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为什么 大人们各有说法,他该信谁的?……

    蒋绍言脚步在那一刻停顿, 很快走进去。

    他平静地听完老师的陈述和对方家长的控诉,不置一言,而是提出跟蒋兜兜单独说几句话。

    言母见来的是个这么帅的男人, 也不好意思大吵大闹, 跟园长对视一眼后勉强同意了。

    晚霞铺天, 时间已过五点,幼儿园早就放学,人都走光了, 蒋绍言带蒋兜兜去到了楼下操场, 站在篮球架底下。

    蒋兜兜已经把眼泪强忍了回去,这会儿看不出一点曾经要哭的迹象, 小身板挺得笔直,脸绷得死紧,梗着脖子不开口。

    蒋绍言面无表情看他一会儿,问:“为什么打人?”

    语气还算平静,蒋兜兜垂眼盯着水泥地面,还是那句硬邦邦的:“你管我,我就是打了, 怎么样?”

    蒋绍言沉默不语。

    蒋兜兜撂完狠话, 心里也忐忑, 怕蒋绍言揍他, 蒋绍言从小就跟他说不能跟人动手,他知道他不该动手,但打都打了, 想让他认错,那不可能!那是言语寒欠揍!

    他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嘴!

    巴掌没有如料想般落下,蒋兜兜有些诧异, 飞快撩起眼皮看了蒋绍言一眼,正对上蒋绍言的视线,深如幽潭,情绪难辨,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绍言在想刚才的事。

    刚才在学校门口,蒋绍言遇到了吴瑞。吴瑞只见过他一次竟然认得,或许蒋绍言跟蒋兜兜长得像,或许蒋绍言的长相气场叫人难忘。

    吴瑞还记得那次是学校组织的亲子运动会,蒋绍言身材高,单只手就把那么大的篮球一下抓起来,吴瑞觉得他特帅特酷,看上去好让人有安全感。

    吴瑞叫住蒋绍言,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急得差点哭了。蒋绍言也认得他,蹲在地上叫他不着急慢慢说。吴瑞这才把活动课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时蒋绍言便明白了蒋兜兜动手的原因。

    就在前一天,周日一大早,蒋兜兜连早饭都没吃就从蒋西北那儿回来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再加上今天这一出,蒋绍言立刻猜到,肯定是蒋西北跟他说了什么,而且跟钟虞有关。

    光线逐渐暗沉,父子两个相对无话,直到手机铃声打破沉寂。

    蒋绍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宝宝”来电,他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把屏幕亮给蒋兜兜看,同时说:“你的小虞儿打电话来了,你希望我怎么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蒋兜兜立刻用眼睛瞪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钟虞知道,如果让钟虞知道他打同学,那他乖巧可爱的形象不就全毁了?

    蒋兜兜伸手就要去夺手机,蒋绍言轻易闪开:“不想我接?为什么?”

    蒋兜兜眼睛又隐隐发红,死死瞪着蒋绍言,发狠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明知故问”!

    铃声还在不停响,一声声的催得人心脏发紧,也传递着打电话的人有多焦急。

    蒋绍言不想钟虞担心,还是决定先接,接之前给蒋兜兜一个不许闹的眼神,接通后用堪称柔和的语气说:“对,他跟我在一起,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没出什么事。这样吧,我待会儿再回给你,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父子两人又对视一阵,蒋兜兜哼道:“你别以为你不告诉他我就会去道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打人是我不对,但那是他欠揍!我没有错。如果我没有错你还要叫我跟人道歉,那就是你没本事。”

    好一招先发制人。

    蒋绍言真是想笑,怀疑蒋西北是不是也给这小孩讲过兵法,怎么用起来一套一套。再度无声对视数秒钟,蒋绍言看着那双倔强不服气的眼睛,用平静的语调说:“你不用道歉,这件事我会解决。”

    蒋兜兜哼了一声,扭头面朝篮球架,留给蒋绍言一个孤决的侧影。

    是的,孤单,决绝。

    一瞬间,蒋绍言就想起了曾经的钟虞。

    压下心头的酸楚,蒋绍言想了想,在蒋兜兜面前半蹲下,用平视的姿态面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是我想跟你说,有疑问不要憋着,直面问题开诚布公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想不想让他知道今天的事,你自己决定。”

    说完蒋绍言看一眼时间,正好过五分钟,他给钟虞回拨过去,说两句就让蒋兜兜接。

    蒋兜兜拿着手机慢吞吞走到篮筐底下,一手扒着篮球架,手指盖儿扣上面的漆。他背对着蒋绍言,蒋绍言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小崽子都跟钟虞说什么,只是看到他把那只手收回去,然后用力地抹了好几下眼睛。

    *

    钟虞今天莫名地心绪不宁。

    他知道幼儿园四点放学,从四点就开始等蒋兜兜的电话,等到五点还不见蒋兜兜给他打,干脆先打给了蒋兜兜。

    电话拨出去,可惜宝贝兜兜一直不接,钟虞难免心焦,这才打给蒋绍言。

    听蒋绍言四平八稳地说没事,钟虞松一口气,但蒋绍言说让他等五分钟,他便意识到还是有事发生。

    这五分钟足够钟虞看完一份法律合同,但他什么也没做,握着手机枯坐在办公室,铃声刚一响就接了,蒋绍言说了两句,那边就换成了蒋兜兜。

    “兜兜?”

    蒋兜兜没说话。

    “怎么了兜兜?”钟虞继续问,“你在听吗?”

    蒋兜兜还是不说话。

    钟虞知道他在听,因为他听到了小孩明显粗重的呼吸,这副明显有事的样子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揪紧,发疼,他便也沉默。

    蒋兜兜的眼睛在听到钟虞声音的那一刻就又红了,他咬紧嘴唇,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他好矛盾,他本能地想靠近钟虞,但总会忍不住想起蒋西北的话——钟虞那时候真的是不要他吗,所以这些年才会不在。

    他真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吗?

    蒋兜兜听人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很丑,皱巴巴像小老头,是不是他那时候也很丑,钟虞才不看他,否则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蒋绍言说这个世界没有比钟虞更爱他的人,这话他牢牢记着,但蒋西北又说钟虞心狠,根本不想要他。

    大人们各有说法,他到底该听谁的,到底该信谁的?

    所以言语寒的那句恶语“有妈生没妈养”才格外伤人。

    蒋兜兜面对谁都没掉的那滴眼泪,在听到钟虞的声音之后终于忍不住,晶莹的泪珠顺着稚嫩的面庞滚落,流到下巴上才被他草草抹去。

    然而更多的眼泪却汹涌而至。

    钟虞的声音好像一个开关,叫他这两天来所有委屈、难过、忐忑、不解,如洪水般通通倾泻而出。

    钟虞听到了电话那头小孩的哭声,先是压抑的哭,接着变小声抽泣,他静静地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不想叫律所其他人看到,钟虞站起来走到窗边,面朝着窗户看向外头。

    黑夜正无情地降临整座城市,钟虞眼眶湿润,闭了闭眼。

    直到蒋兜兜哭声渐小,钟虞才开口:“我现在去找你可以吗?”

    那头蒋兜兜点头,意识到钟虞看不见,才哑着嗓子小声说:“可以。”

    钟虞说:“把电话给你爸爸。”

    蒋兜兜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到蒋绍言跟前把手机塞给他,又走回篮球架下,这回他蹲下来,手臂环抱膝盖,头埋了进去。

    蒋绍言看着那小小的人影,夕阳最后的光把蒋兜兜的影子投在地上,那样小小的一团。

    钟虞问:“你们在哪儿?”

    蒋绍言敏锐听出钟虞掩藏在平静语气之下的不平静,说:“在他幼儿园。”

    “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律所和幼儿园方向相反,一东一西,现在晚高峰,蒋绍言估算,钟虞赶来起码一小时起步。他并不打算在幼儿园多逗留,打算先带蒋兜兜回家,到熟悉的环境小崽子的情绪也能平复些。

    当然,蒋绍言也是存了私心,他跟钟虞一说,那头沉默了几秒,很快做出取舍,说:“那请把你房子地址发给我。”

    蒋绍言说好,挂上电话立刻将地址编一条信息发过去,之后又打电话联系柏萧红。柏萧红所在的金权律所负责蒋绍言公司法务,也会处理蒋绍言私人的法律事宜。

    蒋绍言言简意赅说明情况,请柏萧红立刻着手处理此事,最后用足够让蒋兜兜听清的声量说:“道歉绝不可能,对于恶意用言语攻击他人而造成的精神损失,我们保留追责的权利,不服的话就叫他们法庭见。”

    蒋兜兜说得对,明明没错却要他道歉,那就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大的无能。

    蒋绍言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蒋兜兜,他观察着,发现蒋兜兜耳朵动了一下,明显听到了他的话。

    挂掉电话,蒋绍言走过去,弯下腰,抬手在蒋兜兜头顶轻轻按了按,说:“好了起来吧,爸爸带你回家。”

    第22章 小黄鸭 “我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收到信息后钟虞即刻离开律所, 飞快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车上,他又把蒋绍言发来的地址看了一遍, 确认了并非当初蒋绍言为方便他去学校而在岚大附近租的那一间房子。

    钟虞悄然松了口气, 又暗叹自己想太多, 那间房子本就是租的,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他离开后蒋绍言必定不会继续住, 何况以蒋绍言的身家, 也不可能住那么小的房子。

    晚高峰车多难行,钟虞惦记蒋兜兜, 一再按捺,中途还是忍不住说了两次请司机开快点。

    快到的时候他接到蒋绍言电话,蒋绍言问他到哪儿了。

    钟虞目光往车窗外扫,正好看到一间繁华商场,便告诉了蒋绍言商场的名字。

    蒋绍言略一沉吟,说:“那快了,我去门口接你。”

    钟虞刚想说不, 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似乎是关门的响声, 他便把那个字咽了回去。

    出租车开到小区, 蒋绍言果然已经站在门口, 钟虞付钱下车,快步走过去。

    到近前,两人对视一眼, 钟虞问:“兜兜呢?”

    蒋绍言说:“先进去吧,边走边说。”

    钟虞点头,跟在蒋绍言身后走进小区, 小区环境相当不错,绿树草坪鱼池喷泉,但他无心欣赏,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蒋绍言把幼儿园的事跟他说了。

    这是蒋绍言和蒋兜兜在回家路上达成的共识。蒋兜兜坐在车里,双手抱臂形容严肃地仔细想了想,今天明明就是他委屈,得让钟虞知道啊,况且蒋绍言说得对,他既然不知道该相信谁,那不如谁都不信,他要直接问钟虞。

    于是蒋兜兜就哼哼唧唧别别扭扭地让蒋绍言把发生的事透露给钟虞,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讲。蒋绍言当时不客气地问他:“你骑在别人身上把人按进沙坑里吃沙子这部分也要说吗?”

    蒋兜兜气得斜他爸一眼:“你就不能美化一点?”

    就这还大老板?

    得,还倒打一耙。

    于是提到这部分时,蒋绍言便一语带过,只说蒋兜兜“跟同学发生了点口角”。

    钟虞听完沉默。

    小区里没几栋楼,蒋绍言带钟虞走进中间那一栋,穿过大厅,进电梯,按下了顶层。

    电梯攀升,蒋绍言仗着身高优势无声地在侧面打量着钟虞,视线滑过他的眉眼鼻梁,目光轻柔,像是怕惊动什么。

    而钟虞沉浸思绪之中,并未察觉。

    电梯是一梯一户,到门口,蒋绍言走在前头开锁,进去后将一双早就备好的棉拖鞋拿给钟虞。

    看到鞋面上的小黄鸭图案,钟虞愣了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来,他下意识朝蒋绍言看去。

    视线再度交缠,蒋绍言面色平静,仿若无事,弯腰将那双拖鞋搁在钟虞脚边,接着直起身,看向二楼某个紧闭的房间说道:“他在楼上自己卧室,左手边第一间,你去吧。”

    时间有限,钟虞来不及多想,脱掉皮鞋踩进了那双柔软的拖鞋里,但那一瞬间还是叫他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他穿过客厅,踏上楼梯,走到一半时停下,突然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怯意和犹豫,于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回头,下意识就去寻找蒋绍言,仿佛寻求某种安心和支持。

    蒋绍言站在客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钟虞,见钟虞回头,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无需多言他便明白了,温声说:“去吧,他在等你。”

    钟虞转过头,定定心神,继续往上走。

    蒋兜兜房门关着,他走到门口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静待一小会儿,里头才传出一句“请进”。

    钟虞推开门,就见蒋兜兜正坐在床沿,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揪着床单。

    钟虞站在门口顿了顿,走进去,轻轻将门在身后关上。他缓步走到蒋兜兜面前,再一次看到了蒋兜兜头顶那两个发旋,过了一会儿蹲下身,单膝跪在小孩面前的地板上。

    蒋兜兜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钟虞听到幼儿园的事情后会是什么反应,就见钟虞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问他疼不疼。

    蒋兜兜愣了。

    以为小孩没听清,钟虞重复:“疼吗?”声音很轻。

    虽然蒋绍言说得轻描淡写,只是“一点口角”,但都被找家长了,可见事态绝没那么简单,钟虞推断,蒋兜兜很可能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自然可能受伤,若严重蒋绍言一定会带去医院,没有就说明没受伤或者不严重,但钟虞还是忍不住问他疼不疼。

    蒋兜兜眼睛立刻红了,扁着嘴小声说:“疼。”心里疼怎么不是疼?他都快疼死了。

    钟虞眼睛便也红了,抬手在蒋兜兜细嫩的脸蛋上摸了摸。事到如今,有些问题是回避不了了,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柄利剑,将所有的隐晦模糊一举捅破。

    蒋绍言那句“你以什么身份在关心他”言犹在耳,钟虞顿了顿,猜蒋兜兜大约也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干脆说:“你想知道什么?”

    地板又凉又硬又硌人,蒋兜兜看着钟虞抵在地板上的膝盖,用力把他拉起来,钟虞便顺势起身,任蒋兜兜把他拉到床上,面对面地坐着。

    默默对视了片刻,蒋兜兜小心地问:“我是你生的吗?”

    “是。”钟虞答得毫不迟疑,干净利落。

    蒋兜兜眼睛立刻睁圆了,最重要的问题得到确认,他感到心里踏实一半,随后又想起蒋西北的话:“但我爷爷说女人才能生孩子,男的不能。”

    听到“爷爷”两字,钟虞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平静地回答蒋兜兜:“男人也可以,但只是极少数,我也是我爸爸生的。”

    听完这话,蒋兜兜整张面庞瞬间亮了,那双黑色的圆眼尤其明亮,闪着灼人的光芒,他扑上去紧紧抱住钟虞,头埋在钟虞怀中,说了一句“你果然就是我……”

    后面两个字含含糊糊,钟虞没听清,但大概也能猜到,小孩说的是“你果然就是我妈妈”。

    爸爸还是妈妈,称呼对钟虞来说只是个代名词,他并无所谓,但在这一刻心脏还是不免被牵扯,产生了丝丝缕缕的麻意。

    同时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只是个开始。

    果然,蒋兜兜很快直起身坐好,看他一会儿,继续紧张地问:“那你生下我以后为什么要走?”

    这一回钟虞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这个回答或许并不能叫蒋兜兜满意,但钟虞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蒋兜兜太小,而当时的情况实在太复杂,太复杂。不甘放弃的学业前程,至亲之人的出卖背叛,还有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豺狼鬣狗……

    最重要的是蒋绍言的包容与温柔,叫他无法面对,无地自容,甚至无法不心动,然而越是心动,就越叫他感到自我厌恶。

    深深的自我厌恶。

    所有这一切都逼得他不得不走。

    听了这话,蒋兜兜如料想般拧起细眉,问的却是钟虞意料之外的问题:“所以你不是因为讨厌我?”

    钟虞一愣:“我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爷爷说你把我生下来看都没看我。”

    钟虞凝滞了好几秒,半晌,艰难地空咽一口唾液。蒋兜兜说的没错,他把小孩生下来之后的确没看过,蒋西北劝他看,蒋绍言也无声地站在床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蒋绍言也希望他看一眼,但最后还是尊重他的意思,让人把孩子抱走了。

    为什么不看呢?钟虞想,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心怀恨意,所以才心狠地一眼都不肯看。

    包括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眼底有涩意上涌,钟虞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他看着蒋兜兜的眼睛,那样明亮那样清澈,充满了爱意和期盼,他决定对自己也对蒋兜兜诚实一回。

    “因为我怕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钟虞说着,再次抬手抚摸蒋兜兜的脸颊,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要破碎。

    他说:“你长得这样可爱,谁会舍得丢下你呢?”

    蒋兜兜许久没动,像是忘记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钟虞,突然间一把抱住他,紧接着哇一声,大哭出来。

    他边哭还边说着什么,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颠来倒去,但钟虞还是听懂了。

    蒋兜兜问他:“所以你是爱我的?”

    爱吗?

    钟虞回想当初怀着蒋兜兜的那段时间,初期时的无措迷茫,第一次胎动时的惊喜,危险到来时下意识的保护,直到最后生产时医生说情况危险让他有心理准备。

    他那时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请保护我的孩子。”

    是啊,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

    “我当然爱你,兜兜,我爱你。”

    钟虞说着将怀里的小人紧紧搂住,感到自己的眼睛湿了,眼泪在眶里打转,直到再无法承受,有一滴落下,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滋味苦涩,伴着蒋兜兜撕心裂肺的哭声,钟虞肝肠寸断,忍不住闭上眼,任泪水汹涌而出。

    几步之距的房门外,蒋绍言站在走廊上,听着门里面最爱的两个人的哭声,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23章 冥冥中 “走吧,我带你去抓小鸭子。”……

    直到月上中天, 钟虞才从蒋兜兜房间里出来。

    轻轻关上门,在走廊站了片刻,做几下深呼吸, 又抬手拭了拭眼睛, 直到胸腔激荡的情绪逐渐抚平, 钟虞才从楼梯走下去。

    复式公寓安静无声,楼下有光,没那么亮, 正好足够钟虞看清脚下台阶。他慢慢地一步一个台阶往下, 行至一半才发现客厅沙发坐着个人,脚步微微一顿。

    听到动静, 蒋绍言抬头朝他看来,视线交错的那刻,钟虞只庆幸灯光没那么亮,他不知道蒋绍言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只开了一盏灯,但他一点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

    钟虞收回视线,继续往下走,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蒋绍言问:“兜兜睡着了?”

    “嗯。”钟虞答, 简单一个音也足以让蒋绍言听出沙哑。

    茶几上的水壶里一直温着水, 水温正好喝, 蒋绍言倒一杯,起身走到钟虞面前递过去:“喝点水吧,秋天比较干。”

    这个理由太体贴, 钟虞没拒绝,接过那杯水,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传递, 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手指的冰凉和僵硬。钟虞低头喝一口,喉咙立刻感到滋润,他突然想,蒋绍言就好像这杯温水,六年过去,依旧那么体贴,润物无声。

    客厅静下来,钟虞抬眼,落地玻璃外弥漫着沉郁的夜。蒋绍言把水递给他之后就同他擦身而过上了楼,似乎是想把空间单独留给他。

    直到钟虞喝完那杯水,眼睛不再那么红,情绪也完全平复,蒋绍言才又从楼上下来,手中多一本厚重的东西。

    钟虞定睛看去,似乎是本相册。

    蒋绍言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里面是兜兜从小到大拍的照片,我想你可能会想要看看。”

    钟虞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表情,看了蒋绍言两秒:“谢谢。”

    蒋绍言把相册递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钟虞接过相册,随后犹豫了一下。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旁边还有个单人沙发,然而单人沙发是主人位,非邀请不入座,所以钟虞思索之下坐在了长沙发靠单人沙发的那一头。

    坐下之后他便开始翻相册,从第一页的第一张开始,那时蒋兜兜应该刚出生,胖乎乎的身子裹在包被里,嘴里裹着手指,一脸的懵懂可爱。

    蒋绍言站在旁边适时添加注解:“这张是满月。”

    钟虞听到了,抬头朝他看,蒋绍言便顺势坐下,没坐那张单人沙发,而是也坐在长沙发上,不过同钟虞还隔一定距离,能看到相册,同时不会叫钟虞感到不自在。

    蒋绍言时机、分寸都拿捏得刚好,钟虞果然没有表现出不适,继续低头翻相册。

    蒋绍言一起看,但其实注意力更多在看相册的那人身上,他并非每张都说话,只有当钟虞视线停留得长了才会开口,简单介绍拍照的背景,把更多时间留给钟虞自己。

    钟虞一页一页地翻,一张一张地看,翻到中间某页,是蒋兜兜趴在鱼池边的一张背影,距离有些远,像是抓拍,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蒋绍言倾身过去,看清那张照,似乎想起什么趣事,未语就先笑了。笑声低沉磁性,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勾人,钟虞的心莫名一动,抬头,就看到了蒋绍言英俊带笑的脸。

    位置对调,这回看相片的人换成蒋绍言,而钟虞成了看他的人。

    重逢之后,钟虞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面对蒋绍言,淡黄的光线覆在蒋绍言脸上,还是那么英俊,眉眼深邃,时间似乎在蒋绍言身上留下了痕迹,又似乎没有。

    蒋绍言的一切都叫他觉得熟悉,熟悉的模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不同的大概就是更加内敛沉稳的气质,强势有压迫感的气场,以及有时看过来的,深邃却叫人难以捉摸的眼神。

    理智是抗拒的,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就好比现在,蒋绍言倾身靠过来,早已超过了钟虞定义的安全距离,脑中警铃大作,然而身体却渴望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尤其在这个情绪起伏的夜晚,他似乎格外渴望蒋绍言的安抚。

    他想,或许因为以前有太多孤独无助的时刻,都是蒋绍言陪伴在他身边,所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也可以叫上.瘾性依赖。

    既然是瘾,那就该戒掉。

    钟虞收回了投在蒋绍言身上的视线,不动神色地将身体往后,同他拉开了距离。

    蒋绍言何许人,一下便察觉,眸色顿时一沉,然而脸上笑容不减,仿佛无事发生,他直起身,嘴角含笑地跟钟虞讲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原来有一次蒋兜兜跟蒋绍言闹脾气,玩离家出走,自己气夯夯跑到楼下,东张西望一番,最后也没敢走远,就在小区里逛了一圈,逗了邻居家的狗,趴在水池边看了一会儿小鱼,又蹲在地上把蚂蚁的窝搅乱,最后在太阳下山前不情不愿自己回来了。

    这张照片就是蒋绍言跟在他后面偷拍的。

    “离家出走?”钟虞失笑,“他那时多大?”

    蒋绍言回忆:“四岁多点,就是去年秋天的事,你看池塘旁边的树叶都变黄了。”

    “为了什么呢?”钟虞又问,他实在好奇。

    蒋绍言继续回忆,这回真是有些记不清了,小崽子脾气大,被蒋西北惯得无法无天,有段时间三天两头跟他闹:“大约我没给他买玩具吧,他在你面前乖,其实脾气大得很。”

    钟虞也发现了,不由莞尔,继续往后翻,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停下看蒋绍言。

    还在想是否该问,蒋绍言似乎看穿他,先一步说:“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钟虞同他对视,思量之下还是决定问出来:“兜兜说他看过一张我的照片……”

    刚才在房间,蒋兜兜把想问的都问了,钟虞毫无保留全告诉了他,同时钟虞也问出心里一直奇怪的问题,他问蒋兜兜为什么在那天宴会上会突然跑来抱住他。

    “你是怎么认出我?”

    蒋兜兜喃喃跟他说,因为一张照片。

    钟虞还想再问,蒋兜兜已经闭上了眼睛,心里的疙瘩解开,又痛快哭了一场,蒋兜兜疲惫至极,跟钟虞说话都是闭着眼的,渐渐就没了声,睡着了。

    钟虞想,如果有照片也只能是从蒋绍言这里看到的,不如问蒋绍言。

    蒋绍言听完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的确有这么一张照片。”

    钟虞随即便想森*晚*整*理问什么照片,他不记得自己给过蒋绍言照片,蒋绍言仿佛再一次看透他,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直接又坦荡地说:“但这照片是我十分重要的私人物品,恕我并不想展示,希望你能理解。”

    钟虞的神经被“十分重要”四个字挑动,抿着唇同他对视了片刻:“好。”

    相册厚厚的一本,钟虞看得仔细,花了不少时间,快看完的时候蒋绍言突然起身,钟虞看得专心并没注意,之后听动静才意识到蒋绍言是去了厨房。

    他转身看去,正看到蒋绍言站在料理台前,背影高大,尤其那双平直的肩膀看起来尤为宽阔。他身前系着围裙,正低头在案板上切菜。很快,抽油烟机响了起来,接着是热油下锅炒菜的声音。不多时,香味便飘了出来。

    钟虞收回视线继续看相册的最后两页,同时也觉得有点饿,一只手按在了上腹。他晚饭没吃就赶过来,跟蒋兜兜说了那么久话,情绪激动的时候感觉不到,现在平静下来,是真觉得有点饿,饿得有些难受了。

    相册看完,钟虞合上,有些不舍地轻轻摩挲封面,之后就搁在茶几上,起身也站起来。

    刚好蒋绍言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见状说道:“看完了?你先等等,我再煮个面,很快就好。”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钟虞根本不是第一次登门,两人不是时隔六年再见半生半熟,而是钟虞合该就要在这儿吃饭,在他蒋绍言的地盘吃他蒋绍言做的饭,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说完,蒋绍言即转身走回厨房,速度很快,钟虞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原地站了半晌,钟虞想算了,蒋绍言做都做了。

    但其实以钟大律师的个性,要真不想吃,拿枪逼他都不见得会松口,更不会考虑情面这种东西。

    钟虞还站在原地,视线也没从蒋绍言身上收回来,因为他注意到蒋绍言身上的围裙,图案是只黄色鸭子,跟他脚下的拖鞋一样。

    回想刚才在蒋兜兜卧室,小孩儿的拖鞋也是一模一样的图案,一只嘴巴扁扁的黄色矮脚鸭。

    照钟虞往常冷淡的性格,是绝不会觉得这鸭子可爱的,走在大街上路过也不会浪费时间看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带来的荷尔蒙改变,在他怀着蒋兜兜那段时间,竟然疯狂觉得这鸭子特别可爱。

    有次跟蒋绍言出去吃饭,路过一家盲盒店,他不过在经过橱窗时多扭了两次头,蒋绍言就给他买了一个回来,之后更无数次用这个理由诱惑他出门,每次都说:“总在家闷着也不好,走吧,我带你去抓小鸭子。”

    那阵子流行收集盲盒,而那套盲盒一共12只不同造型的鸭子。钟虞有强迫症,一旦开始就想集齐全套,所以一次次被蒋绍言忽悠出门。

    但直到最后他离开,好像一套还没有集全,总是差了最后那一只。

    从厨房传出的声音将钟虞从过去的画面中拉回,他听蒋绍言问他:“还是吃煎蛋?”

    钟虞愣了愣,“啊”一声,嘴唇微微张着,那张淡漠干练的脸上难得出现茫然的表情。

    蒋绍言从厨房探身,见状笑笑,语气十分温和地又问一遍:“还是吃双面煎蛋好不好?”

    钟虞本人不太注意饮食,或者说不愿在吃东西上浪费时间,能吃就行,能吃饱就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喜好。

    然而他虽然有喜好,但自己却也说不出来,问就是都行,蒋绍言一度为之苦恼,之后不动声色观察,看哪道菜钟虞会多动筷子,看哪种做法钟虞吃得更多,由此推断他喜欢什么。

    比如水煮蛋,钟虞也能吃,但吃得很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机械地进食,而如果换成煎蛋,他就会嘴角微微上翘,吃得很快,而且会把盘子里煎得有些焦黄的蛋白都挑起来吃掉。

    钟虞说行,都行。

    蒋绍言其实问不问都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只不过找个由头跟钟虞说话,省得对方不知道站在那里发什么愣,看着冷淡要强的一个人,在生活上却稀里糊涂,傻傻的,可爱得要命。

    蒋绍言旋即又回厨房,利落地烧水煮面,不多时端出来两碗香喷喷的面,分别卧着煎得焦黄的鸡蛋和几根绿油油的菜心。

    除了面,蒋绍言还快炒了一道微辣的小炒黄牛肉和芹菜香干,都是以前钟虞吃得可口的。他将围裙脱下搭在椅背上,冲钟虞说:“冰箱里没什么菜,今天有点简单了,等下次……”

    下次什么?钟虞的心微微一动,蒋绍言却戛然而止,只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两人在餐桌对坐,开始谁都没说话,钟虞便开口打破沉默。既然现在跟蒋兜兜把一切说开,他就想尽量多些跟小孩相处的时间,想跟蒋绍言商量:“当然,我会尽量不打扰你和兜兜的正常生活。”

    这么说是他怕蒋绍言以为他起了别的心思,或者蒋绍言会有其他顾虑,易地而处他都能理解。谁料蒋绍言很快说:“不用,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钟虞一怔。

    蒋绍言停筷看他,说:“你是生他的人,你有这个权利。”

    等一会儿不见钟虞开口,蒋绍言又继续说:“你不是问过我兜兜为什么叫这个小名吗?你刚才在他房间有没有看到那个红色小布兜?”

    钟虞点头,声音很轻:“看到了,在他枕头底下。”

    蒋绍言搁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神色变得郑重,看着钟虞说:“他两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在监护室里住了小半个月一直不见好,有次我去看他,把那个红色布兜和里面的挂坠一起拿给他。”

    说着说着,蒋绍言突然笑了:“你可能不信,但他当时突然就睁开眼睛,嘴巴也张开,咿咿呀呀的,因为戴着氧气罩所以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就看见他的手抬起来拼命想要抓住那个布兜。”

    钟虞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心脏顿时揪紧,神色变得凝重。

    蒋绍言说:“我就把布兜给他了,他紧紧抓在手里。后来医生再用药,效果突然间变得很理想,恢复速度很快,没两天就转普通病房,一星期后就出院了。”

    说着蒋绍言顿了顿,特意往钟虞看了一眼:“这期间他一直攥着那个布兜,谁去拿都不松手,来硬的就跟你龇牙,凶得很。有个医生就逗他,喊他说你怎么天天攥着个布兜兜,他就笑得特别开心,也跟着学说兜兜兜兜,从那之后我干脆就叫他兜兜了。

    之后那挂坠就被他自己戴到身上,小布兜也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宝贝得很,谁碰都不行。”

    钟虞心里五味翻腾,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绞在一起。

    蒋绍言体贴地给他两分钟消化,又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注意到拖鞋了,你和他的拖鞋,还有我这件围裙上面的图案,都是这只鸭子?”

    钟虞猛地抬头。

    蒋绍言说:“这是我带他去超市,他自己选的,那么多图案里就认准这一个,怎么都不肯换,就要买这个图案,说实话我当时都觉得震惊。”

    一向能言善辩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钟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蒋绍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幽深且锐利,他倾身向前,手臂撑在餐桌边缘,喊他名字:“钟虞。”

    钟虞微微一震,抬头正对上蒋绍言的眼睛。

    蒋绍言的视线隔着餐桌直直射来,凌厉且有压迫感,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或许是因为血缘,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跟你说的是——”

    蒋绍言突然又停顿,钟虞抿唇看他,因为太用力,唇色微微发白。

    空气中仿佛有根弦在无声拉长,绷紧。两人隔着餐桌对视数秒,蒋绍言才缓缓开口:“我不信玄学,但不可否认,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就是命运。”

    “钟虞,你和我,”他说,“我们挣不开,更逃不掉。”

    蒋绍言一字一顿,带着十足笃定,像在说这件事本身,又像在说其他,钟虞心头大震。

    第24章 圆月亮 他喜欢逗他,更喜欢哄着他,宠……

    气氛一瞬静止。

    钟虞坐在椅子上, 双手紧握,同蒋绍言针锋相对地彼此注视。

    一秒、两秒……蒋绍言看着他,很快, 眉目间锐利锋芒又尽数收敛, 变回低声温和:“快吃饭吧, 待会儿凉了。”

    仿佛在这场眼神交锋中主动认输。

    钟虞却没有得胜的喜悦,慢慢提起筷子,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碗筷有保姆第二天来收, 蒋绍言搁进洗碗池, 擦着手走出来,正看到钟虞在看表。

    他有心留人, 但也深知欲速则不达,于是在钟虞提出要走后,缓缓一点头,说:“我送你。”

    钟虞立刻道“不用”,他和蒋绍言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让他送,何况蒋兜兜一个人在家, 他也不放心。

    蒋绍言知道他担心小崽子, 淡淡说:“没事, 他睡着了一般不会醒, 就算醒了也没关系,他比你想象得要独立。况且小区安保很严,我还单独装了警报系统, 不会有人进来。”

    钟虞还是不放心,抿唇严肃地看着蒋绍言,眼神发出无声指责。

    蒋绍言同他对视, 基于对钟虞的了解,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送人了,只得默默叹声气,把拿起的车钥匙又放下,不过外套还穿在身上,说:“不送你回去,送你下楼看你上车,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极柔,声音低得像哄。

    钟虞抿抿唇,说不出拒绝,只觉得像过去那样又轻而易举被蒋绍言拿捏,心里不大爽快。

    搭电梯到楼下,往外走的时候钟虞在手机上叫车,大城市就这点好,不论多晚都有司机迅速接单。

    蒋绍言在旁边说:“截个图,把车牌发我。”

    钟虞面无表情,心想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蒋绍言难道还怕他坐个车就被人拐跑了?

    蒋绍言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笑笑:“我知道,只是时间太晚了我不放心。”

    钟虞没说什么,他并非不识好歹的人,曲起手指在屏幕上扣了两下,把那张包含车号信息的订单截了下来。

    然而短信好像发不了图片,钟虞找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发,蒋绍言在旁边看他胡乱捣鼓,突然又笑了笑,拿出自己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过去,说先加微信再发。

    两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正等车来。入夜后的街区安静得很,头顶一排路灯照明。

    光线似乎太亮了,钟虞抬头,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异常大异常圆。

    随后他又低头去看蒋绍言的手机,但迟迟没动。蒋绍言问:“回国这么久还没微信?没下载吗?”

    钟虞手机里一直有微信,跟国内还有一些国外客户联系也会用,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蒋绍言说什么就听什么,先无声看了蒋绍言一眼,随后淡淡说:“车号告诉你就行了吧,用不着加。”

    蒋绍言的手却没收回去,仍笔直地伸着,看着钟虞问:“加个微信而已,钟虞,你在顾虑什么?”

    想激我?钟虞表情迅速冷了几分,正要发作,蒋绍言又来一句:“就算这次不加,以后我给你发兜兜的照片或者视频总还是要加。”

    蒋绍言总有本事把话说得叫人无法拒绝,钟虞点开微信,加了蒋绍言好友,手指重重点在屏幕上,泄愤似的把那张截图甩了过去。

    蒋绍言低头看一眼:“嗯,收到了。”

    一时无话,不知怎地,钟虞又抬头去看那月亮,这回蒋绍言也抬头同他一起看,钟虞目光偏移,就见他身姿挺立嘴角微勾,像是笑了一下,心情仿佛很好。

    车在这时到了,钟虞硬邦邦丢下一句“再见”便上车,故意不去看蒋绍言,但等上车后,车往前开,他又忍不住去看侧视镜,就见蒋绍言还站在原处,小区门口那排路灯下,遥遥目送他离开。

    到酒店,钟虞刚下车,蒋绍言的信息就过来了,问他到了吗。

    钟虞直到进房间才回:【到了。】

    蒋绍言很快回:【好,早点休息,晚安。】

    钟虞扫一眼,不打算回了,随手将手机扔床上,脱掉外套挂进衣帽间里。从衣帽间出来,他又看一眼床上孤零零扔着的手机,站在床边想了想,拿起来,快速回了【晚安】过去。

    之后便进浴室洗澡。

    水声哗啦,蒸腾起一片白雾,钟虞脱光了站在花洒下头,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时候,手碰到了下腹的一道伤疤。

    陈年旧疤,长长的一条横亘在下腹,颜色已由最初的艳红变淡,几乎跟肤色差不多。

    平时洗澡时不可避免会碰到,但碰到之后钟虞都会快速略过,但今天他停下来,指腹在那道凸起的瘢痕上摩挲了两个来回,然后在一片水雾中低下头。

    他在看那道疤。

    他在想蒋绍言的那句话。

    或许有些事真的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挣不开,逃不掉。就像这道疤,虽然随着时间会变浅变淡,但烙印一直都在。

    经过热水冲刷后的皮肤更加润泽,白里透红,钟虞黑发红唇,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从浴室出来,自己也讲不清为什么,捡起手机又看一眼。

    没新消息。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鬼使神差,钟虞做了一件平常不会做的事——他点进了蒋绍言头像去看他朋友圈。

    蒋绍言恰好刚发了一条,是张月亮的照片,就是刚才他们等车时站得那个地方拍的,不知道蒋绍言怎么拍的,感觉离天空很近,拍出来的月亮圆润清晰。

    只一张图,没有文字。

    钟虞不禁再次纳闷,为什么今天的月亮会这么圆?

    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又看到了那深邃的夜空里挂着的皎洁圆月,明明不是十五中秋,却似乎比那时还要更亮更润更圆。

    淡淡清辉洒下,轻拂在钟虞仰起的面庞,似乎是在告诉他——月圆,人团圆。

    *

    那天过后,蒋兜兜又开始每天去钟虞律所报道,坐着他的迈巴赫,提前一个路口打电话,到了之后就会看到钟虞站在楼下等他,然后飞奔过去,一头扎进钟虞张开的怀抱里。

    “小虞儿,我好想你啊。”

    明明天天见,蒋兜兜每次见面第一句话总是这个,边说还边用毛绒绒的脑袋蹭钟虞脖子,蹭得钟虞心里麻酥酥,一把将蒋兜兜抱起来然后说:“我也想宝贝兜兜。”

    钟虞不是个纠结的人,一旦想明白,说开了,他就会立刻付诸行动,在蒋兜兜身上就体现为无底线的宠,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些年的空缺都补偿回来。

    蒋兜兜惯会顺杆爬:“那能亲亲吗?”

    钟虞立刻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两下,左边右边各一下。

    蒋兜兜脚不着地,真感觉自己身在云端,紧紧搂着钟虞脖子:“小虞儿我好爱你。”

    钟虞立刻说:“我也爱你,宝贝。”

    看来有些事真的就是本能,钟虞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说出来了,说得无比自然,发自真心,一点不觉得肉麻,只觉得语言实在太浅薄,怎么说都无法完全表达他对蒋兜兜的爱。

    父子两个腻腻乎乎,连司机都看不下去,半途就回车上坐着。钟虞就这样抱着蒋兜兜走进楼里,等电梯的时候恰好老陈从里头走出来,见钟虞抱着蒋兜兜,脸上还笑意盈盈的,顿时面露惊讶。

    “你这是……”

    钟虞跟蒋兜兜说:“叫叔叔。”

    “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老陈笑容有些不自然,疑问的目光投向钟虞,摆明问什么情况。

    钟虞没答,跟老陈错身,抱着蒋兜兜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蒋兜兜还挥手跟老陈拜拜。

    钟虞不说自然有顾虑。

    蒋兜兜是蒋绍言的儿子,蒋绍言低调,也很保护蒋兜兜的信息,但知道的人毕竟也不在少数。蒋兜兜频繁来找自己,连老陈都有疑惑,有心之人自然更会关注,钟虞担心万一有人去调查自己和蒋兜兜的关系该怎么办。

    天生心思细加上职业原因,钟虞考虑得比较多,蒋绍言身份摆在这里,商场上尔虞我诈波谲云诡,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成为对手攻击的焦点,他怕对蒋绍言有不利影响。

    因为他深深知道,即便在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努力修正,但他和蒋绍言的开始并不那么光彩,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隔天一早钟虞就用新加的微信联系蒋绍言,说想谈谈。蒋绍言回复得倒是迅速,但白天日程排满了没空,只有中午有半小时午饭空闲。

    所以中午钟虞就又去他办公室,谭朗拿了两份套餐上来,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说。

    听完钟虞的顾虑,蒋绍言回答他:“你和兜兜的关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如果有人要查那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操心。”

    既然蒋绍言这么讲,钟虞也无话可说,夹一筷子辣炒八爪鱼配米饭咽下,除了八爪鱼还有一道同样微辣的土豆煨牛肉,一道一看就清新爽口的白灼油麦菜,还有一例润肺去燥的雪梨银耳汤,每一道都很合他胃口。

    他以为是搭配好的套餐,却不知道这些菜都是蒋绍言看过食堂窗口今日份菜单后,亲自拿笔一个个勾出来的。

    吃过辣椒的嘴唇鲜红湿润,钟虞低头专心吃饭,偶尔伸出舌头舔一舔,没注意对面人深沉的眼睛。

    直到蒋绍言问他:“你会这么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

    虽然是事实,但钟虞怎会承认,他抬起头不带情绪地看着蒋绍言然后说:“过度解读不是个好习惯,蒋总。”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蒋绍言的笑点,英俊的男人突然间笑得停不下来。

    若是郝家明在,看到一向冷峻威严的老板笑成这样,一定会眼瞏瞏到大呼震惊。

    钟虞也莫名其妙。

    在那双漂亮的眼聚起怒意之前,蒋绍言见好就收,及时止住了笑,然而眼睛却还是弯的。蒋绍言觉得挺冤,钟虞从未称呼过他“蒋总”,头一次听,觉得新鲜,更多是觉得可爱。

    从前他就觉得钟虞像只猫,漂亮,冷淡,倔强,要强,不服软不服输,主意也大得很,但其实糊里糊涂不懂照顾自己,而且一逗就炸毛。

    他承认第一眼是被钟虞出色的外表和不同凡响的出场方式吸引,之后越接触就越了解,越了解就越难以放手。他喜欢逗他,更喜欢哄着他,宠着他,甚至当初钟虞坚持要走,也只是心疼他,由着他,尊重他。

    蒋绍言握拳抵在唇边,假装咳嗽清嗓,说:“对不起我的错。”

    随后他便拿起钟虞手边那盅汤,掀开炖盅上的盖子,递到钟虞面前,用实际行动赔罪,低声哄道:“别生气,给个面子尝尝。”

    第25章 香蕉船 他恨不得将那张嘴狠狠堵住!……

    转眼又到周五。

    一整天, 钟虞都泡在会议室里同郝家明周旋,越接触他越发现郝家明就是个笑面狐狸,看着笑嘻嘻不着调, 实际精明得很, 不过好在协议磋商接近尾声, 只剩最后几项关键条款,而郝家明死咬不放,让钟虞颇为头疼。

    因为不在律所, 所以这天蒋兜兜直接来蒋绍言公司, 到了蒋绍言办公室见钟虞不在,就要冲出去找他, 被蒋绍言拽着后脖领给拉了回来。

    那天谈过,吃完饭,钟虞在离开前最后表示,他还是想尽量低调,蒋绍言记得钟虞原话是“我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没必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蒋绍言当时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觉得这对你来说是麻烦?”

    钟虞表情不变,依旧冷冷淡淡, 回他:“除了过度解读, 断章取义也不是个好习惯。”

    蒋绍言盯着他, 钟虞站在他面前, 身量如竹,面庞似玉,黑发黑眼, 模样有多招人喜欢,那张红艳艳的嘴唇里吐出的话就有多气人。

    他恨不得箭步上去将那张嘴狠狠堵上。

    他差点忘了,在气人方面, 钟虞一向擅长。

    蒋绍言想说“回去?回去哪儿?你确认你回得去吗”,然而互掷气话除了让关系变僵起不到一点好处,所以蒋绍言当时选择闭口不言,任钟虞转身走了。

    但不可否认,两人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蒋绍言对蒋兜兜说钟虞很快就来,让他老实待着。蒋兜兜从蒋绍言语气里嗅到一丝不爽,不敢再造次,看似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实则心里记下一笔,等钟虞来了他一定要告状!

    五点刚过,郝家明就叫停,笑眯眯说今天就到这里,又用粤语大呼周末愉快,整间会议室的人都呼应他。

    钟虞不紧不慢收拾着面前一堆散乱文件,表情淡淡的,老陈要回所里,说捎他一程。钟虞刚收到蒋绍言信息,知道蒋兜兜就在楼上他办公室,就说有事叫老陈先走。

    老陈看他的眼神满是狐疑。

    磨磨蹭蹭到最后,钟虞还特意去趟洗手间,出来后外头终于没人了,他才去按电梯,掏出一张电梯卡来。

    那日的事还有后续,他呛过蒋绍言,转身就走,到门口看到谭朗,想到一件事,于是又折回,跟蒋绍言说下次他再上来就不要谭朗去接了。

    谭朗连着两次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等他,不仅老陈,连郝家明看他的目光都充满探究。

    “不去接你怎么上来?”蒋绍言说。

    钟虞听他语气僵硬,知道是生气了。西北集团内部电梯都要刷卡,而到蒋绍言这一层的电梯卡又跟普通的不太一样,大概是一定级别以上的高管才能有,钟虞于是问:“能给我一张电梯卡吗?”

    “电梯卡都是专人专用,办起来不算费事但也不容易。”蒋绍言没好气,“你不是待不了多久,确定要这么麻烦?”

    到底还是不吐不快,将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奉还,钟虞心里发笑,心想小气鬼。不过小气鬼就算冷眉冷眼还是英俊得很,钟虞不动声色欣赏两秒,心想不给就不给吧,转身要走,蒋绍言又突然叫住他。

    蒋绍言拉开抽屉拿出个东西,之后阔步走到他面前,牵起他一只手。钟虞愣了愣,就见蒋绍言将他手掌向上摊开,将那薄薄一片电梯卡塞进他掌心,之后一手托着他的手背,另一只将他手指轻轻拢上。

    手背贴掌心,钟虞完全忘记反应,只觉得蒋绍言的手烫得厉害,皮肤粗糙,细微的摩擦也带来叫人战栗的麻意。

    蒋绍言垂眼看他,低声说:“别丢了,丢了找你赔。”

    此刻电梯上升,那片半个手掌大小的电梯卡被钟虞捏在指间,那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当时被触碰的感觉一直停留在皮肤上,两天过还挥之不去。

    钟虞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跟郝家明学的新词儿:“痴线。”

    电梯到,钟虞也收拾好情绪,穿过走廊走向尽头处蒋绍言办公室,还没到门口,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蒋兜兜冲出来一把抱住他。

    蒋兜兜还是那套“小虞儿我好想你”,钟虞把他抱起来说“我也想你”,然后在左右两边脸上各亲一下,又问“饿不饿,去吃饭吗”,接着就见蒋绍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意味不明地朝他看了一眼。

    钟虞要低调,蒋绍言虽然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思,今天给助理秘书通通放假,所以这层一个人也没有,现在他也准备给自己放假。

    关灯锁门,外套搭在臂弯,蒋绍言正要问去哪儿吃,就见钟虞一脸莫名地朝他看,登时明白钟虞的想法。

    敢情这人根本没打算带他一起吃。

    蒋绍言顿时好气又好笑,说:“我也有嘴,我也会饿,钟大律师好心赏口饭吧。”

    讨饭还那么理直气壮,钟虞斜他一眼,转身的时候却笑了。

    下楼是坐蒋绍言专用的那部电梯,蒋绍言直接按到车库,中途不停。专用电梯当初设计没那么大,两个大人一个孩子有些挤,蒋兜兜刚进去就说怕怕,要钟虞抱抱。

    蒋绍言冷眼看他发嗲,就见钟虞还真把人抱起来,蒋兜兜靠在钟虞身上冲他爹得意地摇头晃脑。

    蒋绍言用眼神命令:下来。

    蒋兜兜冲他吐舌头:我不。

    父子俩眼神过招,钟虞察觉不对,转头疑惑地朝蒋绍言看。

    蒋兜兜的眼睛偏圆,而钟虞眼睛偏细长,但仔细看,两人的眼睛又有七八分相似,瞳仁漆黑,而且都十分清澈明亮。

    此时那两双相似的眼睛同时看来,一个可爱狡黠,一个灵动神韵,蒋绍言速速败下阵来,心中叹息,垂眉顺目地看了眼钟虞手里还拎着的鼓囊囊公文包,说:“不重吗,我帮你拎吧。”

    说罢就自发伸手去拿,过程中不免碰到手指,两人又同时抬头,无声地对望了一眼。

    蒋绍言嘴上说讨口饭,但不会真让钟虞请,怎么说也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饭,他早就提前订好餐厅。

    到餐厅,在服务生指引下进去包间,包间宽敞,一整面落地玻璃,正对穿过岚城的那条河,夜幕降临时景色很美。

    落座,蒋绍言坐长桌一边,钟虞带蒋兜兜坐另一边,当真是一家三口的既视感。蒋绍言静静感受着这一刻,嘴角微扬,点菜时语气都比平时温和,点的都是这家招牌。蒋兜兜也在对面翻菜单,字不认得就看图,翻到最后突然指着一张图片说:“我想吃这个。”

    蒋绍言看去,太阳穴顿时一跳,蒋兜兜指的是个冰淇淋。

    蒋兜兜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是对钟虞说的,晃着钟虞胳膊撒娇卖乖:“小虞儿你看,这个好漂亮哦,像不像个船,上面有奶油有小伞还有彩色的糖,我想要这个。”

    小崽子精得很,绝口不提还有三个冰淇淋球。

    钟虞认得这东西,叫香蕉船,他小时候就看到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餐厅里竟然还有。

    钟虞下意识去看蒋绍言,蒋绍言板着脸明显不赞同。

    钟虞又去看蒋兜兜,蒋兜兜眨巴着眼,天真无辜。

    “……”

    钟虞最后败于那双水汪汪的圆眼下,他也知道现在这个天气吃冰淇淋不合适,但实在不忍拒绝蒋兜兜,于是倾身向前去跟蒋绍言打商量:“要不点一个?就叫他吃一个球,剩下的我吃,我还没吃过这个。”

    “你没吃过这个?”蒋绍言愣了愣,“你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钟虞纳闷,他没吃过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都列出来跟蒋绍言说?

    蒋绍言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看了钟虞一会儿,对服务生讲:“上两份香蕉船。”

    这回轮到钟虞愣了:“点两份干什么?”

    蒋绍言说:“你单独吃一份,兜兜吃一份,吃不完剩下的我来吃。”

    蒋兜兜听他爸说点两份,正要欢呼,又听蒋绍言这话,顿时扁嘴:“爸爸你好狡猾,这样你可以吃我的又可以吃小虞儿的,是你想吃两份。”

    蒋绍言才不管他怎么说,菜单一合,就这么定了。

    等前头的菜上完,那两份万众瞩目的香蕉船终于上桌。

    钟虞以前只看过但没吃过,那时家里条件尚可,但他明白自己其实是寄人篱下,要仰人鼻息,因此早慧且懂事,从不提过分的要求。

    但不提不代表不喜欢,不想要。

    今天这一遭,倒像是要弥补小时候的遗憾了。

    思绪跑远,钟虞强行拉了回来,对着满满当当的香蕉船有点不知道怎么下口,就去看旁边的蒋兜兜。

    蒋兜兜满脸兴奋,他想吃这个很久了,先把插在上头的小纸伞拔掉,嗦嗦伞柄上的冰淇淋和奶油,再用小勺子连着饼干碎和糖粒挖一大勺送进嘴里。

    钟虞于是学他,也先把伞拔掉,然后歪着头,伸舌头去舔。奶油混着香草冰淇淋,甜滋滋的在嘴里融化,立刻就将方才回忆的苦涩压了下去,钟虞不由笑了,一抬眼,就见蒋绍言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看他,脸上也笑着。

    不是嘲笑,而是十分温和的笑,带着无限纵容与宠爱。

    钟虞感到一阵面红,这副吃相叫蒋绍言看到,但他绝不会表现出来羞赧来,也直直地回视蒋绍言,用眼神逼退他的眼神。

    蒋绍言却一直看他,一直看他,目光柔和深长,仿佛窗外那条绵延流淌的江河,不知所起,却一往而终。

    对视不知多久,钟虞渐渐地受不住了,本该针锋相对的对视不知何时变了味,变得缠绵粘腻,就像嘴里的奶油。

    钟虞率先转过视线。

    然而到底有些不甘,钟虞低头舀一勺冰淇淋,含在嘴里的时候嘟囔一句“痴线”。

    这两个字蒋绍言显然听懂了,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最喜欢的草莓味吃完,蒋森*晚*整*理兜兜正欲向第二喜欢的巧克力球下嘴,就被蒋绍言无情叫停。

    随后,一只邪恶的大手从对面伸来,把他那只香蕉船拖了过去。蒋绍言三两口草草解决,然后擦了擦嘴。如果蒋兜兜会用成语,一定说他暴殄天物!

    今天每道菜都合胃口,钟虞本来就吃了不少,香蕉船份量又足,他吃一半实在吃不下,蒋绍言见状说:“吃不下就不吃了,给我。”

    钟虞惊讶地看他。

    蒋绍言不以为意:“怎么这副表情,刚才不是说了,吃不完剩下的我来解决?再说——”

    蒋绍言特意停顿,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前又不是没吃过你剩的。”

    有理有据,还有过去无可否认的事实做例证,钟虞无话可说。

    把钟虞的香蕉船拿到面前,蒋绍言先看了一眼,巧克力的没动,草莓的吃了一半,香草的都吃了,他默默记下钟虞的喜好,不像刚才那样囫囵,而是一口一口细品,吃剩也津津有味。

    他猜要是钟虞会读心,八成又要说他神经。

    吃完饭,蒋兜兜突然宣布不跟钟虞回酒店,因为他还有别的安排。

    蒋绍言冷眼旁观,小崽子不知道又捣什么鬼。

    钟虞愣了愣,说好。蒋绍言开车将他送回酒店,蒋兜兜随钟虞下车,站在门口不舍地抱了好久,说明天一定再来找钟虞。

    钟虞说好。

    蒋兜兜上车,蒋绍言驾车离开,还见钟虞站在门廊下目送他们,而蒋兜兜也扭着身子一直挥手。直到上主路,再看不见了,蒋兜兜才扭回身子,对蒋绍言说:“爸爸我想去商场。”

    大概知道今天多次挑战了蒋绍言底线,蒋兜兜现在乖得很,提要求前还知道叫爸爸。

    蒋绍言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去商场做什么?”

    “我想给小虞儿买个礼物。”

    “买什么?”

    蒋兜兜眨眨眼:“我能先保密吗?”

    蒋绍言也不是一定要他说,反正待会儿买的时候他就能知道。

    既然是给钟虞买礼物,那必须要去最好的商场。父子俩想法一致,蒋绍言随即调转方向开车过去。

    到商场,蒋兜兜下车,从地库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刚一开,就仿佛被拉进了一个繁华璀璨的另个世界。

    他没头苍蝇似的东转西转,蒋绍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也不催他。

    等他们第二次经过天井下方的服务台的时候,一直注意蒋兜兜的工作人员便走出来,问蒋兜兜需要什么。

    蒋兜兜停下,蒋绍言跟着停下,想听这小孩怎么说。

    他听蒋兜兜说:“姐姐你好,我想买口红。”

    工作人员愣了愣:“买口红?”

    蒋兜兜点头:“嗯嗯,口红,抹嘴上的那个。”

    蒋绍言站在后头,也听到了。

    一晚上被小崽子频繁挑衅,正想着怎么回家给他立规矩,此刻听蒋兜兜说要买口红,不知为何,蒋绍言突然就笑了!

    第26章 奶油色 “他唇色偏浅,形状很好看,像……

    父子俩被工作人员领到彩妆柜台前。

    展示架上陈列成百上千支口红, 各种颜色,不同粗细,不同长短, 还不同质地……蒋兜兜眼花缭乱, 闭上眼, 揉一揉,再睁开……怎么还这么多?!

    他无助地看向蒋绍言。

    蒋绍言也没买过这玩意儿,对口红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有不同色号, 这点了解源于前年投资的一家美妆公司, 那家公司负责人来他办公室侃侃而谈口红和口红经济,拍马屁大赞“蒋总眼光独到!”, 浓重的香水味熏得他头疼,他便寻个理由礼貌地把人请了出去。

    谁想这里头好像水很深,没那么简单。

    导购见一个英俊男人领着个可爱小男孩光临,忙不迭走过去问需要什么,蒋兜兜表情讷讷的,说要买口红。

    导购看看蒋绍言又看看蒋兜兜:“小朋友给妈妈买吗?”

    “对,给我爱人买, 想当礼物送他。”蒋绍言接过话, “有什么推荐吗?”

    导购突然感到羡慕, 这么帅的老公和儿子一起来挑口红当礼物。导购问:“请问您太太之前一般用什么牌子什么色号呢?”

    蒋绍言和蒋兜兜对视一眼, 同时沉默。

    导购见惯了,立刻换种问法:“……那请问您太太皮肤白吗?”

    “白。”

    “白!”

    这回异口同声。

    导购继续问:“唇色呢?偏深还是偏淡?平时会干吗?唇形什么样?唇线明不明显?平时会化妆吗?”

    蒋绍言略略思索,以认真严谨的态度一一回答:“唇色偏浅, 粉里带点红,不过一吃辣就会变得很红。会有些干,他不怎么记得喝水, 但喝了水嘴唇就会变得很润泽。形状很好看,像花瓣,下唇比上唇略微饱满………”

    因为没什么客人,所以另一名导购也走过来,闻言与自己同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想:观察得这么仔细,估计平时没少盯着看吧。

    最后导购推荐三种不同质地和色号,分别是珠光带细闪,奶油,还有丝绒。

    蒋兜兜一听奶油就来劲儿:“要奶油要奶油!”

    蒋绍言请导购在试色板上画了一道印,他仔细观察那颜色,果真有点像奶油,丰润丝滑,叫他不禁回忆起晚上在餐厅,钟虞伸舌头舔奶油的那一幕,眼神暗了暗,拍板说就买这一支。

    因为要作礼物送出,导购特意精心包装了一番,把口红装进一个小巧精致的购物袋里。蒋绍言刷卡付钱,接过那袋子。

    蒋兜兜立刻就要抢,蒋绍言轻轻一提不让他碰,蒋兜兜拿眼瞪他:“这是我给小虞儿的礼物!”

    蒋绍言淡淡一笑:“我开的车,我付的钱,怎么成你的礼物?”

    小崽子不服气,但也反驳不了。

    蒋绍言不是想抢他这份功,而是以此为筹码来谈条件。上车后,他看着后座气鼓鼓的蒋兜兜问:“你是不是打算明天去找他的时候送?”

    蒋兜兜偏过头:“哼。”

    蒋绍言心中好笑,继续说:“去找他无非就是在外面吃喝玩,我给你提供另一种方案,你想不想吃他亲手做的饭,吃完饭跟他一起看电视打游戏,晚上一起散步,然后让他读故事给你听再搂着你睡觉?”

    每一条都稳准狠地捏在了蒋兜兜的七寸上,蒋兜兜在蒋绍言说话的时候就一点点把头转回来,眼睛越发地亮,到最后忍不住疯狂点头。

    他想,他可太想了!

    蒋绍言循循善诱,此刻图穷匕见:“那就不要去找他,让他到家里来,而且礼物你也可以送给他。”

    蒋兜兜思考两秒,点头同意了。

    父子俩达成共识,第二天一早,蒋绍言打给钟虞,说蒋兜兜有些拉肚子,恐怕今天不能再去外面吃饭。

    倒也不算说谎,蒋兜兜前一晚回来肚子的确有些不舒服,大约是吃了冰淇淋的缘故。

    不过蒋兜兜没哼也没闹,乖乖爬上床睡觉,他从小就知道,选择自己做,后果自己担,既然要吃冰淇淋就要承受吃完了可能不舒服的后果。

    但面对钟虞就不一样了,蒋兜兜抱着肚子装可怜,对着手机说:“小虞儿,爸爸说我今天最好在家休息,可我好想你,你能来陪我吗?我还准备了礼物想送你。”

    蒋绍言把手机又拿回来,再添一把火:“过来吧,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早上起来就闷闷不乐,你要是没事就来陪陪他。”

    大约钟虞终于松口,蒋绍言脸上展露些许笑意,冲正扒着他的手臂想要偷听的蒋兜兜递了个成功的眼神。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蒋绍言缓步向前,长身立在落地窗边,单手伸在居家裤的衣兜里,说:“家里什么都有,不用买直接过来就行……也好,那你买点水果吧,兜兜爱吃草莓……不着急,慢慢过来,我们等你。”

    挂了电话一回头,蒋绍言就见蒋兜兜兴奋地从沙发跳起来,双手竖在半空比耶。

    蒋绍言受他感染,笑容更深,但有些事还是得说在前头,于是他走过去站在蒋兜兜面前,神情略显严肃地说:“待会儿他来,你跟他说想吃他做的饭。”

    蒋兜兜一边蹦一边点头。

    蒋绍言又话锋一转:“但你不要进厨房。”

    蒋兜兜停下来:“为什么啊?”

    蒋绍言没用“厨房油烟大小孩子不能进”那一套来糊弄,或者“听话我给你买玩具”来交换,而是十分坦诚地说:“因为我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蒋兜兜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

    蒋绍言继续说:“就像你想和他待在一起一样,所以作为交换,你和他看电视玩游戏的时候,我也不会打扰。”

    听起来很公平,但蒋兜兜精得很,想了想问:“那晚上散步呢?”

    蒋绍言说:“我们一起散步。”

    蒋兜兜立马又问:“那睡觉呢?”

    蒋绍言卡壳,跟小崽子大眼瞪小眼,半晌,伸手在蒋兜兜头发上胡撸了一把:“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

    钟虞到的时候,给蒋绍言打了电话。

    蒋兜兜早穿戴好,一听钟虞来了立刻往外蹿,蒋绍言拿了大衣跟在后面,两人一道下楼。

    钟虞正往小区里走,开始他以为有门禁,进不来,谁料门口保安看他一眼就放他进来,他猜大约是蒋绍言提前打过招呼。

    所以双方在小区的喷泉边相遇,钟虞两手拎满东西,除了草莓,还有好些其他水果和礼物。

    上次来情况紧急,他空着手,这次总不能还空手上门,他将自己定位为客人,得有相应的礼貌和客气。

    “小虞儿!”

    孩童的声音惊起树上休憩的鸟雀,钟虞将手里东西搁下,俯身张开双臂迎接飞奔而来的蒋兜兜。

    这日天气很好,天空蓝得不像话,太阳高照,微风吹拂,是独属于秋日的温暖,喷泉向天空喷洒晶莹水滴,旁边的一大一小紧紧拥抱,构成一幅叫蒋绍言终生难忘的画面。

    “怎么下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好了好了,一看到你就全好了!”

    紧随其后的蒋绍言正好听见,心想蒋兜兜惯会甜言蜜语哄人,也不知道随了谁。钟虞抱着蒋兜兜站起来,两人视线在半空碰了一下,蒋绍言微微一笑,自觉拎起地上东西。

    上次来钟虞没注意,这次他特地留意了一下路线,搭电梯上楼,开门,蒋兜兜第一个跑进去,给钟虞拿准备好的拖鞋。

    还是上次那印着小黄鸭图案的拖鞋,等钟虞穿好,蒋兜兜才穿进自己那双里,两脚并在一起同钟虞并排站着,蒋绍言就见四只鸭子在眼前排队。

    钟虞心中既暖又甜,还夹杂别的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想起蒋绍言说蒋兜兜去超市一眼挑中这图案,于是问:“兜兜,你为什么喜欢这个鸭子?”

    蒋兜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不知道耶,反正我就喜欢。”

    钟虞摸摸他的头。

    钟虞来之前,父子俩人对他的时间做了严谨划分,蒋绍言分秒必争,蒋兜兜寸土不让,于是此刻,蒋兜兜冲蒋绍言挑眉眨眼,那意思——爸爸,你该退场了。

    蒋绍言将钟虞买的那堆东西拎进厨房,洗了草莓切了橙子端到客厅,对钟虞说:“你陪他待会儿,我上楼处理点事。”

    说完蒋绍言就上楼去书房,不过他特意没关门,很快听到楼下传来电视声,像是蒋兜兜喜欢的蜘蛛侠,偶尔能听到父子俩的交谈还有一两声轻笑。

    蒋绍言坐在书桌后头,文件摊开在面前,就这么垂手静坐,听楼下的声音。

    手机设定的闹铃在11点一刻准时响起,蒋绍言终于动了,施施然起身下楼,走到楼梯转角正好蒋兜兜抬头。

    蒋绍言隐晦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蒋兜兜接收到,一扁嘴,虽不情愿但很有契约精神,从没骨头粘在钟虞怀里的姿势爬起来,做作地摸摸肚子然后说:“小虞儿,我有点饿。”

    刚消灭半盘草莓,这么快饿了?钟虞问:“那……吃饭吗?”

    蒋绍言单手插兜,姿态优雅地从楼梯走下,适时接话:“饿了?我去做饭。”

    蒋兜兜没忘台词:“我想吃小虞儿做的饭。”

    钟虞愣了愣,他看看蒋兜兜,又同蒋绍言对视几秒,说行,接着从沙发起身,跟蒋绍言一起往厨房走。

    厨房料理台上堆满食材,都是蒋绍言一早叫人采买了送来的。

    钟虞有些手足无措,看看那堆菜又看看蒋绍言。蒋绍言笑问他:“会做吗?”

    以前的钟虞是不太会做的,但分别六年,蒋绍言不那么确定了。

    等待答案的那几秒,蒋绍言竟罕见地感到紧张。

    钟虞垂手站着,诚实讲:“不太会。”

    蒋绍言挑眉:“在国外没自己做?”

    钟虞的心微微动了一下,这还是蒋绍言第一次提起他在国外的事,口气平常好像只是随口闲聊。他同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平静地对视,猜不透蒋绍言到底什么意思,片刻才说:“没有,只会做三明治。”

    面包里夹点火腿生菜,撒上沙拉就是一餐,他那时白天打工晚上备考,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吃饭这件事情上,即便后来进律所开始接案子,经济状况改善,但也不敢松懈,几乎所有收入都被他存起来,他强迫自己一直往前,一刻不停。

    蒋绍言沉默,听到预想中的回答,既轻松也不轻松,更多是密密的心疼,他问:“吃那个能习惯吗?”

    “没什么习不习惯。”

    钟虞语气淡淡,仿佛不以为意,目光撇开,表示他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明知道这么说会叫他心疼……蒋绍言一时间不确定钟虞是有意还是无意。

    钟虞侧身而立,脸转向窗外,留给蒋绍言一道清瘦倔强的侧影。

    蒋绍言默默注视片刻,咽下一声叹息,走到墙边摘下围裙套上,对钟虞说:“那你给我打下手吧。”

    第27章 大律师 什么大律师,原来是小骗子

    厨房还有一条同款围裙, 钟虞穿上,系带在腰后随手打了个结。

    蒋绍言以目光为尺,一寸寸丈量, 觉得钟虞比较六年前并没变化, 腰身依旧劲瘦窄薄, 当年他一只手便能搂过,如今也可以。

    外套刚才在门口脱掉了,钟虞只穿了一件半高领的针织衫, 黑色显得皮肤很白, 领口包裹着细长的脖颈,正卡在喉结的位置, 冷眉冷眼,整个人有股禁.欲的色.气。

    钟虞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也有些别扭,跟蒋绍言同在一个空间总会受对方气场影响。

    蒋绍言摸准他的心思,就指使他干点简单的活儿,摘菜剥蒜递调料之类,渐渐地钟虞就放开, 还有余力跟蒋绍言搭话。

    他见蒋绍言处理食材姿态熟练, 可见经常做, 不禁好奇, 蒋绍言那么忙还有功夫做饭。

    蒋绍言说:“有空的话都是我给兜兜做,实在没空才让阿姨来。”

    钟虞了然,为了在意的人, 蒋绍言总愿意亲力亲为。

    他的菜摘好洗净,暂时没事,就垂手站在料理台边看蒋绍言忙碌。

    蒋绍言今天穿着十分居家, 下半身是宽松的灰色长裤,上半身也穿了一件针织衫,然而不知是尺码偏小还是洗过缩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将那结实漂亮的身材展露无遗。

    钟虞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没多久又转回,盯着蒋绍言看。

    这无疑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从各方面来说,英俊潇洒,身材高大,事业有成,温柔细致……再多的溢美之词叠加到蒋绍言身上都不为过。

    钟虞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这样一个人,注定会吸引许多人的追逐。

    钟虞不禁想,在他离开的六年里,蒋绍言是否将这份温柔细致给过别人。

    莫名地,心中竟咂出淡淡的酸味儿来。

    意识到逾越,钟虞飞快将思绪拉回,定睛去看蒋绍言处理大龙虾。

    那是只足有成年男人小臂长的波龙,两只钢铁似的蟹钳嚣张地挥舞,然而在蒋绍言手里也只能乖乖服软。

    龙虾送来前已经简单处理过,蒋绍言再进一步处理,大手利落地掰头剪腮……随着他的动作,手臂的肌肉虬结鼓胀,显得很有力量。

    钟虞便有些心猿意马,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大约也是怀孕带来的荷尔蒙改变,他特别喜欢蒋绍言身上的味道,闻不到就会心情低落,所以到了后来蒋绍言都是跟他一起睡的。

    有时晚上起夜,回床上又睡不着,他便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偷偷观察枕边的人,看他立体的五官,结实的臂膀。

    后来他不满足于只看,还伸手去捏,一边捏蒋绍言的肌肉一边想,平时也没见蒋绍言锻炼,为什么他的肌肉会这么漂亮。

    “钟虞?”

    蒋绍言唤了声,表情十分诧异,往钟虞捏住自己胳膊上的手指看了一眼,又去看他的脸。

    刚才他就发现钟虞站在那里表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正暗地观察,谁知钟虞突然上前,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往他胳膊上捏了捏。

    钟虞此刻也回了魂,意识到自己的惊人之举,内心也十分震惊,他怎么想着想着竟真的伸手去捏蒋绍言的胳膊?

    然而钟大律师连在拉美遭遇枪支威胁都面不改色,这种场面不过尔尔,他冷静地收回手,顶着一对微微发红的耳尖,淡定地对蒋绍言说:“你毛衣上有根头发。”

    “……”蒋绍言默了几秒,“头发呢?”

    要证据?

    钟虞眉心微动,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搓,面不改色举到蒋绍言眼前:“掉了。”

    蒋绍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三分揶揄七分狎昵,总结起来就是不信。钟虞抿唇回视,只觉耳后烧得慌,冷声说:“看来你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去陪兜兜看电视了。”

    蒋绍言不由再次感叹血缘的力量,这转移话题、倒打一耙的功力,小崽子完全是继承了生他的这个人!

    钟虞转身要走,蒋绍言想去拉他,但手上还沾着腥,情急之下只能用食指勾住钟虞围裙后面的带子。

    那带子细细的一根,在钟虞毛衣上勒出一道浅痕,令人想象若是粗糙的手指直接按上去,是否会压出更深的痕迹。

    蒋绍言目光发暗,恨不得直接将人拉过来用力抱在怀里,但实际上他控制着力道,只是轻轻将人拉住,随后无比真诚地说:“抱歉我的错,我毛衣上的确有头发,你好心帮我拿掉,我该说谢谢,以及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过了好几秒钟虞才转身,深深地看了蒋绍言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他根本就是无理取闹,然而蒋绍言不仅照单全收,包容他,甚至纵容他。过去是因为自己肚子里有蒋兜兜,可现在呢?为什么现在他还是这样。

    钟虞突然间感到滋味复杂,低声问:“还有什么要我做?”

    *

    波龙摆盘撒了蒜蓉料放进蒸箱,蒋绍言又炒了两道小炒做了一道汤,做最后一道菜的时候,他停下看了钟虞一眼,说油烟大,叫钟虞先出去陪蒋兜兜看会儿电视。

    钟虞注意到案板上只剩牛肉没处理,旁边料理台还有豆芽等等配菜。他默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脱掉围裙洗净手便从厨房出去了。

    大约过一刻钟,蒋绍言也从厨房出来,做好的菜一一上桌,最后才端出那道“油烟大”的菜,钟虞扫一眼,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那是道水煮牛肉。

    钟虞爱吃辣,尤其喜欢这道菜,同蒋绍言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他基本上一周要吃三四回。蒋绍言觉得外头餐馆的油不健康,就自己学了做给他吃。

    其实看到牛肉和配菜的时候他隐约就有猜想,没想到蒋绍言果真做了这道菜。

    三个人落座,还是蒋绍言坐一边,钟虞和蒋兜兜坐对面,蒋兜兜早饿了,吃得欢快,说小虞儿做的菜真好吃。

    钟虞并不居功:“我只是打下手,菜都是你爸爸做的。”

    蒋兜兜才不管,反正天花乱坠一通夸。

    蒋绍言在对面笑,见钟虞吃着其他菜,筷子却迟迟不往那道水煮牛肉上落,于是抬头看了一眼。

    正巧钟虞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蒋绍言笑笑,问:“怎么不吃?”

    语气温和,钟虞却感到说不出的别扭,这股别扭劲儿从刚才在厨房就开始了。他犹豫了一下,不想在蒋兜兜面前跟蒋绍言较劲,夹一筷子吃了,咽下去之后就听蒋绍言问他味道如何。

    “很久没做,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蒋绍言说,蒋兜兜嗓子细不吃辣,他本人也并非无辣不欢,所以的确很久没做。

    牛肉嫩滑,豆芽爽脆,麻、辣、香三味平衡得很好,钟虞静了几秒,抬头时淡淡说:“挺好的。”

    却没回答蒋绍言的问题。

    蒋绍言察觉到了钟虞态度的转变,明明刚才在厨房还好好的,怎地眨眼功夫又变冷淡?静静看他一会儿,蒋绍言罕见强势地打破砂锅问到底:“挺好的怎么不吃,口味变了?不喜欢了?”

    钟虞微红的嘴唇抿了抿,表情依旧冷冷淡淡:“口味变了不是很正常?变化才是常态,没什么是永恒的,蒋总。”

    一句反问两字称呼,叫蒋绍言心口严严实实堵住。

    那道水煮牛肉钟虞之后再没碰,被蒋绍言分两顿吃了,中午没吃完晚饭接着吃,下午他呆在书房一直没下楼,连蒋兜兜都察觉到异常,悄声问钟虞蒋绍言是不是不高兴了。

    钟虞正搂着蒋兜兜看动画片,抬头往二楼瞥了一眼,没说话。

    蒋兜兜很快把他爸抛在脑后,整个人懒洋洋美滋滋地歪在钟虞怀里,抱着钟虞脖子深深闻了一口,又说:“小虞儿你好香啊。”

    钟虞被他逗笑,也低头在自己身上嗅嗅,还是没闻出什么味儿,想起什么又问:“兜兜,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

    蒋兜兜眨眨眼:“我能晚上再给你吗?”

    这样钟虞就能留到晚上。

    钟虞道好,同时越发好奇。

    晚饭后三人下楼散步,天色向晚,光线黯淡,好在有路灯照明,钟虞才发觉蒋绍言住的这个小区是真大,总共只五栋住宅,剩下的全是绿化,草坪喷泉绿植湖泊,应有尽有,几乎相当于住在一片森林里。

    蒋兜兜带钟虞走他最常遛弯的那条路线,他昂首在前面带路,钟虞稍微落后一些,而蒋绍言掉到最后。

    走着走着,就听蒋绍言咳嗽了一声。

    钟虞没回头,走到隔壁那栋一楼一户人家前,蒋兜兜停了下来。那户人家门前有个小院,一圈木篱笆围着,上头花枝缠绕十分漂亮。

    蒋兜兜跑过去趴在篱笆上,冲里面“汪汪”两声狗叫,随即里头就传出回应。

    “汪汪!”

    蒋兜兜兴奋回头:“小虞儿快来看,大狗狗!”

    一条卵石小径直通门前,钟虞踩着鹅卵石走到近前,果然就见院子里拴着一条狗,体型大,棕色的毛发十分蓬松,看起来像松狮,然而脸型又偏像哈士奇,难道是个混血?

    他想起蒋兜兜之前离家出走逗过狗,不知道是不是这只,于是问:“它是你朋友吗?”

    “是哦。”蒋兜兜说,“我每次经过都要跟它打招呼。”

    但那只狗显然不这么想,看了两个不速之客一眼,大概觉得没威胁,懒洋洋趴回窝里继续睡觉了。

    背后又传来一声咳嗽。

    钟虞顿了顿,拍拍蒋兜兜的头说:“我们走吧,别打扰它了。”

    蒋兜兜却不肯,还趴在篱笆旁边,说我不吵它我就看看它。钟虞陪他站了一会儿,就在这时,背后再一次传来咳嗽,这回不止一声,停不住似的,连咳了好几下。

    钟虞没忍住,回了头。

    蒋绍言站在小径另一头,三四米的距离,正凝眸看向他。

    对视了几秒钟,钟虞走过去,停在蒋绍言跟前一米左右,问:“你没事吧?”

    蒋绍言握拳抵在唇边,适时地又咳起来。他咳嗽完全是因为一次性吃了太多辣,嗓子不舒服,然而这其中几分真实几分刻意……不好说。

    这期间,他视线一直没离开钟虞,黑色的眼睛紧锁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见蒋绍言不答,钟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蒋绍言颇具压迫感的视线,转身正要回蒋兜兜身边去,被蒋绍言一把拉住了臂弯。

    蒋绍言把人拉住也没松手,手指松松地圈着钟虞的小臂,像怕人跑了似的。定定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曾经说过,你我之间没有隐瞒,只要我问,你一定会说。那我问你,是真的不喜欢了吗?”

    蒋绍言声音很低很轻,带着咳过后的沙哑,钟虞听得心头一紧。

    这个一楼的主人家应该是个颇有情调和生活乐趣的人,不仅在篱笆上缠了花,还在小径两旁栽了许多树,桂花石榴柿子等等等等,根茎粗壮枝叶繁茂,华盖般层层叠叠。路灯的光线被遮挡,唯有细碎光点穿过,因此显得有些幽暗和暧昧。

    蒋绍言正站在树下,俊朗的五官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明亮坚定。

    钟虞抿抿唇,冷声问:“你指什么?”

    蒋绍言沉默了一会儿:“那道菜,为什么不吃?”

    钟虞没了声。

    其实他并不只会做三明治,出国之后起码也尝试过自己做菜,水煮牛肉便是其中之一,他尝试复刻蒋绍言的做法但失败了,进入安诚之后拿到第一笔律师费就立刻找了家中餐馆点了这道菜。

    但不是那个味道。

    之后他去过华人朋友家做客,也去过其他更高档的餐馆,都不是这个味道。

    直到一次客户宴请,去了纽约最好的中餐厅,米其林大厨亲自烹饪这道菜,他还是觉得味道不对。

    那时他才意识到,不是味道不对,是做这道菜的人,不对。

    蒋绍言问他为什么不吃?

    如果注定以后品尝不到,注定要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忍受这份思念,那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蒋绍言又低声问了一遍:“真的不喜欢了吗?”

    像问那道菜,又像问其他别的。

    不喜欢,钟虞心里冷冷地想,但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太久,久到一阵风吹来,头顶枝叶簌簌,几片叶子掉下,恰有一片落在他肩膀上。

    蒋绍言松开他,捻起那树叶。

    钟虞依旧沉默,沉默就是另一种回答。

    叶茎在指间转了转,蒋绍言突然笑了,剑眉舒展,雨过天晴。他拿着那树叶往前伸到钟虞面前,叶尖在那紧闭的唇缝间抹了一道,轻轻地,似乎触碰到了又似乎没有,从一边唇角到另一边,而后低笑着说:“什么大律师,原来是小骗子。”

    第28章 抹口红 “嘴巴张开点。”

    散完步回去的路上, 忐忑的人换成了蒋兜兜。因为按照蒋绍言跟他商量好的剧本,待会儿回家就是他送礼物的时间。

    那幅画要是不算,这是蒋兜兜正儿八经送给钟虞的第一份礼物。

    蒋兜兜给自己打气, 吴瑞他妈就很喜欢啊, 小虞儿肯定也喜欢。

    进门没多久, 蒋兜兜就双手绞在身后,忸忸怩怩地说要给钟虞拿礼物。

    钟虞一早就知道蒋兜兜有东西送他,下午的时候他没忍住问了蒋兜兜, 小孩嘴严, 一点儿不透露,钟虞的胃口更被高高吊起, 好奇心到顶,心想蒋兜兜到底要送什么。

    他猜测可能还是手工之类,比较有意义。

    礼物搁在楼上卧室,蒋兜兜蹬蹬蹬跑上去拿,蒋绍言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钟虞。

    秋天晚上凉,转一圈的确有些冷,钟虞淡淡看蒋绍言一眼, 接过说谢谢。

    蒋绍言笑道:“不客气。”

    钟虞微微蹙眉, 总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等他喝完, 蒋绍言拿过空杯子又去了厨房。

    蒋兜兜很快从楼上下来, 太心急差点跑掉一只拖鞋,钟虞赶紧让他慢点。

    蒋兜兜跑到钟虞跟前,双手先背身后, 说了一通准备好的话,无非就是希望钟虞会喜欢自己的礼物,接着就把一个盒子从身后拿了出来。

    第一眼看, 钟虞愣了愣,那是个长形盒子,红色皮面,红的颜色很正,中间印有两个金色字母,大约是品牌logo。钟虞代理过一起商标案,恰好知道这牌子,所以他知道这是个化妆品的品牌。

    这盒子小小巧巧,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蒋兜兜手往上举,示意他拿着,打开看。

    钟虞狐疑地接过,沿中间那道缝将盖子掀开,顿时瞳孔一缩。

    口红!?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应过来之后便扭头去寻蒋绍言。

    蒋绍言站在厨房门口,姿态悠闲,一手落兜,另一手端杯水正好整以暇喝着,对上钟虞视线,他表现得惊讶又无辜。

    钟虞怒瞪他:我不信你不知道。

    蒋绍言宽肩一耸:真的与我无关。

    感到衣服被一只手拉扯,钟虞回头,就见蒋兜兜正拉着他,神情明显紧张:“你不喜欢啊?”

    “……没。”钟虞硬着头皮,“我挺喜欢的。”

    蒋兜兜怎么看怎么森*晚*整*理觉得钟虞好像不大喜欢,连忙解释:“我同学跟我说的,这个叫口红,我问他送什么给你他说就送这个……”

    声音越来越低,蒋兜兜嘟起嘴,觉得自己这礼物送错了,就要从钟虞手里抢回来。

    钟虞躲了一下,半蹲在蒋兜兜面前,见小孩眼睛鼻子都红了,呼吸一抽一抽,难过又委屈。

    钟虞不可避免地心软了,他抬手摸摸蒋兜兜的脸,轻声问:“你还问了同学?”

    蒋兜兜可找到甩锅对象了:“是啊我同学叫吴瑞,就是他说的,他说他妈妈最喜欢口红了,一定要叫我送你。”

    钟虞哑然,蒋兜兜那同学可能都没搞清楚他的性别就瞎出主意。

    总归一番心意,比起礼物本身,心意更重要。钟虞感受到,万分珍惜,决定收下,他郑重地对蒋兜兜说:“谢谢宝贝,我很喜欢,真的。”

    蒋兜兜眼睛蓦地一亮,又来劲儿了:“那你要涂嘛,吴瑞说他妈妈涂上可好看了,小虞儿涂肯定更好看!”

    钟虞:“……”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钟虞无奈又好笑,他想,或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感觉,底线一退再退。他站起身,伸手在蒋兜兜细软的头发上揉了揉,然后说:“行吧,那你等我。”

    说罢就往一楼客卫走,走动间眼锋往旁轻轻一扫,像夹着锋利刀片,但更像带了个撩人的钩子,立在厨房门口看戏的某人立刻动了,高大的身影紧跟在后。

    钟虞进去客卫,正要关门,一条长腿突然伸进来,紧接着又探进半个身,蒋绍言那张英俊的脸最后出现。

    钟虞攥着口红盒子,冷眼看他。

    蒋绍言推门进来,又反手将门在背后掩上,宽敞的客卫陡然间变得逼仄狭窄。钟虞不躲不退,看蒋绍言朝他走近。

    蒋绍言压低声音:“不要生气,听我解释。”

    钟虞勾唇冷笑,蒋绍言是以为他不记得他的那些癖好了吗?

    蒋绍言将那天去商场的经历一五一十告知:“我没有阻止,一来觉得不好打击兜兜,二来我是真的觉得……”

    他顿了顿,深深地注视面前这张微微仰起的美丽面庞,认真说:“你涂上会很好看。”

    客卫的顶灯是暖黄色,光线照拂着钟虞的脸,仿若镀上一层柔光。钟虞神情松动,蒋绍言看在眼里,继续说:“你要是不想就算了,我跟兜兜去说。”

    钟虞轻哼了声,他知道蒋绍言以退为进在激他,但还是说:“不就是涂吗,没什么大不了。”

    说罢转过身面对镜子,打开盒子将里面那支黑色方管拿了出来,盒子随手搁在洗手台上。

    他将盖子拔掉,露出里面红色的膏体,颜色较正红稍浅,在灯光下呈现奶油般细腻的质地。

    转动下方将那膏体旋出,随后便举到嘴边,对着镜子比了比。

    不同于蒋绍言,这玩意钟虞当初买过,更用过,当然只那么一次,再次用还是别扭。

    他知道蒋绍言就在旁边看他,但他没看蒋绍言,也没出声撵人走。

    洗手台很宽,钟虞站在台子前,离镜子稍有些远,灯光也不十分明亮,他不得不微微踮脚,上半身前倾去照镜子。随着这动作,他整个身体,从修长的颈部开始,到纤瘦挺拔的背,便弯出一道蛊人的曲线来,臀部微向后挺着,显得越发圆润挺翘,而再往下就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蒋绍言一言不发,心头像被火舌舔过,目光越发地暗。

    钟虞好像终于摆好了姿势,口红伸到唇边,正要涂,突然间又停下,鬼事神差,往蒋绍言看了一眼。

    那一眼含了不明的意味,戏谑、挑衅或是蓄意勾引,总之绝没有反感或者厌恶,两道目光交缠在一起,蒋绍言再忍耐不住,反手将门彻底关上,箭步上前,双手掐在钟虞腰侧,将人在怀里转了个圈,随后一把抱起放在了洗手台上。

    大理石的台面有些凉,钟虞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蒋绍言的手臂。

    “你干什么?”钟虞惊呼,怕被外面的蒋兜兜听到而压低声音,“放我下来。”

    蒋绍言强势地挤到他身前,手臂撑在台面上,将人牢牢困住。

    钟虞白皙的面庞现出薄薄的怒意,伸手用力去推蒋绍言,却发现蒋绍言肌肉绷得厉害,硬邦邦跟石头一样,根本推不动。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钟虞咬牙切齿,“蒋绍言!”

    蒋绍言反而笑了,低声问:“这回怎么不叫蒋总了?”

    钟虞怒瞪他。

    蒋绍言深深长长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看他手里紧攥的口红,凌厉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低声说:“把口红给我,我给你涂。”

    钟虞攥得更紧:“不、给!”

    手不能动,他便伸腿去踢,被蒋绍言一手制住,握着膝盖紧贴在自己的腰上。

    “听话。”蒋绍言声音低沉喑哑,带着十足侵略性和压迫感,他看着钟虞,“给我。”

    说完蒋绍言腾出一只手去拿钟虞手里的口红,钟虞躲了一下,当蒋绍言再次直直看过来的时候,不自觉就松了手。

    气氛静了几秒,钟虞将头扭到一边,到底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又把头转回来,带着讥讽问:“你会用吗?”

    蒋绍言第一次用,但有些事就是天性,就是本能,他笑了笑,将那口红又旋出一些,举到钟虞唇边说:“嘴巴张开点。”

    钟虞还是没动,两瓣唇紧紧抿着。蒋绍言看着他笑,低声问:“害怕了?放心,不会给你画成大花脸,把嘴张开,乖了。”

    两人距离十分近了,钟虞满鼻满口都是蒋绍言身上的气味,他抵抗不了,动了一下,两片嘴唇便自动分开,中间露出一条细缝。

    蒋绍言目光暗了暗,但也知道时间不多,先在那柔软的上唇从左到右抹了一道,接着又去涂更加饱满的下唇,两瓣浅淡的嘴唇便染上玫瑰般夺目的艳色。

    蒋绍言垂眸看着,约莫过十几秒,突然倾身向前,这姿势叫两人间距离陡然拉得更近,钟虞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一瞬间以为蒋绍言要来吻他,然而蒋绍言又很快退后,钟虞看他的手,才发现蒋绍言刚才是去够台面上的纸巾。

    蒋绍言将纸巾捏出一个角,把抹到唇线外的口红轻轻擦去,又最后端详了片刻,以眼神吻过,才对钟虞说“好了”,接着退后一步,恢复绅士斯文的距离。

    钟虞从洗手台跳下来,转身去照镜子,听蒋绍言在背后问他怎么样。

    他掀起眼皮在镜子里同蒋绍言对视一眼,又低下目光,指腹在嘴唇上抹了抹,把颜色抹掉一些,觉得没那么红但还是能看出涂了东西,这才直起身,狠剜了蒋绍言一眼,用力将他推开,拧门走了出去。

    第29章 洗澡澡 蒋兜兜大声宣布:“我以后都不……

    蒋兜兜早等不及, 眼巴巴盼着,搞不懂两个大人在卫生间里捣鼓什么,又不是小孩子, 上厕所也要一起。等钟虞出来, 他先愣了愣, 然后一把跳到钟虞身上要抱抱:“小虞儿真好看!小虞儿最好看!我最爱小虞儿!”

    钟虞也笑,抱着他,拉过蒋兜兜的手在手背亲了一下。

    一个浅浅的唇印便印了上去, 小崽子又愣了愣, 嘴角咧到耳根,大声宣布:“我以后都不洗手啦!”

    蒋绍言看到了也听到了, 微微眯眼,盯着蒋兜兜扬起的手背,抄在裤兜里的手指不由捏了捏。

    礼物送出去,蒋兜兜心头大事落停,又缠着钟虞要他读故事。钟虞来之前就做好陪他一天的准备,一口答应,蒋兜兜得寸进尺, 临时给自己加戏, 黏黏糊糊说想躺床上听故事, 他是个爱干净的宝宝, 上床之前得洗澡,所以要钟虞给他洗澡。

    钟虞无所不应。蒋兜兜高兴了,转脸又指挥蒋绍言:“我今天要泡澡, 爸爸你给我放水吧。”

    蒋兜兜自己卧室里就有浴缸,有段日子没用,蒋绍言先刷一遍, 塞上塞子放水,之后就出去叫人。

    蒋兜兜三两下脱光,小裤衩也一把扯掉,脱完才觉得怎么有点难为情啊,捂着小吉吉就往浴室跑,一下扎进浴缸里。

    钟虞挽起衣袖跟进去,见墙边有个蓝色塑料板凳便拿过来坐在浴缸旁边。

    蒋兜兜坐在浴缸里,两腿并一起,等水漫过胸口才松开,问钟虞:“小虞儿你不洗吗?”

    “我不洗,”钟虞边说边打湿毛巾往他身上淋水,姿势有些笨拙,“舒服吗?不舒服你跟我说。”

    “舒服的。”蒋兜兜赶紧说,身体泡在水里,手还高举在外,生怕手背上的口红被洗掉。

    钟虞说没关系,蒋兜兜问他:“洗掉了你还给我亲吗?”

    底线都退到没边儿了,钟虞笑着允诺:“亲。”

    蒋兜兜高兴了,整个人往下滑进水里,只露一双漆黑圆溜的眼,看着钟虞笑。

    蒋绍言旁观两人亲亲热热,竟有些吃味,也抬起手背看了一眼,正巧被钟虞撞到。

    视线在半空对上,钟虞戏谑地扬眉,抹了口红的嘴唇往上翘着,白净的面庞艳丽张扬,蒋绍言不由看呆,回过神后也忍不住笑。

    水放得差不多,蒋绍言将水龙头关上,把蒋兜兜的沐浴露洗发水拿过来,又拿了条干浴巾挂在架子上。

    这是独属于父子二人的温馨时刻,蒋绍言没多待,自觉地出去了,离开前跟钟虞说洗好了把人抱出来就行,剩下的他来收拾。

    蒋绍言本打算去书房,从蒋兜兜卧室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床上传来震动,看过去才发现是手机在震。

    他自己的手机就在裤子口袋里,这也不是蒋兜兜那部定制儿童机,只可能是钟虞的。

    蒋绍言拿起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出视频通话的请求,再一看那个叫伊森的名字,他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半掩着门的浴室里灯光明亮,不时传来水声、说话声和嬉闹声。蒋绍言没出声,任由视频通话自动挂断,冷漠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又扔回了床上。

    蒋兜兜洗了半小时,先在浴缸里泡二十分钟,小脸被水汽蒸得红扑扑的,钟虞把浴缸里的水放掉,又在花洒底下给他冲身上泡沫,洗干净后用柔软干燥的大浴巾一裹,抱出来放到了床上。

    等给蒋兜兜穿好睡衣,他才拿起刚才搁在床上的手机,发现了两个未接视频以及一条信息,都是伊森的,问他在干什么,说有急事,请他看到回复。

    钟虞不知道伊森会有什么急事,思索了两秒,对蒋兜兜说让他先等等,他要去打个电话。

    蒋兜兜正撅着屁股在床头的书柜上扒拉故事书,精挑细选出一本叫钟虞读给他听,闻言愣了愣,说好的。

    钟虞拿着手机出去,打算到楼下回这个电话,正巧蒋绍言从隔壁书房出来,看到他往下走的背影。

    蒋绍言不声不响站在原地,微眯起眼,听钟虞一级级台阶走到楼下,继而像是穿过客厅走到了落地窗边,安静了十几秒,很快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说的英语,速度不紧不慢,语气不热络,甚至偏冷淡,总算叫蒋绍言心情没那么糟糕。

    楼下客厅,钟虞站在落地窗旁,直接问伊森什么事。

    伊森道刚才找一份资料没找到,想起钟虞那里应该有备份,才打的电话。

    纽约现在应该是周六早上,伊森虽然聪明头脑灵活,但本质也是个喜好享乐的富二代,钟虞对他一早起来就看资料存有怀疑。

    但他并未说出来,只告诉伊森自己现在在外面,可能要等一会儿才能发给他。

    伊森沉默了一阵,问:“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吧,没在酒店吗?”

    “没有,我不在。”钟虞只说了这一句,并不打算跟任何人报备行程。

    冷淡的态度叫那头沉默更久,伊森语气软化,还是追问:“跟朋友吗?你以前这个时间一定会在加班的,而我会陪着你。”

    钟虞蹙眉,不待开口,伊森又说话了,这回换成玩笑的口吻:“如果我哪天要是去找你,你会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开个玩笑。”伊森飞快说,“记得把资料发我,多晚我都等你。”

    因为这通电话,叫钟虞延续一天的好心情被突兀地打断,跟蒋兜兜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轻松愉悦,充满温情和感动,孩子的天真和毫无保留的爱让他沉浸其中,甚至让他产生某种错觉——这就是他生命里十分平常的一天,之前无数天都是这么过的,而未来的无数天也将这样度过。

    但实际并非如此,过去的无数天他都错失,而未来的无数天他也注定将缺席。

    心脏不断往下沉,钟虞没着急回楼上,站在窗边兀自平复,他不想带着任何不好的情绪去见蒋兜兜。窗外夜色深重,落地玻璃映出钟虞修长的身影,他站着未动,望向窗外,直到玻璃里多了另一道影子。

    钟虞立刻转身。

    蒋绍言只是沉默看他,一时间谁都没说话。钟虞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尖锐和防备,仿佛全身竖起刺的刺猬。他以为蒋绍言会问他在干什么,或者电话是给谁打,谁料蒋绍言并没有,反而问他衣服有没有湿。

    钟虞愣住。

    蒋绍言以为他没听清,往前走近半步,低声又问一遍:“毛衣湿了吗?兜兜洗澡闹人,有没有把你衣服弄湿?”

    钟虞低头看,黑色的毛衣即便湿水也看不出来,如果蒋绍言不说他自己甚至没注意。

    竖起的防备一瞬间颓踏,钟虞动动嘴唇:“没有。”

    其实是有的,在靠近小腹的位置湿了一块,正好是那道疤所在,但他不在意,也不想就这个话题跟蒋绍言多拉扯。

    他抬脚往楼梯走,擦身而过时,蒋绍言转头看他,钟虞唇上还涂着刚才抹上去的口红,不知怎地没被擦掉。

    *

    父子俩到底没能把人留住,钟虞给蒋兜兜读完故事就要走。

    蒋兜兜哪肯,但看钟虞下去打过电话好像就不太高兴,不敢强留他,只哼唧着说要再去找他。

    钟虞说好,摇摇手机:“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蒋兜兜从床上爬起来送他下楼,蒋绍言站在门口,拿过挂起的大衣递过去。

    钟虞接过,手指碰到了蒋绍言的手,他抬眼看去,又对上蒋绍言的眼睛。

    两人相对沉默,俱是无言。

    钟虞穿大衣,蒋绍言问他:“怎么回去?”

    “叫车。”

    “已经叫了?”

    “还没。”衣服穿上,钟虞一粒粒系纽扣,他估算过时间,坐电梯到楼下再叫车正合适,等他走到门口司机也刚好到,他没什么耐心,不喜欢等人,也不想要别人等他。

    蒋绍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送你。”

    钟虞立刻拒绝:“不用。”

    蒋绍言没做声,钟虞以为他不再坚持,低头去看蒋兜兜。蒋兜兜紧紧抓着他的手,眼角红红,目光竟有些湿。

    此时已是十一月,入了冬,半夜气温零下,寒风冷得刺骨,公寓里灯光明亮还开了暖气,厚实的墙壁隔绝严寒,所以钟虞只感到了融融暖意。

    但他现在要走了,要离开这里,独自踏进寒夜。

    钟虞的心同样被浓浓的不舍包裹,但性格使然,他并未流露过多,只是蹲下,轻轻拥住蒋兜兜。

    就在这时,头顶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

    “蒋熠安。”

    蒋绍言很少如此郑重又严肃地叫蒋兜兜大名,带着一个父亲的威严,钟虞愣了,蒋兜兜也愣了,两人同时抬头。

    蒋绍言说:“给你五分钟,上楼穿衣服。”

    蒋兜兜很快反应过来,颓丧的面庞一瞬点亮,像个得了号令的小士兵,即刻就往楼梯冲去:“不用五分钟,我两分钟就穿好,小虞儿等我!”

    钟虞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慢慢站直看向蒋绍言,满脸都是不赞同。

    “他都快睡觉了,你还让他穿衣服干什么?”

    蒋绍言说:“你走了他也睡不着,一样的。”

    钟虞还要说话,蒋绍言已经穿好外套拿起车钥匙,又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出一张黑色门卡递过去。

    “这是电梯卡,小区门口的门禁也能刷,你拿着,以后进出方便。”

    钟虞没动:“我不需要。”

    蒋绍言淡淡笑笑:“怎么,我公司门禁就要,公寓的就不要?”

    钟虞垂眸瞥了一眼那张薄薄卡片:“我要是说就不要呢?”

    蒋绍言看着他:“那我就只能强给了。”

    说着他拉过钟虞的手,硬是把卡塞了进去。

    钟虞被迫捏紧那张卡,蒋绍言松开他的时候,手掌将他蜷起的手指包在掌心握了握,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凉”。

    “好了,我先下去开车,待会儿等兜兜下来你们直接到一楼。”蒋绍言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蒋兜兜迅速穿好衣服,又蹬蹬从楼上跑下来,钟虞弯腰把他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又给他裹了条围巾。

    到楼下,蒋绍言已经将车从车库开了出来,一直着着没熄火,蒋兜兜刚一爬上后座就说:“哇,爸爸已经把椅子弄热了!”

    钟虞坐下的时候果然感受到身下的座椅是热的。

    蒋兜兜自己系好安全带,又给钟虞系上,然后对蒋绍言说:“出发吧爸爸,我们送小虞儿回酒店。”

    蒋绍言滑动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没多久就出大门,拐弯上了大路。

    平常这个点蒋兜兜早睡了,就算不睡也很少这么晚还在外面,他有些兴奋,车厢里就只听他一个人在叽叽喳喳。

    钟虞紧挨着他,一只手臂搂在他身后。

    座椅的温度传导到全身,他现在整个人都觉得很暖和。

    不自觉往后视镜看,正好蒋绍言也看了过来。

    对视只一秒蒋绍言就移开了,继续看前方的路,双手稳稳地掌控方向盘,让车在夜色里平稳穿行。

    蒋绍言的背影看起来高大宽阔,叫人莫名踏实和心安,钟虞看了片刻,突然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身下温暖的皮垫。

    第30章 送礼物(一更) 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了……

    收下蒋兜兜那支口红, 钟虞虽然哭笑不得,但礼尚往来,琢磨怎么给小孩回一份礼物。

    老陈生的女儿, 买的都是公主裙洋娃娃, 不具备参考性, 聊天中他才得知原来郝家明有个上高中的儿子。

    这一日上午茶歇,老陈和郝家明又凑在一起,老陈给郝家明展示自家闺女的照片, 羡慕得郝家明直流口水。

    郝家明扼腕:“我好钟意女儿, 偏偏我家生了个淘气鬼!人家来讨债,他是来讨命!我和他妈妈也算名校毕业, 怎么生了他这么个笨蛋衰仔啊,每次辅导作业我都要准备速效救心丸,防止一命呜呼!”

    老陈正拍着郝家明肩膀幸灾乐祸,就见钟虞也走过来。

    钟虞主动问:“聊什么?”

    “聊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啦。”郝家明说,“真羡慕陈律,有个贴心小棉袄。”

    钟虞点点头,倒了杯黑咖啡站在旁边, 竟然没走, 一副饶有兴致要加入的模样。老陈惊讶, 钟虞向来不爱凑堆聊天, 更别提聊孩子的话题,怎么今天转了性。

    老陈转转眼珠,大概猜到原因。

    郝家明又冲钟虞抱怨一通, 无非他家男孩子多调皮多不叫人省心:“把他妈妈气到哭转脸又送花哄人,将他妈妈哄到眉开眼笑。臭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招数。”

    泼金似的阳光照进来, 钟虞整个人正好站在光里,他默默听着,静静笑着。那笑虽然浅,但不再凉薄,不再是伪装出来的笑,而是温和的笑,发自内心的笑,老陈一瞬间竟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钟虞发觉郝家明这人挺有意思,等郝家明说完,他问:“那郝总儿子小时候,你会送他什么礼物吗?”

    郝家明瞪眼:“我送什么礼物,衰仔日日气我,我送他一顿男子单打。”

    钟虞忍俊不禁。

    玩笑归玩笑,郝家明又正色问:“钟律问这个做咩?要给人送礼物?”

    钟虞道是。

    “多大的男孩?”

    钟虞想起蒋兜兜,情不自禁又笑起来:“五六岁吧,也挺皮的。”

    老陈闻言挑眉,钟虞淡定地朝他扫了一眼。

    郝家明继续问:“关系远近呢?关系远我就直接建议包红包啦,你省事,人家家长也开心,关系近的话那就要好好挑挑。”

    钟虞摆出请教姿态:“比如呢?”

    “送玩具啦,赛车飞机手枪,男孩子嘛就喜欢这些,或者送乐高也可以啊,乐高有便宜有贵,有款军舰6万多,我家衰仔一直想要我没给买。不过钟律一看就不差钱,可以买!”

    老陈咋舌:“这么贵。”

    郝家明翻眼:“你以为小孩子碎钞机的名头是白来的?”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一句“蒋总来了”,会议室里的交谈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往外看去,钟虞也朝外看,果然隔着一面玻璃看到了蒋绍言。

    蒋绍言不知打哪儿来,正从外头铺着深灰色地毯的走廊穿过,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前呼后拥,倒真有几分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派头。

    郝家明脑内迅速盘点起蒋绍言今日着装,又一套没见过的新衫,优雅沉稳的黑,青果领,而关窍在那胸前,那里竟还压着一朵暗纹玫瑰。

    不得了不得了,玫瑰花,郝家明啧啧,这是在向边个示爱啊?真乃低调的闷骚。

    郝家明忍不住找人分享,钟虞距他最近,于是凑过去:“钟律你看,我们boss是不是好靓?靓仔哦~”

    钟虞便也眯眼打量起蒋绍言的宽肩窄腰大长腿,他微侧着脸,面上带笑,操着不太正宗的粤语腔调回应郝家明:“嗯,的确是好靓。”

    会议室的那面玻璃墙长十几米,蒋绍言长腿阔步气势恢宏,走T台似的,一众人目光紧随,快走到头时,蒋绍言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冷酷凌厉,甚至含了一分肃杀,正正好好就打在跟钟虞勾头说小话的郝家明身上。

    青天白日,外头太阳闪闪,郝家明被那一眼看得,竟莫名打了个寒颤。

    礼物这件事,钟虞想想,还是问蒋绍言最稳妥,知子莫若父。

    他发信息过去,蒋绍言回得很快,却不是告诉他该买什么,而是回了八个字——

    中午上来,一起吃饭。

    钟虞盯着那信息看了几秒,手机锁屏卡在桌上,继续跟对面的郝家明唇枪舌剑地周旋。

    那条信息他没回,不过中午的时候,他还是上去了蒋绍言的办公室。

    蒋绍言人不在,谭朗为钟虞开门,请他稍等,说蒋绍言送一个客人很快上来。

    钟虞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待遇,但叫他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也不怕窃取了商业机密,要么是蒋绍言心大,要么就是对他不设防。

    第一种绝无可能,只能是第二种。

    钟虞对谭朗客气道谢,等谭朗将门关上,他先环顾一遭,对蒋绍言办公桌上堆叠的文件毫无兴趣,而是走到墙角去看那盆长势喜人的发财树,伸手在宽阔的叶子上捏了捏,之后又踱步去旁边的书架。

    架子上摆满书,计算机、金融、历史、法律……钟虞还看到好几本哲学,他暗自惊叹,蒋绍言涉猎还挺广泛。

    很快,目光便被中间那层架子上一块奖牌吸引。

    大佬都喜欢在办公室里摆各种彰显个人成就荣誉的奖杯证书,或者与各级领导名人的合影,俗称装逼。

    西北集团也有个专门的展览馆,集团发展历史、获得的奖项荣誉都摆在那里,有客人或官方领导来便可以去参观。与陈列丰富的展馆相比,蒋绍言本人的办公室却乏善可陈,没奖杯没证书没照片,只有这块射击的奖牌。

    蒋绍言爱好不多,射击是其中之一,钟虞之所以知道,还是蒋西北当年亲口告诉他的。继西北集团年终舞会,他穿着长裙戴着面具跟蒋绍言跳了半支舞后,间隔半月,他又去蒋绍言经常去的那家射击俱乐部,制造了第二次偶遇。

    他站在蒋绍言隔壁,拿一把死沉的枪,对着靶子一发发射击。大屏幕上滚动着实时成绩,大概是太烂了,蒋绍言很快注意到他,站在旁边看了片刻,等他停下后走过来跟他说,这枪不适合他。

    这枪当然不适合,钟虞根本不会射击,临时抱佛脚学了学,蒋绍言叫人拿来另一把小巧称手的给他,钟虞不会握,蒋绍言就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纠正他的姿势。

    胸背几乎相贴,他忍不住手抖,蒋绍言便稳住他的手,然后凑近到他耳边,用很低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

    现在回想,他当时自以为聪明的引诱,蒋绍言或许早已看穿、识破,可为何还愿意继续陪他演下去。

    一股气息从背后骤然逼近,钟虞顿时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就见蒋绍言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蒋绍言感到冤枉,他明明动静不小,是钟虞不知在想什么太入神才没听见。

    随后便看到那块射击奖牌,立刻猜到原因,目光沉了沉,沉默地看向钟虞。

    当年出国前,钟虞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清楚,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毫无保留。他自认十分坦然,先看了一眼那块奖牌,后直视蒋绍言的眼睛问他:“现在还会去玩吗?”

    静了一会儿,蒋绍言才说:“偶尔吧,没那么多时间。”

    钟虞点点头,表情淡淡的,正好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水墨画,于是又擦着蒋绍言肩膀走了过去。

    他站在画前,欣赏其中的天真童趣,又去看旁边那行诗——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光这几个字,就能叫人体会到那种无忧无虞的美好。

    “我第一眼看到这画就挺喜欢,就让人替我拍下来了。”蒋绍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后,钟虞感到蒋绍言走了过来,站到他身边,同他并肩一起看。

    蒋绍言注视着画中那个头顶莲叶手挽竹篓的小娃娃,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又说:“兜兜小时候也长这样,胖乎乎,手臂藕节似的,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书里的形容。”

    钟虞闻言侧头看去,蒋绍言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不再威严冷峻,而是充满了一个作为父亲的温情。

    钟虞有些动容。

    他能感受到,在蒋兜兜成长过程中,蒋绍言更多是扮演一个严父的形象,但他对蒋兜兜的疼爱也是发自骨子里,生活上的富足,精神上的富养,投入不知多少心血,才将蒋兜兜养得这样好。

    思及此,钟虞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

    蒋绍言也转头看他,目光闪动,笑问:“谢我什么?”

    钟虞却将视线移开,背手继续欣赏那幅画:“谢谢就是谢谢。”

    蒋绍言看他美好倩丽的侧影:“只口头感谢?”

    钟虞美目一瞥:“你想怎么感谢?”

    “嗯……”蒋绍言拖长音调,佯装思考,随后未语先笑,“没想好,暂且欠着吧,先坐下吃饭才是正经事。”

    送完客人,蒋绍言又特意拐去餐厅,众目睽睽之下打包两份午餐,他把饭菜一一摆上茶几,和钟虞两人坐下。

    吃饭时,钟虞又问给蒋兜兜送什么礼物好:“我看兜兜房间里不少汽车和玩具枪,书和拼图也有很多,实在想不出该送他什么。”

    蒋绍言眉头微蹙,略一沉吟,说:“我一时也没好想法,不如一起去商场看看,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了。”

    钟虞掀起眼皮看向跟他相隔一个桌角的英俊男人,重点落在“一起“二字上,问:“什么时候?”

    蒋绍言道:“看你方便,我随时有空。”

    “随时?”钟虞挑了下眉,他环顾偌大的办公室,“这么大公司的CEO,日程安排这么不饱满吗?”

    蒋绍言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说:“天大的安排都要先靠边,给我儿子选礼物最重要。”

    顿了顿又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钟虞也喜欢速战速决,点头,又问:“那兜兜呢?”

    “我爸今晚接他过去。”蒋绍言说,不着痕迹去看钟虞脸色。

    钟虞神色淡淡,没说话,夹起一筷子米饭,旁人或许看不出,但蒋绍言就是能看出他微妙的抵触。

    吃完饭已经快一点,蒋绍言又再次跟钟虞确认:“下午开完会先别走,直接坐我车过去。”

    钟虞刚点头,就听外头传来敲门声,蒋绍言说请进后,谭朗才进来,站在门口并未往里走,说道:“蒋总,跟文华娱乐张总约的时间到了,他车已经在楼下了。”

    蒋绍言想起来,他的确约了文华的老板来谈事。

    钟虞便告辞,蒋绍言道:“我送你。”

    话音还没落,办公桌上座机突然铃声大作。蒋绍言瞥一眼来电,是个不得不接的电话,钟虞便冲他一挥手,转身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谭朗也一起往电梯间森*晚*整*理走,钟虞猜他应该是去接人。

    蒋绍言的专用电梯和旁边高管们坐的电梯挨着,平时有客来也会用这部高管电梯。

    快走到近前,那部高管电梯到了,门徐徐拉开,钟虞就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里面,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男人。那年轻男人身材高挑,戴一副宽大墨镜,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尖细的下巴,他正低着头,而矮胖男人嘴唇张合,似乎在低声提点着什么。

    谭朗先冲钟虞微微一笑,随后迎上前:“张总。”

    电梯里两人走了出来,擦肩而过时,那位张总先注意到钟虞,立刻停下脚步朝他看来,满眼不加掩饰的惊艳。

    钟虞对此种眼神早已免疫,目不斜视地站在蒋绍言那部电梯前,抬手按下,随后拿出卡来准备刷。

    那年轻男人原本并未看他,此时也突然转过头,虽被墨镜遮脸,但还是能看出表情的惊讶。

    很快,那位张总脸上的惊艳就转为震惊,目光在钟虞和那年轻男人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

    电梯门开,钟虞走进去,刷卡,按下会议室那一层。

    在门闭合的那几秒,他就见那年轻男人摘下墨镜露出全脸,一脸讶然地朝他看来。

    而那张脸白皙精致,着实漂亮。

    莫名地,钟虞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