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下次有事再叫我哦

    机搜队员左右看了看, 犹豫片刻,从口袋掏出一支录音笔。

    “我现在录音可以吗?”机搜队员看向太宰治,“等下你就不用单独再做笔录了。”

    太宰治点头。

    机搜队员长按录音键, 红灯闪烁,录音笔开始工作。

    “你可以开始讲了。”机搜队员说。

    “中午, 我和认识的学长一起在商业街的饭店吃饭。他带着琴包,准备去修琴。吃完饭, 我们就分开了。”太宰治一手撑着下巴,语速逐渐放缓, “很奇怪的是,他的电子琴就在礼堂后台。”

    这不是深夜灵异故事剧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太宰治的意思。

    当时那个琴包里, 装着的恐怕不是琴。

    刑警立刻领会了太宰治所指的方向, 有人替换了那个包里的东西。

    机搜队员则不同。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学长有问题。他记得, 当年那个案子,死者田中有两个兄弟。

    “那——”机搜队员刚想问那个学长叫什么,却被打断了。

    “对、对不起……”矮个男子怯怯地再次道歉。他移开了目光, 状似心虚。

    “你把尸体放进人家的琴包?”机搜队员皱着眉,抿起嘴唇,以一副不太信任的口吻问道,“为什么放进人家包里?”

    矮个男子尽可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怎么能合理地解释这个问题, 而不把田中明二人扯进来。

    这件案子,实际上是他和田中的两个弟弟共同作案, 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谋划。

    最初定下由他亲手杀人, 但他没敢下手。在整个犯案过程中,他实际上只负责把人引过来。

    他把高个男子引到更衣室, 最终田中明替他杀了人,又假扮成高个男子的样子,和他一起在监控下走了一遭。

    之后处理现场和尸体,都是另外两个人的工作。尸体是怎么被处理的,现在是什么状态,他一无所知。

    当年高个男子就那么轻松地洗脱罪名,他一直觉得找出完整的证据链是一件很难的事。现在才发现,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替人顶锅是一门这么深奥的功课。

    警察们全部注视着矮个男子,虽然他们的目光不掺杂恶意,但矮个男子心里紧张,还是忍不住双腿打颤。

    太宰治有些无奈。

    以矮个男子现在这个状态,这事肯定得聊爆,最后还是免不了把田中明叫过来的。即便他继续帮忙,大概也是无用功。

    但是,这个人身上,也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矮个男子选择包庇田中明兄弟俩,把这两个人完全摘出去,这是有些出乎他预料的。

    帮凶和杀人主犯,完全是两个等级的量刑。更不必说矮个男子进了监狱后,高个男子的家属会不会想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个如此懦弱的人,情愿忍受欺凌的人,却在这种时候有了勇气。

    虽然稍有些意外,但矮个男子这么做,到底还是为了满足自身。

    也就是这样而已。

    太宰治稍稍转过视线,望着窗外。

    天色渐渐暗沉,室内的气味发闷,但还能嗅到一丝美食街香甜的余味,门缝透出湿润的气息。

    过了两秒,太宰治将视线转回。

    他还是决定提醒对方一次。

    “说到这个…你为什么能换掉我们的表演道具呢?”太宰治盯着矮个男子,表情平和,语气也是平常,“我是指,你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矮个男子慢慢梳理思路,逐渐镇定下来。虽然还有些磕绊,但他终于是能说出来了。

    “我和田中的两个弟弟一直有联系,他们中的一个要参与海原祭的节目,我听他讲过彩排的各个节目。

    “最开始,我是想在轻音社的节目上下手的,再怎么变换,总是逃不过舞台音乐表演。触电这样的事故,比直接杀人来的好。但是……田中的弟弟参与了那个节目,他带着电子琴。

    “然后、我听说,戏剧社中有用到道具弯刀……我就去买了一把类似的。”

    顿了顿,矮个男子看眼看向太宰治,苦笑道:“因为没看到实物,可能不是太像,你就看出破绽来了吧……”

    “你应该庆幸我还活着。”太宰治面带微笑。

    假如那时他在台上被实打实刺了一刀,警察来到现场,丸井他们肯定会把更衣室的事捅出去。警察提前接手高个男子的案子,田中兄弟俩逃不了责任。

    就到此为止了。太宰治彻底移开注意力,不再关注矮个男子。

    矮个男子略带困惑地看着太宰治。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太宰治那话的意思。会对他有所怀疑的,并不只有对方而已。

    目击者逃脱罪犯威胁的最好方式,当然不可能是守口如瓶。人不会完全信任另一个人,除非那是一个死人。

    假如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杀死目击者已经失去了意义,出于利益考虑,凶手才会考虑放弃杀害目击者。

    更衣室的凶杀案,早就不止他们几个人知道了。既然还没有人报警,当然是偏向他们的立场,而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

    矮个男子不禁哂笑一声。这场他自认完备的犯罪,原来是破绽百出,而他自作聪明的额外计划,其实是画蛇添足。

    见矮个男子谈及田中兄弟的态度很坦荡,机搜队员消去了些许怀疑。他又询问相关细节,矮个男子依照记忆,对答如流。

    刑警皱着脸,扯着太宰治的衣袖,跟对方眼神交流,将人往旁边带了带,悄声问:“真是这么回事?”

    “那你怎么想?”太宰治随口问着,抬手扣了扣墙壁。

    “大体上看,好像没什么问题。”刑警眉头扭曲成一团,“但有些细节,我觉得好奇怪。”

    “怎么奇怪?”太宰治摆弄着指尖的墙粉。

    “我觉得,应该是有帮手的。”刑警一脸严肃地嘟囔,“监控覆盖不到,可是人流这么大,真的没有人去过那边吗?怎么就没一个人看到呢?真就一个人干的,那这人也太厉害了。”

    目前更细节的调查都没做,他只能凭经验猜测,受害者家属复仇什么的可不罕见。

    田中兄弟俩既然在上中学,还正是冲动的年纪,保不齐是看到人大摇大摆过来晃,心中愤怒,莽撞杀人。

    虽然冲动办案通常会留下明显破绽,监控没有录下影像,也没有接到目击者报案,看起来像是谋划已久,但是这不能排除田中兄弟俩参与作案的可能性。

    太宰治懒得张嘴,只轻飘飘从嗓子里冒出一声“嗯”。

    这反应怎么这么平淡,能不能给力点?刑警不太满意,探过头。当视线落在太宰治脸上,他眼中却浮现一丝错愕。

    这个人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全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就好像对他所说的一切漠不关心。

    此刻,刑警忽然发现,这段对话中,太宰治并没说过什么有效信息,仅仅是应和他的话。

    察觉这一点,刑警立刻明白了太宰治的立场,还有一直以来觉得怪异的地方。他望向那位沉默多时的机搜队员,对方沉静的面容下,似乎藏着无言的挣扎。

    自从矮个男子讲述了自己的犯罪经过,这位机搜队员便不再讲话,都是那个和太宰治单独聊过的机搜队员在问。

    他这混水摸鱼的都能察觉,干正事的能没意识到吗?

    然而,这件事实在令他惊讶。警察、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这样复杂的人群组成,竟然都在包庇那个可能存在的帮凶。

    刑警微微叹息。

    法理和情理有时难以兼顾,好在目前这个状况,直接把矮个男子拿下,已经有了交代。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机搜队员决定怎么办,既然这事他管不了,干脆也当不知道得了。

    一边是问询,一边是沉默,微妙的气氛在保卫室内涌动。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还有其他同行者吗?”机搜队员问。

    “有的。”矮个男子果断回答,“赤桥也来了。”

    “这位同行者和你们的关系是?”

    “我们都在学生会的同个部门。赤桥和他有婚约。”

    机搜队员眼中几乎燃起一簇火苗。他非常想就这个这个话题聊下去,但正在录音,不方便这么做,只能遗憾地继续询问其他细节。

    大体询问完毕,之前没录下的内容也重新梳理补录,机搜队员短按录音键,保存文件关闭录音,准备离开。

    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了机搜队员的行动。

    “前辈,我有个想法!”

    中年巡警第一时间响应了年轻人的话,看向他,其他人也慢吞吞移过目光。

    太宰治仍垂着眼,对着指尖的墙灰吹气。事情的原委,他大致清楚了,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惊喜,他现在就等着走人。

    年轻巡警高举起手,坦然应对其余人的目光。

    “在那边出来之后,这位先生是怎么把尸体转移到别人的琴包里的呢?”年轻巡警唇角自得地扬起,目光灼灼,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我觉得可能还有从犯。”

    刑警又想叹气了。

    是啊,这还有个搞不清状况的年轻人呢。

    “你说的有道理。”机搜队员满不在乎,应付般回答,“我们会考虑这个方向的。你们可以走啦。”

    想追问,漏洞可太多了。但实际上冲动犯罪居多,也会有一些魔幻的巧合,现实案件没有那么多逻辑可言。

    监控并未拍下来尸体究竟是怎么转移的,那就更不能说明这个过程有人帮忙。

    首先要拿出证据,不然再多的怀疑都只能是怀疑。没有证据,就算犯人自首,都只能把人放了。

    “为什么?”年轻巡警眉尾下压,手指微微收拢。

    “事要一件一件来嘛。我们两个接下来要去找死者的另一位同行者问问,然后去西郊走一趟。”机搜队员拍了拍年轻巡警的肩膀,有些无奈,“至于乐器行那边,我们会跟部门内协调,争取及时取证。”

    年轻巡警更疑惑了。在他看来,死人的案子肯定比没出事的优先级更高。

    对方显然不乐意,但机搜队员无意多言。

    替换道具这事虽然没有出现死者,但矮个男子的行为不针对太宰治个人,而属于危害公共危险的范畴,是可以立案的。

    反正他们调查完高个男子的案子,成果大概率还是归后续接手的部门。人都死了,凶手也在这里,不如趁转交之前先把太宰治的那个案子解决掉,这才算他的成绩。

    太宰治稍稍抬手,脚尖朝向门,开口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啊、好的。”机搜队员冲太宰治伸出手,语气轻快,身周飘着小花,“下次有事再叫我哦。”

    二人握手,愉快分别。

    第102章 出门在外,总归要多备几套衣服

    走出门, 太宰治望向一楼走廊,那里有两个人。除了早先在那里的赤桥,秋山雄一也在此地。

    远远对上视线, 秋山雄一冲太宰治挥手,脸上带着略显苦涩的笑容。

    太宰治微微颔首, 而后转身,看向等候多时的丸井文太与和树。

    丸井文太上前两步, 有些犹豫地问:“结束了吗?”

    “暂时没事了。”太宰治表情温和,“如果有问题, 你就再来告诉我。”

    晚上没什么事要做,太宰治很早便睡了。丸井文太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哪怕周日休息一天, 再醒来依然顶着两个黑眼圈。

    星期一, 太宰治依然踩着铃声进校门。他走进教室,见丸井文太正趴在座位上睡觉, 伸手戳了戳对方。

    丸井文太一个激灵,上半身瞬间弹起,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顿时投来奇怪的目光。

    一脸茫然地望向身侧,见太宰治抓着书包等待,丸井文太连忙起身。

    太宰治先将书包放下,还没在座位上坐稳, 便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去,只见班主任走进教室, 并一路走到他旁边的过道。

    “太宰君, 可以出来一下吗?”班主任面上带笑,语气轻盈, 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稍微有点事想跟你讲。”

    貌似不是什么坏消息。太宰治抬手碰了下眉心,抑制住皱眉叹气的冲动。对于班主任来说的好消息,通常对他算不上好事,大概又有什么活动了。

    “好的。”太宰治最终扬起微笑,跟随班主任出门。

    周围同学注视着太宰治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看不到他的影子。见老师走远,丸井文太倒头又睡。

    过道旁边,一个男生对着邻座招手。

    见邻座附耳过来,男生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一手掩在唇边,悄声道:“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有警察来了。”

    “嗯?”邻座下意识后仰身体,困惑地皱眉,“你从哪里听说的?”

    男生有些得意地扬起唇角,笑嘻嘻说:“昨天烹饪社不是走得比较晚嘛,我从他们那听到的。”

    “警察来……”邻座嘟囔着,“什么情况啊?有人出事故了?”

    “是谋杀案,不过——”男生以一副讲鬼故事的语气,深沉地说着。

    邻座一惊,学校里竟然有谋杀案!而后,他意识到男生的语义,顿时又一疑。谋杀案竟然是轻的那个?

    男生又扫视一圈,看到有些人努力掩饰、却又抑制不住向这边望的目光,立刻板起脸,故作高深:“听说警察调查的时候,太宰君也在那里。”

    另一边,太宰治跟着班主任出去,一路走到办公室。

    班主任从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纸。

    “之前你不是说想参加一些比赛嘛!东京那边要举办一个乐器类的竞赛。”班主任将纸递给太宰治,又指着文件夹中的宣传册,笑着说,“学校正好有一个去集训的推荐名额!”

    那是一张申请表,除了身份信息,申请理由那栏只够写两三百字,一看就不是申请材料,而是走完流程最后拿到的那张门票。

    很显然,这个名额给到了太宰治。

    “非常感谢,可是……”太宰治抿了抿唇,“我还要参加数学竞赛的集训,报名已经通过了。”

    “我记得数学竞赛是在十月末,这个比赛是在十月十六日开始,而且也是在东京。”班主任的语气无比恳切,“机会难得,来试试吧!”

    一般人准备一场比赛便已经精疲力尽,更何况是连集训时间都有冲突的两个领域的竞赛,班主任对太宰治明显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不过,十月中旬开展比赛,九月末才开始选人集训,比赛竞争应当不是太激烈。反正都是东京,顺手参加了也没什么不好,之后还能少跑一场竞赛。

    太宰治接过申请表,微笑道:“我会努力的。”

    中午,阳光将室内渲染成暖色,明亮灯光洒在西装制服衣料上,洁白亚麻桌布被挤得发皱。

    忍足侑士曲起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慢慢捋着发尾,眼神有些失焦。

    十多秒后,忍足侑士缓缓开口。

    “所以这就是你现在出现在东京的原因……”忍足侑士眉心压低,颇为困扰,“那你不是应该在集训吗?”

    在忍足侑士对面,太宰治稍稍停下动作,抬起头,对忍足侑士展露一枚端庄的微 笑。他没有讲话,仅仅是给予了这样的回应,便又低下头去。

    又过了十几秒,忍足侑士一脸严肃,捏着下巴,以一种诚恳的求知口吻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冰帝?”

    十分钟前,太宰治突然给他发消息,说正在冰帝门口。等他匆匆到达门口,对方又叫他带路,说要去食堂吃饭。

    大堂宽敞明亮,天花板极高,使用大量玻璃材质,通透感十足。食堂内部装修精致,餐区布局井然有序,分为多个区域供师生选择。

    木质圆桌上,餐具摆放规矩,银质刀叉与骨瓷碟子相得益彰。

    太宰治坐在木质靠背椅上,桌上放着四盘卖相漂亮的菜肴甜点,他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在眼前的米饭。

    他拿着筷子扒饭,吃相十分文雅,速度却一点不慢,几分钟便解决一整碗饭,又去档口续了一碗。

    虽说半大少年饭量大,但太宰治一向是吃的很少的,这着实令忍足侑士有些意外。

    “难得见你吃这么多啊。”忍足侑士不禁感叹,又有些疑惑,太宰治这样很明显是饿狠了,“你们训练营没给你们饭吃啊?”

    肚子填了个半饱,太宰治总算愿意腾出嘴来讲话。他满脸幽怨地嘀咕:“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只喝了一杯豆浆。”

    忍足侑士眼睛睁大,好奇地问:“饭不合口味吗?”

    “实际上,简直是根据我的口味量身定制的。”太宰治的表情仍然深沉。

    第一次在集训场地的食堂吃饭时,他便觉得奇怪。而当他知道,这次集训是津岛财阀赞助的时候,他就再也没碰过食堂的饭。

    所以是因为太合口味很奇怪,反而不愿意吃了。忍足侑士如此想着,发觉自己竟然诡异地理解了太宰治的思路,接受了世界上还有这样难养活的家伙,忍不住叹息。

    见忍足侑士一时不说话,太宰治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次,他将胃口分给了配菜。

    已经过了正式的饭点,来到午休时间,食堂里仅有零星几个人,而且彼此离得很远。

    “话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了,但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忍足侑士盯着太宰治的衣襟,“你哪来的我们学校国中部的制服啊?”

    “出门在外,总归要多备几套衣服。”太宰治咽下嘴里嚼碎的米饭,面不改色地回答。

    忍足侑士没指望能得到正经回答,又问:“所以你穿着制服混进来了,打算怎么出去?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了吧。”

    太宰治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沓盖过章的无名假条。而后,他叼住筷子,腾出手,拿出两张,拍在忍足侑士身前的桌面。

    “尽管用吧,我这多着呢。”太宰治挑起眉,一副豪气冲天的大方样。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天惦记着请假逃训?忍足侑士倒是很想这么吐槽,可脑子里自动出现了某种漫画里献宝的闪闪发光滤镜,心里还真泛出点欣慰。

    不过,感动的同时,忍足侑士也深深地困惑了:这假条又是怎么来的?

    这里真的是自己的学校吗?难道说,太宰治一直以来只是在立海大借读的,冰帝才是这家伙真正的学籍所在?

    忍足侑士叹了口气道:“话说,集训这段时间,你就打算来冰帝吃饭了?”

    太宰治放下筷子,表情凝重。

    要说他也是很悲催的,虽然吃饭不用花钱是很爽,但天天蹭饭真的不方便。

    明面上的钱,他留给和树一半,剩下的钱留有他用,哪有余钱改善伙食。想吃顿好的,只能找人家贵族学校的食堂蹭饭。

    “不。这个结束后,我还要准备数学竞赛。天天来别人一家学校吃饭不太好。”太宰治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过两天,我打算去帝光。”

    “所以逮着一家不好就去两家吗……”忍足侑士几乎无力吐槽。

    “你怎么这么想?”太宰治以一种受伤的口气质问。

    忍足侑士有些怀疑,难道是他误会了吗?

    太宰治接着说:“集训营东京各个学校的学生很多啊,去哪里不能吃呢。”

    忍足侑士为自己曾有过的期望感到汗颜,以一种疲惫的声音询问:“所以你打算把本市中学的食堂转一遍吗?”

    “倒也不是每个学校都有人来吧。”太宰治的表情十分真诚,“等他们训练完,我回去问问。”

    “……”

    忍足侑士沉默片刻。

    “所以你们正在训练啊!”忍足侑士下意识提高了声量,“你就这么出来吃饭了啊?训练怎么办?”

    太宰治继续吃菜,等待忍足侑士冷静下来。

    由于早有过横向对比,忍足侑士虽然感到惊讶,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值得惊讶,于是几秒便冷静了下来。他望着远处,自顾自猜测:“你找人替你了?你同组的?”

    半分钟等不到太宰治回话,忍足侑士回过头,伸出手指,碰了下太宰治的肩膀。

    “当然不是。”太宰治含混不清地咕哝,“同年龄段同乐器组来来去去就那十几个人,少一个人多明显呢。我找了低年级组的。”

    比太宰治年级低的,那不就是小学生了吗?忍足侑士捂着脸道:“你不觉得这更过分了吗?”

    “没关系,他个子比较高,教练看不出来的。”太宰治抽空伸出大拇指。

    忍足侑士无语凝噎。他究竟为什么试图跟没有道德的人谈道德问题。

    “说到这个…其实我来冰帝,是为了帮他拿东西的。”太宰治继续扫荡桌上的菜,直到盘子差不多清空,才终于说出后一句话:“你们这附小怎么走?”

    “我带你去吧。”忍足侑士当即道。

    二人站起身,此时食堂已没有其他学生。

    走到门口,忍足侑士望着太宰治的侧脸,心绪暗自涌动。

    一个人来到外地集训,要跟那么多在这方面有特别才能的同龄人竞争,身边又没有熟悉的朋友,即便是太宰治,也难免有压力吧。

    “说了这么久,还没问……”忍足侑士语速很慢,带着一种郑重,“你在集训营过得还好吗?”

    第103章 感觉自己脾气变得好多了

    之前在东京认识的那个110接线员, 太宰治一直与对方保持联系,顺藤摸瓜发展了对方带着入职的小林秀树。

    加上好友,太宰治才知道, 小林秀树也是个二代。不过,小林秀树社会经验尚浅, 比那位接线员好哄多了,隔三差五聊几句, 关系就能维系在还不错的状态。

    数学竞赛集训营的承办人是小林秀树的父亲,太宰治也是因此才选择这场竞赛。

    音乐竞赛和数学竞赛的集训开始时间相差两天, 前者先开始。在集训正式开始之前,凭着小林秀树的关系,太宰治先去数学集训的场地逛了一圈。

    数学集训的场地是集中式布局, 训练和生活在同一栋楼, 行政办公区在隔壁楼。

    将所有功能区放在一个建筑里,可以提高效率, 减少选手的移动时间,便于管理组织,也有助于营造浓厚的学习氛围, 促进选手之间的交流和合作。

    不过与此相对,生活条件就不是那么优越了。

    音乐集训那边开营仪式在下午六点,太宰治到达音乐集训的场地时,距离开营还有一个小时。

    此处位于文教区, 距离一所艺术类院校很近,教学区和排练区处于同一栋建筑, 行政办公区也在这栋大楼的一角。

    进入大楼, 首先是宽敞的大厅。太宰治拖着行李箱,走到前台, 向工作人员出示邀请函。

    工作人员穿着深灰色西装,保持微笑查询登记记录。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目光于某个瞬间凝滞在屏幕上,动作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初。

    太宰治目光打量着四周,瞥见了工作人员稍显怪异的停顿,但注意力更多放在环境上。

    前台白色大理石的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徽标。徽标呈深紫色的盾状色块,镶嵌由金色线条勾勒的类似眼睛的图案。

    太宰治一打眼瞧过去,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但记忆中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图案。

    还没等太宰治仔细看,后台走出另一位工作人员,朝他款款走来。

    这位工作人员也穿着深灰色西装,他先接过太宰治手中的行李箱,而后伸出右手,指尖朝向大门外:“您请这边走,由我为您安排住宿房间。”

    随着太宰治抬起脚,工作人员才继续向外走去,同时询问:“您对住宿环境是否有特别的期望呢?比如,您对住在几楼有偏好吗?”

    工作人员眼眸弯成两条线,扬起的唇角深深嵌在脸颊上,语气有种过头的殷勤,这使太宰治产生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既视感。

    他曾经还没离家出走的时候,去家族名下的产业,那些员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态度。

    “听您安排。”太宰治脸上浮现挑不出错的社交性微笑。

    途中,太宰治问起集训营的大致安排,工作人员耐心说明:“等到六点,所有选手聚集在大楼的阶梯教室,会举办开营仪式。那时将会介绍集训营的日程安排、训练目标、以及赛事的规则和评判标准等信息。”

    太宰治微微点头,以为这到这就算结束,工作人员却是换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本次比赛是综合类比赛,基于常见的乐器分类分为五个大组。分别是管弦乐组、打击乐组、键盘乐组、民族特色乐器组和声乐组。同一大组训练区域相同。

    “在此之上,根据年龄分段,再次细分为三组。分别是小学高年级组、初中组和高中组。不同年龄组训练安排相互错开。

    “集训营每天都会有固定的课程,教练会针对每个选手的特点进行个性化的指导。除了乐理课和实践课,我们还会进行表演课,包括舞台动作、表情管理等内容。”

    说着,二人已经来到宿舍楼下。

    进门,走过前台,紧挨着敞亮的用餐区。后厨飘来香气,晚餐正在准备。一角设有较为独立的公共休息区,沙发、电视、音乐播放设备一应俱全,温馨舒适。

    二人穿过用餐区,走向电梯。

    “集训营会提供统一的餐饮,帮助选手保持健康的饮食习惯,以保证选手们有足够的精力进行训练。在休息方面,虽然训练任务繁重,但集训营也会合理安排休息时间……”

    工作人员嘴没闲着,说话间,那股昂扬向上的劲头就没掉下来过。他的措辞很奇怪,并不像是带选手来安排住宿的顺便介绍,而像是应对领导视察。

    太宰治将这一想法收进心底,脸上仍是毫无破绽的微笑,偶尔开口也是敬语满天飞,与工作人员彼此保持着过分的尊敬。

    电梯前支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两个筐子,筐中零散摆放着几张房卡。一位穿着橙灰工装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房卡。

    工作人员丝滑地转移话题,谈到了安排房间的问题。他先说明这里是二人寝,又对太宰治旁敲侧击,探查太宰治是否有想要的位置,然而依旧无果。

    “那您看310如何呢?”工作人员只能提议。

    太宰治依然客气:“我都可以的。”

    工作人员上前两步,低声与那位年轻人交涉。年轻人从筐中拿起一张房卡,递给他。

    进入电梯后,工作人员按下三楼的按钮。当电梯门关闭,他调整站位,停在太宰治身后半步的位置。

    “三楼距离一楼食堂有一定的高度差,10号房相对靠近楼层中间位置,能较好地平衡采光、噪音等因素,同时方便您在楼层内的活动。”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解释。

    太宰治仍是礼貌得不能再礼貌地谢回去。

    大多人一早便前来报道,走廊不见其他人活动。非休息时间,楼道内却静悄悄的,可见隔音不错。

    工作人员刷卡,打开寝室门,正对着的窗户立刻闯入眼帘。

    木质窗框采用传统的格子窗设计,挂着轻薄的白色窗帘。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给人一种温馨而明亮的感觉。

    窗边有一张小巧的木质书桌,桌面平整光滑,摆有一盏简约的暖黄色台灯。旁边有一把配套的软垫木椅,墙上挂着一幅简单的樱花水墨画。

    房间里有两张榻榻米床铺,由柔软的蒲草编织而成,直接铺设在地板上,上面铺着干净整洁的淡蓝色被褥。

    床铺旁边有小型的木质床头柜,墙边摆着木质推拉门衣柜,放着两个小型的抽屉式收纳盒,角落里放置一盆小型文竹。

    在太宰治观察时,工作人员将房卡交给他,替他整理行李,嘴里又飞过去长篇大论的介绍。

    话语未停,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在人影出现之前,一道属于少年的清亮声音钻进太宰治耳中。

    “随便啊,哪间都一样了!反正又不能一个人住!”

    这段话语调高昂,语速较快,尾音微微上扬。

    话音刚落,“哒”的一声回荡在走廊间,像是脚步突然一顿,鞋底重重接触地面的声音,区分出原本相叠的两道脚步声。

    “喂、那个是310吧?”

    没等任何回答出现,门外飞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如骤雨打在湖面。

    太宰治转过头,一位身形纤长的少年映入眼帘。对方表情起伏没有丝毫掩饰,目光直愣愣戳到他脸上,又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

    在少年打量自己时,太宰治也在观察对方。

    这是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上身穿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挡住胸前徽标的一角,下身着浅棕色西裤,耳戴一枚小巧的银色耳钉,脖子上挂着银色十字架项链。

    这人的长相和先前那道声音相当匹配,有种没受过社会毒打的纯净感,留着一头深棕色头发,长度到脖子附近,微微卷曲,有些许凌乱。

    少年一条眉毛扭曲,紧紧压在眼眶上方,瞪着眼,生硬地冲太宰治道:“你要住这?”

    “显而易见。”太宰治以温和的声音回答。这少年看样子是个挺好把握的笨蛋,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要经常拜托对方帮忙。

    少年噎了一下,对太宰治这个回答十分不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他说话的语气不对,而且也是问了句废话。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平和不少,伸出一只手道:“抱歉。我叫藤堂耀,请多指教。”

    太宰治晾了人两秒,这才回握,并简洁地自我介绍:“太宰治。”

    藤堂耀轻轻颔首,刚转开眼珠,又蓦然转回。他的视线紧紧聚焦在太宰治身上,针扎般尖锐。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橙灰工装的男青年走了过来,拖着两个大行李箱。

    工装男青年伸出手,想将房卡递给藤堂耀,藤堂耀却蛮横抓住太宰治的胳膊,眉毛紧蹙,急道:“你是不是认识迹部景吾?”

    太宰治又扫了眼藤堂耀的衬衫,仔细回想,这才发觉,那是冰帝国中部的制服。

    看这模样,不像是揣着好事,太宰治便模糊回答:“有过几面之缘。”

    “所以、你果然就是那个帮他解决了网球部一个麻烦的家伙!”藤堂耀的眼神变得极为不善。

    并不是刚才顺其自然的简慢,而是实打实,直冲太宰治的针对。

    说罢,藤堂耀重重哼了一声,防止沾染晦气似的甩了甩手,绕开太宰治,走进屋里。

    原来是跟迹部景吾有矛盾。

    太宰治摆出无辜的神态,心中暗道,这家伙对迹部景吾的仇不是一般的大,这么点破事都打听清楚,连初次见面的人都要迁怒。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再物色一个人选。虽然有点可惜,但是这位室友嘛,维持在点头之交就可以了。

    工装男青年挠了挠头,见藤堂耀暂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将房卡放在行李箱上,悄悄离开。

    房间里,工作人员已帮太宰治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向太宰治告别便麻溜地离开。

    太宰治走进屋内,藤堂耀想起了自己落在外面的行李箱,二人擦肩而过。

    走到窗边,太宰治视线往下探。天边微微晕染出橙黄色,将周围街区映衬得无比温柔。

    静静看了一阵,太宰治拿出手机瞄了眼时间。

    距离开营仪式只差十分钟。

    早点去,要等。晚点去,急匆匆容易丢三落四。十分钟当散步,刚刚好。

    如此想着,太宰治转回身。

    藤堂耀正与自己的两大箱行李搏斗,咬着牙,面目狰狞。他明显没有相关经验,但又死要面子活受罪。

    见太宰治朝自己投来视线,藤堂耀抬眼瞪了回去。

    太宰治抬起手,表情温和,边走边冲藤堂耀招呼:“我先下去了,等下开营仪式记得去哦。”

    “用不着你提醒!我当然不会忘了!”藤堂耀恶狠狠道。

    太宰治和善地笑了笑,并未多言。他乐呵呵出门,一只手带上门,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自从家里养了个孩子,感觉自己脾气变得好多了。太宰治走进电梯,摸了摸口袋里的两张房卡,看起来无比的温柔大方。

    第104章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请教我

    这个时间, 走廊上活动的人多了起来,电梯里也站着几个人。太宰治习惯性地打量环境,并未遮掩。

    如果有什么人看上去就像个好人的话, 太宰治可以肯定地说,是有的。

    至少现在电梯里, 他旁边的这个男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男生身材高挑, 比他还要高一些,但看脸蛋完全是小学生。对方有一头干净利落的银色短发, 发梢微翘,眉眼略显凌厉,但整个人有种爽朗温和的气质。

    隐约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投来目光, 男生缓缓转过头。与太宰治对上视线, 他微扬唇角,微笑柔和了面庞。

    仅仅这一简单的招呼后, 男生便转回头,平静地注视前方。

    看起来像是那种很乐意日行一善的家伙。太宰治两三秒定下结论,便也收回视线, 继续观察电梯间其他人。

    没什么有意思的情况,太宰治顺着人流漂进阶梯教室。

    集训营里应当是有两批不同来源的工作人员,一批穿着深灰色西装,另一批穿着橙灰工作。

    台上的发言人、巡逻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橙灰工装, 主要负责集训营管理的应当是这些人。深灰色西装的那批人没在会场出现,目前还不清楚是做什么的。

    仪式和开学典礼的性质差不多, 所说的信息, 太宰治先前也在工作人员那里了解过,只有一些补充值得注意。

    正式训练从明天开始。

    同一大组共用教室和教练, 要实行轮班,两个年龄组分别接受不同课程,另一组则暂时进行自由训练。

    自由训练实际上想做什么都行,虽然有巡课老师,但又不是严格按座位排列,是否到场自由心证。

    散会后,太宰治不打算立刻回寝室,而是先去找集训营的管理员,说明了自己另一场集训的事。

    管理员也身着橙灰工装。他耐心听完太宰治的话,微笑道:“同时还要参加数学竞赛的集训,会难以兼顾吧?同学,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

    “感谢您的建议…但是我有必须参加的理由。”太宰治抬起手,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微微垂下头,脸上泛出苦笑,“我打算申请本地财团设立的奖学金。如果不参加那场竞赛,明年可能就拿不到那笔钱。可是我……”

    这段话语气中透露出沉重,管理员感受到了。

    管理员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大家过来集训,基础肯定都是很扎实的。能保持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练习的话,需要过去的时候,就跟教练打报告吧。我会跟你们组的教练说明的。”

    太宰治保持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轻轻点头。管理人员于心不忍,出言鼓励了他两句,他也一一应下。

    离开管理室外的走廊,太宰治瞬间变了表情。他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悠然晃悠到食堂。

    晚餐已经做好,虽然是大锅饭,但菜色很多。

    或许是今天运气好,食堂做的恰好都是合自己口味的菜。这反而令太宰治感到微妙的古怪,因而只打了七分饱的量。

    打完菜,太宰治端着菜盘上楼,没急着去寝室,而是先左右看了看,而后朝阳台走过去。

    廊道尽头的封闭式阳台上,藤堂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一脸苦大仇深。

    他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工作人员有把房卡给他,所以他应该是拿到过的……那么,在他收拾行李、去开会、吃饭这一系列流程中,房卡到底丢在哪里了?

    听到脚步声,藤堂耀立刻抬头看去。见是太宰治,他睁大眼睛,眸中几乎迸出光来,却又马上别过脸,遮掩住自己的表情。

    刚来就找不到房卡,他不想找工作人员补办,万一房卡就放在房间里某个显眼的地方,那得多丢脸,他只能等着室友回来。

    但他刚刚对室友态度那么差劲,也不好意思直说,只打算在太宰治进门时跟着进去。

    太宰治将餐盘斜斜靠着窗沿放下,只用一只手撑着边缘,望向藤堂耀。

    “藤堂君,不回屋吗?”太宰治满脸纯良地问。

    “咳咳…我透透气。”藤堂耀扯了扯衣领,毫无意义地强行维持着自己的面子。

    “这样啊……对了、藤堂君不说我还想不到——”太宰治腾出一只手,掩在唇边,故作思索,“屋里闷的话,我还是去楼下吃吧。”

    说着,太宰治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丝犹豫。

    藤堂耀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挽留,又紧忙放下,佯装无事发生。

    他转过身,望着窗外。

    要么还是去补办一张房卡吧……

    纠结片刻,一句话蓦然闪过藤堂耀的脑海。

    他何必要与太宰治为敌呢?

    这位室友就算帮过迹部景吾,估计也不是关系多好。为什么他不能让曾经帮过敌人的人,变成追随自己的人呢?

    从小到大,除了在学生会没争过迹部景吾,他干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包括他的这些爱好。一直以来,周围的人都夸赞他在音乐上特别有天赋。

    竞争强的地方,往往慕强的人也一捞一大把。就等着瞧好吧,他一定会让室友狠狠崇拜他的!

    如此想着,藤堂耀迈开腿,雄赳赳气昂昂便要冲去训练室。

    然而,仅仅两秒后,他僵在了原地。

    小提琴箱还放在寝室里啊!

    楼下,太宰治已经吃完了饭,准备上楼。

    不少人在这个时候离开食堂,电梯人满为患。当太宰治准备上去前,有人拎着一个大包挤进电梯间。

    电梯滴滴作响,发出了超载的警报,那人只得尴尬地退出来。

    没必要非得挤这趟,太宰治微微耸肩,这就准备走楼梯。

    忽然,电梯里响起一道声音。

    “先上来吧。”

    人群涌动,有人从电梯里挤了出来。太宰治回头看去,是那个他先前见过的,长得就像个好人的男生。

    男生望着刚才试图挤上电梯的人,温声道:“你先上去吧。我去四楼的,自己走也可以。”

    那人没推拒,鞠躬感谢后连忙上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合上,男生朝楼梯间走去,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神情。

    太宰治这次提起了兴致,正好也要去楼道,路上干脆向男生搭话。他甚至没斟酌话题,反正依这个男生表露出来的个性,大概率是不会晾着他的。

    “嗨,同学。晚上好。”太宰治走到男生前方,转过身,抬起手,很随意地开口。

    回寝室的路上,突然有人很自来熟地向自己搭话,又不是推销或者诈骗,应该怎么处理呢?

    凤长太郎现在便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这周围也没有别人了,果然是在和他搭话吧?

    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先回话吧!

    “晚、晚上好……”凤长太郎结结巴巴地开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太宰治笑吟吟地说,并摆了摆手,真的没再开口。

    到达三楼,太宰治从出口离开。

    凤长太郎停下脚步,原地停留了十几秒,眉心微拧,眼中满是茫然。

    好奇怪的人。

    他果然还是应付不来这种人,以后尽量不要接触好了。仔细回想太宰治的样貌,凤长太郎迈开脚步,继续朝上走。

    进入走廊,太宰治放眼望去。

    藤堂耀正靠在310门边。见太宰治过来,他竟抬起手,主动招呼。

    “太宰君!”藤堂耀脸上扯出笑,应该是想展示友好,怎奈业务不熟练,显出两分扭曲。

    太宰治暗暗思索,无事献殷勤,基本有诈。不过藤堂耀这家伙或许脑回路比较跳跃,突然想跟他搞好关系,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别一直呆在外面啦,进屋歇一下吧。”太宰治扬起磨练纯熟的社交性微笑。

    面对太宰治递过来的台阶,藤堂耀矜持地点头,扯了扯衣袖,心底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太宰治拿出房卡开门,感受到一股阻力。他探手摸上墙,打开灯,屋里一片狼藉展露在眼前。

    杂物铺了满地,两个行李箱一躺一立,溜在房间两角,小提琴箱斜斜挨着门口,卡住了门的一角。

    藤堂耀有点害臊,脸颊浮上绯红。他一时想不起找房卡的事,抓了把头发,忙蹲下来收拾行李。

    趁藤堂耀埋头干活,太宰治随手把一张房卡放在立着的行李箱上,坐到桌边,掏出手机处理消息。随着联系人越来越多,现在即便每天处理两次短信,每次也要花上几十分钟。

    藤堂耀还惦记着想和室友打好关系,虎头蛇尾整理完行李,好歹把地板腾出来,便强装随意走到书桌附近。

    他表演欲很强地走了两圈,还咳了两声,怎么都不见太宰治朝他问话,才考虑自己先开口。

    主动跟别人打好关系这种事,藤堂耀还是第一次做。

    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他思索了几分钟,又花了几分钟给自己打气,等鼓起勇气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太宰治站起身,藤堂耀才匆忙叫住对方。

    “喂!”藤堂耀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自己准备的第一个话题,忙不迭脱口,险些咬了舌头,“你哪个组的?”

    “管弦乐组。”太宰治正打算出门,没心思计较,顺口回答。

    藤堂耀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骄傲之色,拽的二五八万。这简直是展现他专业素养的绝佳机会。

    瞥见藤堂耀这副表情,太宰治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藤堂耀不用说话,他都能猜到这家伙打什么主意。

    看那个乐器箱,藤堂耀应该也是管弦乐组的。

    像这种家境很好的小孩,对自己的认知通常比较有水分。而在过去十二年里,太宰治花在小提琴上的时间,比学网球多得多。

    果不其然,藤堂耀清了清嗓子,骄矜道:“我也是管弦乐组的。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请教我。”

    “好啊,那就提前谢谢藤堂君了。”太宰治抿起唇角,人畜无害地说着,随即推门而出。

    自打从川上半藏那得了消息,太宰治就惦记着跟平田健太开诚布公聊一回。刚才和对方沟通,得知对方也有空,他打算趁机先见一面。

    “咔哒”一声,室内重归寂静。

    藤堂耀盯着门看了两秒,随后环顾四周。当视线落在边缘的行李箱,他一愣。

    “可恶,房卡原来在这里啊!”

    第105章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夜色浸透天幕, 屋内只点亮一盏昏黄的夜灯,映照出凌乱不堪的室内。

    地板上乱糟糟堆满生活用品,平田健太坐在杂物堆之间, 被两个行李箱夹在中间。他两手来回倒腾,防水布、干燥剂或黑色塑料袋, 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东西便往行李箱丢。

    面前的行李箱很快塞满, 平田健太一抬脚,又勾来身后的行李箱。

    忽然, 伴随着手机振动,电话铃声钻进平田健太耳中。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名,平田健太不禁浑身一颤。

    电话那头先飘过来的是嘈杂的响动, 仿若食材投入油锅时噼啪作响, 掺杂着水流哗哗。几息过后,才出现人声。

    “我已经到了。”

    气泡咕嘟掺杂着物品互触的叮当, 热闹的声响中,少年的声音无比清亮温和,落入平田健太耳中却犹如催命的口号, 让他整张脸都纠结成一团。

    平田健太知道,太宰治不会想听他说任何理由,而他实际上也并没有可以狡辩的理由——他确实迟到了,甚至根本没打算去。

    “好的、好的, 我马上就去餐厅了呀!”平田健太伸手一放,歪着脑袋, 手机夹在下巴和颈窝之间, 语气满是讨好,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希望如此。”太宰治轻笑了一声, 却是没有挂断电话,而是接着发问:“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类似的徽标?盾牌嵌套类似眼睛的线性图案,底图是深紫色,线条是金色。”

    紫色套金线,盾牌,这些元素都很熟悉,平田健太脑中立刻闪过津岛财阀,脱口而出:“津岛财阀旗下新建立的安保公司,好像有类似的标志。”

    说罢,平田健太光速后悔,自己未免说的太干脆了,显得好像这事是那么好解决的一样。

    “等等——”顿了顿,平田健太怀揣着希望,结结巴巴开口,“这个、这个算那四件事之一吗?”

    另一边,太宰治上网查看,对照发现确实如此。他略略沉吟,很大方地说:“可以算。不过你还欠我三件事呢哦?没忘了吧?”

    这提醒是在敲打他吗?难道太宰治已经看出来他要跑路了?也对,他这迟到是有点明显,但不能就毁在这里啊!

    “咳咳、我当然记得——无论情报调查还是杀人越货,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做到的!”平田健太激动大喊,手机险些从脖颈间摔落。

    所以,先让他跑到天 涯海角再说吧!

    “觉悟很不错嘛。”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着。

    做贼心虚之下,平田健太听太宰治说什么都觉得别有深意。

    “觉悟”什么的,是几个意思?平田健太还没品出味来,耳边传来“嘟嘟”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来不及纠结了,平田健太两手抓起剩下的东西,往箱子里一塞,强行扣住,而后弹跳起身,匆匆跑去厨房。

    刺耳的拉链声刺激着听者的心。角落里,小山雅咬着嘴唇,眉心紧蹙,盯着风风火火的平田健太。

    “这样做真的好吗?”小山雅神色紧张,语气却保持着平和,自然流露出两分温柔,令人不知不觉放缓心神,“你不是答应过要帮他?”

    平田健太正检查着炉灶,注意到小山雅的声音,努力辨认了一番才听清,头也不回道:“当然了。”

    “可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小山雅又问。

    “因为他已经知道我们这个住址了呀!”平田健太理所当然地说。

    小山雅眉心拱起,自觉了然:“你看,你就是在躲太宰啊。”

    “帮忙归帮忙……我总不能先折在他手里呀。”平田健太深深叹了口气。

    他折回客厅,双手撑在行李箱上,望着小山雅。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神情格外郑重。

    “我打个比方。”平田健太伸出一根手指,“假如你还在给组织干活的时候,警方让你做污点证人。你会愿意呆在警察堆里、活在监视下吗?”

    小山雅一怔。

    她沉思片刻,而后一手撑在唇边,怅然呢喃:“原来是这样……”

    平田健太摆了摆手,“那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反正我也习惯他对着常接触的人查来查去了。”

    小山雅眉头一皱,脑袋上几乎冒出问号。

    平田健太耐心解释起来。

    “你想想,他拿着伪造的证据就敢去警察堆里坐着,脑回路肯定不正常的呀!我还打听到前两天警察去了他们学校,被送进去那个好像是得罪过他。

    “谁家好人喜欢把得罪自己的人往监狱里送呀?这种闲着没事爱报警的疯子,指不定哪天就把咱俩送进去了,还是少接触为好!”

    平田健太双手交叉,神情严肃。随着话语落地,他总觉得屋内的空气愈发憋闷,遂扯了扯领口,拉住行李箱快步走,抬起手,拍灭灯。

    小山雅有些无奈,但也只能跟着平田健太往外走。

    邻居正在外面散步,见平田健太拉着两个行李箱,身后又跟着小山雅,好奇发问:“平田君,这是要出去旅游吗?”

    “啊对对,我们先走了呀!”平田健太抹了把额角的汗,把东西一塞,钻进驾驶座,飞也似的驶离街区。

    一路上,小山雅坐在后座,回忆着和太宰治的几次会面。她双手交握,牙齿磋磨着嘴唇,泛出了血腥味也未停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

    她是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从神奈川逃出来的,最清楚对方的能力。和太宰治处同一阵营自然很好,但与其对立呢?

    况且从平田健太口中听来,太宰治谨慎多疑,又似乎有着独立的情报网。他们就这么跑了,太宰治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忧虑到极点,小山雅心弦一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舔了舔唇上的血迹,紧忙换上一副甜美的笑容。

    “你不担心他来找你吗?”小山雅抬起头,说着忧心的事,却是笑着望向平田健太,显得有些神经质。

    平田健太姿态轻松。口袋里,手机振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发来短信。他并未在意,也没空处理,只得意地扯起唇角。

    他要去的地方是新搞到手的安全屋,位于东京都港区南青山3丁目。

    港区人员流动大,各种商业活动频繁,可以混入来往人群中,而不容易被特别关注,南青山的商业环境也足够复杂。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地址是全新的。只要日常生活稍微藏一藏,除了帮他办理的朋友,其他人短期内查不到这里。

    “不可能!”平田健太很自信地扬声回答,“我都是今天才知道安全屋地址的呢。”

    五分钟后,平田健太绝望地收回了那句“不可能”。

    到达目的街区,平田健太还在搜寻目标,小山雅忽然指着斜前方的屋子,轻飘飘开口:“那是15号吧?”

    平田健太对了下位置,点头,乐呵呵道:“哎、是啊!”

    车又往前开了几米,平田健太看着那座房屋,忽地一愣,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赶忙停下车。

    偏头望去,一座古朴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淡灰色的外墙受岁月侵蚀,墙皮略显斑驳。屋顶是传统斜顶,覆盖着深灰色瓦片。

    小楼的占地面积不大,看起来和周围的民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透露出温馨的灯光,飘出隐隐的饭菜香味。

    摇下车窗,那诱人的香味飘入鼻腔,平田健太却只感到无比的惊悚。他的安全屋怎么会有别人在,那里的人又是谁?

    无需其他信息,一个名字首先在脑海浮现。

    平田健太双手撑住方向盘,静静保持这个姿势,仿若一座雕像。

    他都是今天才知道安全屋地址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假如真的是太宰治,他又该怎么办?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车内,小山雅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安地搅动着手指,不敢直视透着光的房屋。

    良久,平田健太抹了把脸,平静道:“我先去看看。”

    他悄悄打开门,在房屋透露出的昏黄灯光下,那踽踽独行的背影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房屋入口隐藏在庭院后面。平田健太站在庭院门口,盯着眼前的景象,犹豫许久。

    庭院的门是木质的,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颜色有些暗沉,一如平田健太此刻灰蒙蒙的心情。

    屋里的人大概已经知道他在门口,再让人催就不合适了。平田健太做了两次深呼吸,最终还是抬起手。

    推开庭院门,有一条窄窄的石板路通向房屋大门。大门是厚重的铁门,漆成了黑色,并未关紧,透露出丝丝缕缕的暖光。

    平田健太闭上眼,一把推开门。

    玄关地上铺着榻榻米,一侧有鞋柜,里面放着一双学生样式的运动鞋。

    走到这里,平田健太反而冷静下来,升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太宰治在这里又怎样?谈崩了又如何?反正太宰治也没能力杀掉他,大不了背井离乡,他照样能继续生活。

    穿过玄关,是开放式的客厅,兼具餐厅功能。客厅里有一张简约沙发,对面是一台不大的电视机,旁边摆着一张小餐桌和四把椅子。

    电视正在播放职场剧,即便音量很小,在安静的房间内,剧中角色踩着高跟鞋的响动依然清脆可闻,几乎穿透了平田健太的心防。

    沙发上有两人。

    一个是胡子拉碴的成年男子,另一个是身材纤细的少年。

    成年男子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紧盯着电视,聚精会神,偶尔才扒拉一口饭。

    少年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雍容闲雅,虽望着电视却心不在焉。注意到平田健太,他偏过头,淡淡投过一瞥,唇角勾起一个不见温度的微笑。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平田健太脚底抹油,夺门而逃。

    太宰治一个人,他还没那么怕,但对方带了川上半藏过来,他不得不防。

    虽然川上半藏最近两个月销声匿迹,但这人曾经可是作为杀手活跃在黑市的。排资论辈,还能算是他的前辈。

    平田健太蹿回车里,顾不得滴滴作响的喇叭,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被喇叭声激了一下,小山雅往后一缩,很快又挺直脊背,关切道:“怎么样了?”

    平田健太张了张口,欲语泪先流。

    动动健在的大脑都该知道,太宰治要来他家蹲他,怎么可能独身前来。

    明知有诈,为何不避啊!

    默默悲伤了半分钟,看那俩人也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平田健太舒了口气,重新拾回理智,将看到的一切交代清楚。

    小山雅犹豫片刻,扩大了笑容,尝试安慰:“太宰治还用得到你,没道理杀你的。”

    “嗯、我知道……”平田健太瘫在方向盘上,视线左右探了探,并未察觉暗处有人,丢魂落魄般呢喃,“他要杀我的话,不会只带一个人的。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要来这里呢……”

    此时,口袋中的手机接连振动几声。

    第106章 那他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吗

    平田健太将手探进口袋, 按下开关,点进短信界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

    包括先前驾车路上那条, 这些消息都是同一个人发过来的——是帮他搞定安全屋的朋友,藤野信。

    看到是藤野信, 平田健太心里已经咯噔一下。

    第一句是简单且莫名其妙的“兄弟,对不起”。再接上的消息, 就是他见到太宰治之后发来的。

    “抱歉了,我也不想的, 实在没有办法。

    “其实换别人我也不告诉他,但我觉得他算是挺靠谱的人吧。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平田健太瞪视着屏幕上的消息,手指用力按压, 几乎要把姓名栏戳出一个洞。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是藤野信这个混蛋把他卖给太宰治的!

    卖就卖了, 还有脸帮人当说客,上辈子积德多少能供这辈子这么缺德啊?

    在平田健太看消息的时间, 又有一条消息弹过来。

    “真不喜欢你也先忍一忍吧,人家开的酬劳不错,帮他干活也不吃亏不是吗。”

    平田健太捂住上半张脸, 气极反笑。

    他真想现在冲到藤野信家里给人一刀,但太宰治还在旁边的屋子里候着,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憋屈地腾出手, 悄悄打字,几秒飞去一条回信:“你会给把柄在手的手下高酬劳吗?”

    藤野信不说话了。显然他也认为, 这种情况下, 那个手下能活着就算网开一面了。

    这时,平田健太才反应过来藤野信所表达的意思——太宰治似乎是想和他长期合作。

    平田健太深吸一口气, 以防被这个背刺小人气死,又紧接着问:“他为什么会找到你?”

    “其实他也不是单独找我,他应该是划了一个范围,都找了一遍……”藤野信模棱两可地说着。

    太宰治的确是把人都找了一遍不假,藤野信没敢说的是,人还没找到他这里,他就主动投了。

    没办法,对面给的太多了。

    光给钱就算了,藤野信又不是多么缺钱的人。关键是,太宰治用来交换的,是一个人情。

    作为情报商,他们售卖的就是一个信息差,没人会指望黑市的商人做好保密工作的,反正再怎么出卖雇主,他人拿到的也只是延迟信息。

    虽然太宰治一直表现得很神秘,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总能拿到第一手消息。其情报网涵盖之广,在黑市活跃的情报商有目共睹,藤野信也不例外。

    为了帮平田健太减轻负担,藤野信最近在调查津岛文治。同时,他了解到,有位名叫佐仓夏的客户也跟津岛家的人有仇,对津岛家的消息几乎来者不拒,是二次利用这些情报的最好人选。

    唯独遗憾的是,佐仓夏只在线上联系。几个情报商联手把这位客户的单子包圆,将佐仓夏的联系方式保护得密不透风,藤野信这种干线下的根本没机会接触。

    其他人不敢给,太宰治却很可能认识佐仓夏。

    “你也稍微反思一下,人家是怎么摸清你的社交圈的?”藤野信心虚地转移话题,连报了一串名字,都是他所知晓的太宰治找过的人,又质问:“你能使唤动的都在这里了吧?”

    平田健太没有反驳,因为藤野信说的完全是事实。他不由得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他的社交圈是不是早就被太宰治渗透了啊?那他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吗?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之前不是给半藏拍过录像嘛,兴许是半藏透露的。”藤野信虚情假意地安慰,又怕平田健太反应过来,继续假模假样地偏离话题,“唉,你说当年你跟我们一起投奔小少爷多好。”

    平田健太看到“小少爷”三个字,浑身打了个颤,眼中闪过一抹惊悚,下意识反驳:“津岛修治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天天替他挥锄头!你跟他两年,恐怕连一面也没见上吧?”

    藤野信一时语塞。他确实没能和津岛修治见过面,也不敢私自调查津岛修治的信息。

    思量几许,藤野信只能窝窝囊囊狡辩:“你懂什么!”

    见藤野信不正面回答,平田健太瞬间了然。即便没有回答,他也敢肯定藤野信没见过津岛修治。

    但凡见过津岛修治,藤野信不可能对太宰治平常以待。

    太宰治不仅样貌和津岛修治极像,脑子也像是从一个地方长出来的。在线下见面之前,平田健太甚至考虑过太宰治是津岛修治做的假身份。

    然而,两人有很不一样的地方。

    都说津岛修治没能成为家族继承人只是因为年纪过轻,认识他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当年津岛修治从组织里挖了一批人,唯独跟平田健太单独见了一面,也只有平田健太是如此不知好歹,没有同意。

    与津岛修治会面时,平田健太为向老板表示忠心,还拿枪指过津岛修治。

    可津岛修治不仅没有生气,还喝退手下,作势就要主动把命送到平田健太手上。

    外面一直很难得到津岛修治的消息,平田健太也很久没听说过对方的下落。这个疯子就算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他也不会吃惊的。

    太宰治就不一样了。此人时常充当热心市民,不深入接触的话,看上去还蛮正派,但其实是挺阴险的一个人。

    平田健太自信,他若是敢对太宰治出手,并且有机会拿枪走到对方身边,大概率是太宰治在钓鱼,说不定从哪里就跳出两个警察把他拷上了。

    时至今日,平田健太只对两个人有心理阴影,一个是太宰治,另一个就是津岛修治,是以不打算多提这方面的话题,只顺着气势质问:“所以,你怎么知道他找我要做什么?”

    “我就猜猜而已,他说不定只是对组织感兴趣。反正津岛文治都打算做掉你了,你干脆告诉他就得了呗。”藤野信挑衅般说道。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平田健太愤愤留下这句话,怒将藤野信拉黑,并将手机关机。

    盯着黑屏看了几秒,平田健太将手机塞回口袋,趴在方向盘上出神,忽感惶惶不安。

    他在太宰治面前似乎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如果太宰治是想询问他所在组织的背景,倒还好办,但对方要真是奔着他这个人来的……

    太宰治的个性不见得比现任老板好多少,某种意义上还更恐怖一点。

    他曾经拒绝津岛修治的招揽,除了担心老板恼羞成怒,对他朋友下手,就是害怕这种神经兮兮的人。

    老板创业时说得多好,扯着面大旗支持建立开放的交流平台,拒绝中间商赚差价。虽说后来主动撕了旗帜,但至少有过奔头。

    那么,太宰治呢?平田健太根本搞不懂对方想做什么,总觉得看不到出路在哪里,只能一条路走到撞死在墙上。

    在平田健太思考时,小山雅默不作声,只瞪着双眼,盯住掩藏在庭院后的房门。

    她总疑心太宰治会突然推门而出,展示聊天界面,表示刚才和平田健太聊天的其实是他,再笑吟吟地问他们考虑好了没。

    忽然,伴随着“砰”的一声,车门被狠狠被关上。小山雅呆呆回头,才发现是平田健太又下了车。

    平田健太握紧拳头,眼神带着一股狠劲,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来的。

    过去几年的种种经历在他脑海中回放。

    在面对津岛文治时,无论他做到怎样,得到的永远是猜忌。甚至与曾经的朋友重逢,对方眼底也带着怀疑。而当他收敛了锋芒,为了利益与他交好的同行也逐渐与他疏远。

    无论在哪边,他似乎都讨不了好。除了小山雅无路可去,愿意和他相处,只有藤野信坚持拉他一把,如今却也出卖了他。

    既然怎么样都做不好,那就放弃吧。

    推翻一切,从头再来,太宰治或许就是那个机会。

    这次,平田健太挺直脊背,坚定地走入那片微弱的暖光。

    小山雅舒了口气。她相信,等平田健太再走出来,事情就会有个结果了。

    客厅里,太宰治躺在沙发上,双手举起手机,慢悠悠打字:“我已经跟佐仓说好了,她回头会来找你。”

    消息里提到的佐仓,可不是正在潜逃的佐仓夏,而是太宰治手里的那个假身份。左手倒右手的事,还能哄一个劳动力,简直是无本买卖。

    “多谢!以后再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藤野信乐呵呵地回消息。由太宰治牵线搭桥,佐仓夏以后买消息,肯定会优先考虑他。除此之外,太宰治本身也是个大客户,以后肯定还有他能赚的地方。

    合作愉快,皆大欢喜。

    把人挖过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对于平田健太能力究竟有几分,商品是否与宣传不符,太宰治还没法下定论。

    太宰治眼珠一转,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骨碌碌转到川上半藏身旁。他双手撑着下巴,眨了下眼睛,真诚询问:“如果你和平田单独打一场的话,你会赢吗?”

    川上半藏仍在认真观看电视剧,饭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他对自己的定位有数,来这只是撑个场,多半用不着动手。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如实回答:“不会。”

    太宰治有些满意地弯起眼,又问:“那你能杀了他吗?”

    川上半藏仍然没有犹豫:“能。”

    此刻,廊道外传来脚步声。

    川上半藏瞬间四肢绷紧,眼眸一缩,视线锐利,几欲穿透墙壁。等到瞥见平田健太的身影,他又收回目光,继续看电视剧。

    灯光柔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明明有三个人共处一室,气氛却显得莫名冷清。

    平田健太走进客厅,举着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

    “噢、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呢。”太宰治眯着眼,像是在笑。

    然而,当与太宰治目光相对,仅仅那么一个瞬间,平田健太就感到冷汗流了下来。

    明明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对话,太宰治的面孔却蓦然与另一个形象重合。恍惚中,平田健太几乎以为在他眼前的是津岛修治。

    什么觉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对危险敏锐的感知重击平田健太的思绪,他现在只想逃。

    可理智还在提醒着平田健太,他绝对不能再跑开了。川上半藏的口袋里,似乎放着一把枪。

    “嗯、啊、是呀,晚上好……”平田健太干巴巴地说着,两只手放到身侧,忍不住揪紧裤子的布料,试图以此缓解紧张。

    第107章 第一感觉是陷阱

    餐桌边, 太宰治与平田健太相对而坐,川上半藏则坐在一侧,紧紧盯着平田健太, 三人构成了三角形。

    在室内灯光的映衬下,太宰治的肤色呈现出一种柔软的白。他穿着休闲服, 头发蓬松,眼神中带着宁静自在, 显出股松弛感,宽松的外套加深了这种氛围。

    桌上摆着盘香炒两丝, 已经看不到热气,但卖相仍然不错。

    太宰治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将菜盘往前一推, 颇具热情地招呼:“尝尝半藏先生的手艺。”

    这一刻, 太宰治就像是一位居家少年,再平常不过地招待来访的客人。有那么两秒的时间, 平田健太也被对方这副模样晃了一招,以为自己只是普通地来做客。

    当想起这其实是自己的房子,平田健太的幻想迅速破碎了。

    平田健太拿着碗筷, 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他摸不清太宰治到底打什么主意,又不敢拂了对方的面子,只能勉强盛了一些菜。

    太宰治抿唇笑了一下,缓缓开口:“本来我好好地准备了一些客套话, 不过时间耽误得有些久了,所以……”

    平田健太毫不意外地垂下眼眸, 将筷子横放在碗上,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即便刚才装出了很友好的氛围,但他擅自放鸽子, 影响了太宰治的规划,接下来该算账了。

    是会像津岛文治那样,对他开一枪,还是其他的方式?无论如何,既然是他出尔反尔,又选择过来,他就会接受任何结果。

    注视着太宰治貌似无害的面孔,平田健太屏息以待。

    然而,太宰治只是用与那副打扮极为契合的、堪称轻柔的语气说:“请允许我直接进入正题。”

    平田健太一怔,不由得陷入另一种不安。他仿佛置身于一团虚幻的云雾,却被托举着,不知何时将会坠落。

    太宰治眨了眨眼,接着道:“答应我的事,无论如何也会做到——这份承诺应该没有那么快失效吧?”

    平田健太微微皱眉,迟疑地点头。

    太宰治挺直腰板,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交叠。虽然他的表情仍然闲适,但整个人的气场已变得严肃,是社交时惯用的正经模样。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弄清楚,为此、我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我一直在期待着能有一个可以让我托付绝对信任的人来帮助我。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您的保密工作做得是最好的。所以,当我开始考虑这个人选时,您是我第一个想要邀请的人。”

    太宰治眉心稍稍压下,澄澈的眼眸盛满诚挚,任谁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重量。他直接表明了来意,并以充满尊敬的口吻问道:“不知您意向如何?”

    平田健太极缓慢地眨了下眼,堪堪遮住眼底的茫然。

    长久以来,对于同行来说,一些虚无缥缈、一捏就碎的东西,偏偏他很在意,又没能做好。

    想要有人能信任他,所以尽可能照顾好亲友。将重担和压力通通自己揽下,结果在哪里都是遭人怀疑。

    想凭名声挽回,所以有时行善积德。别人私下提起他只说他假惺惺,杀人不见犹豫,日常倒要做点什么事显得自己像个好人。

    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东西,却突然摆在眼前,而对方的姿态甚至放得有些低。

    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溢的我需要你、我欣赏你、我相信你,句句直击他的心坎。

    说实话,第一感觉是陷阱。

    随之而来的认知是,这个放低姿态的人是太宰治。

    太宰治的神情是那样诚恳,仿佛在其眼前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最为重要的事物。

    那个重要的事物,是自己吗?平田健太略感惶恐。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大概有点扭曲,但他没办法很好地控制它。

    “你知道的、我有所属的组织。”平田健太干巴巴地说。他现在需要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而且,他听说,跳槽都是要有这么一套自升身价的流程。

    “对于现在的你,它已经不是一个好去处了呀。”太宰治平静地说,“这安全屋总不能是因为我才筹备的吧。”

    平田健太低下头,对太宰治知晓这点丝毫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太宰治已经知道了一切,之所以来问他,只是要一个态度而已。

    太宰治很有把握平田健太会想离开。对方既然早有跑路的打算,能令这个一直安居本土的家伙如此警觉的,就只有那位貌似手眼通天的老板了。

    但凡拥有比较健全的人格,平田健太不可能还对老板忠心耿耿。而且,对方主动回来,本身就说明了可动摇的态度。

    即便如此,太宰治还是贴心地说:“如果你希望这样,你大可以继续留在你原本的组织。我只需要——”

    “不!”平田健太蓦然打断了太宰治的话,并强调:“如果事情顺利,我会退出组织。”

    他很担心太宰治只是用漂亮话哄他,其实并没有打算真的将他收入麾下。如果他不退出组织,等到用完,太宰治就能毫无负担地将他丢在一边。

    太宰治唇角扬起,那应当是一个满意的微笑。

    平田健太松了口气。姑且算是谈拢了,那话题也该回到之前的问题。与其等太宰治冷不丁发难,不如他先主动谢罪。

    深吸一口气,平田健太握紧拳头,沉重道:“非常抱歉,之前擅自离开。”

    太宰治轻笑一声:“不是说好不讲客套话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这次会面没有按照约定进行,完全是我的错。”平田健太闷着头,按照跟津岛文治的相处模式,套了一段谢罪词。

    在他的设想中,太宰治会敲打他一番。运气好的话,或许不会做惩罚性的要求,只给他定一个试用期。要是期间还敢出什么差错,就不用再继续谈了。

    几秒过去,平田健太什么也没等到。他没敢看太宰治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理,希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嗯……”

    他听到太宰治沉吟着,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他。

    时间被无限延长,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最终决断。

    “有这样的觉悟很不错。不过,我为什么要‘处理’你?”

    平田健太错愕地抬起头,只见太宰治歪着脑袋,很不解的样子。

    “我们并不是敌人吧。”太宰治如此说。

    平田健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之产生强烈的、想要赌一把的冲动。

    “您想要知道的事是什么?”平田健太一只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急促地问。

    他几乎被冲昏了头,脑子里迷迷糊糊只剩下“我必须证明自己值得”的念头,迫切希望能帮太宰治做点什么。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跳槽,朦胧中还有着待会得端一把,趁机商量一下待遇的印象。

    事到如今,屋子里都算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太宰治爽快回答:“我在调查神奈川县的津岛家族。你对这方面有什么了解吗?”

    前任老板就是津岛家的继承人,他可太了解了。然而,即便快要拆伙,到底算是客户,平田健太不能直接透露对方的信息。可他现在又无法忍受自己让太宰治失望,只能思考着折中的办法。

    “抱歉,我不能出卖老板。”平田健太一手握拳,虚虚掩在唇边,视线朝旁边一转,说这话时咬字格外奇怪。不能明着讲,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太宰治微不可查地挑眉,了然颔首,配合地没有多问,仿若讳莫如深。平田健太这就是变相说明,组织的老板就是津岛家的人。

    对于那个组织,太宰治原本兴趣不大,问问投资人和经营情况,衡量一下是否可以协商便可。但既然是津岛家的人,虽然首先可以排除津岛修治,也算得上一个惊喜。

    太宰治斟酌起措辞,还在思考如何拐着弯询问相关事宜,平田健太便又开口。

    平田健太注视着太宰治的面容,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却有些晃神,仿佛是透过对方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您说过呀……您长得特别像津岛家族的一个人。”平田健太最终决定以此为开场白。他认为太宰治应当没有见过津岛修治,但知晓太宰治在调查津岛家,便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对方与津岛修治的相似。

    太宰治眸光一闪,笑容扩大了些许。他遇到过的人中,有这种认知的,都是亲眼见过津岛修治的。

    平田健太立刻明白了太宰治有此自觉。他正想接着说,余光一瞥,忽然想起在场的不止太宰治和他两个人,连忙刹住嘴。

    见平田健太眼珠一转,盯着自己,川上半藏不慌不忙看向太宰治。

    看到太宰治向自己轻轻点头,川上半藏站起身,顺着动作砸出一把枪,推向太宰治。

    不见丝毫犹豫,太宰治将枪推回去,大大方方道:“没关系,平田君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也听不得任何坚定的意味,太宰治的语气很平淡,宛如讲述日升月落这般平常而又无可置疑的事。

    川上半藏睨了平田健太一眼,目光不善,但最终收回枪,后退一步,既像嘱咐又像威慑地说:“我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

    这简直是指着他的鼻子,给他盖了个不可信的戳,但奇异的是,平田健太升不起一丁点怒气。

    电视剧仍在播放,正播到主角解决了一个难题,音乐十分欢快。

    平田健太闷着头坐在原位,一声不吭。

    薪资待遇都无所谓了,他想,反正他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就算太宰治跟津岛文治一样,所有的话都只是幌子,把人骗过来就不算数,他也认了。

    等川上半藏走出客厅,平田健太从座位离开,凑到太宰治旁边,半蹲下身,一手抵在嘴边,讲悄悄话似的。

    “您知道的呀,我在组织里被排挤到边缘,幕后的老板还想对我下杀手。一个是因为拉我入伙的朋友离开,另一个原因则是,我见过津岛修治一面……”

    川上半藏靠着门边站定,无意探听屋内的谈话,但模糊不清的咕哝还是飘进了耳中。五分钟后,他听到两道脚步声,脸一转,望了过去。

    “结束了?”川上半藏与太宰治对上视线,话语中带着一丝隐秘的迫切。

    “嗯。”太宰治神色温和,“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说了。”

    “你之前说……”川上半藏回忆着证据移交给警察后,太宰治与他打的那通电话,哽了一下,无论如何都不敢吐出那个词,“在你手上,是什么意思?”

    听说这段时间,太宰治身边带着一个孩子。有着纯黑色眼睛,八九岁的小男孩。

    川上半藏怯于产生任何 希望,生怕那又是一场幻梦,偏偏太宰治之前那样笃定地说,他的儿子在自己手上。

    第108章 如何成为老板心腹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太宰治语气轻快。他踮起脚尖, 作势向远处眺望。

    川上半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曾经无数次,他无比希望自己找到的那些孩子里, 有一个是他的孩子。然而,过多的失望演变成绝望, 他心中只剩下复仇这一执念。

    最开始做那些工作时,无法入睡, 午夜梦回都是死者狰狞的脸。后来像是失去了愧疚的能力,他不再做噩梦, 也很少做梦,他的孩子不再到梦中来,也许是害怕他、讨厌他。

    他是一具行尸走肉, 以仇恨为燃料, 勉强驱使着自己前进。而当执念了却的那一天,他的生命便随之走到尽头。

    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 他一直这么认为,也以为自己无法承受更多。但仅仅是一句话,他的生命便延续了一月有余。

    可是, 即便他的孩子还活着,这么多年的分离,孩子不知遭遇了何种折磨,真的会愿意认他这个父亲吗?川上半藏嘴唇发颤, 畏惧在这刻达到顶峰。

    平田健太一手摸着下巴,左右看了看, 着重关注太宰治的表情, 尝试思考川上半藏说的事究竟是隐私还是麻烦。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他转回视线,注视着川上半藏, 神情温和,“如果你想,你可以去看看他。他非常、非常期待见到你。”

    川上半藏不知道他的儿子是否对他抱有期待,但是说出那句话的人是太宰治,所以不用小心翼翼地琢磨,他只需要相信。

    朦胧中感到有什么划过脸颊,视线略有些模糊。川上半藏眨了下眼,抹去眼眶中的水意,无比郑重地说:“谢谢、非常感谢……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还请随时叫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是川上半藏在投诚吧。平田健太眯着眼,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感到茫然,干脆不去思考对话本身,而是考虑起另一个与他本人联系紧密的问题。

    他刚才问过太宰治,这个摊子支起来,大概有多少人,太宰治说只有他一个。

    纵使他一点也不信,可川上半藏简单走一趟还要提什么破问题,一看就不是诚心想给太宰治做事,太宰治今天来又只带了川上半藏,想来是真的没有多少直属的亲信。

    只要川上半藏死了,他应当就是太宰治毫无疑问的心腹。

    当然,他不能无缘无故对同僚下手,毕竟太宰治可信的人本来就不多。但川上半藏显然不属于太宰治十分信任的那一类,且以太宰治展露的个性来看,只要川上半藏死了,太宰治多半不会说他什么。

    平田健太掏了掏口袋,摸到一截麻绳,同时调整位置,悄悄挪到川上半藏的视野死角。

    川上半藏正沉浸于回忆的世界,敏锐的感知忽然捕捉到某种古怪。他后撤一步,视线一转,看到了向他逐步靠近的平田健太。

    对方看起来没有特别的意图,似乎只是在无聊地踱步,川上半藏却发觉一丝几乎本能般流露出的杀意。

    暂时从那朦胧的忧伤中退出来,川上半藏打量着平田健太,不禁皱起眉。

    平田健太虽然身材高大,但长相是清秀温润那一挂,唇边总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乍一看,完全是一个和善的阳光青年。仔细观察,则会发现他此刻的眼神异常冷静。

    作为同行,川上半藏很熟悉那种眼神。单纯出于一种强烈的目的性,并且刻意掩饰过的眼神,通常伴随着充满理性的杀戮。因此,他更感到奇怪。

    他与平田健太没有过多大的冲突,甚至还算得上“朋友的朋友”这种关系。如果说是为了刚才他拿出枪撕破脸的那一下,太宰治还在这里,对方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何必动手。

    忽然,一道灵光击中川上半藏的头脑:难不成,平田健太并不是真心同意太宰治的邀请,而是要伺机先解决他,再干掉太宰治?

    再看平田健太那模样,川上半藏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鬼鬼祟祟,立刻摸上手枪。

    二人对上视线,平田健太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暗恨川上半藏反应太快,却也只能尽量维持住表面的和谐。

    将两人的神态收进眼底,太宰治抬起手,捏了捏鼻梁,有点不忍心看。

    谈正事时都没爆发多大的冲突,事后讨赏的环节反倒要打要杀。

    放在以前,太宰治完全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他所接受的就是这种养蛊般的竞争教育,手下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人又没打算找他评个高低,算不上什么麻烦,私下悄悄地、不留把柄地解决了,记得给他报个结果就行。

    不过,他现在见识了不少新东西。同僚、手足之间,可以有很多种委婉的竞争方式,杀来杀去的不太像话。

    此外,最令他费解的是,平田健太居然打算当着他的面来,除了蠢,他不愿意用别的好一点的词来形容这家伙。

    太宰治其实不想一把人哄到手就变脸,但如今形势严峻,没有留给他扮演大和抚子的余地。他上前两步,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平田君,要做什么呢?”太宰治问。

    平田健太立刻放开兜里的麻绳,双手插兜,眼神乱飘,企图装作岁月静好。他很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干,但太宰治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想法。

    进行了两秒思想斗争,平田健太聋拉着肩膀,忸怩地挪动脚步,蹭到太宰治身边。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所以……”平田健太凑近太宰治耳边,吭哧半天,也没好意思把自己那小心思交代明白。

    “平田君,我明白你的想法。”说这话时,太宰治的语气很淡漠,一点也不像是话语中所说那般善解人意,“但是、一个两个或许好解决,以后如果有更多同事的话,难道也要这么处理吗?”

    平田健太犹豫了一瞬,决定照实回答:“对我的地位没有威胁的话,就没关系的呀。”

    所以,跟自己同领域的、比自己厉害的就杀掉吗?

    太宰治盯着平田健太看了两秒,屈起手指,敲了下自己的额头,脑袋一阵幻痛。真是有够厉害的,这家伙竟然是认真这么想的。

    而且,即便说是要让人老实听话,可这种面子工程都不装一下吗?要不是川上半藏在这,他都懒得问这一嘴。

    这一刻,太宰治想起了白鸟凛世。

    白鸟凛世习惯提问前先举手,那时看到其他警官对白鸟凛世的态度,他大概能猜到是为了管住白鸟凛世而强行培养的习惯,却不太明白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现在他懂了,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平田健太揣着这种想法不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太宰治对那个建立起论坛的技术人员很感兴趣,身边又有两个人与那位技术人员关系匪浅,他一定要把人搞到手。

    太宰治抬起一根手指,戳中平田健太的肩膀,将人往外推了推,皮笑肉不笑道:“以后有什么想法呢,先跟我打报告。”

    平田健太连连点头,将这一条命令牢牢记在心底。他估摸着太宰治下了命令,却没明说怎么处置川上半藏,便问:“那我能——”

    “不能。”太宰治微笑着说,“本来人手就不够用了,节俭一点吧。”

    呆过大组织的人就是这么豪橫,但太宰治手里哪有那么多人能祸害。倘若有,他肯定先把平田健太优化掉。

    平田健太缩回视线,终于是明白太宰治坚决的态度,但他还没死心,并本能地理解了太宰治的暗示。既然是因为人不够,那不就意味着,人够多就可以了吗?

    虽然他这段时间是混的有点惨,但拉点人头还是轻轻松松。实在没有太宰治看得上的,大不了他去把水谷遥拉过来,他的这位兄弟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告别太宰治后,平田健太叫小山雅出来,把房间收拾好,而后上街。

    霓虹灯招牌在夜间格外醒目,五颜六色的灯光投射在透明玻璃窗上,周遭人来人往,平田健太目不斜视,目的明确地走进一家网吧。

    进入网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排列的电脑桌,座位之间用隔板划分,耳机挂在一旁。墙壁上贴满海报,展示着最新的网络游戏和动漫资讯,墙角放着零食自动贩卖机。

    平田健太向前台接待购买时长,而后走到自动贩卖机旁,买了一瓶能量饮料,两个巧克力棒,为接下来可能迎来的一场苦熬做足准备。

    和津岛文治闹崩后,水谷遥直接跑路,再也没有在明面上活跃过。平田健太知道对方跑去了北海道,但具体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平田健太没有水谷遥固定的联系方式,不过,水谷遥给他留了两个联络方法。

    水谷遥本人推荐使用邮箱,但更换规则太麻烦,平田健太记不住,都是用论坛联络。

    这并不是被津岛文治掌控的论坛,而是水谷遥新建的匿名论坛,马甲随时可更换。说是论坛,其实只有水谷遥和平田健太两个人使用,里面活跃过的马甲皮下都是水谷遥本人。

    平田健太开了个帖子,问道:“兄弟,你现在有参加什么组织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干?我投奔了一个新老板,人很好,也很有能力,很有盼头的。”

    问完,平田健太切出论坛刷资讯,又吃掉了巧克力棒,点击刷新,才总算是有了回帖。

    “不了。我知道。”

    平田健太并不感到奇怪。

    他的社交账号和邮箱,很多是把证件借给水谷遥注册的,后来发展成他在用,但水谷遥偶尔也会翻翻看。

    平田健太又解释了两句,企图动摇水谷遥孤寡一辈子的决心,点击刷新,却发现水谷遥已又发了条消息。

    “那个新老板。”

    平田健太等了一阵,还想看看水谷遥能说出什么花来,却是十几分钟都没等到下文。他深深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又掉线了。

    也不知道水谷遥在哪个犄角旮旯隐居,好好的网络技术人员,成天断线,经常话说一半就消失,是以喜欢发短消息,免得信号不好全军覆没。

    又过了十多分钟,水谷遥总算来信了,却又是说了没头没尾的就消失了,估计是半个小时前一口气发的消息幸存跳出来了一条。

    看着屏幕上那句“你小心点”,平田健太彻底无语了。这死人是挖口井把自己埋进去了,还是住在棺材里呢?信号有那么差的啊?

    另一边,绕了一圈回到集训营,太宰治打开寝室门,里面却一片漆黑,开了灯也不见有人。

    太宰治没在意,直接进了卫生间。他花了五六秒打量一圈,确认没什么变动,才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捏出张手机卡换上。

    他先跟藤野信发了消息,简单聊了几句。藤野信没急着卖情报,而是装模作样讲着客套话,还送了太宰治一点信息。

    虽然都是太宰治已经知道的,但对方明摆着要和“佐仓夏”维持长期联系,他也没戳破,就这么说了些废话,等对面聊不动了才告辞。

    卸掉手机卡,太宰治没有放下手机,而是又拿了另一张新搞到的手机卡塞进卡槽。

    他准备开展一些新业务。

    从前自己一个人,进账东一笔西一笔的没关系,现在又是养了个孩子,又是招了个手下,还是有个长期的摊子比较好。

    换好手机卡,太宰治在各个自己能进的暗网论坛注册新号并发帖,大意为万事通接单,钱到位什么都接,并留下一个邮箱地址。

    发完贴子,他拔掉手机电池,同时卸掉手机卡,准备等明天找家黑网吧处理消息。

    此时,随着“滴”的一声,有人拿房卡打开了屋门。太宰治打开水龙头,细细洗了遍手,这才走出卫生间。

    进来的是藤堂耀,他抽出本书,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嘴上还哼着歌,貌似很愉快的样子。

    与太宰治对上目光,藤堂耀扬起唇角,有点小骄傲。他刚才去排练室练了几个小时的小提琴,现在非常期待某人来问问他做了什么。

    藤堂耀低着头看书,试图装作自得其乐,目光颦颦却擦过太宰治,竭力摆出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注意力又全都放在太宰治身上。

    不知不觉间,嘴里小曲的调子都扭曲了,太宰治却还是没有丁点搭话的意思,藤堂耀的脸都要笑僵了。

    搭了戏台无人问津,藤堂耀决不能放任这种事发生。有过之前的觉悟,这次再开口就容易多了。

    “太宰君……你刚才出去了。”虽然措辞还是很生硬,但藤堂耀很顺利地张了口。

    太宰治还想维持表面和平,没有刻意无视藤堂耀的努力,朝对方投去淡淡的一瞥。

    第109章 能不能帮我先顶一节课

    藤堂耀忙问:“你去哪边了?”

    “外边。”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回答。

    “哦、原来是去外边了……”藤堂耀下意识接了这句话, 还想顺口提起自己刚才去了排练室,由此自然而然地秀一番自己这些年的成绩,重复完才意识到太宰治的回答是什么废话。

    藤堂耀呆呆地望着太宰治。他意识到, 太宰治在看着自己,然而仅仅只是看着。两秒等不到下文, 太宰治便收回目光。

    太宰治靠在墙边,膝盖贴近胸前, 一条胳膊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另一只手抓着手机,静静地翻看消息。他没有搜集新的情报,而是在回顾过去的消息, 尤其是三四月份的内容。

    从平田健太那里, 太宰治得知津岛修治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活动过了。

    根据从前的调查,今天得到的消息, 再加上书店那里,店员对他这张脸的熟识,虽然市面上没有流传出津岛修治的照片或行踪, 但足以见得这家伙并不会成日蜗居在家,甚至还可以说比较活跃。

    那么,为什么津岛修治会突然人间蒸发般音信杳无,津岛文治又何以对他这个仅仅是长得像的人如此警惕?

    据平田健太所言, 在太宰治与他频繁接触后,津岛文治对他的怀疑似乎更深, 也是从那时起才产生杀心, 此前只是力图将他边缘化而已。

    起初,太宰治并不赞同这个说法。他认为, 更大可能是时机已到,平田健太如今的手段不足以抵抗,津岛文治才会展露杀心。

    然而,平田健太对自己的这些推论十分笃定。他说:“您不明白,津岛文治对自己的权利地位非常看重,又很没安全感。津岛修治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算是很有名望的,津岛文治肯定对他怀恨在心……其实我觉得,津岛修治没有消息,可能是因为他早就死了。被津岛文治亲手杀死的。”

    津岛修治有自杀的倾向,而他的兄长放纵他的这种倾向,太宰治早先便推出这点。后来根据调查,也知道了他穿越来的那天,见到的西服青年正是津岛文治。

    平田健太从这个角度解释,太宰治又觉得,那段推论有其合理性。以此考虑,津岛文治的反应是合理的,就像那个闯进他家的贼一样。

    明明亲眼见证了津岛修治的死亡,可多年来的恨意已成执念,总觉得以对方的手段,说不定当初只是金蝉脱壳。

    生怕他这个“死人”从坟里爬出来,又觉得他就是津岛修治,干脆宁信其有,如此提防谨慎。

    比如凛田侦探,当初太宰治就觉得这是津岛家派来的,后来从盗贼阿志那里也反向确认了这点。虽说后来没再逮到类似的私家侦探,但津岛文治未必不是在通过别的方式调查他。

    如此考虑,太宰治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津岛文治疑心病这么重,偷窥他这么久也没下手,该不会是打算两手抓吧?一边预备着解决他,一边还要和他交好,以防没能解决他。

    这还算是好办的,最讨人嫌的是从他周边的人下手,以此要挟他。又或者是想办法离间,将他单独孤立出来,从精神上压迫他。

    想到这,太宰治眉头一紧,立刻登上社交账号。雪花般的消息弹了出来,跟以往貌似没什么不同。他注意到丸井文太也发了消息,便先点进去。

    “最近学校里有关于你的传言,是海原祭那天的案子……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是你杀了人,但是你提早销毁了证据。

    “学生会暂时压下了流言,会长让我先不要告诉你,免得你分心。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所以过来说一下。”

    想到什么就来了什么,太宰治本能地怀疑了一瞬,但知道这些消息是丸井文太发来的,很快便将这些话当做事实来分析。

    警察来时,有机会看到现场的学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丸井文太被会长嘱咐过,仍然决定来告诉他,想必流传度不是一般的广,影响比较糟糕。海原祭才过去没几天,正常不会传得这么快。

    不过,太宰治并不直接定论背后有推手。无论什么时候,名人的八卦总是更有意思一点,而他在立海大的知名度便很高,口耳相传也是有可能全校皆知的。

    丸井文太会来告诉他,想来是提前做过调查的,太宰治便直接问:“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等待回信的时间,太宰治退出去看其他消息,发现幸村精市、戏剧社社长和班里的几个同学也发了类似的内容。

    他一一表示感谢,简单寒暄了两句,又向幸村精市打探了一些细节。

    刚问完,丸井文太那边便发来回复。太宰治匆匆谢了一句,立刻点进丸井文太的消息。

    “相当有。传言里完全没提到现场出现的其他人,明明我的站位是更容易被同学看到的。”

    丸井文太所说的,和太宰治从幸村精市那里听到的差不多。

    在立海大念书几个月,太宰治的人望早就不是开学靠滤镜堆出来那么虚浮的了,而是真的熟人遍全校。这种情况下,谣言不会那么快让他名誉扫地。

    情况模糊不清,熟人应该倾向于往好的一面想,即便说他是目击证人,也比认为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得多。

    现场另外几个人又隐身了似的,太宰治几乎可以肯定,幕后有人煽风点火,大概率是冲着他来的。

    与其让幕后的人再去造一个莫须有的谣言,或者改从别的方面下手,不如留着这个他知根知底的谎。太宰治打算先放着流言传一阵,回去再解决。

    此外,还得把丸井文太安抚住。会长会特意嘱咐丸井文太,大概率是丸井文太已经替他出过头了,可别再笨蛋一样冲上去。他自己怎么样都接受良好,丸井文太要是被到处说小话,恐怕会整日精神不振的。

    计划是这么打算,但话不能这么跟人说。

    以免丸井文太烦恼得睡不着觉,太宰治先感谢了对方一番,又哄人般布置了个任务:“之后有什么情况,你先来告诉我吧。”

    “没问题!”丸井文太毫不迟疑地应下,又就食宿方面展开人文关怀。

    为了证明自己状态还不错,太宰治挑剔了一下住宿环境,又嫌弃练习太繁重,说着说着,倒真翻出点怨念。

    “为什么非要两人间呢!”太宰治怒气冲冲地打字,恨不得一个指印一个坑,“退一步来讲,你就不能来东京陪我集训,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换走嘛?!快说,为什么不来!”

    丸井文太立刻放心了,看来太宰治还是活蹦乱跳着呢。他乐呵呵地回答:“没办法,我还有课要上呢。”

    太宰治不依不饶:“那你放学之后不能来给我做顿饭吗?我不想吃这里的食堂。”

    丸井文太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颇为遗憾地回复:“等我给你做饭,那你要饿死了。”

    闲聊了一段时间,太宰治心情好上不少,哼着歌洗澡去了。

    另一边,藤堂耀郁闷地低着头。他抿紧嘴唇,眼神忍不住乱飘,企图将脸埋进书里。

    寝室的气氛十分冷清,这和藤堂耀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走到哪里不是被捧着哄着,哪有上赶着搭了话人家还爱搭不理的?就算是迹部景吾,和他讲话时也是保持着绝对的礼貌,看他卡壳肯定是先帮他顺一顺。

    然而,藤堂耀很快想起,这完全是自己造成的,不由得痛苦地闭上眼。

    就这么纠结着,头脑愈发昏沉。不知何时,藤堂耀双眼合紧,彻底睡了过去。

    太宰治洗漱完,回来便看到藤堂耀睡着了的样子。

    藤堂耀抱着本摊开的书,趴在过道中央,十分碍事。

    太宰治下意识抬起脚,打算帮人挪个位置,想了想刚才的闲聊,又收回了脚。他心情正好,决定大赦天下。

    于是,太宰治扯过藤堂耀叠起来的被子,劈头盖脸扔到人身上。

    藤堂耀一下子被砸醒了,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

    太宰治侧过脸,端着和善的微笑,佯装温柔小意:“小心着凉。”

    藤堂耀茫然点头,仅仅对这句带着关怀意味的话做出反应,傻笑了一下,上下眼皮来回碰撞,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朦胧中,藤堂耀脑中飘过一句话:太宰治这人真不错啊。

    屋里还有个人,太宰治晚上没怎么睡着,早早起床,打算先去探探教练的情况。

    早晨五点,天色尚且暗沉。

    楼梯间开着感光灯,冷白色令人不自觉清醒几分,而后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携带几分凉意。凤长太郎慢慢向下,正要下到三楼平台,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为了保证第一天集训不会迟到,凤长太郎今天特意很早出门,给可能出现的意外预留足够的时间,但他没想到真的会出现计划外的事。

    凤长太郎的视线落在下方,注视着那个推开楼梯间门的人。

    太宰治正踏着轻盈的脚步走进楼梯间。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见是凤长太郎,太宰治挥了挥手,笑吟吟地招呼:“早上好。”

    凤长太郎心中暗道不好,怎么又碰上了昨天那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才决定要远离太宰治,但凤长太郎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太宰治对他态度相当友善。他只得回了一句“早上好”,默默跟着太宰治一起下了楼。

    到了一楼大厅,凤长太郎正要去档口打饭,却见太宰治停下脚步,竟是向外走去。

    “……同学、不吃早饭吗?”凤长太郎稍稍睁大眼睛,下意识开启关怀。

    “我去外面吃。”太宰治摆了摆手,脚步忽然一顿,回过头来,“忘了问,你是哪个组的?”

    太宰治的表情很平静,却无端令凤长太郎产生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管弦乐、小学高年级组的。”凤长太郎悄悄扯了下衣角,如实回答。

    “嗯……”太宰治沉吟片刻,问道:“你们组的乐理课是不是在下午来着?我有点事,能不能帮我先顶一节课?”

    说话的同时,太宰治已迈开了脚步。他并未抱有对方同意的期望,完全是随口一说而已。

    凤长太郎不知道太宰治心里的想法,见太宰治急匆匆便要走,似乎连请假都来不及,只想着对方可能会被老师责备,日行一善的雷达作祟,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接受了太宰治提到的方法,忙道:“你是用什么乐器的?我只带了小提琴。”

    第110章 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了呢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 柔和日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木制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

    教室侧方的墙壁挂着幅音乐家肖像,最前方墙壁有一大面多媒体播放器, 隔着一段距离摆有讲台座椅,一旁放置一架钢琴和白板。沿中线往后摆放着木箱式的座椅, 顶面包裹一层柔软的皮革,连成一整排, 只留下两侧过道。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达教室,由于彼此互不相识, 尽量都隔得远远的。凤长太郎坐在第二排,望着窗外轻轻摇曳的树叶,神情恍惚。

    究竟为什么, 他就来帮太宰治代课了呢?

    其实人家也没有强求, 就那样打算走了,他偏偏多问一嘴。

    说实话,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抛开道德问题,要是老师记住了他的样子, 下节课起疑心怎么办?那岂不是害了人家。

    可是那时,太宰治并未停下脚步,只回头瞥了他一眼,随意地说:“我也是用小提琴的, 多谢啦。还有,我叫太宰, 太宰治。可别记错了。”

    很难形容太宰治的那个眼神, 好像微风掠过他的发梢,又像是他整个人被湖水包裹。

    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厚重, 但他将那个场景记得很清楚,清楚到仿佛能从脑海里数清那双眼有多少根睫毛。

    在那一刻,他知道替人代课可能会带来麻烦,但太宰治的眼神似乎有一种让他无法拒绝的力量。

    他一时没有回应,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喊了句“没问题”,回寝室带上小提琴箱就冲到教室来了。

    等看到其他高年级的学长来到教室,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一时悲从心来。他明明想好了少接触人家,结果才决定完就替人顶一节课,这算什么事啊!

    凤长太郎努力从懊悔中抽离,隐隐发觉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他抬起头,发现是有个深棕色微卷发的男生走到了他的前方。

    凤长太郎只看了男生一眼,立刻收回目光,没有生出搭话的意愿。

    男生坐姿优雅,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圣诞树式地穿金戴银,整个人的姿态透露着“我很高贵你不配”,虽然与凤长太郎坐得很近,却好像是单独开辟了另一个空间。

    来人是藤堂耀。

    并不知晓周围人对自己的看法,藤堂耀在第一排坐稳,下巴微扬,要多装有多装。他的目光时不时四处打量,想看太宰治要坐哪里,却是直到上课也不见太宰治进来。

    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凤长太郎才意识到,他是多么孤零零。

    他担心会被老师记住,又怕坐在后面会被影响视线,记不好笔记,这才选了第二排,结果其他学生都在往后排挤,他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藤堂耀径直冲第一排来,成了他前排唯一的遮掩。

    这样未免太显眼,凤长太郎当即想换个座位,却发现后排早已被其他学生和乐器箱占得满满当当,此时电子钟表又走到上课时间,他只好暂时在这里坐下。

    上课时间已到,但学生们大多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第一节课通常比较水,老师做个自我介绍,简单讲些大家都懂的基础,跑跑神就过去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然而,伴随着门被推开,怀里抱着点名册的老师快步走进教室,风风火火将白板拉到讲台前方,写下姓名。

    她姓渡边,短发整整齐齐切到耳边,瘦得仿佛弱不禁风,但眼神凌厉,声音洪亮。简单自我介绍后,她开始说明课程内容。

    “虽然大家都有一定的乐理基础,但我们的集训课程旨在提升大家的竞赛水平。我们会深入挖掘乐理知识,提高大家的分析、应用能力。”

    凤长太郎眼睛睁大,当即警惕地盯着渡边老师。该不会要提问吧?

    渡边老师脚步一转,在白板上快速写出一些基本的乐理概念,而后果然展开提问。她翻着点名册,叫学生简要回答定义和特点,再对学生的回答进行补充和修正,强调一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

    当第一个回答不出的学生出现,其他学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专注,埋头苦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幸运的是,虽然凤长太郎坐在前排,但或许是因为他被藤堂耀遮挡着,以至于不方便指到他,整个环节一坐到底。

    提问过后,渡边老师选取几个基础概念进行拓展,又是提问了几个人,中途不乏有站起来却回答不出的学生。

    等到概念讲解环节结束,学生们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凤长太郎也在心里幸福地流泪。

    大家那口气还没松完,渡边老师又道:“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做一下听力训练。”

    后排的学生几乎要哭出来了,刚才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这节课还没结束吗?这不是理论课吗,划划水,彼此放过不行吗?

    课程的进展显然不会因为无声的怨念而动摇。渡边老师打开多媒体屏幕,播放一段音频,然后提问:“刚才的片段中包含了一个和弦,这个和弦的根音是C音,那么其他两个音分别是什么呢?”

    “是E和G。”被提问的学生立刻便回答出来。

    “没错。这是C大调主和弦。”渡边老师让人坐下,又拖出另一段音频,“这个是在C和弦的基础上加入变音,同学们听一听变化有哪些。”

    一些学生开始面露难色。要是问这次音频出的是什么,他们还能说是加了变音,勉强拖一拖,可这变化具体是什么……理应很好辨别才对,可现实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音频放完后,部分学生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这样就不会提问到他们。

    渡边老师扫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藤堂耀身上。

    “第一排的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藤堂耀淡定起身,自信回答:“这是将E升高半音,形成的增三和弦。”

    坐在第三排的学生塌下肩膀,抹了把脸颊上的冷汗。再升高难度,哪还有人能答出来?这次应该结束了吧。

    学生们祈祷着,然而,渡边老师完全没有顺遂民意,继续播放了第三个音频。

    随着音乐流出,之前还比较淡定的一部分学生,此刻神情都极为严肃,藤堂耀也是微微皱眉。

    他们学习乐器便已是很忙,年纪也不大,视听练耳只是附带着会做一点,平日自觉乐感比较好,但这音频一放 ,真是长了三头六耳也不够用。

    十月的天还带着余温,教室却陷入绝对零度,冰封般无人敢动。

    渡边老师一连提问了五个人,最初还让人坐下,后来没空理会答不出来的人,直接就着座位阎王点卯,几秒不见应便指向下一个,表情愈发难看。

    当那根手指缓缓移向自己的方向,凤长太郎的心随之提了起来。

    扑通、扑通,心跳声大得令他担心会被老师听到。

    “第二排的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段音频比起之前有哪些变化。”

    当听到“第二排”时,凤长太郎呼吸一滞,大脑打着麻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茫然无措,而后是尘埃落定之感。

    果然还是提到他了。

    就装作不会吧,反正之前也有那么多人站着,老师未必记得他的脸吧。

    这么想着,凤长太郎站了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过去了,渡边老师还是没有提到下一个人,但她张开了嘴巴:“那么我再播放一遍吧。这次好好听。”

    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了呢?

    凤长太郎嘴唇一颤,几乎要掉眼泪了。他偷偷抬眼望向渡边老师,对方脸色相当差。

    “老师——”凤长太郎生怕渡边老师要记他的名字,仿佛恢复了记忆,赶忙开口,“是由C、E、升G和降B四个音组成的和弦!”

    “没错。非常好。”渡边老师终于露出和善的表情,看着凤长太郎的眼神也是十分满意,而后开始讲解。

    “该和弦的特点是具有强烈的紧张感和不稳定性,常用于……”

    讲解完毕,渡边老师终于想起还有学生站着,摆摆手,叫大家都坐。

    凤长太郎抿了抿唇,正要坐下,心中悲痛尚未散去,却忽然听到渡边老师如此说:

    “对了,第二排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窗外鸟鸣声声,与室内流淌的乐曲交相辉映,凤长太郎的心情却是十分绝望。

    渡边老师正翻着点名册,似乎要将这个学生的名字连读音带写法牢牢记住。

    凤长太郎别无选择。他低下头,闭着眼,心里默念“前辈对不起”,悄声说:“太宰治。”

    虽然凤长太郎声音很小,但教室很安静,他所说的话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藤堂耀立刻转过头,眉头紧皱,一脸狐疑地盯着凤长太郎。小小一个组,竟然有两个叫太宰治的?

    “好的。”渡边老师伸出手,掌心向下压,“太宰同学,请坐。”

    听到这两句,藤堂耀倒抽一口气。怪不得他没有看到太宰治。

    如果是同音或同名,老师一定会问的。但凡不是他的室友会变身的话,这个银色头发的家伙显然是替人来上课的。

    一片安静之中,藤堂耀搞出的动静十分明显。

    渡边老师对这个回答问题爽快的学生印象还不错,便问:“第一排的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是有的,可是说不说呢?

    藤堂耀犹豫一番,最终摇了摇头:“老师,我没事。”

    渡边老师点了下头:“如果有事,可以举手跟老师讲。”

    藤堂耀连连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脸上飞出一抹略显狰狞的笑。他想到拿捏太宰治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