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总觉得身处梦中
第三颗扣子被解开之前, 周棠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制止。
情急之下,她没能收住力道, 在裴寂容的手背上按出微微的红印,过了会儿才想起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倏然将手松开,说道:“别这样。”
裴寂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挣开, 他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眼神平静却固执,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周棠与他对视了两秒, 慢慢松开手。
“我们不该现在谈论这些事情。”她尽量不去思考当前的状况,把医生的叮嘱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说道,“我们都该冷静一下,我让医生过来。”
说完,她很快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我不会离开。”
门再次合拢了。
室内恢复寂静, 只留下一道浅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裴寂容微微低下头, 浓烈汹涌的甜酒气味灌入鼻腔, 自体信息素不会引起任何反应, 他却仍然感到了深切的灼痛。
……
天已经黑了。
周棠站在走廊尽头, 透过落地窗眺望着城市的景象,苍白的灯光落在脚边,她被笼罩在明暗交杂的光影当中。
过了很久,她收回目光, 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总觉得身处梦中。
情况为什么会突然……不,倒也不是无迹可循,周棠对现状早有预感,只是出于理智,一直强行忽视掉各种早已映入眼中的迹象,不让心中的猜测破土而出。
那太像妄想了。
早在很久之前,周棠就幻想过多次类似的情景,虽然场合不同,因由不同,但在每个幻想的场面里,她都十分喜悦。
但是,现在,曾经期望的答案真实地出现在耳边时,她虽然也有本能的欣喜,但更多的是蒙在心头的一层隐忧。
怀疑的阴云挥之不去。
或许是,周棠想,或许是她的心态出了某种问题,明明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收到的回答也都在预想中,但就是没有办法轻易相信了。
即使裴寂容如此直言,她也只觉得……
还不够。
不够确切,不够真实,需要更加真实的论据。
想到这里,周棠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抬起眼来,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建筑,感到每一个光点都在眼中层层叠叠地晕开,毫不清晰。
大约一个小时后,医生过来告诉她,裴寂容的情况已大致稳定,可以见面了。
见面……
周棠又有点想叹气了。
不论如何,必须要说清楚。
刚踏进病房里,她没有去看裴寂容,微低着头思考要说的话,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丝压不住的呼吸声,抬眸看去,率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手指攥着被子,腕上有数个泛青的针孔。
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
周棠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将预先想好的问句说出口,忽然感觉脑海中闪过某些模糊不清的念头,促使她话到嘴边又换了措辞。
还不够。
如果“爱”是真话,会真到什么程度?
“统括监察的名单已经定了,依照的是部长现在的安排,我不在其中。”
停顿半秒后,周棠毫无预兆地谈起这件与当下毫无关系的事情,说道:“若是一切顺利,我接替法尔娜副部长也至少是七年之后的事情,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将目光上移,与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
然后慢慢说出最后的话语。
“短期内,我没办法左右法案表决的最终结果。”
裴寂容的手一下收紧了,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变得明显了一点,像隐在皮肤下方的伤痕。
从听见第一个字开始,他就仿佛骤然冻结一般,连那点急促的呼吸声都变轻了很多,浑身紧绷,仿佛早已遗忘的噩梦又迎面袭来,引起恐惧,造成痛苦。
“我没有考虑到法案的事。”
他很轻很慢地说着,似乎全凭本能。
周棠平静地问:“如何证明?”
裴寂容蓦然怔住,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比此前的种种争执还要更加刺中心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浸满茫然和痛苦,眼睛颤抖似的眨了眨。
他想过周棠对他的信任已经消解,但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仍然难以接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这么惊讶。”周棠想起之前的谈话,没有再加任何称呼,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其他人想让我相信他们的话,也必须要有证据,您和监察部来往的次数还算少吗?这是我们的统一风格。”
裴寂容的神色里茫然依旧,几乎是依靠本能在说话:“但你以前……从没有……”
“从没有怀疑过您?”周棠轻飘飘地说,“这是我的失误。”
视野里,那只苍白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裴寂容说不出话,只能倾听。
“这种事情上,Omega应该能习惯用信息素来证明吧,但是很可惜,这个证据对我无效。”
周棠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裴寂容的脸,在他终于颤抖着闭上眼晴时,她也微微垂眸,将声音放缓。
“所以现在的情况还会出现无数次,无论您说什么,我都需要索取足够的证据,长此以往,不是很痛苦吗?也许最后的结果比此刻坏上百倍,我可不想和大法官闹得那么僵。”
她下了结论:“最好止步于此,我们都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这样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裴寂容蓦地抬起头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重回正轨……不,我不想、变成那样。”他的话语零碎,有些错乱,“我会向你证明,无论日后……我会证明,无论你怀疑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证明。”
周棠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有效期又是多久?”
“永远。”裴寂容没有犹豫,笃定的说,“重构法案正式实行之后,我会递交卸任申请,之后,都按你的想法安排。如果你依然觉得这是谎言,我可以现在就……”
在这段话说完之前,周棠用指尖按住了他的唇瓣。
她问:“这是真实想法?”
裴寂容呼吸一滞,以为这个方案也无法得到认可,眼尾卷起一点红色,努力地集中精神思考其他办法。
在那双眼里的水汽又快要聚集以前,周棠轻轻叹了口气,耳语似的低声说:“好了,我们一会儿再谈。”
裴寂容抬眸看她,眼中满是无措。
他的手指越发紧绷,但力气却渐渐变小,几乎没办法再握住任何东西,很快,就有细碎的水珠坠落在手背上,像摔碎的点点星芒。
周棠目光微凝,下一秒,忽然松开手,俯身吻了吻他。
“别害怕。”
第32章 32 哥哥
裴寂容微微睁大眼睛, 右手无意识地攀着周棠的肩头,指节仍然紧绷,在任何清晰的想法出现之前, 他先感到一阵劫后余生般的侥幸,眸中薄薄的水雾渐渐凝结,从眼尾滑落下来。
他流泪时几无声息,睫毛低垂, 遮住了眼中的神采, 安静得像一樽玻璃塑像。
周棠知道自己话说的重, 察觉到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时,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便松开手,想要说几句话安慰一下。
刚拉开一点距离, 裴寂容的手指就骤然一颤,继而抬起眼来,长睫被水珠润湿,反射着碎乱的微光。
那双漆黑的眼中含着明显的惶然, 片刻后,他忽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脖颈。
周棠一顿, 没再开口。
气息杂乱地缠绕着, 像模糊湿润的雾中细雨, 裴寂容仰头胡乱地亲吻她, 温软的唇掠过眼眉和鼻尖后, 停了一停,慢慢地往下走,直到这时,他似乎才渐渐镇定下来, 呼吸变得均匀了些。
周棠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手指顺着肩颈往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脊背。
“你……”裴寂容轻声问,“愿意原谅我了吗?”
他的嗓音有点哑,说的话断断续续,如同泣音。
“不。”周棠说,“只是想占您便宜。”
裴寂容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见她眼睛里含着笑意,明显是在调侃,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随即垂下眼睛,指节在唇上抵了一下,低声说:“那,你……就不必再……”
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难以启齿,他迟疑了很久,将脸也偏到一边避开视线,也仍然说不出口。
周棠观察了一会儿,了然的点点头:“您现在确实清醒了。”
裴寂容不解地看向她。
“只是我的私下总结,不值一提的想法。”周棠虽然这样说,但并没卖关子,很快就将这想法的具体内容讲了出来,“之前果然只是看起来冷静,相比之下,现在就自然多了。”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说道:“您清醒的时候会说爱我吗?所以那只是幻觉,我们或许……”
裴寂容对这种句式和语气已经有些应激,即使能看出这只是玩笑话,也受不了地一下抓住周棠的手腕,摇摇头:“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没有那么想。”
他静了会儿,抬起手指很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像是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到了勇气,低声说:“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态度不必再这么——不必再想以往那样。”
周棠想了想,问:“礼貌?”
裴寂容抿了抿唇,纠正道:“生疏。”
仅仅说出这个词,他就感觉心脏仿佛被扯动似的轻微疼痛起来,已然过去的种种景象再度出现,如噩梦重演。
周棠摸了摸他的眼角,说:“您看起来又要哭了,这也是发热期的征兆吗?”
“我没有哭。”裴寂容拒不承认,握住她的手指,别开眼平复着心情,过了几秒,他总算把在内心回荡了很久的想法坦诚说出来,“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其他的称呼都不用再加,那总让我觉得……”
他转回来直视周棠,咬了咬唇,将话说完:“很不安。”
周棠静静听着这个建议,始终没有什么表示,就在裴寂容生出些许紧张感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像要求的那样念出他的名字:“裴寂容。”
她咬字非常清晰,尽管语气十分平静——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语气,也仍然给人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
裴寂容的呼吸停住了一瞬。
不知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个简简单单的称呼上的纠正,比爱这个字眼还要直击内心,蓦地闭了闭眼,短促地应道:“嗯。”
周棠极少像对待朋友似的喊裴寂容的全名,但竟然没有多么不自在,想了想,说道:“但我还是觉得那样比较有意思。”
她笑了笑,俯下身靠近过去,欣赏了一会儿那张总被气质盖过的过分漂亮的脸,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很深的吻,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裴寂容的下巴被捏住,不得不仰起头来,感受着灼热的吐息在唇缝间流转,周棠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随着时间推移,他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不由自主地伸手抵住了她的脸侧,然后立刻感到下唇被尖尖的牙齿咬了一下,细微的疼痛涌现,反而更令人昏沉。
就在这个时候,周棠退开一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哥哥。”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叫你。”
第33章 33 所以不要问
接近晚上八点, 周棠接到了部里事务官打来的通讯。
对方的语气相当严肃,她听了几句,脸上的笑意也迅速消散了, 皱了下眉,应道:“我马上过去。”
裴寂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通讯刚挂断,就轻声问道:“监察部找你?”
“对, 一个案子出了点问题, 下周就准备提起公诉了。”周棠放下终端, 捏了捏指节,“我现在要回去处理。”
裴寂容点点头:“好。”
他对监察部的忙碌程度有充分认知, 以往在不少场合,都见过接到消息就突然面色改变、匆匆离席的监察官, 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现在情况特殊,难免生出了一点点失落。
为了压下这种情绪,也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裴寂容又多补了一句:“你先走吧。”
周棠却没动,将终端扣回手腕上之后, 低头看了看他, 抬了抬另一只手:“这样我可走不了。”
裴寂容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 顿了顿, 若无其事地松了手。
周棠问:“舍不得我?”
裴寂容沉默了几秒, 微微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她。
“嗯。”他低低地说,“所以不要问。”
周棠整理衣领的动作停住了。
她又握住了裴寂容的手,俯身盯着他看, 理智全用来回想刚才的通讯内容,提醒自己正事要紧,一句那我走了在齿间来回转了好几遍,还没说出口,裴寂容却突然闭上眼睛,仰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克制,轻柔短暂,这个亲吻像一片落在嘴唇上的花瓣,这花瓣还没有落地,裴寂容轻轻推了推周棠的手腕,说:“你该走了。”
周棠点了点头,当真松开手,将距离拉远了一点点。
但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再度靠近过来,捧着他的脸回吻,热切而剧烈,如一场天长日久的热病,惊雷在心湖上炸响,没有归于沉静的时刻。
再度分开时,裴寂容没有立刻回神,手指仍然有些用力地抓着她的衣袖,片刻后才平静下来,将那些褶皱一点点抚平。
“我真的该走了。”周棠扯了下衣领,对镜子的渴望忽然空前迫切,“有事记得联系我。”
裴寂容替她抚平衣袖上的最后一道褶皱,微微颔首,说话时声音有一点哑:“嗯,晚点见。”
周棠不再耽搁,转身离开了。
裴寂容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在门合拢后很久,才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用指节抵了一下眼眶。
在那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很多事,周棠得到简短的爱字,并不满意,她似乎把这个字当成一个牵涉众多、线索隐秘的案子来看待,要把相关的一切都弄得一清二楚,得到一条逻辑严密的证据链才行。
最开始,她提出的问题都很平常,甚至有点官方,但越到后面,问得越深越细,连一点点细微的内心活动都能延伸出三个分支,整场谈话几乎变成了一段无限延长的自我剖白和心意倾吐的过程。
裴寂容做了多年法官,但直到今天才切身体会到言语的力量。
相比之下,因为越线的亲密接触而生出的羞耻,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了。
他垂下眼睛,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微肿的唇。
……
翌日下午,监察部十二层。
周棠和几个同事一块儿挤在事务处的一张办公桌旁,哗啦哗啦地翻着凌乱的文件。
“嘿,加班小组的诸位,谁给我腾个位置?”林鹤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这不是我的桌子吗?”
一人摆了摆手:“现在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旁边不是还有空桌子吗?”
林鹤尝试着将一只手挤进人堆:“我拿个东西,一分钟。”
周棠不言不语地旁听着这段闲聊,将手里的文件翻到末页签上名字,站起身来,顺手从办公桌下方捞出来一个小箱子,递给林鹤,道:“这个?”
“嘘!”林鹤警惕地望着四周说道,“等会部长看见又要说我了。”
她接过箱子,看了一眼里面整整齐齐的卡带,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和周棠说话时也笑嘻嘻的。
可惜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人找你。”林鹤指了指地面,“在楼下。”
周棠:“谁?”
“嗯……你比较不想见到的……警务部的那个……”林鹤咳了声,“他说有正事我才说你在的。”
周棠叹了口气:“行,没事。”
林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评价道:“你看起来心情超坏。”
周棠问:“很明显吗?”
“完全写在脸上啊,你和部长吵架了?因为……加班?”林鹤说,“你以前不是很热爱加班的吗?”
“热爱?这种误解是从哪里出现的,我那时只是觉得无所谓而已。”周棠说,“但是现在……”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现在比较特殊。”
无论怎么想,在漫长的情感拉锯战终于结束、正式确定关系之后,面对的第一件事都绝不应该是加班吧?
更何况,部里根本没有要紧事。
昨天晚上,事务官在通讯里说的严肃至极,一副着急到连细节都来不及说清的模样,但她赶回部里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事,摆在眼前的只有堆成小山的行政手续。
全部都是繁琐、冗杂、毫无意义的工作。
甚至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是另一位监察官,在这里的其他人都是分摊工作量的添头。
周棠中午就忙完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原本可以离开,但仔细想了想,她又觉得裴寂容虽然看起来平静,说不定还需要时间适应现状,因此没去找他,只留了几条信息说明情况。
她很快就发现,这个决定显然是错误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纠正了。
相比之下,格兰特的突然来访都不是那么令人烦躁、那么糟糕的一件事了。
“情况特殊?”林鹤从她的表情里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生出百倍的好奇心,问道,“你在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周棠答得很快:“什么也没想。”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这个回答太像故意掩饰了,但她此刻分不出太多心神加以纠正,随意补了点借口,也不管林鹤相信没有,就转身离开了事务处。
在走廊里迈开几步,周棠拍了拍自己的眉心,用力掐了一下指尖,但并没能打断脑海中盘旋的念头。
——怎么会那么好亲?
……
与楼上的独立办公区相比,大厅里人还要多上数倍,正中悬空的那块“请遵守秩序”的提示灯牌,都仿佛被遮蔽得暗淡了许多。
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在这种沉闷的氛围里,独自站在引导台旁边、笑容灿烂的格兰特就极其的显眼。
周棠走过去,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寒暄话,直截了当的问:“你找我有事?”
“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冷漠了。”格兰特一反常态,没有凑过来动手动脚,只将终端屏幕递过来,手肘撑着引导台,偏头看着她说道,“案子有结果了。”
周棠扫一眼四周的人群:“你要在这里说?到我办公室再谈。”
“有什么关系,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格兰特的正常只维持了一分钟,很快就故态复萌,轻笑一声,靠过来低声道:“不过,既然你这么担心,我们就去更私密的地方谈吧。”
“说正事。”周棠已经渐渐习惯他的处事方式,难得心平气和,“不然我走了。”
格兰特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 ,竟然真的收回话题,敲了敲终端屏幕,说起正事来:“他们想要走海运,我们来不及申请海上的通行令了,只能寄希望于监察部的特殊通行权了。”
周棠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翻译了一下:“所以你想让我现在陪你们去海上抓人?”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直接过去的话,我会被控告滥用职权的。”格兰特皱了皱眉,神情忽然舒展,“啊,其实那样也不错,你愿意代表监察部审问我吗?”
周棠直接忽视了这段话,说道:“我没时间,至少今天之内都不行,我让事务官联系其他人,大概二十分钟,你们那边来得及吗?”
格兰特眯了下眼睛,答道:“可以。”
他这次回答的相当干脆,没有节外生枝,但周棠给林鹤发消息的时候,他又突然说:“你变了一点。”
周棠没有看他,说道:“你接下来要说的最好是有用的话。”
格兰特没有再说下去,沉默几秒又换了一个话题:“我改主意了,还是你和我们一起去吧,不要找其他人,这件事结束,我就不再纠缠你了,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棠从引导台上扯下一张便签纸,快速写好另一位监察官的通讯号,将它放在了格兰特面前,说道,“他在第二区交界,赶到关卡需要十五分钟,正好来得及。”
交代完正事,周棠接着上半句话说道:“你纠缠我又不是我的错,这不是个能拿来交换的筹码,好了,合作办案到此结束。”
格兰特紧紧盯着她,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低声道:“难怪裴寂容没有阻止我来找你。”
“你们的爱情游戏有结果了?”
第34章 34 不要这么严肃
下午, 警务部就传来了行动顺利结束的消息。
得知此事时,周棠刚结束所有工作,站在办公室外的开放阳台上吹风, 看完消息后,她又想起和格兰特的交谈,不由自主地垂眸看了眼屏幕里映出的自己的脸,试图分辨出神色中的细微差别。
她没看出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 格兰特却肯定地说她变了, 但问起具体在哪里, 他也只说是直觉。
直觉。
说出这个词的如果是别人,可信度想必会高上许多。
思考无果, 周棠将目光从映出面容的屏幕上移开,在天边出现第一抹橙黄的晚霞后, 她转身迈进走廊,很快就离开了监察部的大楼。
持续至今的加班告一段落,没完没了的消息都成了过去式。
周棠调出时间表看了一遍部里的事务,确认它变得格外清爽, 接下来一周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忙碌后,她低头盯着屏幕犹豫了一阵, 还是关掉了通讯界面, 只给裴寂容发了个文字消息。
不知道法院是不是还在忙……
这个念头还没有落地, 屏幕就突然闪了闪, 终端震动, 新通讯提醒弹了出来。
周棠按着屏幕的手指顿住,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游移的视线停了下来。
通讯来的迅速,但她接起之后, 听筒里却没有立刻传出人声,首先响起的,是细微的呼吸声。
周棠也没有说话。
这份安静持续到第十秒时,听筒里的呼吸声停止了一个短暂的瞬间,这之后,裴寂容终于开口问道:“工作都结束了吗?今天晚上,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他的声音轻缓,语气里带着不太明显的犹豫,似乎这个简单的问题里蕴含着某种本不应出口的暗示。
“忙完了,后面应该也没事了。”周棠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前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住宅区,“正准备回家。”
裴寂容问:“回家?”
“嗯,东区那套房子。”周棠说,“就在监察部附近。”
通讯又静了几秒。
裴寂容知道周棠说的是她现在的住处,从裴家搬出去之后的第一次通讯里,她就提过大致的地址,并没有隐瞒。
也因为这份自然而然的坦诚,他才将那当成一个很快就会过去的小插曲。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周棠想了想,又随口说道:“其实我很早就买了,差不多是进部里的第二年,只是一直没怎么住过,等会儿回去还要稍微收拾一下。”
……差不多是全屋大扫除的程度。
周棠想到那样的景象就忍不住叹气,点了点屏幕,想看看智能管家是否在正常运行。
这是,她听见裴寂容说:“我现在住在法院这边,你知道的。”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周棠停下了脚步,景观树木投下的阴影覆盖着她,枝叶间漏下的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像散落的星芒。
“你的东西没有动过,和原来一样,这里离监察部也很近。”
“所以,”裴寂容问:“你愿不愿意过来住?”
……
从监察部到最高法院确实不远。
周棠从悬浮车下来的时候,终端的通讯记录旁显示着“十五分钟前”的小字,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对记忆造成任何磨损,她站在电梯里时,脑海中还不断地回荡着刚才的对话。
她一边为裴寂容的提议感到惊讶,一边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又不是没有一起住过。
这个想法在心里转了几圈,周棠的情绪仍然没有完全平复。
他们已经相识多年,按理来说,不会再有普通情侣会经历的某些过渡期,即使关系的性质突然转变,也不应该多么不适应才对。
但它就是发生了。
是因为,现在的进展太快了吗?
周棠有点儿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怀着非常微小的紧张,她走到了熟悉的门前。
这片住宅区的产权都属于最高法院, 尽管从外观上看,和附近的商业住宅并没有多少不同,但安防措施却严格数倍,如果没有经过内部系统认证的居住权限,这需要经过至少五道的身份核验。
距离上一次到这里来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周棠刚出现在门口,智能管家就播放了一道欢快的铃声,附加一句殷勤的“欢迎回家”。
下一秒,门从内侧被打开,裴寂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
他已经换下了法院的制服,穿的很居家,因为仍在发热期的缘故,虽然打了抑制剂,皮肤上依然被体温烧出很淡的红,目光朦胧而迷离,没有信息素的加持,看起来只是低烧的症状。
周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有点忘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裴寂容将门拉开,智能管家播放的铃声已经停止,他顿了一下,重复起电子音的台词:“欢迎回家。”
他站在玄关,左手扶着门框,指节纤长白皙,如同温凉的玉石。
周棠踏进门后,这只手微微收紧了一点,随即松开门框,朝她伸了过来,但还没有触碰到衣角,就被躲开了。
“别摸,不干净,下午帮他们押了一个嫌疑人。”周棠抬起手臂闻了闻,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她皱起眉来,“我应该在部里换身衣服的。”
裴寂容关上门,眼神很快清明起来:“你受伤了?”
“没有,清理现场的时候沾到的。”周棠说,“好啦,别这样,我没事的。”
裴寂容无视抗拒,握住了她的手:“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注意。”
他手指的温度和肤色不同,温热柔软,白的像玉——半融化的玉。
周棠看了他一会儿,唤道:“哥哥。”
裴寂容的手倏然收紧,抿起了唇。
他突然开始不适应这个称呼了。
“不要这么严肃。”周棠没有继续阻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选择直白地吐露内心想法,“让我有点想亲你了。”
裴寂容愣了一下,像是不太能理解这句话,过了几秒,他才重新跟上极速转向的话题,但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手指就被松开了。
周棠熟门熟路地越过他往房间走,顺手脱下外套:“我去洗个澡。”
裴寂容注视着她的背影,隔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竟然感到隐隐的失落。
第35章 35 真希望能永远如此
直到洗完澡, 周棠才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将头发吹到半干,拈着仍然有些湿气的发尾穿过房间,想去外面倒杯水喝, 刚拉开门,看见裴寂容低头站在门旁的阴影里。
他垂眸看着地面,神情中有一丝沉入思索的凝重,右手的手指轻轻抓住衣袖, 门刚打开, 就微微地收紧了。
周棠有些诧异地松开手, 发尾垂落在肩膀上。
“哥哥。”她握住裴寂容的手,偏头凑过去问, “怎么不进来?”
裴寂容注视着她的眼睛,在看清瞳中倒映着的自己时, 目光急促的偏了一下,睫羽颤抖着遮住瞳仁,落下一小块幕布般的阴影。
他的脸上仍有发烧般的晕红,手指却十分冰凉, 像薄而脆弱的冰层。
周棠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笑了笑:“我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吗?究竟——”
后半句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淹没。
“不要问。”裴寂容很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 又稍稍低下头来, “让我想一想。”
周棠下意识用手指碰了碰嘴唇, 唔了一声, 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 她忽然发觉裴寂容手指的温度渐渐升高,手背紧绷,露出一点青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开口时, 声音也微微颤抖着,语速很慢。
“周棠。”他轻声说,“我还在发热期,今天晚上,我没有打抑制剂。”
周棠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一个瞬间。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问道:“我应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裴寂容低着头,手指慢慢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接着有点用力地握了一下。
“我应该……”周棠渐渐靠近,声音和气息混乱的交融在一起,“如何理解这句话?”
裴寂容偏了偏头,眨眼时,睫毛轻轻扫过周棠的鼻尖,像又细又软的雨丝。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他贴在她耳边说,“就当成是我的梦话。”
话音落下,周棠已经垂眸吻住了他。
她的声音融化在灼热的气息当中,模糊不清:“这是梦话吗?”
裴寂容闭上眼睛:“不是。”
……
但一切确实如同梦境。
没有开灯的室内昏沉模糊,轻纱般的光影弥漫融化,裴寂容咬着指节,失神地注视着一个模糊的光点,忽然,他眼中的微光急促地闪烁起来,仰起头时,脖颈的曲线修长而漂亮。
他在任何时候都是稳重得体的。
然而情.欲本就是不体面的东西。
堪称剧烈的酒味信息素滚动翻涌,它原本是清爽的,只有淡淡的甜和酸,此时却忽然具备了烈酒的素质,自顾自的灼烧起来。
没有标记……但是……
裴寂容咬住指节,感到一切都太多太过,深刻到无以复加,以至于眼前仿佛只有一片空白。他曾经觉得周棠的眼睛像一团黑色的火焰,现在这火焰就在他的身体里热烈的燃烧。
“哥哥。”
周棠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些颤抖的睫毛,眼睛里泛起一点情不自禁的笑意。
“你现在……”她顿了一下,说,“真漂亮。”
她不愿用美来形容他,美太庄重严肃了,而他此刻是水晶一样的剔透晶莹、光艳动人,甚至漂亮得有些轻佻。
裴寂容勉力睁开眼睛,一颗发亮的细小泪珠挂在睫毛上,他微微眨了眨眼,就重新滚落回眼眶里。
像高悬数月终于落下的心。
“轻一点……”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伸手勾住周棠的脖颈,细碎的呢喃很快淹没在亲吻当中。
……
第二天。
多年培养的生物钟依然准时。
周棠睁开眼时,深冬的天空还没有亮起,淡蓝色的晨光照进室内,如同积雪的阴影。
她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裴寂容还没有醒。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眼尾的红色尚未褪净,在睡梦里,唇依然微微抿着,颜色格外秾艳,有一点点肿起的咬痕。
周棠借着微光注视他,用目光勾勒着五官的轮廓,感到心情格外宁静。
昨天晚上,在惊讶当中,她原本是想说“我们的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的,可惜自制力与生物钟不同,常常失灵,制止的话尚未出口,就变得模糊不清。
不过,这也不是太超乎预期的发展。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大概三分钟后,那簇细密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紧接着,裴寂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夜过去,他的眼珠仍像被水洗过似的,黑如琉璃,这双眼睛先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几秒,才恢复了神采,急切的望向身边,像在沙漠里寻找泉水的旅人。
周棠很快就在琉璃似的眼珠里找到了自己的面容。
她眨眨眼:“早安。”
裴寂容看见她,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他重新将眼闭上,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声音又低又哑。
周棠摸了一下他的唇。
“嗓子疼?”她轻轻将被抱住的胳膊抽出来,“我去倒杯水。”
裴寂容拽住她的胳膊,哑声说:“不用。”
他的手指已经不复昨日的冰凉,变得温热柔软,像一个甜蜜的梦境的开端,周棠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想起这只手是如何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又是如何脱力般乍然松开。
周棠的右手顺着他的唇滑动到下颌,轻轻摩挲了一下,忽然低声道:“我都没有发现,那时候哭得真厉害,都哑成这样了。”
裴寂容睁眼看了看她,低下头,将脸颊埋进她的颈窝,声音很轻:“……不知节制。”
周棠挑了下眉:“我……”
裴寂容仰头咬她的唇,牙齿若即若离,还不如接吻时用力:“没有说你。”
他清晰地记得,昨夜由于发热期的本能他有多么渴求长久、持续、深刻的接触,本能……以及主观的想法,连他自己回想起都觉得……欲求不满——几乎就是那样。
因为这句话,周棠也不禁地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她对待感情向来坦诚,但此刻也生出一点迟来的微妙的紧张,于是不再说话,静静地抱着怀里的人又躺了一会儿。
直到天色彻底亮起来,裴寂容才轻轻推了下周棠的胳膊,用手掌撑着床坐起来,掀眸看向墙上的电子钟:“我该去法院了。”
周棠抬起眼,随即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的脖颈。
昨夜结束之后,她替裴寂容换了衣服,是随手在衣柜里拿的一件,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件衣服有一点透,光线一亮起来,所有痕迹就都若隐若现。
尽管领口很高,但无济于事,不如说甚至更加的欲盖弥彰了。
裴寂容不知道这些想法,理智被唤醒之后,他一边想着公事,一边说道:“今天要处理警务部的那个案子,晚上可能会……如果忙到很晚,我会提前告诉你。”
周棠嗯了声,说:“我知道,格兰特来找过我。”
裴寂容不太明显地滞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慢慢绷紧,点了点头:“是因为海上通行权吧。”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来异样的情绪,但周棠听完这话,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怎么反应这么大?我和他又没什么私交,工作来往而已。”
裴寂容默了默,问:“我的反应很大?”
“是的。”周棠靠着枕头坐起来,在他眼下点了点,“都不笑了。”
裴寂容说:“我刚才也没有笑。”
“有的,你自己看不到。”周棠说,“看起来很满足,很放松,而且……”
话未说完,裴寂容吻住了她。
为了制止可能展开的描述,他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亲吻上,主动拉回上一个话题,说道:“我知道你和格兰特没有来往,只是觉得有点不安,是我的问题。”
周棠用手指绕着他的发丝,说:“那你昨天可以不让他来找我,你们不是先聊过了吗?本来通行令的事情就应该联系事务官,找不到我这里来。”
“这是你的私事,当时,我不知道……”裴寂容将话说到一半,声音陡然变得很轻,“我有资格插手吗?”
听完这个问题,周棠把玩头发的动作停了,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绕到脑后按住他的脖颈,毫无预兆地问道:“所以你昨晚才突然想跟我睡?为了资格?”
裴寂容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内心的想法被猝不及防地扯开,他抿起唇,有点不知道作何回答,最终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周棠究竟是怎么这么快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说话?”周棠一下下摸着他的后颈,神色只装模作样地冷了一个瞬间就软回来,说道,“没必要对我们的关系这么不自信啊,当然可以管了,我怎么会为这种事不高兴。”
她想了想,开始为另一件事不高兴:“所以,昨天晚上那么热情,是因为这个?”
裴寂容:“不是。”
他这次答的很快,但直到话音消失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点红色,似乎,似乎敞开心扉比其他任何进展都更羞耻。
每次看到这副表情,周棠就很想追问到底,于是遵从本心地开口:“那是因为什么?”
裴寂容安静了几秒。
“因为我希望……”他尽可能准确地尝试概括自己的想法,“这可能是Omega的本能,我总是想要和你有实质的联系。”
周棠问:“标记?”
“也许。”裴寂容慢慢剖开自己的心脏,“我偶尔会希望你是一个Alpha,如果那样,我就有可能靠标记留住你,虽然那也并不一定长久,但至少是一种可能。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至少还有信息素的牵连,让你不会真的彻底离开。”
周棠听完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像是我该说的话——我是说,Beta通常会是不安的一方。”
裴寂容安静地听着,眼眸似乎又变得雾气朦胧,但仔细看去并没有泪水。
他微微摇了摇头,倾身向她索吻,将没有说完的话藏回心底。
真希望能永远如此。
每分每秒,都绝不分开。
第36章 36 不要说这些
新年假期结束后, 由七位大法官共同起草的重构法案被正式提出,并很快进入了审议阶段。由于前期铺垫足够充分,牵扯最深的几个部门都未出现强烈的反对浪潮, 监察部已经开始推进一些相应的职权调整。
周棠为此连日早出晚归,忙碌了几天后,渐渐发现这是一件好事。
“晚上我不过来,部里有其他事。”她看完终端上的消息, 补充道, “可能要出差, 去二十九区。”
裴寂容微微点头:“好。”
他刚结束一场庭审,还穿着黑色的法袍, 这种职业性的服装没有什么特别的形制剪裁,在他身上却平白显得十分好看, 连领上的金色徽章都熠熠生辉。
周棠又说:“如果真的要去二十九区一趟,我就必须把这边的交接工作给其他人,即使出差回来,也不会再每天过来了。”
裴寂容这次抬眼看了看她, 轻轻叹气,重复一遍:“好。”
他的手指顿了顿, 继续去解外袍上的扣子, 睫毛低垂下来, 衣袖里露出的手腕白皙细腻, 如欲融的新雪。
周棠伸手扯住垂在桌面的宽大袖口, 用另一只手撑着脸,不满地说道:“你的反应真平淡。”
“平淡不好吗?”裴寂容轻拍她的手背,偏头问,“你希望我听完这些话就和你又哭又闹吗?像情绪不稳定的孩子一样?”
周棠松开手, 顺着这些描述想了想,感到兴致盎然:“那会很有意思。”
裴寂容将外袍放在一边,转过身面向她,将衣领的扣子解开两颗,往下拉,露出脖颈上凌乱的吻痕。
“如果你需要那样的反应,最好提前准备,预先克制。”他随即重新将扣子系好,说道,“现在我没有精力了。”
周棠的齿尖在唇上抵了一下,很快放松,神色无辜地说道:“可是,哥哥也说想要啊。”
裴寂容低声说:“那是胡话。”
“胡话?”周棠笑起来,眨了眨眼,“明明……”
裴寂容叹了口气,用指节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这句话,他捂着唇闷咳两声,感到使用过度的嗓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抬手端起旁边的水杯,第一次由衷地为下一场庭审的延期感到庆幸。
周棠静静看着,眸色幽暗。
她曾经坚定地相信裴寂容是一个含蓄保守的人。这个认知完全来自于他的种种表现,神态,语言,动作,绝不是凭空想象。
但是,好像……
根本是误会。
裴寂容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是为了监察部的正事烦恼,遂问道:“还有哪些想说的?”
周棠确实有想问的问题,说道:“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没有问过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的拒绝我?”
裴寂容怔了下,目光慢慢从她脸上移开,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他无言地注视着虚空,许久没有任何动作,神色犹豫,过了很久之后,眼珠才微微移动了一点,仿佛在逐帧翻阅自己的灵魂。再次开口时,他稍微改了措辞:“我不确定。”
周棠安静地旁听,黑焰似的眼睛冷却下来。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与爱情相关的东西,我不相信它……会永远存在。”裴寂容轻声说,“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也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在它消失之后,我就会永远失去你了。”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我曾经选择相信其他永恒的关系,比如说,如果我们是亲生兄妹,那么血缘关系就是永恒的,你不能像否定爱一样否定它。所以我曾经希望我们能维持合适的距离,我没有考虑过爱,但它无疑会打破一切。”
“那只是出于本能的拒绝。”
周棠能理解这些话,但没法认同,也想不出如何用语言推翻它们,只说道:“这太悲观了。”
裴寂容没有反驳:“是。”
周棠问:“那后来呢?为什么改主意了?”
她听见那本就轻浅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一瞬。
随后,是衣袖上的金属饰品敲击桌面时发出的碰撞声,十分清脆,像锁扣被解开时叮当作响。
裴寂容走到周棠面前,身姿挺拔端正,垂眸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俯下身来,睫毛撞在她的鼻梁上,气息交缠,但没有落下亲吻。
他轻声说:“因为我及时醒悟了。”
周棠抬眸看进那双漆黑的眼眸,目光微凝,忽然拽住他的衣领,吻了过去。
蝶翼般的睫毛立刻颤动起来,裴寂容闭上眼睛,又闻到非常轻微的甜酒香气。这些天它经历了太多的酿造、发酵、沸腾……似乎在本质上发生了转变,灼烈浓郁,不加掩饰。
周棠咬了下他的唇,低声说:“那么我们要纠缠到底了。”
裴寂容低低地应声:“好。”
……
回到监察部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有许多人。
周棠刚坐下来,就被人拉住询问道:“二十九区又出什么事了?”
她抬眸一看,发现面前是张熟悉的面孔:“诺玛?你不是不出外勤吗?”
“我只是到你们这逃避一会儿。”诺玛捂住头,“重构法案太可怕了,我不在乎权力削减和管辖范围变小,但是也不想留在这儿办无穷无尽的交接手续,我今天已经发了三十七封邮件!”
周棠拍拍她的肩,回答上一个问题:“二十九区有个证人被杀了,按照重构法案的划分,我们必须移交给警务部,现在在交涉这件事。”
诺玛眨巴着眼睛:“所以你要去二十九区了?”
“可能。”周棠说,“很有可能。”
诺玛悄悄看向四周,压低声音:“那,呃,就是……你那位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周棠说,“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只有你不怕,重构法案可把我们折腾坏了。”诺玛抱怨一句,又好奇地问道,“和大法官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有点拘束?”
周棠想了想:“还好。”
她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说不出详细的内心活动,诺玛想要追问几句,可惜会议很快开始,两人迅速把注意力投入到正经事里。
不过这段谈话没被忘记。
会议没有耽误太久,二十九区的事情也不见得那么急,周棠晚上还是顺利回了家,把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很有耐心地征询着意见。
但此刻裴寂容正被她抵在床上,思绪空白一片,咬着指节,费力地思考了数秒后,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低声说道:“你快要把我折腾坏了。”
“这不算回答,哥哥。”周棠吻了吻他,反咬一口,“我说的是正事。”
裴寂容用手背遮了下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单,他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只拎出重点词反问:“拘束?”
周棠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弯了下眼睛,顺着他的唇齿一路吻到额头,说:“总有一点嘛。”
裴寂容的手指急促地攥紧。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发颤地说:“你们可以独立办案,不用征求警务部的意见,这是、只是他们的曲解。”
周棠:“唔。”
裴寂容偏头咬她的肩膀,声音沙哑:“你不是……要说正事吗?”
他的皮肤泛着一层漂亮的薄红,眼珠湿润,睫毛微微颤动着,语气和神态都很软,虽然紧盯着她,仍然没什么威慑力。
但周棠向来懂得见好就收,嗯了一声,说道:“那我明天就要去二十……”
话刚说到一半,裴寂容就仰头吻了下她的唇:“不要说这些。”
“至少现在。”
第37章 37 只有一点
即使刻意不去想, 该发生的事也会按时发生。
这天深夜,周棠接到了来自事务官的邮件——外勤安排加一张三个小时后的车票。邮件里没有写明返程时间。
“最少三天。”她按照经验预估,“最多……没法确定, 也许要半个月。”
裴寂容微微点头:“注意安全。”
他站在几步之外,已经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衣,衣领很宽松,露出一小片泛粉的肌肤。夜色已深, 他眼中有难以遮掩的困倦, 站立时始终倚靠着书桌, 姿态没有平日里那么端正。
监察官大都出差成习惯,周棠更是外勤如喝水, 看完邮件没多久,就熟稔地开始确认行程和收拾行李。
二十九区和第一区的序号相差很远, 但气候接近,她只带了工作需要的一些设备,打算其他东西都过去再买。
裴寂容垂眸看着过分简单的行李,问:“不带几件衣服吗?”
“我带了制服。”周棠说, “其他的过去再买。”
裴寂容拉起她的手腕,看终端上显示的时间, 低声说:“还有两个小时, 我送你去吧。”
“不用, 我还要回部里开个短会, 再过十分钟就走。”周棠笑了下, “舍不得我?”
裴寂容的睫毛像淋湿的雀羽一样颤了颤。
他没有说话,走过来轻柔地伸手抱住周棠,在她的侧脸落下一个触碰般的亲吻,似有若无。
“嗯。”他这时才回答了刚才听见的问题, 并且很快又说,“有一点。”
周棠:“只有一点?”
“……只有一点。”裴寂容的声音轻而模糊,“可以忍受。”
说出这句话时,他感到心脏在异常的收紧,确信这就是真实想法,但并没有意识到,当一份情感需要用忍受二字来形容时,它的重要程度就已经不言而喻。
当晚,周棠离开了第一区。
她的预估没出错,抵达目的地的第二天,特别行动小组就充分了解了详情,很快确定了大致的返程时间。
接到消息的时候,裴寂容正在与科研学会的副会长商讨法案条款,目光落在“三周”这个字眼上时,他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副会长将这个微笑的变化理解为拒绝,语气顿时沉下来:“在专利局的事情上,我们绝不会让步。”
“公开表决在下周。”裴寂容终于把胶着的视线从那个词语上移开,目光闪了闪,神色不明显的变坏了一点,平静地说,“那时再来威胁我吧。”
副会长冷着一张脸离开了最高法院。
裴寂容的表情也没有好多少。
三周。
这个时间正合适,裴寂容想,在那之前,即使周棠回来,他也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重构法案上,不会有很多空余的相处时间。
而三周之后,如果一切顺利,重构法案就已经尘埃落定,他们的假期正好能重叠。
这最好不过。
裴寂容用理智的考量暂时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晚上回到家,再一次扫视空荡的房间时,他闭了下眼睛,感到某种阴影般的寒冷在周身浮现。
在书房里阅读案卷时,他不时分神,偏头看一眼终端屏幕。
但始终没有看见期待的讯息。
监察部的外勤任务忙碌复杂,常有意外情况发生——在四十六区时裴寂容已经亲身体验过——为防打扰,他只给周棠发了一条询问状况的文字消息,就开始了独角戏般的等待。
周棠整晚没有回复。
第二天恰巧是公休日,裴寂容不用去法院,上午在书房开了两个线上短会,又忙了一会儿工作之后,终于接到了周棠的消息。
她先说一切顺利,不必担心,又说事情有一点麻烦,这两天都会很忙,等晚点闲下来再和他联系。
裴寂容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一会儿,将终端推开了一点,伸手翻动着日历,指尖顺着数字一个个往后,停在二十天之后的那个日期上。
他想,好久。
这不是周棠第一次出差这么长时间,她的工作性质特殊,这种任务年年都有,进监察部刚满四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其他行政区。
裴寂容从前也十分担忧,但只有这次感到格外难熬。
他回想起分别时那句“只有一点”,轻轻叹气,起身走到周棠之前住过的房间里,透过窗户望向远方。
非常、非常。
……
第三十五区。
周棠也正眺望着远处的河水,一片雪白的云从她的头顶缓缓飘过,落在地上的阳光陡然变暗,又很快恢复了金黄。
一月底,这里已经隐隐有了夏天的炎热氛围,来往的行人都穿着薄衫。
“为什么……”
诺玛靠着窗台缓缓滑落,神色颓靡:“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周棠收回目光,看向室内写着案情分析的屏幕,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另一位监察官说道:“我早说让你别参与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渴望外勤任务?你是受虐狂吗?”
“因为二十九区是著名旅游景区啊。”诺玛恹恹地说,“难以想象,我居然只在那里待了半天。”
她弱小无助地抱腿坐在地板上,仰头不知问谁:“预计的返程时间就这样确定了吗?”
“对,还有二十天。”周棠好心地给了回答,拿起桌上的一个计时器,拧了两圈扔过去,说道,“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它走完。”
诺玛伤心地呜了一声。
“这根本没意义——我是说任务,这个年代竟然还有地毯式搜查。”她抗议道,“警务部很可能隐瞒了关键线索,这就是他们的报复!”
有人接话问:“报复什么?”
诺玛不假思索地回答:“报复我们那么轻易地接受了重构法案,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坚守阵线,可恶,这明明全是部长们的决定,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我们?”
“如果一定要造谣,建议你把主语换成科研学会。”会议室里另一位名叫法夏的监察官说,“那样可信度会高一点。”
周棠转头问:“科研学会还没死心吗?”
“死心了,但是不甘心。”法夏说,“我前年参加过对科研学会的审查,虽然合法合规,但是……显然,他们把专利局看得比命还重,恐怕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
说完,他又轻松地耸了耸肩,总结道:“不过,那就是大法官们的麻烦事了。”
这段谈话到这里就结束。
周棠没有再与同事们细谈这件事,听了几句后就点点头,很快让话题回到了外勤任务上。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她终于抽出时间,找了间空置的会议室给裴寂容打通讯。
信号已经发出,她忽然想到今天虽然是公休日,但法院或许还在忙,正想挂断问问有没有空,听筒里就猝不及防地传来了接通的提示音。
周棠有点意外地看了下屏幕,唤道:“哥哥。”
这只是语音通讯,她没办法看到对面的情况,虽然很快接通,但直到半分钟之后,才听见裴寂容有些迟钝似的,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棠问:“在忙?”
“没有。”裴寂容顿了顿,说,“在想你。”
周棠到现在还是有点不习惯他的直白,一下忘了原本想说的话,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也想你。”
她还记得临行前的谈话,刚说完没几秒,又补上一句:“只有一点。”
听筒里传来一声梦呓般的轻叹。
裴寂容问:“没有修正的机会吗?”
“有。”周棠说,“你想改成什么?”
又是一阵非常短的沉默。
裴寂容抬起眼眸,静静扫视着这两天总让他觉得格外安静、寒冷的房间,没过几秒,将视线收了回来,寻求温暖似的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终端。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说:“我很想你。”
周棠犹不满足,追问:“有多想?”
裴寂容说:“每时每刻。”
他的声音仍旧很轻,像雨夜的天色,朦胧的云层中隐没着数不清的星星,细看才能分辨。
周棠不再问了。
安静几秒,她慢慢地说:“我也很想你。”
这番对话之后,两人都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周棠总算想起还有正事,把下午聊起的话题复述一遍,询问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科研学会的确仍然在争取。”裴寂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不用在意,法院内部已经商讨过这件事,可能会做一些改变,等到……等确定之后再告诉你。”
周棠以为他说的是法案里的改变,拒绝道:“不用,告诉部长就够了,等正式实行,部里会发公告的,我已经没有……”
说到这儿,她听见了一阵敲门声,止住话音,过去拉开门,看见诺玛在门外招手,比了个“开会”的口型。
周棠点了点头,退回到室内把门合拢,将后半句话说完:“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科研学会的事情了。”
“很忙吗?”裴寂容有点犹豫地问,“任务的时限会不会推迟?”
周棠说:“不会,主要是流程上比较麻烦,没什么危险性,也没有悬念。”
“不用担心,我会按时回去的。”她数着日期,“下个月七号。”
裴寂容抬眼看着日历上的数字,目光在七上停留了很久,应道:“好。”
第38章 38 非常好
重构法案在三天后表决通过。
被牵涉进这场权力改革里的部门非常多, 管辖范围需要重新划分,条例流程也必须从头制定,第一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
一连半月, 最高法院的办公楼都整夜亮着灯。
裴寂容变得很少回家,也不常有空闲思考私事,到了周棠预定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已经有整整半周没有联系过, 通讯界面里是大片的空白, 就如他在刚度过的二十天中的情绪。
这空白并不能由忙碌填满。
周棠之前没有说具体的返程时间。晚上开完会, 裴寂容抽空发消息问了两句。
他知道周棠那边的任务非常忙,预想到会很晚才收到回复, 但事实却是,他还没有将终端从手中放下, 一条视讯申请就弹了出来。
他下意识点了接通,很快,周棠的面容就出现在屏幕当中。
她似乎站在走廊上,身后的窗户开着, 窗格里的天空漆黑,能看清遍布天际的闪烁星子, 有一颗格外明亮, 正巧悬在她的脸侧。
裴寂容的目光被那颗星星吸引, 停留了几秒。
“那时气象局的高空监测仪。”周棠也回头看了眼身后, 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然后笑了一下,问,“怎么只顾着看星星?”
她抬起指尖,暗示意味很足地点了点自己的脸。
裴寂容没有回答, 但将视线转了过去,依言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偏开眼,低声问:“你明天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周棠被盯了半分钟,以为会听到出什么想法感受,没想到等来的是个预料外的问题,想了想,先说道:“不用接我。”
然后才开始解释。
“有些事情要收尾。”她斟酌了下,“下午,也可能到晚上……还要先回部里一趟,我直接回家好了。”
裴寂容微微抿唇,感到胸腔里响起空洞的回音。
他垂下眼,状似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必多事,但神情终究难以控制,很快被周棠看出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她迟疑了下,正要改口说来接也可以,裴寂容就忽然开了口。
“等你回来。”他的声带——或者理智完全被情绪裹挟,冲动地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
第二天,三月七号中午,监察部的一行人围坐在驻点的阳台上,一边核对通行文件,一边望着远处的广阔海滩。
“诺玛!”
有人隔着圆桌喊道:“这不是你惦记了两个星期的荧光海滩吗?”
诺玛回了个大拇指。
“我至少也要留到晚上。”她低下头,苦恼地嘟囔着,“推迟返程的话,报销申请的理由怎么填?”
法夏接话:“没准我们正好得忙到晚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捂住他的嘴。
诺玛也竖起手指重重地嘘了一声,转头想找周棠抱怨,却发现她仍旧盯着终端屏幕,表情很凝重。
“怎么了?”诺玛脑中立刻冒出无数不妙的猜测,万分紧张地问,“不会是申请被驳回了吧?”
周棠回过神,猛地皱了下眉又快速松开,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
她正要用私事二字搪塞过去,忽然想起诺玛常驻第一区,问道:“你知不知道第一区最近有什么大新闻?”
“第一区……没有吧。”
“总感觉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几次了。”诺玛反问,“你想知道什么类型的大新闻?总要给我一个限定范围吧?”
周棠没有再问下去,又摇了摇头:“算了,我随便问问。”
在视频里,裴寂容的表情和语气虽然不算郑重,但既然他认为这件事需要预先告知,也有可能牵扯到某些内部机密,还是暂时不要说出来为好。
应该不会是太重要的事情吧?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合工作报告,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忙完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以诺玛为首的大部分人都决定留在二十九区欣赏夜景,另外几人则紧接着奔赴下一项工作。
立刻动身返回第一区的只有周棠。
她半刻也没有耽搁,落地时才刚过八点,中心城区正是热闹的时候,道路上的车灯如同流水。
多日的疲劳令人思维迟钝,直到走进电梯时,周棠才想起没有在监察部的内部系统里填回执单,于是低头点开了终端。
屏幕还停留在先前浏览过的新闻界面。
她随手划了两下,界面死机似的停了一秒,接着闪烁起来,从上到下迅速刷新出一排相同的标题。
这些文字刚出现在视野中,周棠的动作就猛地停滞了。
因为看见的内容太出乎意料,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突然出现了理解问题,手指扶额,眉头紧皱。
两位大法官……辞职……重新选举?
辞职?
……
最高法院的保密工作相当不错,但也只限于案件上,在人事变动这方面,向来没有禁止外传的条例。
裴寂容下午正式宣布辞职,到了晚上,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与此相关的新闻,一个个猜测被提出又迅速被否决。
他一概不关心,任由舆论发酵,唯一担忧的只是周棠或许会提前看到这个消息。
本来想要先告诉她,之后再正式提出的。
没有想到会来不及。
辞职程序走完需要时间,交接不是这两天的事情,裴寂容难得提早离开法院,天刚擦黑就回到了家中,此后一直被后悔与不安缠绕着。
不应该昨天就告诉周棠的,既然一开始没有说,就不该急于这一时。
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会不会……
裴寂容有些静不下心,在书房里处理了一部分交接的事项,便停下工作,到客厅待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玄关。
他静静站着,低头思索,玄关处的灯光柔和,照在身上如同淡淡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开锁的声音。
周棠推开门走进来,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表情相较平时似乎凝重了一点,但仔细打量,又像是先入为主导致的错觉。
裴寂容忽然遗忘了已经想好的话。
耳边只有门重新合拢的响声。
室内暂时归于寂静,但下一秒,周棠就扬了扬手里的终端,说道:“回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新闻,所以,你……辞职?”
她不知不觉又皱起眉:“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法院内部商讨的结果吗?这是交换条件?”
从看到新闻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分钟,回想着之前的谈话内容,周棠已经差不多想清了这件事,疑惑解开,震惊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她的态度还称得上平常。
这让裴寂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他肯定了这个猜测,然后握住她的手,“先进来吧,让我从头解释。”
周棠被一路拉进了书房坐下。
她其实不是很需要听解释。
这事并不复杂,虽然因为太过突然而引人震惊,但很容易就能想清楚,作为监察官,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比起已经成为定局的原因与现状,还是之后要到来的未来更需要尽快了解。
周棠有点儿想说不必解释,但她低下头,目光顺着那只修长的手一路往上,掠过手腕、腰线、脖颈,当他偏头看过来时,又在那微微抿起、形状漂亮的唇上停了一会儿。
解释什么的……
倒是也可以听一听。
两人在书桌旁相对而坐,裴寂容拧眉想了想,没过多久,就一点点开始解释。
他预先打好了腹稿,尽管被这场惦念已久的重逢弄得心神恍惚,但赖于多年在法庭上锻炼出的情绪控制与思维能力,还是很快就找回了这份腹稿里的每一句话。
和周棠想的差不多。
她一边倾听,一边提问,竟然还能分出短暂走神的精力。
“这么说,接任的人选也已经内定好了吧?”
“确定了一个,而且暂时只有大致范围。”裴寂容从终端里调出一份信函,“但我想应该会是这个人,你看,科研学会现任会长的姻亲。”
周棠粗略地扫了一眼:“这对弥补专利局的损失没有什么作用,只能弥补一点不甘心。”
裴寂容低低地应了一声。
刚开始倾诉的时候,他还能端正地坐在周棠对面,但正事越讲越清楚,分量也逐渐变小,暂时压抑着的思念很快重见天日,占领高地。
他起身走到书桌另一边,垂眸看着周棠的面容,在叙述的间隙,没忍住轻轻抱了她一下,就再也没有回到原位。
周棠没有对此露出什么反应,提问的语气一直十分平静。
直到解释终于结束之后,她才抬手揽住裴寂容的腰,往怀里按了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寂容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点,过了几秒,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丝丝缕缕的甜酒气味缭绕在身侧,他咬了咬舌尖,暗自庆幸这种放肆过度的变化无人察觉。
“你还没说之后的打算。”周棠一根根捏着他的手指,像孩子摆弄玩具,“离开法院,下一步是什么?新闻爆料里全都没写,现在还没决定?”
“只有大致的方向。”裴寂容反握住她的手,“几年前我和奥斯格公立大学法学院有过来往,辞职流程结束之后,也许会去那里。”
“奥斯格公立大学?”周棠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我记得它就在……”
她有点不确定,停顿了几秒,裴寂容便补充道:“和监察部相隔一个街区。”
“我想至少这件事一定要和你商量,所以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你觉得怎么样呢?”他轻声说,“这算是一条足够好的独家新闻吗?”
周棠凝视着这双漆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揽着他的脖颈回以深吻,齿尖抵住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
“非常、非常好。”
第39章 39 好
辞职程序在一个月后正式结束。
那时新任大法官的人选已经确定, 只等正式宣布,人群的焦点随着权力一并转换,裴寂容时隔一月再次踏入最高法院时, 身边终于不再有如影随形的目光与拍摄镜头。
周棠没有一同进去,在法院外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云朵。
在裴寂容离职后,她对这栋建筑也失去了兴趣,除开极偶尔的工作需要, 再也没有独自来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里有点儿陌生, 变得很无聊。
一朵棉絮般的云悠悠飘过天空后,短暂的等待到了尽头。
周棠在听见脚步声时才转动目光, 看了看阳光下的建筑,又看向缓步走到身边的人, 想了想,问道:“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不觉得。”裴寂容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想?”
自知晓此事后,这是周棠第三次问起这个问题。
“我在汲取经验。”她微微躬身向前压, 从非常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也许哪天我终于受不了部长的压迫, 也要辞职不干, 总得有个心理准备。”
“失败的经验也需要吗?坦白的讲……”
距离变近, 裴寂容很自然地靠过来吻了吻她, 然后接着说道:“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周棠的思路断了一下:“嗯……一点儿遗憾也没有吗?”
“一点儿遗憾也没有。”裴寂容平静地说,“我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听完回答,周棠想了想,沉默下来。
他们并肩走下法院前长长的台阶, 行至一半,她忽然说:“看来监察部很早就是你的目标了——你们,还有其他几位大法官。”
裴寂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有时我真希望你并不在监察部,那就不会卷进这些事。”
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道:“这个想法太自私了。”
周棠倒是顺着这句话联想了一番。
“如果我不在监察部,只能是当初没有参加部里的选拔考试。”她思索着,“真是那样,情况会截然不同,我们都不会熟悉起来吧。”
裴寂容的脚步顿了下:“为什么这么想?”
“不进监察部,我的人生规划会变得很寻常,也许会学医……或者其他,但肯定和司法部门扯不上关系。”
周棠笑了笑:“那从一开始,叔叔阿姨就不会要求你来照看我,而我们的人生轨迹相距太远,之后也很难再有重叠的部分。”
这些分析很合逻辑,说完之后,周棠又确认了一遍,随后下了结论:“在那个世界观里,哥哥,我应该不会喜欢……”
裴寂容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不太好看,过了会儿,绷紧的唇线才一点点放松,慢慢吐出一口气,语气几乎有点委屈:“总是说些让哥哥伤心的话。”
周棠辩解:“只是一个猜测。”
裴寂容又抿起唇,不说话了。
周棠加了个形容词重说:“一个永远不会成为现实的猜测。”
裴寂容在台阶上停下脚步,看着她不说话。
法院门前来往的人不少,虽然都是行色匆匆,但也不是耳聋眼花。他不能在这里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很坚决地将手指插入周棠的指缝,似乎能够从十指相扣的动作里获取安全感。
他的手有点凉,周棠忍不住勾了勾指尖。
“不要想那么多,至少别说给我听。”裴寂容握住她的手指,目光低垂,乌黑的睫毛显得分外柔软,声音也很轻,“也许这太独断,但是,我无法接受现实以外的任何可能性,一想到它们或许存在,我就……”
这句话断在这里,许久没有补完,他挽住周棠的胳膊走下台阶,将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要想那么多。”
周棠似乎为这句话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偏头靠近裴寂容,微微眨眼,在他误以为接下来的动作会是亲吻,并下意识抬眸看向远处的行人时,才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她轻轻磨了磨牙齿,引起一点点微妙的痛感,然后推开来抓起他的手,指正道:“是你不要想那么多。”
裴寂容用指尖碰了碰唇角,漆黑的眼睛微微闪了闪,用他近来惯有的顺从态度回答道:“好。”
“我会想办法的。”
……
转移注意力的最佳办法只能是忙碌。
这倒用不着刻意去创造条件。
裴寂容卸任后,权力中心仍然风起云涌,但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在这儿失去的关注度,很快就从另一处得到了成倍的补足。
在他接受教职的一个月前,奥斯格公立大学的学生们就已为此沸腾,走在法学院里时,常常能听见有人讨论新教授。
周棠虽然早有预料,但抽空陪着过来学院时,也还是有点儿惊讶。
学生们的热情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一次正式讲座,也丝毫不减,报告厅里外水泄不通,连台阶上都坐着不少人。
周棠无意和学生们抢位置,挑了个偏后的地方,和他们一起席地而坐。
她的人生阅历实在丰富,但年龄和在场的学生差不多,坐在其中毫不违和,因为心情不错,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活泼。
讲座结束后,旁边的学生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搭话,想讨论刚才听到的某个理论。
周棠的精力大半放在视觉感受上,没太注意听内容,但依靠监察官充实的法律知识库,和学生聊了一会儿,没出纰漏地答了几个问题。
由于工作原因,她的实践经验和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个流派,举例时哪怕隐去了实际信息,也相当刺激,引人入胜,身边很快围了好些感兴趣的学生。
闲着也是闲着,周棠陪他们聊了一会儿,直到余光瞥见裴寂容走下演说台,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诶,就走了?”
“你是哪个学院的呀。”一个学生问,“加个联系方式好吗?”
周棠摇摇头,笑道:“我不是学生,是你们裴教授的…… ”
她顿了半秒:“朋友。”
裴寂容正好走至近处,听见这句话,露出一个微微有些无奈的笑容,在学生的围观里肯定了这个说法,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离开报告厅后,他牵起周棠的手,问:“朋友?”
“我原本想说妹妹的,但觉得也容易引起注意,会被认出来的。”周棠捏了捏他的手心,“至少要等到我手里的案子都了结。”
裴寂容没有提出异议。他从来不在正事上多说什么,这只会令人心烦意乱。
但这个插曲过后,周棠注意到他出神的频率明显增加,总凝视着桌面许久不动,神色专注,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可询问时又并不说。
周棠为今天的事请了假,没有正事可做,一下午都在猜测原因,想出好几个可能猜测。
她的求知欲有时过于旺盛,尤其在这方面,晚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按在玄关胡乱吻了一通,然后问起白天的异常。
“私事。”裴寂容微微喘息着,指尖勾住她的领口,反问道,“不允许有私人想法吗?”
周棠追问:“什么私人想法?和我有关系吗?”
裴寂容凝视了她几秒,张口想说没有,但话未出口又抿住唇,转开脸摇头:“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周棠低头咬他的指节,说,“既然和我有关系,当然该让我知道。”
裴寂容没有制止,视线很快转回来,垂眸想了想,偏头主动和她接吻,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试图蒙混过关。
空气里的甜酒气味浓烈甜腻。
但周棠显然不会因此丧失理智,依然十分冷静,一下握住裴寂容的手腕制止动作,然后清醒过头地——开始无理取闹。
她无端指责:“你不爱我了。”
裴寂容正在苦恼,听到这一句,不禁笑了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说:“不许胡说。”
“我有依据。”周棠说,“隐瞒就是坏现象。”
她用一种类似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看,在灯光的映照下,眼珠微微发亮,像剔透的水晶珠。
对视片刻,裴寂容终于松口。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和你讨论这些。”他低低地说,“或许为时过早,我……”
周棠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
“你还年轻,我也并不是想要逼迫你现在做出决定。”
裴寂容握紧她的手指,尽可能细致地隐藏心中的不安,语气放缓,慢慢地问:“我想的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回答确实不在周棠的猜测之中。
她安静片刻,花时间理清这个词语的表面与深层含义,然后少见地露出了一副犹豫的表情:“我还没满二十四岁。”
裴寂容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先……”
周棠问:“法定婚龄现在是多少?”
没出口的话顿时停住。
裴寂容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慢慢露出点错愕来,隔了足足一分钟,终于给了个很冷静的回应:“二十一周岁,你不知道吗?”
“本来知道。”周棠说,“但我记得前年在讨论改成二十四岁。”
裴寂容不知该不该接上这段突然穿插的讨论,隔了几秒才答:“那项提案没有通过。”
周棠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正要点开终端屏幕看看日历,又收回手说:“你来决定吧,我对日期没有特别的偏好。”
裴寂容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含蓄地表露想法:“你的态度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有怎样的想象?”周棠问,“觉得我会反对吗?”
“不,我期待你给出正向的回答。”裴寂容每说一句话就停顿一下,“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自然。”
周棠笑起来:“你可以直接说‘平静’。”
裴寂容没有说话,以沉默表示认同。
“我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回答。”周棠解释道,“当然有点惊讶——难免会惊讶,但这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捏了一下裴寂容的腰,问:“所以你期待的时间是哪一天?”
“我没有想这么多。”裴寂容的声音偏低,呼吸被腰间的手指扰乱了一点,语速略快,“你觉得哪个时间合适?”
周棠把刚才想看但没看的日历翻了出来。
裴寂容隐隐有些紧张,专注地看着她的睫毛,呼吸仍然乱,只好伸手抓住在面前晃动的衣袖,才稍微平静下来。
“嗯……办手续的话……”周棠研究一阵,抬头说,“明天?”
裴寂容一下收紧了手指,凌乱的呼吸也跟着暂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周棠点开日程表,将屏幕翻转过去,晃了晃:“明天我只有晚上要去部里,白天一直有空,怎么样?”
裴寂容垂眼看着日程表上的大片空白,片刻后,用指尖在上面勾出一个小小的粉爱心。
“好。”
第40章 40 婚礼
第二天是工作日, 民政中心里没有多少人,早上九点刚过,两人就一同踏入了婚姻管理处。
裴寂容明显有些紧张。
他说出这个想法时, 只是期待得到一个回答,绝没想到周棠的行动力竟然能到这种程度,当晚敲定提交了预约,第二天就拉着他出了门。
仿佛最先提起、急于将此事办成的人其实是她。
想到这里, 裴寂容垂下眼眸, 目光扫过被紧紧握住的手, 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 在察觉到投来的视线时抬眸,对上那双火团般的黑眼睛。
周棠也显见地有点兴奋。
考虑到公民隐私权, 在几年前,婚姻登记的窗口就裁撤掉一半的人类登记员,转而用智能终端代替。
他们俩的身份都有点敏感,要登记只能在第一区的民政中心, 办理手续也需要经过重重审核,因此选择了智能窗口。
在昨天夜里, 需要的材料已经被全部整理好并上传, 但现场办手续仍然花费了一点时间。
流程走完时, 裴寂容盯着婚姻关系那一栏看了一会儿, 然后向智能终端申请了一份纸质结婚证。
纸质办公在第一区早已废止, 婚姻登记处虽然提供有打印证件的选项,但使用频次很低,终端卡了两次墨,才缓缓吐出两份巴掌大小、一模一样的证件。
裴寂容拿起离自己更近的那张, 低眸看着,神色如阅读法典般专注。
周棠的目光没有在这两张小巧的证件上停留太久,快速扫过纸面的每个角落,就将它拿起收好,看向身边仍在凝神思索的人。
她发觉自己的情绪不如想象中沸腾。
当然也兴奋、激动、百感交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发展——总归有一天会走到的目的地,恰好在今天抵达。
将这种奇妙的感受琢磨了一遍之后,周棠看见裴寂容仔细地将证件收好,朝她看了过来,脸微微扬起,漆黑的眼眸在灯光中如同明亮的黑曜石。
她看着宝石的闪光,问:“回家吗?”
裴寂容点点头:“嗯。”
他们并肩向外走,姿态和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但心中都清晰地知道,某些无形的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客观存在的另一重锁扣与爱一起,将灵魂永久相连.
这天之后的日子……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婚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虽说裴家的长辈知道他们已经办过手续之后,都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并且十分踊跃地想要帮忙完成婚礼的筹备,但在人生大事上,周棠和裴寂容都想要亲力亲为。
可惜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棠再度陷入了忙碌。
常驻第一区的申请还没有通过,她像往常一样忙于往返于各个行政区之间,待在家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偶尔休假时,更愿意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相互陪伴上。
另一边呢,裴寂容也并不清闲。
大学教授的工作内容要比大法官少,但他刚刚到任,实际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但幸好时间安排相对自由,不至于和周棠的休假时间起冲突。
婚礼的筹办被推迟了一周又一周,在此期间,那张结婚证件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周棠在某些时刻获得一个比较新奇的胡闹方式。
她乐此不疲,裴寂容则总是一副任凭折腾的模样,有时实在太过火,便一口咬在周棠的肩膀上。
“别闹我。”他闭着眼睛,哑声道,“明天有课。”
“已经没办法恢复了吧?”
周棠轻抚他的脖颈,好心建议:“就说感冒了,不会有人追问的。”
裴寂容睁开眼睛,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
周棠终于笑了起来,吻了吻他。
当然,这样的情况毕竟还是偶然,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分隔两地,只能在偶尔空闲时隔着屏幕注视对方。
这一直持续到九月份。
九月六号,事务处终于在一场集体会议里通过了周棠的驻区变动申请,两天后,她就回到了轴心区接受了这项任命。
“部长的安排终于奏效了。”周棠拿起那份任命书欣赏了几秒,说道,“我以为他想把我流放一辈子。”
“怎么可能。”林鹤摇动手指,“部长才不舍得,我们缺人都快缺疯了!”
周棠:“真遗憾……”
林鹤:“遗憾什么?”
“你们这么忙碌,我却起不了作用。”周棠说,“我要请两周假。”
在林鹤陡然瞪大的眼睛和成串的疑问声中,她挥挥手走出了事务处.
九月初,奥斯格公立大学里的景观树木已经开始落叶,地面上零散地飘落着仍然青翠的叶片,像油画上的一层浮绿。
周棠踩着落叶走过林荫道,在一栋教学楼的外侧停了下来。
她站在离楼体几步远的地方,透过一排一排的玻璃窗,在靠右的一间教室里见到了熟悉的人。
教学楼的玻璃由特质材料制作,内部导电调节反光度,只要站在一定的距离内,就可以既不被内部的人注意到又能看清情况。
周棠站在一棵树的树荫里,遥遥听完了这堂课。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赶往其他地点时,她才动身走入重归寂静的教室。
裴寂容正站在教室前的屏幕旁观看一段庭审视频。
他知道周棠今天回来,但因为监察部的日程安排一向非常弹性,所以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依照从前的经验,猜测大概会一直等到晚上。
至少此刻他不抱期待,由于刚才还在讲课,也非常少见的完全没有想起这件事。
直到耳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裴寂容无意识抬眸看向门口,神色保持着往常的平淡,却在下一秒凝滞。
他忽然间有些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手掌撑着身后的演讲台,像是不太确定视野中的人是否真实。
“裴教授。”周棠用学生的口吻呼唤,走过去抱住他,“好久不见。”
裴寂容先是恍惚,过了一会儿,很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耳语般道:“好久不见……。”
他偏头贴了贴周棠的脸颊,低声说:“你吓到我了。”
这句话的语气很软,让周棠联想起雏鸟细软的绒羽,一簇一簇,轻柔地扫过耳畔。
“一点儿也不想我吗?”
她故意抱怨。
“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什么?”裴寂容在衣袖间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我是太想了。”
周棠勾了勾手指,突然松了手,正色道:“注意影响。”
裴寂容的动作顿了下,轻飘飘地睨她一眼。
“不要这样。”周棠对这种棉花似的威胁毫无反应,反倒忍不住摸了摸那弯起的眼尾,“我说的不对吗?裴教授,裴老师,纠正一下吧。”
裴寂容抓住她的手腕,沉默数秒,开口时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次真的不走了?”
周棠停了停,答道:“真的。”
裴寂容一时没有开口,直到眼中泛起浅淡的红色时,才掩饰般偏了偏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婚礼的筹备花费了足足五个月,除了两边的亲属之外,最先接到婚礼请柬的,是周棠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顶头上司许寒山。
连收到请柬的本人都很惊讶。
“竟然会第一个送给我?”许寒山将拿起那张装帧精美的婚礼请柬,来回看看,笑眯眯地道,“真是令人荣幸。”
周棠说:“这是多方面的考量。”
勉强来计算的话,许寒山……也起到了一点媒人的作用吧。
拜访完顶头上司,周棠开始从上往下分发请柬,按次走过秘书处、事务处和独立办公室,所到之处几乎成片地响起惊呼声。
“没有订婚这一环,很多人都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的消息呢。”林鹤说,“无疑是今日份的监察部最佳八卦!”
周棠慢悠悠地按压着请柬的折线,问:“昨日份的呢?”
“副部长辞职?”林鹤低头来回打量请柬的外表,说,“我好久没见过纸质请柬了,大家都是线上发发。”
周棠简略地解释:“仪式感。”
林鹤非常配合的喔了一声。
周棠也举起请柬欣赏了一会儿。
这封请柬连带着婚礼上需要用到的许多物品,都是裴寂容亲自设计的,在筹备婚礼之前,周棠——甚至裴寂容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有这方面的爱好。
不对,比起爱好,应该说……
裴寂容有点焦虑.
依照大众经验,为筹备而产生的焦虑会随着婚礼日期的迫近而越发强烈,裴寂容虽说一向冷静得出奇,在这件事上竟然也没有例外。
他其实没露出明显的异常,但周棠对他的神色动作实在熟悉,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很紧张吗?”
周棠站在镜子前整理衣袖上的流苏,拨弄两下,又俯下身,替裴寂容正了正衣领,说道:“之前办手续的时候,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吗?”
裴寂容注视着镜子,用冰凉的手指贴了贴眉骨;“那时只有你和我,现在……”
他抬起眼来:“我总觉得是个见证。”
听见这话,周棠凝神思考了片刻,然后忽然笑起来,扶着他的后脑吻过去,在唇与唇分离的间隙低声说:“你真可爱,哥哥。”
裴寂容仰起头,长而软的睫毛扫过她的鼻梁,唇原本很凉,也在亲吻中染上了与耳尖一样的红色。
松开手重新站起身时,周棠尝到了一点唇彩的味道。
有点甜。
裴寂容被这个突然袭击弄得头脑空白,被松开时还眨着眼缓了会儿才清醒,想拉住周棠说两句话,她却已经推门走开了。
化妆间里安静下来。
在复古时钟的滴答声中,裴寂容出神地看着墙上的影子,轻抚胸口,竟然感到那份仿佛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感觉平复了许多。
这时,从化妆间虚掩着的门缝里,传来了一串微弱遥远的钢琴音。
时间到了。
裴寂容深吸一口气,走出门。
他虽然不那么紧张,但也很难谈得上有多么清醒,经历的所有环节都像在梦里一般模糊,水晶吊灯的斑斓反光落在地面上,人造香薰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昏沉又令人眩晕。
这种状况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周棠走到面前,开始念起宣誓词时,他才拨开云雾,循着她的声音回到现实。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愿意。”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