寻好奇道:“你怎么会逃到这?”

    张老头咳出一口淤血,把气喘匀了才说道:“姑娘在轩雅阁一掷千金,又总住在天字三号房,名声大的很,老朽被人追杀,慌不择路逃到这。”

    曲笙寻看着他被挖掉一只的眼睛:“那你这怎么回事,眼睛怎么被人挖出一只,是做生意惹到仇家了?”

    张老头叹气,嗓音虚弱嘶哑:“老朽这一辈子与人为善,从不干那作奸犯科之事,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东躲西藏二十多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噢,你这是被人盯上了,还是命要紧,宝物什么的赶紧丢了吧。”

    张老头苦笑一声:“已经丢了一只眼睛,再丢可不行了。”

    曲笙寻一怔:“你的眼睛?”

    张老头唏嘘不已:“受了这番重伤,想必老朽也活不成了,与你说些往事又有何妨。”

    听他说想必活不成,曲笙寻赶紧掏出瓷瓶,又喂了他一颗丹药,紧张兮兮的:“那你赶紧说噢,可别说一半就死了吊我胃口。”

    “哈哈哈……”张老头嘶哑地笑了两声,“姑娘年纪小,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天衍一族。”

    “天眼?是眼睛的眼吗? ”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变数常易。我们一族用天衍这姓氏啊,原本是敬畏天地的意思,不过我们这一族,也确实有一双天眼。”

    “二十多年之前,我们天衍族一直为玉京王朝效命,有一日,我们族里天赋最强的族人接到了一个任务。”

    张老头咳了两声,“后来啊,那个族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没过多久,我们天衍族就遭到了灭族之祸。”

    第270章 恨生16

    江雨眠出品, 必是精品。

    曲笙寻那两颗丹药成功吊住了张老头的命。

    但张老头还没说完天衍族是怎么回事,就又吐出一口血,然后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这可把曲笙寻急得不行, 简直抓心挠肝, 要知道这里可没什么互联网, 没那个天天吃到新瓜的好福气,吃瓜可是人类的天性,吃不到瓜的人生将毫无乐趣。

    她正掏出药瓶打算再喂这老头一颗丹药,长廊外忽然一阵骚乱。

    龟公那熟悉的谄媚嗓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哎哟二位男客, 这可是接待女客的地方, 你们走岔了。”

    “没走岔路,我们找人!”

    “哎哟,两位客官找什么人啊?”

    “一个老头!”

    这声音气势汹汹的, 一听就知道是来者不善。

    曲笙寻当机立断, 立刻把张老头扛到肩膀上, 迅速打开窗子飞到屋顶上,脚尖踩着上面的瓦片一借力, 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激射远去。

    正卯足了劲儿往前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曲笙寻把头一偏,一枚闪烁着冷光的暗器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击中了前方的屋檐。

    砰的一声闷响, 那块檐角被暗器的力道炸开了一块,灰尘飞扬,碎石四溅, 显然追过来的人是个武功很不错的高手。

    曲笙寻本想把张老头扔出去,但一想起这老头那双和宋时绥十分相似的眼睛,又一咬牙,气沉丹田,内力在脚下汇聚,将轻功发挥到极致。

    身后不断传来一道又一道的破空之声,曲笙寻一边飞奔一边躲暗器。

    玄机阁的人最擅长的是体术,阁中的人都是大力士,就连看似瘦弱的女童也力大无穷,但轻功就有些普通了。

    武学境界在这摆着,轻功也不能说不好,但和那些轻功顶尖的高手比起来就显得马马虎虎了。

    要是宋时绥在这,早就跑没影了,可惜曲笙寻轻功一般,还是被人追了上来。

    追兵是两个身形瘦长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标准的江湖人士打扮,全身上下哪儿都很普通,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偏偏轻功不错,身手也不错。

    寒暄是没有的,嘴炮也是没有的,只有充满杀意的杀招。

    一个男人往上一跃,像鬼魅似的飞到曲笙寻右边,抓住了曲笙寻的右边肩膀,五指一发力,本应该连皮带骨抓下一块,可这男人却感觉自己抓到了钢板上,震得手掌发麻,只扯下一块布料。

    另一个男人一掌击向曲笙寻的后心,若是寻常的血肉之躯,一定会被这一掌击打的肺腑移位口吐鲜血,可曲笙寻只是咳嗽了一声,倒是这男人被力道反冲,不仅臂膀疼痛发麻,还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

    曲笙寻被抓了右肩,后背又挨了狠狠一掌,硬生生一点事儿没有。

    那个攻击她后心的男人沉声说道:“这是金刚功,你是玄机阁的人?”

    这锻体的心法是玄机阁的传承,全名叫做《金刚不坏锻体神功》,名字太长,大家都用简称。

    曲笙寻扛着张老头,很不客气地说道:“我是什么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好狗不挡道,快给我让开!”

    那男子说道:“我们不想招惹玄机阁的弟子,只要姑娘把这老头放下,我二人绝不为难姑娘。”

    正在这时,晕过去的张老头睁开了眼睛,见到曲笙寻与这两人对峙,咽了咽嘴里的血,虚弱地开口:“我是快要进土里的老骨头了,姑娘正年轻,不用为救我这个老头子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不值当。”

    曲笙寻说道:“你说了不算,要我说了才算。”

    她往腰间荷包一摸,掏出两个鸽子蛋大小的黑色圆球朝着那两人一扔。

    一声闷响,爆炸后的烟雾弹释放出大片呛人的烟雾,熏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烟雾遮蔽视线,曲笙寻趁乱逃走。

    跑到金月皇宫的时候,皇宫的石墙高高矗立,曲笙寻正要翻墙过去,那两人又追了上来,知道曲笙寻铜皮铁骨,这回把目标换成了她肩膀上的张老头。

    一个黑衣男子像一只蝙蝠似的往前一窜,一掌拍向张老头的脑壳,这一掌拍下去,张老头非得脑浆崩裂不可,就是月扶疏和江雨眠加一块都救不回来。

    曲笙寻把张老头换到左边肩膀上,用右边肩膀生生扛住了这一掌。

    这一掌力道很大,她又咳嗽了一声,又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闪躲,一时之间十分狼狈,好在没狼狈多久,就察觉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曲笙寻抬头,一身白衣的江雨眠站在皇宫的石墙上,她一伸手,红色的冰锥突然从两个黑衣男子的胸膛里刺出来,两人充满不甘地瞪大眼睛,随即轰然倒地。

    曲笙寻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点唏嘘:“这冰魄神功杀人可真方便啊,直接把敌人的血液凝结成冰锥,再从他们的身体刺出来,连武器都不用,真是环保又节约。”

    江雨眠从墙上跳下来,“你怎么扛回一个老头?”

    曲笙寻指指张老头的眼睛:“是那个眼珠的主人,还和我说什么天衍一族,我本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深挖的大事。”

    她又往四周看了看,“你不是被那月扶疏禁足了么,怎么出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总得出来散散心吧。”

    曲笙寻正要说点什么,江雨眠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这身影凭空出现,恍如霜雪从天而降。

    一阵淡淡的月桂香味跟着飘过来,带着冷冷的霜雪气息,月扶疏站在江雨眠身后,手里拎着一包点心。

    这人天天这么神出鬼没,总冷不丁的把曲笙寻吓一跳,曲笙寻拍拍胸口,又露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赶紧朝着地上的两个尸体看过去。

    见他们都断了气,死得透透的,曲笙寻抱怨起来:“老江,你好歹留个活口嘛!”

    曲笙寻去搜了身,没发现能证明这两人身份的东西,江雨眠抖了抖手,也有点惋惜:“我以为自己下手很轻了。”

    曲笙寻把张老头扛回皇宫,江雨眠顺手给张老头治了病。

    说起天衍一族,江雨眠也不知道。

    她去问应意浓,应意浓说道:“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种族,一直为玉京皇室效力,二十多年前被人灭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为什么会被灭族?”

    一直在旁边饮酒的蓑衣客突然开口说道:“这和玉京那老皇帝脱不了干系,玉无忧这人会制衡之术,可惜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一心想着长生不老,二十多年前,天衍族的一个族人假扮侍女潜入金月皇宫,也不知道惹出什么祸来,连远在碧海潮生的岛主都惊动了。”

    竟然和金月皇宫牵扯上了?

    “那……天衍族的人有什么特征么?”

    蓑衣客说道:“天衍族眸色很淡,无论男女老幼,双眸都清澈异常,不见浑浊,他们的双眼能预知天气变化,能预知灾难来临,甚至能看出人心善恶,因这些神通,这一族为老皇帝办事,个个身居要职,荣宠不绝。”

    二十多年前……

    宋时绥说自己穿越时是被遗弃的女婴,刚出生不久就被人装在木盆里,顺着河水漂流,被她的养父宋明德捡到。

    时间也对的上。

    寒池水汽氤氲,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月扶疏静坐在湖中心,满身冰霜。

    江雨眠踩着那层薄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月扶疏覆满白霜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全身雪白,唯有眼瞳一点漆黑。

    见到江雨眠,他微微笑了笑,好似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突然出现了一点稀薄的情感。

    “眠儿怎么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想知道天衍族的事,二十多年前有个天衍族的人扮成宫女混入了皇宫,随后天衍族就被灭族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月扶疏说道:“这种鸡鸣狗盗之族,怎么还让你在意了?”

    江雨眠语气凉凉:“呵,那自然比不上广寒医仙萧然尘外了。”

    月扶疏又笑了一下,“玉无忧妄想长生,遍寻不死神药,那个天衍族擅长易容术,扮成宫女混入了关雎宫,见到了我母后。”

    “所以她以为你母后是毒太岁?”

    月扶疏微微点头,“天衍族仗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本领,为玉无忧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母后身上。”

    “玉京那个老皇帝想要把你母后偷走?”

    这事连江雨眠听了都荒诞,看到月扶疏没有否认,荒诞之余又觉得滑稽。

    “他们差一点就要得逞,幸而我父皇发现及时,阴谋暴露后,皇宫爆发了一场大战,我父皇惊怒交加,派人诛杀天衍族人。”

    “那他就这么放过玉无忧了?”

    “当然不会。”

    江雨眠忍不住惋惜:“可惜了,天赋神通,却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没什么可惜的,天衍族穷奢极欲,喜好功名,当奢侈和贪欲到了极点,就是灭亡的时刻。”

    月扶疏闭上眼睛,身上的唯一一点颜色也敛去了,仿佛一个彻底的冰雪铸就的雕像。

    江雨眠转身回到房间时,曲笙寻跪坐在罗汉床上,把江雨眠买的那包点心拆开吃了,她嘴角沾着点心碎屑,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江雨眠。

    “老江,你问出来了么?”

    江雨眠坐下来,拿起山楂锅盔咬了一口,说道:“问出来了,我觉得时绥很有可能是天衍族的族人。”

    曲笙寻抖掉了手里的点心渣,“二十年过去了,怎么又有人找天衍族了。”

    想起金月皇后的事,江雨眠知道,这帮寻找天衍族的人很有可能是冲着毒太岁来的。

    *

    商枝到伏犀山的时候,到处都是那种从尸体里生出来的硬甲壳小虫子,密密麻麻到处乱飞。

    路上随时能见到死人,绿头苍蝇爬满了尸体,嗡嗡声吵的人心烦意乱。

    马蹄落地,惊起苍蝇无数,在一片恶臭中,商枝捂着鼻子,拿着罗盘确定位置。

    碧落黄泉花生长在阴气最重的地方,风生水起崖的崖底不见天日,阴气很足,但那花只剩半朵,而且已经被北阙的龙归云预定了,有北阙的高手在崖底守着。

    这消息是羽流萤告诉商枝的,三危山和北阙还处于暧昧期,北阙想要碧落黄泉花,艳鬼也不会阻拦。

    罗盘在商枝手里转了一圈,指向了阴气最重的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是伏犀山和夕照山接壤的地方,中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正好符合碧落黄泉花的生长习性。

    每次爆发春眠,都会引发干旱,人群会朝着水源聚集,但是被春眠污染后的水源无异于慢性毒药,喝的越多,死的越快。

    夕阳西下时,商枝终于到了两座山的接壤处,溪水潺潺,声音悦耳,溪边堆着许多白骨,也有一些死亡时间较短的人,鬣狗和豺狼在溪边徘徊寻觅食物,还有一群食腐的乌鸦聚成一片啄食尸体。

    白骨累累,尸骸遍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商枝心里也还是蓦地一痛。

    深山老林,客栈是没有的,还好商枝准备充足,找到了一个干爽位置,利索地搭好了帐篷,给自己弄了一个可以休息的温馨小窝。

    树木葱郁,虽然能遮蔽人影,却挡不住声音和气息,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商枝能听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敌人。

    和商枝一样蛰伏在密林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选了隐秘位置养精蓄锐,静静等待传说中的碧落黄泉花。

    商枝来这的第三天,正当她坐在帐篷前啃干粮的时候,前面的树枝突然被分开,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枝桠剑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朴素白衣,手里握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站在树冠底下笑眯眯地看着她。

    商枝惊喜地跳了起来。

    *

    白瓷碗里装着绿色的汤药,正往外冒着热气。

    这药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闻起来甜甜的。

    羽落清有些忐忑不安。

    她知道这是一味剧毒,服下去之后就再也不能逆转,而且有一定几率失败。

    如果真的失败了,她会成为一具美丽的尸体,死在这个皇宫里。

    她上辈子死在铜镜前。

    她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尽管这一生很不容易,她也不想死,她其实也想好好活着,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总是痴心妄想,她还打起精神,准备在商人回家的时候好好和他说一说,让他多回家,两人要个孩子,把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商人终于回家了,她撑着口气,坐在铜镜前梳妆。

    但是当铜镜映照出她衰老憔悴的面容时,那股要好好活着的心气突然就散了,然后她呕出一口血,软绵绵地趴在梳妆台上,忽然就死了。

    那书上说过,这种药在幼年时服用效果最好,年纪越大体质越难改变,效果也越差。

    羽落清响起月扶疏对她说的话。

    那天,她鼓起勇气胆怯地问月扶疏,她该不该服下这味药。

    月朗风清,月扶疏坐在亭中独自对弈,他手里拿着一枚白子,脸庞在温暖的烛火下也鲜得很遥远很冷漠。

    他从棋盘上移开目光,眼神落在她身上,在羽落清的印象里,这是月扶疏第一次认真看她。

    那是很短暂的一眼,羽落清却觉得时间很漫长,正当她恍惚时,月扶疏说道:“服下这味药,你会是新的小太岁,你会拥有无人可以撼动的荣宠和地位。”

    “那如果……”

    如果她不想服用呢?

    这个问题没问出口,羽落清就知道答案了,答案是令人绝望的。

    失去了月扶疏的庇护,闻人听雪不会放过她,恨她入骨的小太岁也不会放过她,她也无法忍受贫穷平淡的生活。

    花朵一旦从枝头上落下,便只能被践踏成泥。

    服药后失败的后果是绝望的,但服药后的前景又很诱人。

    那是无人可以撼动的荣宠和地位啊。

    羽落清颤抖着手端起药碗,将这碗甜甜的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的气味芳香甜蜜,饮入口中却苦涩至极。

    第271章 恨生17

    月扶疏回到卧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床头的灯亮着, 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抱着那本地理志,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长及脚踝的雪白色睡裙往上卷起一截,露出十分纤细修长的小腿, 一眼望去, 肌肤的颜色竟然比雪色还要冷, 将雪白的衣衫都衬得黯淡无光了。

    她的手搭在枕头上,半张脸枕着手臂,半张脸露出来,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她的另一只手臂还抱着地理志, 显然是看书看到一半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样潦草地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月扶疏知道她最近很害怕睡觉,很怕哪一天就长睡不醒, 所以每天都熬夜, 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本提神。

    他理了理江雨眠身上的睡裙, 把裙摆拉倒脚踝,又抽出她怀里的地理志, 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一番折腾下来,江雨眠也被弄醒了, 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眼皮被压出了一块红痕,因为皮肤太白,任何印子都很明显。月扶疏眉间微蹙, 抬手轻抚那块红痕,江雨眠困倦地眨着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蹭着月扶疏的指腹, 有一种分外奇异的温柔触感。

    月扶疏微凉的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放下手,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眠儿,好好睡觉。”

    江雨眠闭上眼睛,转身背对着他,抱着一角被子睡过去了。

    月扶疏脱了外袍,在她身边躺下。

    他今夜有些心神不宁,难以入睡,于是微微侧头,看着一旁熟睡的江雨眠。

    烛火熄了,只能借着月光看着江雨眠的后脑勺,她发丝浓密,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养大的小太岁。

    岂容他人觊觎?

    月扶疏伸出手臂,把江雨眠往怀里一捞,江雨眠身体腾空一瞬,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月扶疏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那比常人低很多度的体温冰得她身体一颤。

    江雨眠半睁着眼睛,又困又烦,忍不住骂道:“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的声音很平静,连说话的口吻都一如既往的平淡,不紧不慢地说道:“在眠儿眼里,我发疯又不是一两天了。”

    他的怀抱有点冷,在盛夏却刚刚好,江雨眠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

    宋时绥在西海魂族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离开家园的失落感正在慢慢消失,她不再想何顺颂,也不再想玉摇光。有时看着小琉璃的那双琉璃眼,宋时绥会感到一阵恍惚,明明那些事情发生不久,此刻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小孩跟她的姓氏,姓宋,叫宋知年。

    生活重新回复宁静,宋时绥的武学境界也开始提升了,她冲过了八品地鬼境,成了一个九品地鬼境的武者。

    未来的路还很长,正当宋时绥以为一切都慢慢走到正轨时,她在春晓街的一家书局里,突然就遇到了何顺颂。

    何顺颂穿着一身红衣,样子没有变,就是少了些意气风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阳光,多了点郁色,仿佛一瞬间就从一个刚成年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完全成熟的男子。

    这时候见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好在宋时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伏犀山发生疫情后,现在的她觉得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爱啊恨啊都是那些没有生存危机的闲人才能有的珍贵情绪。

    她沉默了一小会,很快就释然了。

    玉摇光想骗人,就算没有何顺颂,也会有张顺颂,王顺颂,李顺颂,避不开,也逃不过的。

    很多人都是别人棋局里的棋子。

    身为一个棋子,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只能任人摆布。

    宋时绥抱着手里的书面色平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遇见你。”

    何顺颂苦涩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他看着宋时绥,眼睛依旧很亮,犹豫了一会,问道:“时绥,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么?”

    宋时绥把怀里的书往上掂了掂,朝他笑了笑:“还好。”

    她不仅拎着书,还拎着别的东西,父母照顾孩子,采买的事都是宋时绥来,每次出来都大包小包的。

    身为习武者,宋时绥也不是拿不动,就是有点麻烦。

    何顺颂伸出双手,接过她怀里的书捧在怀里。

    他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宋时绥也下意识地递了过去,在他们成婚的那段日子,无论宋时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何顺颂见了都要接过去,这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

    回过神来,宋时绥内心一阵苦笑,何顺颂低下头,也有些羞愧:“时绥,你东西多,我送你回家吧,就算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也别把我当成陌生人。”

    真心喜欢过的人,再次相见很难无动于衷。

    宋时绥看见何顺颂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也许真的会很幸福吧。

    宋时绥垂眸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才看他,她觉得事情过去就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矫情什么,也也不再拒绝:“行,那就谢谢你了。”

    两人肩并肩,一路往前走,说了自己的近况。

    何顺颂来了三危山之后成了盘七先生的手下,盘七又把他引荐给符臣,让他跟着符臣学习剑法。

    先前玉摇光给了他一本顶尖的内功心法,现在又有红衣鬼王身边的鬼将教导剑法,修炼速度虽然比不上那些天赋惊人的天才们,但已经令他满意了。

    这次下山,是他最近修炼小有所成,成了地鬼二品的武者,所以符臣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好好休息调整。

    宋时绥把风雪山庄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下,何顺颂听了之后也大吃一惊,如今两人又在这里相遇,不得不感叹这也是一种缘分。

    回到裁缝铺,何顺颂把东西放在门口,临走时对宋时绥说道:“我就在三危山,有什么事就去秀丽峰找我。”

    宋时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把门关上了。

    一转身,发现宋父正站在身后,说道:“刚刚那个是小何吧?”

    宋时绥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闭紧嘴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宋父见她这样,也叹了口气:“我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样的品行我最清楚,你是个好孩子,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性子,你与小何成婚时有了身孕,可这孩子却长了一双琉璃眼。”

    离开风雪山庄后,小琉璃开始喝羊奶,宋时绥鼻子灵,总能闻道一股膻味,再加上这孩子来的不光彩,她心里抵触,也不太愿意哄孩子。

    宋母和宋父对女儿十分了解,自然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这孩子出生之后,你没有半点为人母的喜悦,对这孩子颇为冷淡。”他的语气陡然加重了,“是不是公子算计了你?”

    宋时绥抿了抿嘴唇,说道:“爹,木已成舟,我们又能如何呢,前尘往事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反正这孩子也和咱家的姓,我以后会努力做个好母亲。”

    宋父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我感念公子对我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也为了你和你娘能过上好日子,这些年一直为公子卖命,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欺辱我的女儿,真是禽兽!”

    想着那些日子宋时绥憔悴的样子,宋父又是一阵阵心痛,失声说道:“也罢,小时,从此咱们一家便好好过吧,再不回风雪山庄了。”

    宋时绥眼眶炙热,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有点哽咽道:“爹,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宋父摇头:“不,你若与公子两情相悦,即使地位悬殊,我心里担忧,却也不会阻拦。可他使这般下作手段对你,便是触及了为人父母的底线,他那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似温和,实则性情阴鸷偏激。”

    “他此时对你千依百顺,万般纵容,是他喜爱你,可凉薄之人的凉薄之情又怎能靠得住,若是哪日你失去宠爱,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凄凉下场。”

    宋父说道:“这几日你和你母亲照看孩子,我去再寻个别的地方,咱们一家隐姓埋名,离得远远的,关起门来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

    宋时绥含泪点头。

    *

    羽落清喝下那碗汤药后睡了一天一夜。

    当她醒来时,她的侍女芜菁看着她的脸庞,不禁怔住了。

    羽落清看着她的表情,联盟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我变丑了吗,我是不是变丑了!”

    芜菁连忙说道:“没有,公主今日容光焕发,都让奴婢移不开眼睛了!”

    听见芜菁这么说,羽落清心里稍安,穿上绣鞋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映照出她的脸庞,那是很漂亮的一张脸,羽落清盯着铜镜说道:“也没什么不同啊。”

    芜菁笑着说道:“铜镜哪能照出公主的好颜色啊。”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进来通传,说太子殿下的赏赐到了,宫人正在外面候着。

    羽落清连忙让人进来。

    两个宫人抬着一个朱红箱子走了进来,羽落清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宫人笑着说道:“是水面镜。”

    “水面镜?”

    那两个宫人打开朱红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形的东西,把上面盖着的红布一掀,顿时出现了一面剔透如水面的镜子,光灿照人,满室生辉。

    羽落清和芜菁都惊呆了。

    撤掉铜镜,换上水面镜,羽落清坐在镜前,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她呆呆地看着镜中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庞,过了会,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人这一生,总会被很多梦魇困住。

    商枝又反复做噩梦了,闻人听雪被她惊醒,在帐篷里坐了起来,看着商枝满脸是汗不断梦呓的样子,知道好友又想起了已经的惨痛经历,不禁感到十分心疼。

    她摸了摸商枝的额头,小声说道:“商枝,快醒醒,你在做梦。”

    闻人听雪的手有点凉,商枝睁开眼睛,眼神中还带着梦里的惊恐,转动着漆黑的眼珠,有些呆滞地看着闻人听雪。

    过了会,她缓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脑门上的玉环抹额系好,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阿雪,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现在都是天人了,为什么做噩梦还是怕的不行?”

    闻人听雪很温柔地说道:“现在的商枝是天人强者,可梦里的商枝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子啊。”

    商枝笑了。

    “掀开帐篷透透气吧。”说着,商枝伸手掀开了帐篷的门帘,两人钻出帐篷,坐在小马扎上闲聊。

    一阵夜风来,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奇特香气。

    商枝鼻子动了动,挠了挠脑袋,对闻人听雪说道:“怎么一股锯木头的味?”

    闻人听雪的鼻子也动了动,“像蚊香味,是不是林子里的人点蚊香熏虫子了,哎,怎么还有一股淡淡的这味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你买的一瓶香水,好像叫乌木沉香。”

    商枝压低声音说道:“不对啊,我闻着怎么有点像冥府之路?”

    她突然从小马扎上跳了起来:“我的天,我知道了,这是碧落黄泉花的味道,流萤给我们送了资料,就是江雨眠说的那种棺材板儿味和锯木头味!”

    闻人听雪也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细雪剑。

    伏犀山和夕照山白骨累累,这种不应该开在人世间的花朵终于出现了。

    第272章 恨生18

    一瞬间, 隐藏在密林中的高手都动了起来。

    商枝迅速拿起帐篷里早就准备好的两身黑袍,两三下套在身上,闻人听雪也有样学样,用黑袍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

    林中草木沙沙作响, 明明没有人声, 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商枝和闻人听雪潜伏在密林中, 沿着溪水上流的方向快步前进,两人轻功很快,身形宛如鬼魅。

    今夜一轮弯月当空,月色十分凄然,扶溪山和夕照山宛如匍匐在溪边的巨大野兽, 漆黑无际的轮廓带给人十分强大的压迫感, 即使是天人,在这种情景之下也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溪水流动着,潺潺水声在夜色中更加明显, 商枝和闻人听雪继续往上游奔行, 行至某一处, 溪边白骨几乎堆积如山,横贯在整条小溪上。

    而在累累白骨之中, 一朵奇怪的花朵静静绽放,这朵花的根茎约有一米长, 花朵比成年男人手掌微微大一圈,花朵一半碧绿,一半昏黄, 在夜色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奇特光辉。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闻人听雪小声问道。

    商枝摇头:“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来这儿的高手都是探路的,后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修为深厚的天人, 就算现在得手,也会半路被人抢过去。”

    忽然间,有一抹黑影从水面上掠过,朝着那碧落黄泉花飞去,他的手刚要碰到碧落黄泉花的叶片,一道细长白影突然从溪中窜出,咬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影居然是一条碗口粗的白蛇,与一般的白蛇不同,这蛇居然还长着半透明的双翼,速度极快,就连一般的天人强者也难以捕捉它的飞行轨迹。

    黑影慌乱间飞到岸边,蹒跚两步走到岸上,忽然发出一声惨烈到极致的哀嚎,紧接着就捂着手腕跪倒在地上,这人当机立断,立刻挥剑斩断被白蛇咬过的左臂,鲜血喷洒,这是黑衣人又捂着断臂跌跌撞撞逃回了密林。

    羽流萤给的情报里面也提到过,碧落黄泉花身边会有一条白蛇守卫,商枝原本还疑惑,这花刚开怎么会有厉害的白蛇赶过来做护花使者,今日一见才发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能以常理衡量。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冷气:“这蛇的实力都快赶上了五品天人了,这还怎么夺宝?”

    当年老疯子拿着金柳枝对着白蛇一顿猛抽,打的白蛇抱头鼠窜不敢还手,这白蛇有五品实力,那老疯子的修为又有多深?

    虽然早就知道老疯子不是等闲之辈,可是这一刻,商枝心中仍有一丝震撼,再想到老疯子躺在土堆里打滚的疯癫模样,心里面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伤感。

    这等天人,为何疯癫至此?

    商枝小声说道:“如果夺不到,就趁机毁了这花,免得有人拿了它之后作恶多端维护世间。”

    正当两人小声交谈时,陆陆续续又有三队人马仗着人多势众飞到溪水中摘花,奈何那条白蛇凶悍异常,动作快若闪电,让人防不胜防。

    这几队人马全都铩羽而归,而且还折损不少,一时之间,林中更加寂静了,众多高手汇聚于此,竟拿溪水中的一条白蛇毫无办法。

    弱肉强食,强者为上。

    “呵呵呵……”

    一阵渗人的阴冷笑声忽然从密林间传来,一时间阴风大作,一个披着黑袍的瘦长人影从林子里走出来,也不用轻功飞行,就那么脚踏虚空,朝着溪水中央的碧落黄泉花走去。

    盘绕在碧落黄泉花根茎上的白蛇从溪水中抬起头,嘶嘶地吐着蛇信子,那黑袍人怀里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距离白蛇半米左右时,黑袍人把黑布一掀,露出一把金色的琵琶。

    这个武器实在太熟悉了,先前这帮人追杀前往丹丘谷追杀诡术师,一共来了四位天人强者,其中之一的苍鬼,武器就是一把金琵琶。

    闻人听雪说道:“是长生殿的苍鬼,长生殿果然过来了。”

    商枝冷笑一声:“这种事儿怎么能少得了长生殿。”

    苍鬼和那条白蛇打斗起来,白蛇的速度快若闪电,苍鬼的身形飘若鬼魅,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商枝盯着溪水中心的打斗,喃喃说道:“许久不见,这个家伙也变强了。”

    看来这一次的任务十分棘手。

    比起白蛇,苍鬼的轻功和身法更上一层楼,他左手拿着碧落黄泉花,右手朝着白蛇一挥,立刻有六只漆黑的鬼影缠住白蛇,阻挡了白蛇的视线。

    苍鬼险之又险地摘得了碧落黄泉花,立刻飞回岸上,迅速潜入密林之中。

    这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刚潜入林中就发动了鬼道修士才通晓的百鬼迷雾阵。

    一时之间黑雾弥漫,林中阴风大作,飞沙走石,漆黑的鬼影到处乱窜,一阵阵桀桀诡笑声在四面八方成片响起,不仅看不清东西,更分辨不了方向。

    这苍鬼的百鬼迷雾阵也还算可以,攻击力不强,但对不懂鬼道的人而言确实麻烦,这对外行人而言是阻挡追踪的有效手段,但和艳鬼当年在三危山施展的百鬼迷雾阵一比,压根就是小菜一碟,商枝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多次交手,早就知道长生殿这帮人的套路,商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破障符贴在闻人听雪心口上,闻人听雪的视线顿时清明起来,商枝指着东南方向说道:“追!”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一路飞奔,跟在苍鬼身后紧追不舍。

    苍鬼握着手里的碧落黄泉花,忍不住一阵心惊。

    当日丹丘谷一站没过去多久,然而这两人进步神速,已非昔日可比,进入他这百鬼迷雾阵后居然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假以时日,这两人武学成就必定远在他之上。

    思及此处,心里更是阵阵发冷,充满忌惮。

    苍鬼将内力汇集脚下,顿时又往前飞出好长一段距离,商枝和闻人听雪紧追不舍,闻人听雪见苍鬼要跑远,顿时一急,一剑挥出。

    只见一道巨大的雪白弧光往前飞出,朝着苍鬼背后飞去。

    苍鬼脑后一凉,闻人听雪挥剑无声,苍鬼本能地感受到一股致命的危机,立刻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往上一个鱼跃,脸颊擦着冰冷的剑气,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道剑光。

    剑光坠地,依旧无声无息,恍如细雪悄悄融化,没入山体里消失不见。

    但苍鬼目力何等清晰,他落地时,就见脚尖前的山体已经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紧接着脚下地动山摇,脚尖前那道极细的缝隙突然开裂,变成了半指宽度,朝下一望,深不见底。

    他背后窜起一阵冷意。

    抬头一看,一个黑袍人影已经出现在身前五十米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把通体雪白的纤细长剑。

    名剑细雪。

    比这把名剑更有名的则是它的主人,烟都闻人听雪,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如今已经能与老一辈的高手抗衡了。

    丹丘谷一站,苍鬼已经略占下风,将碧落黄泉花带回长生殿要紧,他并不想恋战,正准备立刻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影。

    闻人听雪是剑客,在百鬼迷雾阵中行走自如的显然就是身后这个黑袍人。

    一个闻人听雪就已经万分棘手,再来一个,绝对不是对手。

    苍鬼深吸一口气,冷喝一声:“你们还要继续看热闹吗?”

    一道妩媚的女声传来:“哎哟,就知道三危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烟都那位不问世事的剑仙也掺和了一脚,居然舍得让自己的爱徒离开梨峰那个世外桃源。”

    身着黑色纱衣的女子缓缓从迷雾中走来,容貌凌厉妩媚,她伸出手掌,漆黑的魂火从她掌心燃起,笑着说道:“先说好,我可不想和师清恒的爱徒对上。”

    商枝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子,摸向腰间的离火凰木笛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抱怨起来:“哎哟,真是柿子捡软的捏,想都不想就朝着我来了。”

    墨鬼眯了眯眼睛,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很有特色,她立刻从声音认出了商枝,缓缓开口说道:“你是那个吹奏出冥音六律的小鬼,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天人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商枝拿起腰间的离火凰木笛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嘿嘿一笑:“多谢夸奖,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四人四角对峙,琵琶声一响,战斗开始。

    商枝成为天人以来没少和三危山的那帮天人切磋,但切磋只是切磋,远不如生死之战让人成长迅速。

    墨鬼手中的漆黑魂火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商枝拍来,商枝身上的绿色魂火猛然暴涨,熊熊的绿色魂火席卷过来,形成一个不断转动的巨大漩涡,那只漆黑的手掌被不断搅碎。

    初一交手,双方都是彼此实力不弱。

    墨鬼本以为商枝初入天人境,根基浅薄,内力会有些虚浮不定,却不想她根基竟然如此扎实,内力更是浑厚如海,显然有名师悉心教导,底蕴相当深厚。

    她顿时收起了脸上的轻视之色,挥手之间,无数道看不见的透明细丝从掌心蔓延,穿过密林里的土壤和树叶,如幽灵般朝着商枝周身袭去。

    商枝听说过长生殿的墨鬼,这这女人又名黑寡妇,精通牵丝术,在交战时最喜欢用牵丝术绕到对手后方,用那些看不见的透明细丝织成巨网,再趁敌人不备时,将敌人团团裹住。

    落在蛛网上的猎物九死一生,只能任人宰割。

    黑色魂火与绿色魂火交织成一片,山石倾塌,树木倾倒,战斗十分激烈,巨大的骷髅头悬浮在商枝身后,眼眶里燃烧着幽幽魂火,骷髅头张开口时,发出一声低沉鬼啸。

    诡异邪恶的音波传入耳中,顿时让墨鬼头晕眼花,只微微分神一秒,一道绿色魂火已经窜了过来,点燃了她的衣袖,让手腕灼痛无比。

    墨鬼立刻割断衣袖,灭掉手上的魂火,眼神狠厉地盯着商枝,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两人交手间,一张无形的透明大网在商枝身后缓缓张开,显然要趁着商枝不备将她困住。

    牵丝术作为三大幻术之一,攻击性是最强大的,无数丝线延伸,可以破开幻境的控制,对灯影琉璃术和极乐天宫的镜花水月有很强的压制作用,但很少有人用牵丝术控制心神。

    因为牵丝术的与后两个幻术不同,灯影琉璃术和镜花水月门槛极高,只有特定的人才能修炼。

    但牵丝术易学难精,入门容易,但许多修炼者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精通这门幻术。

    墨鬼不知道,天底下最精通牵丝术的人是三危山的艳鬼,艳鬼这人毛病一堆,但有个优点,他从不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传授商枝牵丝术时从不藏着掖着。

    墨鬼的牵丝术虽然厉害,却只用于攻击,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用牵丝术控制心神。

    她刚刚被那一声鬼啸分神,自然也没注意当绿色魂火点燃她的衣袖时,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贴着她的衣袖迅速延伸,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而此刻,墨鬼眼神得意,她看着商枝身后张开的透明蛛网,嘴唇忍不住翘起,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对面穿着黑袍的年轻天人抬起头,黑色兜帽下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孔,绿色魂火照亮了她的脸庞,她忽然裂开嘴朝她一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

    第273章 恨生19

    墨鬼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 她忽然后脑一凉,紧接着,她的意识开始飘远,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张张开的透明巨网也停滞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在墨鬼身后, 一张更大的透明蛛网已经迅速张开, 如怪兽的血盆大口,猛地咬住了墨鬼。

    墨鬼被蛛网死死勒住,这才回过神来,摆脱了牵丝术的控制,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透明的蛛网越收越紧, 绿色魂火在无形的丝线上熊熊燃起,墨鬼蜷缩在蛛网里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商枝猛地一挥手, 蛛网上的绿色魂火暴涨起来, 假如一堆燃烧着的绿色篝火, 墨鬼的惨叫声逐渐变得微弱,在炙热的魂火中变成一堆灰烬。

    商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长舒一口气。

    墨鬼的凄惨死状被苍鬼收入眼底,他心中不禁生了一丝惧意, 闻人听雪势如破竹,剑法锋芒毕露。

    当细雪剑斩向苍鬼的右臂时,苍鬼一个失手, 手中的装着碧落黄泉花的玉匣落地,闻人听雪用剑尖轻轻一挑,将玉匣抱入怀中。

    苍鬼见碧落黄泉花已经被闻人听雪得手, 顿时不再恋战,化为一阵黑雾,砰的消失在原地。

    闻人听雪抱着碧落黄泉花,走到商枝身边,有些遗憾:“让他逃了。”

    商枝撇撇嘴:“没办法,鬼修是最会跑路的,还是碧落黄泉花要紧。”

    她接过闻人听雪怀里的玉匣,小心地打开一条缝隙。

    匣中的花朵一半碧绿一半昏黄,散发着幽幽香气,商枝看着这花,忍不住说道:“和那种艳丽的蘑菇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很毒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么毒的花朵居然会有那么奇异的用处。

    商枝把玉匣递给闻人听雪,说道:“虽然都是九品天人,但艳鬼正年轻着,你师尊却白发苍苍,估计他的寿命没有艳鬼长。我先前来的时候,艳鬼就说这花能不能得到都无所谓,不让长生殿得到就行,这次咱们合作,多半是为了你师尊。”

    闻人听雪说道:“我师尊是个随性的人,把生死看得很淡,可是九品天人的生死关系着一个王朝的繁荣,也只有我师尊自己觉得无所谓。”

    商枝说道:“也不是九品天人越多越好,你看西海魂族天人多吧,九品天人至少两个,可百姓的安稳日子才过多久,最近也就三危山附近的区域才平静些,其他地方都动荡成什么样了。”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倒觉得能力强大的人很危险,特别是那些心术不正的,要是一个念头不对,那真是为祸苍生,古代现代都这样。”

    闻人听雪点头表示赞同:“我师尊也这样说过,说习武之前要先修心。”

    感慨几句,商枝收拾了战场,和闻人听雪朝着先前确定好的路线走去。

    小红鸟和一个穿着道士衣裳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一人一鸟显然也才经历了一番大战,截断了长生殿派来的高手,否则商枝和闻人听雪要对付的就不止是墨鬼和苍鬼。

    商枝在艳鬼手下做事,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正疑惑时,闻人听雪突然上前一步,给这个道人行了个礼,很恭敬地说道:“见过天一师叔。”

    闻人听雪都行礼了,商枝自然也行了一礼,礼礼貌貌地说道:“见过前辈。”

    小红鸟扬起翅膀,说道:“这位是烟都的天一道人。”

    除了闻人听雪之外,烟都果然也派了其他人来接应。

    这男子和师清恒一样随和,而且生了一双代表祥瑞的鹤眼,他看看闻人听雪,又看看商枝,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后生可畏,当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可没有这样好的修为。”

    小红鸟叽叽喳喳地说道:“现在的天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天象有异,也不知是好是坏。”

    天一道人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非常之时,自然会出非常之人。”

    商枝和闻人听雪跟着天一道人往山上走,这一用起轻功来,就看出天一道人的功力了。

    他看似慢悠悠地步行,然而商枝每次眨眼,天一道人都会出现泪她前方一百米的位置。

    商枝小声对闻人听雪嘀咕:“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闻人听雪小声说道:“我跟这位师叔也不熟,这么多年没见过几次面。”

    三人一路飞奔,一夜过去后,来到了深山里的一个山庄,商枝看着大门上的牌匾,念道:“风雪山庄。”

    与原著中描写的世外桃源不同,此时的风雪山庄荒凉破败,一草一木凄凉无比。

    三人一鸟刚走一段路,进了一个庭院,就见庭院中坐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红衣,戴着一个鬼脸面具,一个黑色的鬼影匍匐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地嚼着骨头。

    商枝看了一眼,满脸问号:“黄花梨?”

    这是艳鬼那支仪仗队里面吹埙的,商枝去小厨房偷吃鸡腿的时候,这家伙也经常在,两人争抢鸡腿时,商枝没少被他挤兑。

    黄花梨也摘了鬼脸面具,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庞,盯着商枝的脸一阵猛瞧,不可置信地说道:“野猪脸?”

    商枝鲜少在这帮鬼兵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此刻被看见真容,立刻心生警惕,急中生智地说道:“我这□□如何,是不是俊美非凡?”

    黄花梨面露鄙夷,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油头粉面,一股脂粉气。”

    闻人听雪在一旁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鬼道修士,三教九流的东西多少都会点,易容术并不稀奇,黄花梨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这才看向天一道人。

    “哎哟,碧落黄泉花把你都惊动了,闭关这么多年,这次出关感受如何?”

    天一道人感慨不已:“故人不多,新面孔倒不少。”

    天人一闭关,短则数天数月,长则十年百年。

    不过闭关百年的也没几个,毕竟天人不是寿与天齐,寿命只有几百年而已。

    商枝还纳闷,就看见又有一人从屋舍里走出来,来到庭院里,这人也是个中年人,长着一张刚毅严肃的国字脸,一身刚直气质,穿着一身朴素灰衣,背后背着一把剑,头上还戴着个斗笠。

    这扑面而来的剑道高手的气质,显然也是烟都的人。

    果然,闻人听雪又行了一礼:“见过参梧师叔。”

    黄花梨说道:“天一道人,参梧剑客,在许多年前都是烟都有名的天人高手,这野猪脸小鬼在二十出头,不知道你们的名讳,还不把你们当回事呢。”

    商枝骂道:“老黄,你在这挑拨离间什么呢,我是看这二位前辈仙风道骨气度非凡,一时间看呆了,你一天天净给我发坑,简直令我心寒。”

    烟都的顶尖剑客都挺随和,两人看着商枝,又看看黄花梨,都笑了起来。

    商枝一边和黄花梨打嘴仗,一边在心里嘀咕。

    既然得到了碧落黄泉花,为何不赶紧返回三危山,反而走向深山之处,来到这风雪山庄里呢?

    等这帮人都进了屋,商枝才看向依旧坐在庭院里的黄花梨,“老黄,啊不,老黄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咱们不着急往回赶,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万一想要得到碧落黄泉花的人来了个左右夹击,把这山庄包围了,咱们往哪儿逃?”

    黄花梨瞅她一眼,面露不屑:“你以为往回走就没人堵着咱们了?”

    他看向庭院外,语气深沉:“山外面比山里头更危险。”

    *

    观月小筑里,张老头醒了。

    曲笙寻给他喂水,张老头看着屋里的雕梁画栋,忍不住问道:“小友,这是何处?”

    曲笙寻说道:“噢,这是金月皇宫。”

    张老头猛咳一声,突然翻了个白眼,又晕过去了。

    曲笙寻一脸纳闷,问坐在一旁的江雨眠:“他怎么了?”

    江雨眠淡淡说道:“被吓晕了。”

    曲笙寻:“……”

    这还是曲笙寻第一次露出这么无语的表情。

    江雨眠走上前,掐了一下张老头的人中,被吓晕的糟老头悠悠转醒,眼神依旧带着惊恐,看着屋里面豪华的陈设。

    因为这老头眼睛特殊,江雨眠留了个心眼,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如果他的眼睛真有那么大的神通,能看出江雨眠身上的秘密,那么江雨眠即使救活他,月扶疏也会让他活不成。

    江雨眠给曲笙寻递了个眼色,曲笙寻立刻拿出一个布条,把张老头的眼睛蒙上,直到蒙了两层,确定把张老头的眼睛蒙得严严实实,什么东西也瞧不见,江雨眠才走过来。

    两人对着糟老头的身世没什么好奇,主要最关心的还是宋时绥的身世问题。

    张老头被蒙着眼,眼前一片漆黑。

    正疑惑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冰质如玉的声音:“我想知道天衍族的事。”

    碧海潮生的人都知道小太岁,离开碧海潮生,知道小太岁的人便不多了,而亲眼见过小太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张老头本能地察觉这个声音冷冷的女子十分年轻,而且身份不低。

    他在市井中也算1号人物,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除了一双眼睛有一些特殊神通修为完全不够看 当下也不管其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姑娘是何人?”

    还不等江雨眠说话,曲笙寻立马说道:“她是供养我的人,我现在是她忠实的仆人。”

    江雨眠:“……”

    张老头说道:“小友古道热肠,这位姑娘想必也是个好人,你们救了老朽,老朽也不藏着掖着了。”

    这是一桩很久远的事。

    而且故事一如既往的俗套,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天衍一族精力旺盛,野心勃勃,且喜好功名,数千年与玉京古族一直是竞争关系,两族一直势均力敌,很久都没有分出高下。

    后来玉京古族创造出灯影琉璃术,天衍一族便开始沦落下风,随后归顺玉京古族。

    玉京古族统治玉京王朝后,天衍一族因为特殊的神通被重用,一部分天衍族进入官场,一部分开始经商。

    天衍族的族人十分出色,因为双目的神通,不仅能识人,还能识物,因此天衍族在官场和商场上几乎无往不利。

    渐渐的,天衍族的商队在与扶风王朝的贸易往来中掌握了先进的锻造技术,这一族的人不仅富可敌国,还买下许多矿产,其中还有两个盐矿。

    这一族掌握王朝的经济命脉,因此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当年天衍族虽然穷奢极欲,但还真没有二心,从来没有想过造反,而且天衍族势力庞大,族人非常团结,一时间老皇帝也轻易动不得。

    张老头的天赋在族中还算不错,和他那些野心勃勃喜好功名的族人不同,用现代话说,就是比较佛系,在师兄的照顾下开了古董店,一年四季非常清闲。

    张老头有个女儿,名叫乐溪,天赋十分强横,跟着张老头的师兄经商,二十五岁那年和张老头师兄的儿子成婚。

    成婚两年后,族长说去要金月王朝寻找一味罕见药材,因乐溪天赋出众,族长便带她前往金月。

    乐溪觉得这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便和族长一起前往金月王朝。

    谁知这一去,天衍族就惹来了灭族之祸。

    说到这,张老头忍不住叹息一声:“我是个脑袋不灵光的,杀我们的人虽然是金月王朝的人,但我也能猜到这事和玉京那老皇帝脱不了干系。”

    曲笙寻说道:“借刀杀人嘛,我也能猜到。”

    张老头正陷入回忆里,就听那个声音冷而脆的年轻姑娘问道:“既然你的女儿已经成婚,那在灭族时,她是否怀有身孕?”

    第274章 恨生20

    当江雨眠问到他女儿是否怀有身孕, 张老头立刻摇头否认:“没有,她与她夫君聚少离多,怎么会有身孕。”

    江雨眠和曲笙寻对视一眼,知道张老头并没有完全信任她们, 话语中对她们颇多保留。

    关于宋时绥的事, 江雨眠和曲笙寻也没对张老头说, 张老头和宋时绥之间的关系暂时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宋时绥确实是天衍族的族人。

    曲笙寻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屋里安静下来,江雨眠皱着眉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金月皇室将你们灭族,你不离这里远远的, 为什么还要来金月王朝?”

    张老头又咳了一声, 嗓音虚弱:“我一直想知道, 好端端的,为何我们天衍族会招致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二十多年来我隐姓埋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查不来了。

    有关毒太岁的一切都是隐秘中的隐秘, 金月皇后不是真正的毒太岁,但她是月山顷的一生挚爱,还是月扶疏的母亲, 玉京那老皇帝把主意打到金月皇后身上,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怪不得月扶疏会默许羽落清把玉摇光带回金月皇宫,原来是要让这对父子自相残杀。

    江雨眠揉了揉额头, 离开了屋子。

    等她一走,张老头把蒙着眼睛的布条拿下来,问曲笙寻:“小友,这姑娘是什么人?”

    曲笙寻想了想,说道:“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好人。”

    追杀张老头的人虽然死了,好在月扶疏的手下也不是无能之辈,很快就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那两个男人的身份。

    虽然早有预料,江雨眠还是有些惊讶:“居然是玉京王朝的人。”

    夜色如墨,宫灯亮着,映出窗外的婆娑树影。

    江雨眠倚着花窗,把手里的地理志放在一旁,语气嘲讽:“这个老皇帝真是不怕死啊,天衍族都被灭了,他竟然还不死心。”

    月扶疏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有一张金丝楠木做的炕几,一个巴掌大的白玉花盆摆在炕几上,玉质清透,温润生光。

    月扶疏摩挲着白玉花盆,语气淡淡:“当年诛杀天衍族,玉无忧也出了不少力,他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凛然姿态,和天衍族撇清了关系。”

    “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能找到张老头?”

    月扶疏说道:“这老者本领一般,却在激烈的绞杀中逃出来,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难道是老皇帝故意留下的活口,就为了有一天能再派上用场?”

    月扶疏微微点头。

    想起玉摇光对宋时绥做的事,江雨眠忍不住感叹:“玉京古族的男人都这么阴险么?”

    “玉京古族不仅阴险,他们的卜筮之术可以通神,玉无忧也许算出了什么。”

    “呵,算出金月皇宫里有长生不老药?”江雨眠讥笑一声,她抿紧嘴唇,绷着一张脸,看向花窗外的扶桑神木。

    树冠浓密高大遮天蔽日,在黑夜里宛如一朵巨大的漆黑乌云,罩在观月小筑的上空。

    一提起关于毒太岁的事,江雨眠就会有一种无名邪火,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月扶疏放下手里的白玉花盆,语气从淡漠变得温柔起来,安抚她:“生什么气,玉无忧很快就要死了。”

    *

    羽落清吃的第二味药有些奇怪。

    这味药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花盆里,花盆里装着药土,一朵通体漆黑的小花从药土里冒出一半,花瓣聚拢着,只露出一点花心。

    羽落清正好奇,就见那朵小花的漆黑花瓣动了起来,聚拢的花瓣一点点张开,撩起了一点药土,懒洋洋地舒展着。

    “啊!”羽落清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花,怎么会动?”

    戚海棠捧着小花盆,微微一笑:“这不是花,这是一只虫子。”

    羽落清一听是虫子,顿时后退两步,声音变了调:“我看过医书,医术上说第二味药是九重莲,不是虫子!”

    戚海棠勾唇一笑:“九重莲就是虫子啊,只是长得像莲花,才叫九重莲。”

    羽落清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怎……怎么吃?”

    “吞下去就好了。”

    羽落清看着那朵蠕动的黑色花朵,几乎要晕厥过去。

    戚海棠把手里的白玉花盆往前递了递,柔柔笑道:“公主,吃下去吧,成为小太岁,你就能权倾天下,一只虫子算得了什么呢?”

    花盆里那只花朵形状的虫子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叶片突然翻了个面,漆黑的叶片上露出无数尖锐蠕动的倒刺,看得人头皮发麻。

    羽落清流下眼泪,声音拔高:“我不想吃虫子,我不想吃虫子!”

    见她挣扎抗拒,戚海棠叹息一声,她拿起九重莲,掰开羽落清的嘴巴,把九重莲扔了进去。

    那虫子在她口腔里疯狂乱窜,想要吐出来,嘴巴却被戚海棠紧紧捂住,羽落清几乎魂飞魄散,她眼泪横流,一狠心,还是咬牙将那不断蠕动的虫子咽了下去。

    虫子顺着喉咙蠕动,羽落清不断发出干呕声,戚海棠抓起一把药土塞进羽落清嘴里,在她胸口点了一下,说道:“快往下咽。”

    羽落清使劲往下咽,那口药土入了喉咙,那只扒在她喉咙里的虫子立刻安静下来,和药土一起从食管滑进胃里。

    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跪倒在地上,使劲挖着自己的喉咙。

    戚海棠掸落指尖上的药土,说道:“公主,这九重莲价值连城,是无数人抢破头的宝贝,这几日便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你会变得更美。”

    风从窗子里吹了进来,戚海棠身上的桃红色衣裙随风摆动。

    她走出宫室,看着天空上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日头,忍不住悄声自语:“这世道,人都难活。”

    *

    更深露重。

    商枝又做梦了。

    梦里是难得的悠闲日子。

    她和老疯子坐在山顶看晚霞,漫天云霞层叠,老疯子把烤好的叫花鸡从土里刨出来,掰了个鸡腿递给她,笑呵呵地说道:“儿子,吃鸡腿。”

    之所以管老疯子叫老疯子,是因为老疯子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疯。

    眼下这幕“父慈子孝”的场景,其实是老疯子开始发疯了,平常他都管商枝叫小鬼头,一发疯,就会管商枝叫儿子。

    一来二去商枝也习惯了,她接过鸡腿大口吃,吃完之后摊开手掌,掌心冒出一朵小小的绿色火苗。

    看着这簇小小的魂火,商枝有点失望。

    鬼修都有魂火,商枝肯定喜欢颜色好看的,艳红大红桃红粉红水蓝天蓝西柚橙葡萄紫都是她喜欢的,打架的时候也漂亮,奈何她的魂火是幽绿色,颜色很渗人,让她有点不愿面对。

    她掰一下另一只鸡腿,吃完之后老疯子又在一边吹起了笛子,商枝打了个哈欠,往地上一趟,在漫天晚霞下睡着了。

    笛声悠悠传来,与梦中的笛声重叠起来。

    商枝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有飘渺的笛声从远处传来,鬼修大多懂音律,商枝捏了捏山根,放轻动作下了床,披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庭院里,这飘渺的笛声才清晰了一点,依稀可以听出这是一首招魂曲,曲名叫幽都红枫,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老疯子教商枝吹过。

    这笛声古朴厚重,带着悠久的岁月气息,更有一种难言的寂寥。

    商枝正听得出神,笛声突然就消失了。

    她心中有点失落,脚尖一点飞到了屋顶上,朝着远处的山林看过去。

    一抬眸,忽然发现远处的山林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像是普通的雾,而是冒着淡淡的灰色,两朵绿色魂火在商枝眼中升腾而起,她的视线穿过淡淡的雾气,看到了许多飘忽的鬼影。

    她心神一震,刚跳下屋顶,闻人听雪穿戴整齐,握着细雪剑走了出来。

    商枝转头,才发现天一道人、参悟剑客还有黄花梨都从房间里走出来。

    黄花梨说道:“野猪脸,你在屋顶上傻站着干什么,有大人物来了,还不赶紧出去迎接一下。”

    商枝跳下屋顶,十分不解:“知道这里有大人物要来,怎么还往深山里跑,当初得到碧落黄泉花不就应该立刻离开伏犀山么?”

    黄花梨白了她一眼。

    “你个小鬼懂什么,无论是在山里山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知道天人混战会波及多少无辜百姓吗,不往深山里跑,难道还往人堆里扎?”

    商枝猛然想起当初闻人听雪突破天人境时误杀的几个村民,顿时心里一紧,不再言语。

    小红鸟清清嗓子,脆生生地说道:“三品以内的天人,交给两个小辈对付,那些大的,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

    小红鸟话音刚落,一股磅礴骇人的阴气猛地席卷而来,远处的灰雾里突然出现数道人影,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三男三女,俱是身着黑袍,一个妖娆含笑的女声悠悠传来:“哟,怎么还有烟都的人啊,最烦这些练剑的,一个比一个凶。”

    一个男子的冷笑声响起,以这些人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法杖突然从他们脚下亮起,不断向四周蔓延,闪烁着幽冷的白光。

    灰雾暴涨,鬼啸阵阵,又是会遮蔽人视线的百鬼迷雾阵。

    黄花梨阴笑一声,脚尖往地下一点,又一个庞大的法阵在地上亮起,繁复诡异的线条不断向远处延伸,冒着熟悉的诡异红芒。

    两个阵法相互碰撞,不断交叠。

    两圆相交,中间重叠的区域因为蕴含着两种不同的魂力而相互抵消,形成一片不受阵法影响的地方。

    大战一触即发。

    长生殿的底蕴远超商枝的想象,不仅有四位实力极高的鬼王,稀少的天人强者在长生殿眼中似乎并不是多么宝贵的资源。

    真不知道长生殿到底有多少天人强者。

    商枝握紧了手中的笛子,一道白光一闪,一个高大的黑袍人已经鬼魅似的出现在她身前。

    这六个天人强者不仅穿着黑袍,而且还蒙着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和一只眼睛。

    一交手,商枝就察觉这个男人的招式非常古怪。

    他明明是向左挥拳,但商枝抬手格挡,却发现他的拳头是挥向右面的,若不是反应快,察觉出他的拳风方向不对,恐怕真的要吃大亏。

    这个人的动作居然是镜像的,和眼睛看到的完全相反,高手对决,稍微犹豫间就会贻误战机,商枝索性拉开距离,周身魂火暴涨,绿色的魂火连成一片龙卷,朝着这个男人席卷过去。

    铺天盖地的魂火带着骇人的热量,男人脸色一变,猛的一拳挥出,用强大磅礴的内力将魂火轰散。

    忽然之间,商枝后脑勺一凉,身体快于大脑,立刻做出躲闪反应,一只硕大的拳头擦着她的脸颊猛地挥出,力道之大,就连透明的空气都出现了无形的波纹和沉闷的声响。

    她有些茫然,因为这个男人就在她前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那身后这个朝她袭击的男人又是从何而来?

    正在困惑时,身前方的男人像有丝分裂一般,霎时间分成六个人影,将商枝团团围住。

    幻术,哪怕是最诡异的灯影琉璃术,在交手间也总能分出虚实真假,然而商枝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分辨不出来眼前的这些虚影,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些虚影朝着她不断挥拳,向她用来攻击的魂火一拳一拳打散,而且这些虚影飘忽不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出现,又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消失,像打地鼠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完全没有办法捕捉运动轨迹。

    战斗中最重要的就是预测对手的攻击轨迹,如果预测不出来,那简直是一件要命的事。

    商枝深吸一口气,无形的透明丝线在手中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在身体周围织成了一张竖网。

    这丝线极细,肉眼难以分辨,每次男人的鬼魅身影一出现对着商枝发起攻击时就会触碰丝线,丝线与商枝的身体连接着,商枝很快就能辨出方位提前躲避。

    她长舒一口气,一通手忙脚乱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战斗节奏。

    闻人听雪的对手也是一个用剑的女子,一身黑袍,脸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凌厉的双目。

    这个女子的境界比闻人听雪高出一品,但在剑法的领悟上,比起闻人听雪稍有逊色。

    女子的力量不如男子,所以在剑法技巧上,女性剑客大多追求速度,闻人听雪的剑又恰好是出了名的快,两人交手,剑气激荡,飞光摇曳,都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闻人听雪打着打着,就发现这个女子的武功招式有些熟悉。

    当时年轻一代在烟都比拼时,闻人听雪曾与玉京王朝的弟子交过手,稍微懂一些玉京王朝的剑法路数,见这个女子是玉京王朝的高手,心里难免有点疑惑。

    虽然两人看起来打的激烈,剑光四射,犹如闪电,很能唬人,但闻人听雪身处战局之中,很清楚这个女剑客在摸鱼,并没有用尽全力。

    长生殿名声不好,肉灵芝这味虎狼之药,更是让长生殿的名声跌入谷底,许多强者听到长生殿这三个字都会眉头一皱,为之不齿。

    既然对方在摸鱼,闻人听雪也很愿意保留自己的实力,以便不时之需,偶尔还会趁着空闲关注一下伙伴的战斗状况。

    商枝那边打的有来有往,很是稳健。

    小红鸟一鸟对付两人,魂力磅礴,变成一只丈许长的透明大鸟,扬起翅膀,朝着黑袍人扇过去,战斗激烈,难分高下。

    天一道人和一个修鬼道的黑衣女子打斗,黑衣女子招式诡异令人防不胜防,时不时搞些阴招,天一道人的剑法力速兼备,攻防满分,隐隐占据上风。

    参悟道人的对手是一个境界很高的天人,应对起来稍微有些吃力,但他的剑法充满刚正之气,金色剑光十分耀眼,对鬼修的招式有压制作用,并没有显露败相。

    闻人听雪稍稍放下心来。

    商枝这边打的正过瘾,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声炸响后,一朵巨大的白雾从法阵中冉冉升起,很快就弥漫开来,将商枝的视线完全遮住。

    唢呐的声音猛的一响,宛如平地惊雷,震的人耳膜生疼。

    商枝被这唢呐声震得气血翻腾,好像头上戴了个金箍,随着唢呐声在渐渐收紧,她痛苦地大喊一声,眼前出现镁条燃烧似的刺眼白光。

    光芒熄灭了。

    她飘了出去。

    对,就是飘了出去,没有重量,没有实体,和风一样轻盈。

    她飘在半空上,看见自己身上的魂火正在熄灭,就能那个男人沙包大的拳头即将捶在她脑袋时,一道雪亮的剑光飞了过来。

    “商枝!”闻人听雪脸上充满惊恐,接住了她缓缓倒下的身躯。

    商枝还想再看,一阵风吹来,她眼前一花,居然就这么被风吹跑了。

    魂魄悠悠荡荡,在无垠天地飘来飘去,意识渐渐茫然。

    忽然间,眼前金光一闪,一根金色柳枝破开黑云,朝她狠狠一抽。

    商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眼前又是一花,她被这根金柳枝抽飞,像个铅球似的从空中往下坠落,各种景物在眼前飞速掠过,忽然间,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她坠入了什么东西里面,似乎又有了实体。

    光亮消失,世界归于黑暗。

    商枝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她一睁眼,看到的是满眼翠绿的林子,清晨的光线在树梢上跳跃,露珠从草叶上滚落,啪叽一声摔在她的脸上。

    她觉得脸上有点痒,抬手朝着脸上摸去。

    一伸手,才忽然发觉不对。

    怎么是一只漆黑的小蹄子,蹄子上面还长着棕色的细绒毛?

    商枝收到了惊吓。

    耳边传来潺潺水声,几头小鹿正在溪边饮水,商枝连滚带爬跑过去,往溪水里一照。

    清澈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只呆滞的瓜皮小野猪。

    第275章 恨生21

    这是一只很小的野猪崽, 刚出生不久,身上的绒毛细细的,后背上黑一道棕一道,全是棕黑相间的竖条纹, 跟个恰恰瓜子似的。

    在一旁饮水的小鹿发出几声呦呦鹿鸣, 商枝才停止了一只小野猪的顾影自怜, 一屁股坐在溪边的青草地上怀疑猪生。

    清晨的草叶上全是露珠,很快打湿了她的猪屁股,风一吹过来,屁股那凉飕飕的,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商枝不得不晃晃屁股从草地上坐起来, 倒腾着四只小猪蹄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去。

    她也不知道这林子是哪,只好认真打量这草地里的各种植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橘生淮南则为橘, 橘生淮北则为枳, 比如西海魂族就有一种蓝色的小花,名叫望日蓝, 只能在西海生长。

    小野猪个头太小,还没一些野草高, 小小的猪鼻子拱开面前挡路的草叶,一朵蓝色的三瓣小花出现在商枝的视线中。

    是望日蓝!

    这是西海魂族!

    小野猪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十分人性化的惊喜。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有距离西海太远, 也不知这是西海的哪片林子,万一离三危山很远,它这四只猪蹄跑废了也到了不了那儿。

    要是运气差一点, 搞不好前脚走进三危山,后脚就被人提溜起来架在烧烤架上做烤乳猪了。

    猪生就是这么凄凄惨惨戚戚。

    好在上天眷顾,商枝沿着溪水一直走,走到溪水弯折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条小径,小径十分平整,显然经常有人踩踏走过,这也就意味着距离村庄不远,经常有居民来这条小溪上采水。

    商枝沿着小径一直往下走,饿了就舔几口草叶上的露珠,她饿得发晕,知道再不吃东西就要没了猪命,于是钻去林子里找食物的时候,走了一段距离,恰好看见一只野猪在喂崽,于是又蹑手蹑脚地拱进去,偷喝野猪奶。

    这只成年的雌性野猪刚生完崽,正是母性大发的时候,也没把过来蹭奶水的商枝怎么样,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一眼,就又倒了回去。

    商枝喝饱了野猪奶,打了个饱嗝。

    *

    那一声唢呐彻底扰乱了战局。

    鬼修擅音律,其中不乏一些惊才绝艳之辈,可以一曲动山河,一曲惊鬼神。

    商枝能吹奏冥音六律,自然很擅长音律攻击。

    然而有一句名人名言——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擅长音律攻击的人,因为对音律的高敏感天性,也很容易被音律攻击。

    商枝的魂魄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唢呐震出躯壳,至于黄花梨——很久以前,黄花梨也练过冥音六律,但他不仅没有炼成,还差点魂飞魄散,从此落下了一个魂魄不稳的老毛病,所以脑袋上一直插着一根定魂针。

    他除了有点疼痛,半点事儿没有。

    至于小红鸟,小红鸟不懂音律,要是找来一只黄鹂给她唱一曲,她也许还能稍微听懂一点。

    闻人听雪五音不全,和商枝出去听德扎都能睡着,她的两位师叔正好也是个音痴,听歌就是听个热闹,除了耳膜被震了一下,半点事没有。

    只有商枝一个人倒霉的成就达成了。

    商枝魂魄离体,战局顿时变得艰难起来,好在援兵及时赶到,才把长生殿的六个天人打退,这一夜才算有惊无险的过去。

    风雪山庄经历了一场大战后变得更加破败不堪了,昔日琼楼玉宇,今日残垣断壁,闻人听雪在一片废墟上背着商枝的身体,和突破封锁重围的援兵会和了。

    三危山虽然风头正盛,但长生殿底蕴深厚,天人高手的储备远远胜过三危山,如果不是三危山和烟都联手,恐怕碧落黄泉花早就被长生殿夺去了。

    援兵不是三危山的高手,也不是烟都的高手,而是金月王朝的人,一共来了六个,到了风雪山庄的时候身上都染着血。

    烟都一共有15名天人,这是放在明面上的,但这些天人有些在闭关,有些在处理棘手的事情,能抽出时间赶来的只有天一道人和参梧剑客,以及还算空闲而且实力惊人的闻人听雪。

    金月王朝一次派来六个天人,谁看了都得说一声财大气粗。

    六个天人中,还有两个刚突破天人境的新晋天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清秀女子,另一个是闻人听雪认识的年轻男子,来自金月王朝的蟾宫,曾在烟都和她比剑的江子歌。

    江子歌是个性情疏狂的人,生了一张玉面,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红痣,和闻人听雪一样,也穿着一身白衣。

    见到闻人听雪,他站在废墟中,说道:“闻人姑娘,我来背这个小哥吧。”

    闻人听雪忧心忡忡地摇摇头,把商枝放到床上,一圈人围了过来。

    黄花梨上前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身体无恙,就是魂魄离体了。”

    闻人听雪急忙问道:“她又不是诡术师,魂魄离体会怎样?”

    小红鸟说道:“会很危险。”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凉气,“那要怎么办?”

    小红鸟安慰她:“野猪脸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准能化险为夷,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回到三危山,鬼王神通广大,也许会有办法。”

    金月王朝的六个天人高手和他们这行人加一块,把魂魄离体的倒霉商枝也算上,一共是11个天人,这个数量的天人聚在一块儿都可以组建一个超级宗派了,到哪里都是横行无忌的存在。

    坐上了玄武巨船,闻人听雪抱着装着碧落黄泉花的玉匣,在商枝身边发呆。

    商枝是个非常有活力的人,只要有她在,无论什么场合,气氛都是热热闹闹的,从来不会冷场。

    现在她脸色苍白地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就连呼吸都很很微弱,闻人听雪看了非常不习惯,心里面沉甸甸的,十分压抑。

    生死关头闻人听雪都能很从容,但商枝一出事,她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总是很想哭。

    穿书的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练剑,很努力地生存下去,但她除了生存之外再找不到其他的追求,生命里只有烟都的梨峰和她手里的细雪剑。

    她失去了亲人,没有朋友,再也找不到那种不求回报的爱,感情世界永远缺失一块,手里的剑是她懒以生存的东西,剑气越来越锋利,心却越来越迷茫,人也变得浑浑噩噩。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觉的这个世界就像书本上的字,内容很精彩,但颜色只有黑白两色。

    直到商枝出现,其他颜色才从黑白之间迸发出来。

    闻人听雪揉揉眼睛,看着昏迷不醒的商枝,她眼圈又开始红了。

    *

    西海魂族某处不知名的林子里。

    一只饿狠了的小野猪因为吃得太保,开始吐奶了。

    吐出几口野猪奶,圆滚滚的肚皮终于变瘪了一点,小野猪哼唧了好一会,发出一连串碎碎的猪叫。

    五只野猪崽吃完奶,窝在雌性野猪的肚皮上打盹,商枝拱了过去,贴着一只野猪崽的肚子,美美地睡了过去。

    溪水清澈,又来了一群饮水的小鹿。

    趁着山上的露水干了,宋时绥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走到溪边时,见溪水清澈见底,宋时绥撩起衣摆,蹲在溪边洗手。

    手泡在沁凉的溪水中,心里的烦躁和沉闷被冲散了不少,她拿出布巾把双手擦干,望向前面的林子。

    葱绿的草木中,那前面冒着一团微弱的淡淡白光,这是“药气”,药材越是珍稀,光芒也就越亮。

    宋时绥走过去,拿起背篓里的小锄头慢慢挖了起来,过了一会,果然挖出了一根品相不错的人参。

    把人参装进木匣里,宋时绥继续往前走。

    她轻功十分厉害,脚不沾地,踏着草叶往前走,身形飘忽如烟,以至于躺在地上午休的雌性野猪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闯入了它的领地。

    一只体格壮实的雌性野猪,肚皮前睡着六只刚出生不久的野猪仔,成年的野猪长得青面獠牙,刚出生不久的野猪幼崽却长得眉清目秀,身上棕黑相间的小绒毛油光水亮,仿佛一层会发光的细绒。

    宋时绥随意一瞥,目光在一只小野猪身上定住了。

    那是一只非常标志的小野猪,身上的瓜皮条纹格外规整漂亮,吸引宋时绥的当然不止这些,这只小野猪身上冒着十分奇特的幽幽绿光,绿光形成一朵火焰形状,在小野猪的头顶上轻轻跳动着。

    宋时绥觉得这颜色有点眼熟,她停下了脚步,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的那个姓商的老乡时,那个老乡身上也冒着这样的幽幽绿光。

    那些光芒连成一片火海,有着冲天之势,散发着炽热的温度,但并没有火焰的狂躁,反倒宽厚宁和,让宋时绥印象深刻。

    “不会吧?”

    宋时绥觉得这一幕实在古怪,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犹豫了一会,她捡起一根草叶团成一个团,稍微加一些内力,朝着那只小野猪扔了过去。

    小野猪睡得正香,突然被一个东西砸在了屁股上,顿时甩了一下尾巴,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睛,扭头往身后一看。

    这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背着竹篓静静站在树下的宋时绥。

    小野猪眼睛一亮,发出一声充满喜悦的猪叫,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商枝激动不已,小小的野猪爪一阵乱刨,把地上的草叶压平,刨出了两个潦草的字母。

    宋时绥勉强辨认出来:“S……Z……”

    似乎是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宋时绥试探着问道:“商枝?”

    小野猪的眼睛两道亮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宋时绥脑袋冒出一串问号,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语气惊骇:“商枝,你怎么变成了一只小猪崽啊?!”

    小野猪晃晃屁股,发出一声沉痛的哀嚎。

    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宋时绥不懂野猪的语言,于是抱起了商枝,把这位变成小野猪的神奇老乡放在了身后的背篓里。

    往前走了一段路,宋时绥依旧震撼不已,几乎以为自己穿进了《神奇动物在哪里》,一路恍恍惚惚的回去了。

    回到裁缝铺,宋时绥放下身后的背篓,商枝从背篓里爬出来,一脸沧桑地坐在地上。

    宋母正在院子里晒豆角,看见女儿带回一只小野猪不禁一愣,抬手摸了摸小猪的脑袋。

    “怎么还带了一只野猪崽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和父母说的,宋时绥笑了笑:“娘,这是被遗弃的野猪崽,我瞧着可怜就带了回来,看看能不能养活。”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着拧干的毛巾把商枝擦了一遍,还用木盆端着水,给商枝洗了洗沾满泥土的四只小猪蹄。

    把小野猪清洗干净,宋时绥把商枝放到屋里的床榻上,还用小被子给商枝搭了一个柔软的小窝。

    商枝很感动地趴在窝里,一只浅黄色的玄凤鹦鹉从窗子飞了过来,这鹦鹉毛色发亮,脸颊两边各有一圈橙红色的圆形羽毛,看起来特别的可爱喜庆。

    宋时绥摸着玄凤鹦鹉,对商枝说道:“这是和流萤通信用的,她每隔一个星期就会附魂在小黄身上和我聊聊天,算算日子,正好是今天。”

    商枝眼巴巴地等啊等啊,到了晚上五点钟的时候,正在桌上玩小球的玄风鹦鹉忽然一顿,眼中突然多出了一抹人性化的情绪。

    玄凤鹦鹉踱着步子,姿态优雅地在茶杯里啄了两口水润润喉咙,转身时,它和一只趴在床上的瓜皮小野猪对上了。

    这小野猪的纹路可真标准啊,好像一颗毛绒绒的大瓜子。

    第276章 恨生22

    羽流萤愣住了, 不明白宋时绥怎么把一只小野猪放在床上。

    她觉得这小野猪的眼神很熟悉,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似的,转了转鸟头细细一看。

    天呐, 这不是商枝么!

    玄凤鹦鹉惊呆在桌子上, 字正腔圆地叫了起来:“商枝!”

    床上的小野猪趴在被子里, 捣腾着两只前爪,踩乱了猪蹄底下的小被子,无比激动地哼唧了一声。

    宋时绥拿着一包瓜子走进来,看着玄凤鹦鹉的眼神,顿时高兴起来:“流萤来啦。”

    羽流萤震惊地看着床上的小野猪, 又震惊地看向宋时绥, 问出了心里最想问出的话:“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时绥坐在床边,玄凤鹦鹉也从桌子飞到床上,绕着小野猪来回踱步, 还飞到小野猪后背上用鸟爪子踩了踩。

    商枝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羽流萤磕磕绊绊地听懂了, “都在抢碧落黄泉花啊,难道是有九品天人要陨落了?”

    玄凤鹦鹉冥思苦想:“原著里有提到过哪个□□品的天人要陨落么?”

    宋时绥摇头:“原著是打脸爽文, 剧情以女主的视角展开,无关的角色描写很少, 只要在介绍男主背景的时候,提过几句九品天人。”

    无脑言情文嘛,除了男女主角的爱情之外, 其他人都是背景板。

    羽流萤猜测道:“也许师清恒的寿数到了,需要碧落黄泉花。”

    商枝又哼唧出一串猪叫,因为不能口吐人言, 无法加入这场茶话会,着急地踩着爪子。

    羽流萤听懂了,给宋时绥翻译猪语:“商枝说了,她和阿雪拿到碧落黄泉花之后,小红鸟和一个天人鬼修将这朵花给了烟都,就算不是师清恒,也是烟都的某个大人物要用。”

    “而且北阙和龙归云结盟,趁着三危山和长生殿争抢碧落黄泉花的时候,北阙的顶尖高手和两名精通栽植技术的药师已经偷偷去了风生水起崖,把那半朵花带走了。”

    小野猪发出了一串不满的猪叫。

    玄凤鹦鹉翻译道:“商枝说和她们一比,北阙的人也太轻松了。”

    羽流萤一来,商枝就方便多了,翌日清晨,宋时绥就带着商枝去了三危山,她背着竹篓,走了四天山路,终于到了三危山。

    守卫的鬼兵听说她是野猪脸的朋友,立刻让她去了商枝居住的出云殿。

    出云殿的景色比起风雪山庄还是差了一些,也少了些人气,因为是鬼修聚集之地,即使是炎炎夏日,这里也让宋时绥有种阴冷的感觉。

    想起风雪山庄,宋时还是会偶尔出神,那是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也是玉摇光隐忍蛰伏的二十年,许多人的时光都被困在里面了。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同的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有的人喜欢安稳,有的人喜欢一生漂泊,有的人选择回来,而有些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选择逃离。

    商枝是艳鬼身边贴身侍奉的小鬼,所以她的出云殿距离艳鬼居住的紫霄殿很近。

    宋时绥放下背篓,商枝就忙不迭地跑了出来,看着熟悉的宫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四只小猪蹄,顿时悲从中来,整只猪都不好了。

    她悲伤地哼唧了两声,宋时绥蹲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脑袋。

    野猪幼崽身上的绒毛很细密,薄薄一层覆盖在皮肤上,不像猫毛那么柔软,也不像成年猪的猪毛那么硬,摸起来很丝滑。

    这几天忙着赶路,一人一猪都很疲惫,宋时绥抱着小野猪去殿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把商枝洗刷干净放进背篓里,背着小野猪去找盘七先生。

    盘七先生和玉牌会的诡术师住在一块,艳鬼给这些脆皮的诡术师单独开辟了一个居住的地方,地势平坦,环境清幽,交通方便。

    宋时绥找一个瘦瘦长长戴着头巾的男子问了路,这男子一脸病容,说话声倒中气十足,热情地给宋时绥指了路。

    诡术师经常附魂在动物身上,身上都有点动物习性,喜欢大自然。盘先生有一间自己的小屋,正拿着一把小锄头在院子里锄草,小院子打理得很漂亮,种满了蔬菜瓜果。

    看见一个金棕发丝的漂亮姑娘背着竹篓找他,盘先生放下小锄头,甩了甩手上的泥土,摘了一把小柿子递给她,热情地说道:“来来来,小姑娘,快尝尝我种的灯笼柿子。”

    宋时绥今年二十二岁,在古代这个地方,她的年龄绝对不小了,生完孩子后难免有些憔悴,乍然间被人喊小姑娘,不禁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盘先生种的灯笼柿子酸甜可口,宋时绥吃了两个,夸赞了好几句,随后把背后的竹篓取下来放倒在地上,盘先生低着头,看着一只棕黑相间的小野猪从背篓里走出来。

    这是一只非常标志的小野猪,皮毛锃亮,油光水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一种欲语还休的人性化情绪。

    盘先生是资深诡术师,搭眼一看就知道这小野猪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既然能找到这来,相比和流萤也是熟识,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笑着说道:“莫不是哪个诡术师附魂之后离不了魂了?”

    话音刚落,就见眼见的小野猪叹了一口气,眼神沧桑地看着他,发出了一串哼哼唧唧的猪叫。

    盘先生的表情立刻凝固了:“你是商枝?”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商枝又把来龙去脉简短地说了一遍,盘先生听完后忍不住感叹:“你这野猪脸可真是福大命大,换做常人,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站起身,宋时绥备好竹篓,抱起小野猪,商枝又哼唧了好几声,盘先生听完后说道:“大王在闭关呢,要是没有生死攸关的大事,他是不会出关的。”

    都变成猪了,难道还不叫生死攸关的大事么!

    商枝猪眼含泪,圆圆的猪鼻子抽了抽,倍感失望。

    宋时绥家里还有小孩要照顾,把商枝送到盘先生这里也放下心,歇了一晚上就马不停蹄地下山了。

    她骑着马,背着竹篓,戴着一顶防晒的草帽,走过狭窄的山间小道。

    回想这些年,许多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类似的景色早已经看过无数遍。以前出去跑商队,除了躲避玉摇光,她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事业心倒是渐渐熄灭了,不知道是不是结婚生子的原因,总觉得少年时的那种心气一下子就没了。

    走完了崎岖的山路,回到了裁缝铺时,宋时绥已经是满身尘土了,她拿下头上的草帽抖了抖,灰尘在阳光下浮动,推开门走进去,一抬手忽然发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看清人脸,宋时绥一愣。

    居然是何顺颂。

    他穿着宝蓝色的灰色短打,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束高马尾,正在修补瓦片。

    宋父站在院子里,脸色带着笑,宋母抱着小琉璃站在宋父身边,朝屋顶上的何顺颂喊道:“小何,你当心些。”

    自从来到西海魂族,背井离乡,远离亲朋好友,父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难过的,宋时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这么开心过了。

    她当初爱上何顺颂,就是因为何顺颂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欢笑,何顺颂是一个很好的人,会帮她砍柴挑水,会夸宋母做的鞋子又结实又好看,会和宋父一起去山里打猎,笑眯眯地拎着猎物回家。

    这时候正中午,也到了做饭的时间,宋时绥恢复了表情,对何顺颂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何顺颂看着她,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宋时绥做饭的时候,何顺颂还像以前那样帮她打下手,熟练地剥葱剥蒜,拿着菜刀把土豆和胡萝卜切成细丝。

    做好饭菜,何顺颂把碗筷洗了,把后院的鸡鸭喂了,把没砍完的柴砍了,就连宋时绥这几天走山时穿的衣服都洗了,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干。

    晾衣绳上挂了一片刚洗完的衣服,宋时绥说道:“你何必这样。”

    阳光洒在何顺颂脸上,他的脸庞阳光俊朗,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双小虎牙,说道:“时绥,一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总想着帮点忙,为你做一点事情。”

    宋时绥说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亏欠我什么。”

    何顺颂沉默了。

    风吹动晾衣绳上的衣服,吹来一阵皂角的香气,何顺颂说道:“不,时绥,不只是我觉得对你有所亏欠,还有……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低下头,表情羞愧。

    宋时绥愣住了。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股脑涌上来,竟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送走了何顺颂,她心事重重地回来,宋父正坐在游廊下等着她。

    宋时绥坐在他旁边,表情沉默。

    一声叹息响起,宋父说道:“我问了小何,他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我一开始还很生气,可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双亲报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宋父又叹了一声,“况且真正的罪魁祸首你我都清楚。”

    宋时搜继续沉默。

    宋父说道:“你从小脑筋好使,很会赚钱,咱家这些年的积蓄只要不挥霍无度,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现在只差了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宋时绥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宋父继续说道:“这年头,买个仆人都要精挑细选,要忠心的,要心眼好的,要踏实肯干的,更别提选夫君了。”

    “夫君若是权倾天下,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势必不会对一个女子千依百顺,玉摇光对你再喜欢,他给你扒过蒜,切过菜,给你洗过衣服么,若他来日对你不好,爹能护住你么,你能说离开就离开么,只怕要耗死在深宫里面了。”

    “你若想要奴仆成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过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豪奢日子,你要选玉摇光,爹不会说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儿,可你真的喜欢这些么?”

    何顺颂这样的男人,放在现代都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更别提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了,连宋父这样走南闯北的人都为之动容。

    “况且我看你对小何也不是毫无情意,你若想和他在一起,爹也不说什么,你这性子闲不住,将来你跑出去经商,总得留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吧,小何的本事比起你是差了点,但人绝对是好人。”

    宋时绥说道:“爹,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要和小何入赘似的。”

    宋父笑了起来:“我还真问过小何,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宋时绥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爹,我们出发时隐瞒了行踪,只有流萤她们知道我在这,我现在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也不想再找个男人过日子,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就希望能维持现在这种安稳的状态。”

    她已经很累了。

    *

    江宁镇的某个寂静偏远的府邸里,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老人正坐在亭子里吃饭。

    一碗米饭,一盘红烧鱼,一盘清炒菜心,菜色简单,若不是盛装饭菜的碗盘都是白玉盘,手中的筷子是象牙筷,恐怕还真会让人觉得寒酸。

    这府邸的院墙垒得很高,砌墙的黑色砖石透着股冷意,每隔一段距离墙上钉着一个铁钩,钩子上挂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

    若有人进来,必定会发现这府邸之内另有洞天,感叹这小小的江宁镇竟有如此清幽雅致的园景。

    这老人坐在亭子里认真的吃着饭,就连一颗米粒也细细地嚼碎后才咽下去,直到亭子前出现了三道漆黑人影,这老人才放下手里的象牙筷,抬起一双流光溢彩的金绿琉璃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着那三个穿着黑袍的人。

    “属下无能,没有拿到碧落黄泉花。”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如果闻人听雪在这,就能认出这个女子是和她交手时一直摸鱼的女剑客。

    老者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他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瞬间变得更深了些,现出了一点老年人的疲态。

    今夜月明,庭院里没有点燃灯烛,忽然间,大片大片的红光从空中洒落下来,像从天空坠下的赤红匹练,铺满了整个庭院。

    夜空被一盏盏火红的孔明灯点亮了。

    无数孔明灯从远处飘来,庭院假山的阴影里,一个人提着一盏琉璃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发带和衣袍在夜风中漂浮着,俊雅的脸庞上带着淡淡微笑,有一双比老人更加夺目灿烂的金绿琉璃眼。

    第277章 恨生23

    玉无忧死了。

    老了就是老了, 不会因为活得时间比年轻人长而受到岁月的优待。

    临死前,从童年到迟暮,过往的种种在玉无忧眼前飞掠而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女人的笑脸上。

    那是他的第一个皇后, 不会武功, 也没看过很多书, 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但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酒窝。

    他在街上摆摊占卜,她拿着一匹布做卦金, 要他算算她的姻缘。

    那是他离开皇宫后算得第一个卦。

    此女短命, 无子而终。

    恍惚间,玉无忧看到她站在漫天的孔明灯下朝他招手……

    玉摇光甩了甩手里的折扇,温热的鲜血从扇面上滴落, 连玉瓷一般洁白无瑕的脸庞上也溅了几滴赤红的血, 他脸上扔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 看起来从容淡定,但他眼中涌动的疯狂和阴狠, 足以令任何熟悉他的人胆寒心惊。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不过一夜, 玉京王朝的皇权已经更迭。

    铁甲声连成一片,玉摇光穿着一身黑甲,坐在一匹黑马上, 马踏落花,奔向白玉京。

    这一切的不平静,远在西海的宋时绥并不清楚, 她接手了商枝以前开的那家豆腐坊,忙碌了两天后,做出了春晓街上最好吃的豆腐。

    西海海面上弥漫着淡淡的白雾,玄武巨船忽然停住了,不再前进。

    雾气里传来一阵唢呐声,时远时近,哪怕是天人强者的耳力也辨不清方位,闻人听雪正站在甲板上和江子交流一些剑法心得,听见这声唢呐,立刻握紧细雪剑,望向海上的茫茫白雾。

    白雾犹如一层层的白纱,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站在海面上,穿着一身丧服,正在吹着手里的唢呐。

    江子歌压低声音问道:“这是谁?”

    闻人听雪说道:“我们在风雪山庄和敌人交战的时候,这个唢呐声就出现过,重伤了我的朋友。”

    船上的天人高手都出现在甲板上,注视着白雾中那个忽隐忽现的人影。

    小红鸟骂道:“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的,还穿着一身丧服,我呸,看着就不吉利。”

    那唢呐声越来越嘹亮,好在在场的天人根基深厚,心性坚定,又都不怎么精通音律,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众人摸不清这个人的意图,又看不穿这个人的修为,一时间,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唢呐声更加嘹亮了,宛如惊雷破空,听得人心神激荡,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呼啦一声,许多身影从白雾里飞了过来,众人凝神一看,居然是纸人!

    纸扎的人,有童男童女,脸上诡异带笑,涂着一圈通红的胭脂,嘻嘻笑着飞上甲板,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闻人听雪一剑刺穿一个穿着红衣的纸人,那纸人披头散发,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哭声,红影一闪,又面目狰狞地出现在闻人听雪身后。

    闻人听雪使出细雪剑法,漫天雪光中,纸人被锋锐的剑气粉碎成无数红色的碎片,从空中洒落。

    穿红衣的,穿蓝衣的,穿白衣的,穿黑衣的,穿花衣的,数不清多少个纸人,杀不尽似的。

    众位天人手段齐出,各种颜色的剑光宛如绚烂的烟花连成一片光海,各种颜色的纸屑碎片如雨洒落。

    战斗声中,闻人听雪听到了一连串的骂声。

    小红鸟的嗓子都快喊劈了,依旧扯着嗓子开骂:“日他鬼修个十八代祖宗的,说什么剑修好战凶恶,说什么诡术师不是好货色,我看这帮鬼修也不是省油的灯!”

    黄花梨用黄色的魂火将一个穿着花衣的纸人烧成灰,抽空反驳道:“炽凰,你怎么连自己人也骂进去了!”

    战斗越来越激烈,那唢呐声也越来越激昂,纸人的攻击也越来越凶猛。

    吹到激昂之处,唢呐声戛然而止。

    海面重归寂静,纸人全部定住,一动不动地立在甲板上,黑漆漆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涂着胭脂的嘴唇和腮帮子红的渗人,闻人听雪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胭脂,分明是人的血。

    众人戒备着,朝着海面望去。

    白雾里那个穿着丧服的身影也消失了。

    忽然间,背着玉匣的参梧道人发出一声惨叫,被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夹板上击飞,紧接着便有如断线的风筝往下坠落。

    闻人听雪连忙飞出去接住师叔,两人落到甲板上,参梧忽然伸手往背后一抹,“糟了,玉匣不见了!”

    玉匣里装着碧落黄泉花。

    参梧剑客是天人四品修为,是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不仅将他一掌击飞让他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还能趁他不备抢走了他背上的玉匣?

    更可怕的是,船上这么多天人高手,竟然没有一个能察觉到。

    只有八品及以上的天人能做到这一点,对船上的十一个天人呈现出绝对的碾压。

    可是九品天人都在互相牵制着,谁能随便出山?

    小红鸟的羽毛炸了起来。

    闻人听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面色一变,朝着商枝房间飞奔过去。

    众人摸不着头脑,纷纷跟在她身后。

    进了房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床边站着两个纸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一个童男一个童女。

    床上躺着一个穿着丧服的中年男子,面容和身上的丧服一样,惨白如纸,已经没了气息,放在床头的玉匣被打开,里面的碧落黄泉花不见了。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商枝也不见了。

    *

    继风荷鬼王死后,长生殿迎来了新的鬼王。

    青铜浇铸的大殿上空有无数条漆黑锁链纵横交错,宛如无数黑色巨蟒在空中盘踞缠绕,织成一张阴森恐怖的漆黑巨网。

    淡淡的黑雾弥漫在大殿上空,激昂的唢呐声响彻殿宇,纸钱漫天洒落。

    重重鬼影中,一道白色人影行走在锁链上,身姿修长,面容雌雄莫辩,周身阴气腾腾,一身丧服,披麻戴孝,身边纸人环绕,正行走在无数漆黑的铁索上,一步一步走向铁索尽头的王座。

    新的鬼王坐在漆黑的王座上,漆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俯瞰众鬼。

    万鬼跪地高呼。

    “拜见天川鬼王!”

    “恭贺吾王封眠归来!”

    “恭祝吾王万寿无疆!”

    “恭祝吾王万寿无疆!”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滚滚洪流,传向四面八方。

    天川鬼王复活的消息震惊四野。

    一块菜地里,一只小野猪正在一颗水灵灵的白菜旁边扭着屁股,用猪鼻子拱着土,盘先生拎着水壶走过来,正要浇花,就看见一只瓜皮小野猪正在拱他千辛万苦才种出来的翡翠白菜。

    他放下水壶开了个疾跑,一把将这只小野猪拎走,一脸惊魂未定。

    “你个天杀的野猪脸,又拱我的白菜!”

    “拱了一颗还不够,又偷跑进来!”

    商枝抖了抖鼻子,圆圆的猪鼻子上抖落不少泥土,猪眼里满是无辜。

    盘先生一脸心痛,说道:“哎呀,野猪脸,这可是极品的翡翠白菜,是要给大王炖汤喝的,你要是把这白菜拱了,小心大王把你也炖进锅里。”

    商枝猪躯一震,猪眼瞪大。

    知道这白菜好吃,吃进嘴里甜丝丝的,没想到居然是鬼王特供。

    她猪脸悻悻,不禁有几分后怕。

    园子里有张小桌,放着浇花的水壶,盘先生把商枝放到桌上,看了一眼小野猪的体型,忍不住说道:“被你这通身阴气弄的啊,这只被你附魂的小野猪干吃不长,多少天了,还是这么大,不过这样也好,长成一只青面獠牙的大野猪看着也忒不像样,还不知道要糟蹋我多少粮食。”

    商枝非常生气地甩了甩猪尾巴。

    盘先生摸着小野猪毛绒绒的脑壳,来回捋了好几遍,说道:“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把咱们大王都惊动了,大王他提前出关,脸色很不好。”

    商枝哼唧了一声。

    盘先生说道:“什么叫我没有早告诉你,是你自己吃了睡睡了吃,还在我的菜园里四处溜达,往柿子架里一趟,谁能找得到你?”

    商枝又拔高音调哼唧了一声。

    盘先生有些无奈:“行行行,看在你变成一只猪的份上,我让着你,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受不住。”

    他清清嗓子,声音放轻,一边摸着小野猪的脑袋一边一脸痛惜地说道:“你那躯壳被人夺舍了。”

    菜园里响起了一只野猪的尖锐爆鸣。

    “夺舍你身躯的人是天川鬼王,风荷死后,他成了第四位鬼王。”

    小野猪的尖锐爆鸣声还在持续。

    盘先生说道:“野猪脸啊,你这称呼起得可真不吉利,现在真变成野猪脸了。”

    怨她干什么,她明明叫商佩奇,野猪脸这称呼是艳鬼给她起的!

    商枝冷静下来,想要用手擦擦眼泪,结果一抬手,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小猪蹄,她抽噎了一声,只觉得人生凄风苦雨,猪生也十分不如意,更加悲从中来。

    盘先生说道:“你可是连大王都赞叹不已的鬼道天才,通身的天赋谁看了不眼馋,就知道你会难过,这才晚一天告诉你,你也别太绝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炽凰附魂在一只小红鸟身上,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你也看开点,猪生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商枝又发出了一声充满绝望的悲伤猪叫。

    过了会,她冷静下来,哼唧了好几声。

    盘先生说道:“天川鬼王是百年前的人物,你这种恃才傲物的小辈只看今朝,哪会像我们这些老家伙这般,总是忍不住回忆往昔。”

    商枝非常讨厌看历史书,只要上历史课,她必然会躲在书后面睡觉,老疯子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以前的事,她也会忍不住打瞌睡。

    阳光将桌面晒得很暖和,商枝支起前爪,肚皮贴着桌子,这次听得很认真。

    盘先生说道:“咱们大王的师尊,就是这个天川鬼王,当年天川鬼王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咱们大王,另一个就是风荷鬼王。”

    百年前,艳鬼拜入长生殿,师承天川鬼王,修成九品天人后弑师,成为红衣鬼王。

    随后又遭围攻,身受重伤,在海底沉眠百余年之久。

    盘先生说道:“九品天人和天地之间存在一种奇妙的感应,那些预感自己寿数将近的九品天人,会吃下碧落黄泉花,随后远离尘世,在深山老林里自我封眠,保留最后一丝生机,等待长生的契机出现。”

    “一旦在封眠中感应到长生的契机,他们就会苏醒。”

    “天川鬼王也许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278章 恨生24

    张老头的伤已经好了。

    江雨眠觉得天衍族这件事会让宋时绥感到烦心, 而且告诉她之后也没什么益处,于是便不打算告诉她。

    曲笙寻很认同她的想法,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宋时绥应该有知情权, 于是她纠结来纠结去, 薅了一把白鸾鸟的尾巴, 如果薅下来的羽毛是双数,就不告诉宋时绥,如果是单数,就去写信告诉她。

    薅下来的羽毛是单数。

    曲笙寻认为这是上天的意思,于是很纠结地写了信, 看着那上面一堆的英文和拼音, 她把信纸卷成小卷装进了鸽子腿上的信筒里。

    看着信鸽飞向高空,她像做贼似的做完这件事,做完之后又有点心虚, 纠结再三, 还是跑去告诉了江雨眠。

    江雨眠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曲笙寻绞着双手, 扭捏地说道:“你要不骂我两句?”

    江雨眠笑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骂你干什么, 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因为功法的缘故, 我确实太理性了,少了一点感性上的思量。”

    曲笙寻摸摸脑壳,“那张老头怎么处置?”

    “就留在宫里吧, 如果有人还不死心,敢闯进这里,那就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江雨眠说完, 拉开炕几下面的小匣子,抽出一沓银票,面额大小不等,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曲笙寻:“这份你自己拿去花。”

    曲笙寻眨巴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另一份银票说道:“那另一份呢?”

    “另一份给阿雪。”江雨眠叹了一声,“她一心练剑,不懂赚钱,不仅脸皮薄,还社恐,没钱也不会找人要。”

    在所有穿越者老乡中,闻人听雪的资产绝对是垫底的,有时候还经常为负数。

    曲笙寻一脸同情:“烟都是文化中心,没什么支柱产业,每年也就赚点学费钱,哪比得上丹药和军火这两个暴利啊。”

    那确实是,碧海潮生的GDP都可以媲美一个三等王朝了,生产武器的玄机阁自然也不用说,江雨眠和曲笙寻经受了很多惨无人道的折磨,但她们两个确实从来没缺过钱。

    宋时绥个人能力出众,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做生意向来稳赚不赔。商枝是艳鬼面前的红人,平日的赏赐就够令人眼红了,再加上她心思活络,办事的时候经常弄点小油水,日子过得相当滋润。羽流萤是个绣娘,技艺精湛,吃技术饭,收入非常稳定,生活水准也不错。

    只有闻人听雪,荷包经常是瘪的。

    其实闻人听雪成为天人之后也会领一些“固定工资”,天人是一个王朝的底蕴,待遇相当不错,但架不住这个时代民生困苦,闻人听雪看见那些心地善良但生活困苦不得不卖儿卖女的人家,就忍不住接济一下。

    曲笙寻说道:“阿雪这个人啊,剑那么锋利,怎么心那么软。”

    正在西海航行的玄武巨船上,闻人听雪的心已经和石头一样硬了。

    商枝失踪的当天晚上,她心神大受震动,怒气冲天,周身内力暴涌不止,追着载着长生殿的船只追杀了一路,血站三天后,她挥出充满怒气的一剑。

    巨大的剑光横贯江面,一剑将长生殿鬼兵乘坐的巨船拦腰斩成两截后,竟然硬生生冲破了顽固的境界关卡,周身内力暴涨不止,白发狂舞,衣衫猎猎作响,天气之间的力量在她周身疯狂汇聚,竟然一口气破境,晋升成了三品天人。

    玄武巨船上的众位天人目瞪口呆。

    当年她尚年幼时,便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剑道天赋,因为她那时怕生,烟都的人只能偷偷溜到梨峰,躲在梨树林子里看她练剑。

    但女孩都没后劲,小时候男女体力差距不算大,成年后力量差距越来越明显,难免会被男孩甩在后面。

    然后众人看着她一路破境,势如破竹般,一口气修到了九品地鬼境,修成九品地鬼境那一年她才16岁,随后便是地鬼境中期,地鬼境巅峰,地鬼境巅峰大圆满。

    成为天人,不仅仅需要天赋,还要看心性,在修炼一路上,烟都许多人都觉得女儿家的心性比不上男儿,对她并不看好。

    况且女天人的数量本来就稀少,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观点。

    以至于闻人听雪成了天人回到烟都后,许多人还缓不过神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天一道人和参梧剑客。

    他们两个见过闻人听雪,觉得这孩子天赋好,就是性格太老实,心也太软,不是能成大器的。

    此刻看到闻人听雪成了天人后的破境速度,两人不由得有些汗颜,感慨自己目光短浅,没有九品天人那样的眼光,怪不得这些年没什么长进。

    来自金月王朝的江子歌也心生惶惶,悄声对他的师叔说道:“师叔,我给咱们金月王朝丢脸了。”

    他师叔长得儒雅,叹道:“此女天纵奇才,但你也不差。”

    江子歌的神色这才释然了一些。

    突破天人三品是件好事,可闻人听雪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天一道人见她这般摸样,当闻人听雪呼吸急促地回到甲板上时,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闻人听雪昏睡过去,天一道人这才松了口气。

    长生殿的那艘船正在往下沉,船上的鬼兵下饺子似的跳进海里,船上的天人清理了这些杂鱼后又愁作一团。

    当玄武巨船靠岸时,小红鸟和黄花梨一人一鸟情绪低落,烟都众人也面带愧色,金月王朝的天人表情也不太好。

    艳鬼到没有说什么,和颜悦色地宴请了众人,并宽慰道:“天川鬼王乃九品天人,便是本王在场,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各位又何须自责。”

    闻人听雪沉默地喝着酒。

    有什么东西在拱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眉头一皱,看见一只棕黑相间的瓜皮小野猪,很小一只,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崽,正甩着尾巴,扭着屁股,使劲拱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心中郁郁,往地上丢了一片菜叶子喂猪。

    小野猪看着那片飘落的菜叶子,顿时怒踩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再次低头一看,只见那小野猪仰着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猪眼里有三分焦急三分无奈三分愤怒和一份喜悦。

    这眼神太熟悉了。

    小野猪看她低头朝它看过来,立刻用爪子在地上比划着,先是划了一个S,然后又划了一个Z。

    SZ正是商枝名字的缩写。

    闻人贴雪心里一动,小声说道:“商枝?”

    小野猪激动点头。

    闻人听雪深吸一口气,连忙弯腰把她抱在膝盖上,她衣裙洁白,小野猪一踩上去,就印上了四个爪印。

    闻人听雪喜滋滋地抱着她,皮肤亮了两个色号。

    座位是按照资历和辈分安排的,闻人听雪虽然修为比较高,但毕竟是小辈,位置比较靠后,趁着众人交谈时,她迅速起身悄悄溜走,抱着小野猪一路溜到了诡术师的地盘。

    诡术师的地盘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村庄,不用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饱满。

    这些诡术师都来自玉牌会,都是闻人听雪认识的人,商枝给她指路,闻人听雪找到了盘先生的院子,用轻功飞了进去。

    盘先生正在院子里种花,看见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抱着小野猪飞进来,盘先生说道:“闻人姑娘的修为又精进。”

    闻人听雪走到桌边坐下,十分怜爱地抚摸着小野猪毛绒绒的脑壳,商枝用脑袋拱着闻人听雪的手,发出一串充满享受的哼唧声。

    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闻人听雪脸上也绽开一抹笑容。

    盘先生说道:“野猪脸叫你不要担心,她是个有大机缘的人,假以时日,一定会夺回自己的身躯。”

    闻人听雪叹气:“长生殿就像野草,斩不尽,烧不尽,杀了几个长生殿的天人,又冒出一个天川鬼王,商枝本来天赋就高,天川鬼王从前又是九品天人,若是用商枝的躯壳修炼鬼道,这个鬼王修为提升的速度当真是一日千里了。”

    “以前平成那场瘟疫,长生殿的目标就是野猪脸,这野猪脸气运太盛,侥幸逃了过去,谁能想到成了天人之后却没逃过。”

    闻人听雪怀里的小野猪发出一声充满悲伤的猪叫,闻人听雪说道:“我们提前送了信说明情况,鬼王是怎么想的?”

    盘先生说道:“我们大王自然心情不好,费心培养的得力手下变成了一只猪,谁能不气?”

    闻人听雪和商枝都知道,艳鬼再生气,也没办法闯进长生殿把商枝的身体抢回来,只能静待时机。

    *

    羽落清服下的第三味药是一碗淡粉色的甜汤。

    看起来很美的颜色,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端起碗一饮而尽,甜汤流淌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阵可怕的灼痛,宛如吞下了一块滚烫的热炭。

    羽落清蜷缩着,翻滚着,挣扎着,她的侍女芜菁一边尖叫,一边跪在地上抱住了她。

    痛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当疼痛停止后,精疲力尽的羽落清耗光了所有的精力,蜷缩在侍女怀里昏睡滚去。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眼珠颜色变浅了,从深棕色变成了深蓝色,而且眼珠变得清透了许多,覆着一层明亮的水膜,眼眸眨动,眼波流转,一笑嫣然。

    水面镜映出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花苞一样透粉的嘴唇,就连睫毛都更加细密纤长,宛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怔然许久后不禁有些陶醉,她打开妆奁,拿出最喜欢的白玉兰坠子戴在耳边,洁白的羊脂玉在耳边晃动着,竟然被雪白清透的皮肤衬得有些黯淡。

    从前的她,还曾感叹这玉兰坠子玉质无瑕,如今的她,只有凝聚了日月之辉的鲛人泪才能与她的面容相配。

    怪不得小太岁独爱鲛人泪。

    夜深时,羽落清戴上鲛人泪制成的坠子,戴着白纱锥帽,走进了月扶疏的书房。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在她摘下面纱的那一刻,月扶疏的目光牢牢地定格在她脸上。

    随后他弯起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月华的光辉披在他身上,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动听。

    “从今天起,你就是尊贵无比的小太岁,你想得到的一切,都会有人帮你实现。”

    羽落清犹豫道:“那江雨眠呢?”

    月扶疏微笑着说道:“这世间只会有一个小太岁。”

    凄冷的月光倾洒在宫殿上,犹如流泻的水银,寂静的殿宇亮着一点摇曳的烛光,江雨眠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挨着那根蜡烛睡着了。

    雪白的裙摆散开着铺在小榻上,长长的头发也完全散开了,铺在纤瘦单薄的后背上,熟睡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明明灭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铺开一小片阴影,缺乏血色的嘴唇紧抿着,即使睡着了,也总是不开心,估计又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月扶疏把她小榻上抱了起来,她很轻,睡得也沉,没有意识的时候十分乖顺,脑袋一歪,靠在他怀里,脸庞贴着他的胸膛,发出很轻的呼吸声。

    月扶疏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快走到床边了,她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抬手揉了揉眼睛,蹭乱了一片睫毛。

    月扶疏把她放在床上,解开她身上的腰带,脱下了她身上的衣裙,给她换了一身布料柔软的衣裳,江雨眠又抱着被子睡了一会,当蜡烛熄灭时,她身体一颤,猛地惊醒了。

    好在今夜月色明亮,屋内并不完全黑暗,她眨了眨眼睛,抱着被子平躺在床上。

    月扶疏柔声说道:“吓着了?”

    江雨眠说道:“没有。”

    她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阵股淡淡的女子用的香甜熏香,除了月扶疏之外,观月小筑只有羽落清在用这种很有标志性的熏香,过于明显的香味会在打斗时暴露自己的方位,即使应意浓那么喜爱香料也很少用。

    有关羽落清的一切都会让江雨眠想起地宫里那段悲惨遭遇,以及那些全身溃烂后惨死的女孩,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后,江雨眠捂住鼻子,表情嫌恶:“你见羽落清了?”

    “不仅见了,从此之后她还会取代你,成为唯一的小太岁。”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总是不让我杀她。”

    江雨眠忽然觉得,成为毒太岁,也许是对羽落清最妙的报复。

    月扶疏稍稍转过身,侧躺在枕头上看她,看她发丝凌乱,忍不住帮她理顺发丝,随后轻声说道:“眠儿,你会生气么?”

    第279章 恨生25

    宋时绥再次收到了曲笙寻的信。

    她知道天衍族, 这些年经商,常常能听到不少奇闻轶事,天衍族在一夜之间被灭族的事也有所耳闻,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在这个世界都太寻常, 听完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穿越者和这些人并不存在亲缘关系,而且现代人的观念和古代人不一样,尤其是来自现代社会的北方人,宗族观念十分薄弱,不会产生那种怒发冲冠势必要为族人复仇那种想法。

    但是突然间知道这件事, 宋时绥的心情还是很难描述, 其中最让人她恐惧的,莫过于帝王心术。

    宋时绥再次感受到血缘关系的可怕,这种深藏在血脉中的天性无法抹去, 就像她的四色视觉和经商头脑, 就像玉京皇室一脉相承的狡诈阴险和冷血无情, 宋时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玉摇光的性格和玉无忧有么多相似,又是多么的令人望而生畏。

    要找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而不是找一个只在爱你的时候对你很好的人。

    情爱会消散,即使没有了爱, 本身就很好的人依旧会对你很好,另一种就很难说了。

    春晓街是个好地方,商枝和羽流萤选择在这里隐居是有道理的, 这里山清水秀,成活成本很低,太好的东西买不到, 但米面粮油不缺,也不会缺医少药,是个很不起眼的十八线小城镇。

    在宋时绥看来,这里也是相当不错的隐居地,而且她行踪保密,风雪山庄的旧人没有人知道她来了西海魂族,知道她住在这里的,除了穿越者老乡,只有一个何顺颂。

    宋时绥深吸一口气,再次决定搬家。

    可是她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宋母的激烈反对的。

    “你这次又要去哪?”她抱着小琉璃,眼睛里充满了指责,“小琉璃在船上就病了,我们好不同意安稳下来,这又有你的朋友们照应,再次搬家,我们能搬去哪,你和你爹能受得住,我和孩子呢?”

    宋时绥把理由说了一遍。

    宋母说道:“除非有人高密,不然谁会知道你在这儿,你的朋友都是好孩子,她们不会做这种事。”

    宋时绥说道:“娘,那何顺颂呢,你别忘了,他也知道咱们在这儿,他就不会告密吗?”

    宋母一愣,抱着孩子叹了一声:“造孽啊,小何人再好说到底也骗了你,有一就有二,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就搬吧,可咱们又能搬去哪?”

    宋母年纪上来了,离开风雪山庄之后精神就不太好,刚和春晓街的街坊邻居熟悉起来,现在却又要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感伤不已:“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可咱们家却要东躲西藏的,小琉璃这么小,明明是皇子皇孙,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宋时绥说道:“娘,不要想这些了。”

    在成年之后,人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是茫然的,从前的宋时绥很少有这种茫然的时刻,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稳扎稳打的往前走。

    奈何玉摇光横插一脚,把她规划路线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又有长生殿和玉京的高手联合攻打风雪山庄,真正是具体阐释了何为计划不如变化快。

    折腾了三天,总算悄无声息地搬完了家,和春晓街隔很远。

    新的住处也很不错,在走合巷里,宅子更大,围墙更高,院里的景致也更好看,走出巷子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上卖什么东西的铺子都有。

    宋母出门逛了街,买了一堆东西回来添置宅子,忙活了一会儿,脸上又变得高兴起来。

    宋时绥把新的地址告诉了朋友们,方便彼此的书信往来和消息传递,羽流萤附魂在玄凤鹦鹉身上时,叹了好几声,竟然说了和宋母一样的话:“你说你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又像犯人一样躲躲藏藏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玉摇光登基了,比原著里早了两年。”

    听到这个名字,宋时绥总忍不住心里一跳,继而头皮发紧。

    *

    羽落清服下的第四味药是一颗乌紫色的药丸。

    走到这一步,她感觉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尤其是越变越美的容貌,她享受着这种变化,短暂的时间里就可以获得如此巨大的、可以直接用肉眼观测到的收益,这种感觉太令人沉迷了。

    服下药丸,为了避免承受剧痛的折磨,她又立刻服下了麻痹感知的麻药,无知无觉地昏死了过去,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戚海棠看着一脸安详地睡在床上的羽落清,自言自语道:“何必呢。”

    羽落清醒来之后,芜菁便一脸惊喜地说道:“公主,太子殿下给了好多赏赐,那些侍从们都等着你醒来呢!”

    千金难求的明珠,价值连城的玉璧,精巧无比的首饰,缀着明珠的绣鞋,缝着宝石的衣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无比快乐。

    羽落清风风光光地回到了观月小筑,她身穿白衣,肌肤晶莹如玉,闪烁着星月光辉的鲛人泪缀在流苏上,在她乌黑的发丝旁轻轻摇曳。

    六名武功高强的婢女走在她身后,珍宝如流水一般赏赐进来,整个金月皇宫都在讨论小太岁是如何受宠,也许会是金月王朝未来的太子妃。

    江雨眠搬到了一间十分偏僻的屋子里,扶桑树的枝条正好垂下来几根,底下又有一种开着粉白小花的藤蔓植物攀爬上去,于是就形成了一堵密密实实的天然的花墙,把她的住处和其他人分隔开,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这地方偏僻,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有些花草长相很奇怪,曲笙寻看到一朵漆黑的花,花瓣合拢着,她拿着一根树枝戳了一下,花瓣猛地张开,露出花蕊中间两排尖锐的牙齿,疯狂地张合着。

    曲笙寻吓了一跳。

    “这什么花啊?”

    “那不是花,是一种虫子,叫榭嘢苜。”一只冰魄流萤从江雨眠的银薰球了飞了出来,落在“花瓣”上,榭嘢苜被吓了一跳,花瓣连忙合拢起来。

    “养这虫子干嘛?”

    “用来榨汁喝。”

    “那好喝么?”

    “别想了,不好喝。”

    “哦。”曲笙寻有些失望。

    养成一个毒太岁所耗费的资源令人咋舌,在吃下两条火蚕之前,江雨眠已经吃下了数不清的剧毒,服用火蚕之后还要继续服毒,光是碧落黄泉花这种世间奇毒江雨眠都记不清吃了多少朵,而这种来自异国的榭嘢苜,都是搅碎成汁液,混合着蓝莓汁一起喝下去的。

    羽落清搬来观月小筑这天,热闹持续了好一阵子,连金月皇后都被惊动了,穿着一身绯红衣衫,款步走进观月小筑里。

    金月皇后一来,观月小筑的人都连忙行礼问安,金月皇后梳着坠马髻,簪着一支石榴花发簪,温柔地笑了笑,看向穿着一身白衣的羽落清。

    羽落清的容貌变化以及那一双宝蓝色的眼眸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等众人散开,扶桑树下只剩她们二人,金月皇后看着羽落清的脸,忍不住叹道:“公主怎么选了这样一条路?”

    金月皇后雍容美丽,身上那种成熟醉人的风韵就连女子也为之神迷。

    若没有这样艳冠天下的绝世容貌,月山顷会这样宠爱她么,明明是获利者,此刻却又要做出这样悲天悯人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是强加在她身上似的,羽落清心中不禁觉得金月皇后有点无病呻吟。

    羽落清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想起这些日子吃下的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毒药,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泪光,说道:“天下美人无数,想要获得男子的爱慕,容貌总要格外出众一些才行。”

    金月皇后的目光仍是温柔的,说道:“为何非要获得男子的爱慕呢,做个治病救人的女医难道不好么?”

    她是宠冠后宫的皇后,却劝她去做女医,羽落清心中冷笑一声,愈发觉得金月皇后无病呻吟,故作姿态。

    医师难免要面对一些溃烂恶臭的伤口,况且人们并不相信女子的医术,生病时也都找男医师,只有一些私密处得了隐疾的女子才会找女医,天天面对这些脏污之事,难道是好事么?

    就算医术很好,但没有身份背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稍有不满意,行医的人就要小命不保。便不说行医的,就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见了有权势的人也要卑躬屈膝,唯恐家财不保。

    金月皇后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才能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

    羽落清说道:“总是试一试才行,要不然……总是不甘心,若将来过得不好,总是会想着当初如何如何做就好了,放眼当下,只有这条路才是最好的路。”

    金月皇后细细地打量着她,笑了:“你不爱男人,你只是爱权势。”

    羽落清心里有些别扭,低声说道:“难道喜爱权势的女子很丢人吗,难道非要披上一层名为爱情的外袍,才能掩盖这种不光彩吗?”

    金月皇后说道:“即便为此而死,你也不后悔么?”

    羽落清想了想,居然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选,都有很大可能会后悔,只能顺从本心,去争取想要的东西了。”

    金月皇后点点头,“这样也好。”

    这样确实很好,现在的奢靡生活,是她当公主时也不曾拥有的生活。

    江雨眠在花墙旁边放了一张双人躺椅,没事就坐在躺椅上打盹,曲笙寻觉得江雨眠已经“失宠”,白天也不出去鬼混了,陪着江雨眠看书,有时候看不进去,就把书盖在脸上打盹。

    这样素了三天,她实在受不了了,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坐一会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江雨眠扭来扭去。

    看她这样,江雨眠立马甩给她一沓银票,曲笙寻扭捏了一会,拿着银票去轩雅阁逍遥去了。

    她一玩,从白天玩到了晚上,又点了那个总送她镀金铃铛的头牌。

    和头牌喝了两坛烈酒,头牌醉倒在床上,猩红的袍子铺了满床,小麦色的腹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曲笙寻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枕在了头牌热乎乎的腹肌上,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睡得正沉,脖子忽然一紧。

    曲笙寻睁开眼睛,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曲笙寻看到自己被大红绸缎绑在床头,脖子上套着个黑色项圈,上面挂着一个纯金铃铛。

    她下意识晃了晃脖子,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

    很眼熟的项圈,好像是她亲手做的,挂在那个粉衫少年的脖子上,铃声清脆动听,和许多个夜里的许多声喘息一起,交织成一首一首美妙的乐曲。

    她挣扎起来,脖子上的项圈忽然开始收紧,勒的她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巨大镜面泛起了波纹,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镜中,像薄薄的粉雾一样朦胧,随后又逐渐变得清晰。

    镜中人背对着她,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用一枚白玉环高高束起,穿着一身粉色衣衫。

    身影由虚到实,镜子里,曲笙寻瞪大眼睛,看着粉衫少年跪在她脚边,捧起了她的一只脚。

    柔软温热的唇舌贴着她的脚背缓缓前行,留下一行濡湿,曲笙寻拼命挣扎起来,她的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脸上,脚心能感受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凸出的眉骨,以及轻轻蹭着她脚掌心的睫毛。

    “阿笙,你有没有很想我?”

    脚踝的被轻轻咬了一下,温热的脸颊贴着曲笙寻的小腿轻轻磨蹭着。

    那是清澈动人的少年嗓音,悦耳的很,撒娇似的语调,有一种动人的娇嗔。

    第280章 恨生26

    蜡烛被点亮了, 轩雅阁的头牌在地上跪着,猩红色的袍子在棕红色的地板上铺开,恭恭敬敬地说道:“拜见少宫主。”

    曲笙寻被红绸绑在床边,如果细看, 就知道这是龟甲缚, 一种很特殊的绑法。

    曾经的曾经, 这都是用在扶洮身上的花活,曲笙寻挣扎着,听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的头牌居然是极乐天宫的人,挣扎的动作顿时一顿。

    “他是极乐天宫的人?”

    “特意给阿笙选的。”扶洮轻轻笑着,“阿笙, 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却总是不听我的话。”

    曲笙寻脚上的鞋子被脱掉一只,袜子被扔在床边, 裤腿被撩到膝盖上面, 露出了她骨肉匀称的修长小腿。

    少年温热细腻的脸颊蹭着她的小腿, 鼻尖抵着细腻的腿肉轻轻嗅着,轻轻的亲了好几口, 又低头去咬她脚踝上那块凸出的骨头。

    曲笙寻又开始挣扎起来,一边拿脚踹他脸, 一边骂道:“滚,你这条贱狗!下贱的牲畜!恶心的臭虫!碍眼的垃圾!”

    这少年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比女子的容貌还要美丽, 听见曲笙寻骂他也不脑,反而呼吸急促起来,红着脸说道:“阿笙, 快再骂我几句,好长时间不听你骂我,可想死我了!”

    他红着脸倒在床榻上,捧着曲笙寻的脚放在他胸膛上,一手握紧曲笙寻的脚踝不让她挣脱,另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掌摩挲着曲笙寻的脚背,又来来回回地捏着曲笙寻的脚趾。

    跪在地上的头牌十分识趣,竟然端了一个圆形的大果盘放在床榻上,一共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满了洗好切好的水果。

    “%+*&……&%#@……^$#++*&^!!!!”曲笙寻骂骂咧咧,不要钱地飙着脏话,先是人身侮辱,再是对少年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

    趁着她换气的时候,那少年说道:“阿笙,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曲笙寻气喘吁吁地我说道:“我真恨啊!”

    “阿笙恨什么?”

    曲笙寻喊了起来:“我恨我今晚为什么要洗脚!”

    洗完脚穿上鞋是习武者出门在外时的基操,方便随时起来打架或者逃命。

    扶洮扯开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结实的胸膛,把曲笙寻的脚放在他温暖的腹部。

    脚底下踩着他的六块腹肌,曲笙寻用力踩了两下,怒火终于消了消,一股脑骂完才发觉嗓子干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往下咽了几口唾液。

    穿着粉衫的少年发出一声轻笑,从果盘里拿出一颗碧玉葡萄,用嘴含着,从曲笙寻脚下爬过去,倚在曲笙寻身边,把葡萄递到曲笙寻嘴边。

    曲笙寻歪头,骂道:“真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少年红着脸一笑,竟然有几分羞涩的纯情,嫣红的嘴唇含着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贴上了曲笙寻的脸,湿漉漉的葡萄在曲笙寻脸颊上滚了一圈,少年含着葡萄,停在她锁骨窝那儿。

    他咬破了葡萄,葡萄的汁水顺着曲笙寻的脖颈往下淌,一直流到了曲笙寻的衣领里面,果汁在皮肤上流动的感觉让人头皮一麻,曲笙寻动了动,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一串脆响。

    扶洮拨了拨金铃铛,低头舔着葡萄汁水,一双灵活的手把曲笙寻的衣服扒开,露出了里面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面绣着八个大字:“振兴工业,人人有责。”

    淳朴的工科女,就连贴身的衣物也是如此这般淳朴。

    看着这棉布工字背心,扶洮叹了口气,“阿笙这活色生香的身子,怎能包裹在粗布里面。”

    他脱下了曲笙寻身上的衣服,又从果盘里拿了一串葡萄,笑盈盈地看着她。

    曲笙寻瞪着他:“你干什么?”

    扶洮咬下一颗葡萄,亲上她的嘴唇,葡萄在唇齿间碾碎,他湿漉漉的嘴唇贴着曲笙寻的耳廓,声音带笑:“阿笙,我是一条贪吃的坏狗,我会细细品尝你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曲笙寻:“@¥%……&*&*()!!!”

    极乐天宫的人往往都没什么节操。

    曲笙寻自然也没有太强烈的贞操观念,她曾经欺辱扶洮,如今被扶洮欺辱回来,那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正好轮到她倒霉,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果盘里的瓜果都空了,整整一夜过去,胡闹也结束了,床褥被糟蹋得乱七八糟,换了一床新的才能睡下去,曲笙寻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睡到中午,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扶洮橡根横梁似的睡在她脚下,曲笙寻的脚掌心贴着他柔韧结实的腹肌,脚感实在太好,她又忍不住踩了两下。

    扶洮早就醒了,任由她踩了一会儿,等曲笙寻踩够了他才起身到床边躺下,和曲笙寻脸对着脸,满面春风地看着曲笙寻,柔情蜜意地说道:“阿笙,我是你的小狗。”

    当年不知道他是极乐天宫少宫主,他满脸柔情蜜意地说这种话,曲笙寻还是会相当心花怒放的,会少抽他几鞭子。

    现在她只会冷笑一声再翻个白眼,然后再翻个身背对着他。

    肩膀被咬了一下,曲笙寻转身,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扶洮看着细皮嫩肉,一巴掌扇过去,半边脸都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相貌看着是少年,其实个子很高,此刻居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往床上一倒,眼珠湿漉漉的,声音也夹了起来,像一只发情的公猫,嗲着嗓子喊她。

    “阿笙……”

    曲笙寻头皮一麻,还没来得及跳下床,眼前粉雾一闪,他已经缠了上来,红着脸咬着曲笙寻的嘴唇,抓着曲笙寻的手往他心口上放。

    “阿笙,我的心好不舒服,你快听听我心跳慌不慌。”

    曲笙寻总是让人无语,但扶洮总能让曲笙寻无语,曲笙寻本来还想扇他一巴掌,但看他这样,立马把抬起的手又放下来。

    “你不在极乐天宫待着,跑到金月王朝干什么?”

    扶洮说道:“数百年前死去的天川鬼王复活,长生殿再添一员大将,极乐天宫怎么能不害怕呢,毕竟当年他的死,也与极乐天宫脱不了干系。”

    极乐天宫当年与艳鬼绛卿联手,重伤天川鬼王,随后艳鬼补全了极乐天宫残缺的《镜花水月》。

    这一场交易双方都十分满意,艳鬼回到长生殿不久便遭到天川鬼王和风荷联手围攻,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艳鬼惨胜之后又遭到诡术师暗算,于是又撑着一口气血洗无间,把诡术师的修炼圣地无间崖夷为平地,劈得只剩一条独危道,此后沉眠西海百余年。

    当年那场惨烈之战到底因何而起,除了当事人之外没几个人能知道,但曲笙寻猜测八成是天川鬼王想要夺舍艳鬼,结果被艳鬼反杀。

    重伤不治的天川鬼王吃下碧落黄泉花,吊着最后一口气陷入封眠,然后又在下一朵碧落黄泉花出现时夺舍了商枝的身躯。

    有羽流萤附魂在各种动物身上传递消息,没有了时间和距离上的限制,她们之间消息流通很快。

    “那为什么你亲自过来谈?”

    扶洮说道:“玉京王朝新帝登基,我这个少宫主总要给人家捧捧人场,顺道来金月,试探月扶疏对长生殿的态度。”

    “所以你来金月王朝是想找月扶疏做盟友,月扶疏会帮你么?”

    扶洮笑道:“阿笙,极乐天宫与玄机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风凉语气也不怕你师尊听了伤心。”

    想起师尊夜烛明,曲笙寻闭上嘴巴,继续穿着衣服和鞋袜,在脑中想着事情。

    长生殿的势力很奇怪,它扎根在西海魂族,一开始势力微末,半点不引人注意,经过多年的壮大,长生殿逐渐控制了西海皇室,变成了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一个鬼王死去,立马就有一个新的鬼王上来补位,一批天人强者死去,又总会有新的一批出现,就像地里的野草,割掉一茬马上又长出来,让人疲惫不堪,心生无望。

    曲笙寻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还好吧?”

    扶洮说道:“阿笙,你怎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曲笙寻瞅了他一眼。

    他唇红齿白,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像吸饱了水的花瓣,掐一下都能挤出水来。

    扶洮的年龄是个谜题,因为他的容貌永远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模样,而且还特会不要脸地装纯,曲笙寻压根猜不透他的年龄。

    除此之外,他的实力也是个谜题,曲笙寻只知道他是天人境,但到底在第几品,就连曲笙寻的师尊也不知道。

    曲笙寻穿上最后一只鞋子,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你不会也想要一朵碧落黄泉花吧?”

    扶洮说道:“你猜?”

    曲笙寻没理他。

    她回到观月小筑时,江雨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衫,正在躺椅上睡觉。

    江雨眠的躺椅都很舒服,宽敞柔软,还有软硬适中正好能支撑脖子的头枕。

    往常她一走进院子,江雨眠就醒了,这会却一直睡着,曲笙寻从来没有见过江雨眠睡这么沉,她推了推躺椅,躺椅摇晃起来,江雨眠依旧没醒。

    不知道为什么,曲笙寻突然有点心慌,她拍了拍江雨眠的脸,小声喊道:“老江?”

    江雨眠依旧没醒,曲笙寻一咬牙,使劲按了一下她的人中,江雨眠依旧沉沉地睡着。

    把手伸到她鼻子底下一探,她居然没有呼吸了!

    曲笙寻惊呆在她身边,她脑回路再不正常,也知道江雨眠身上发生了不太好的事,一时间大脑短路, cpu过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就那么一直傻站着,直到身边空气骤然变冷,眼前出现一抹雪色,曲笙寻才发觉月扶疏来了。

    他站在躺椅旁边,伸手摸了摸江雨眠的脸,轻声唤道:“眠儿?”

    江雨眠依旧没有醒过来。

    月扶疏一动不动,低头凝视着江雨眠的脸,他的睫毛很长,挡住了眼里的神色,曲笙寻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一阵风吹来,花墙上的粉白相间的花瓣飘落着,落在江雨眠的衣衫上,她脸上也落了一片,樱粉色的花瓣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她却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花瓣继续飘落着,月扶疏把江雨眠从躺椅上抱起来往屋里走,曲笙寻才动了动身体,跟在月扶疏身后走了进去。

    江雨眠躺在床上,脸色如常,但胸膛没有起伏。

    曲笙寻六神无主,呆呆地问道:“她怎么了?”

    月扶疏坐在床边,给江雨眠盖了盖被子,轻声说道:“没有什么事,她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