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温之皎一觉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八点多了,夏季的太阳早早光临了这个海边的度假村。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细小的浮尘在光下轻盈飞舞, 她甚至能望见窗外的一片蓝天。
她眯了眯眼,摸了摸脑袋,已经不发烫了。
陆京择不在床上, 应该是已经去开会了。
温之皎又下床走动了几步, 发现神清气爽,只感到十分饿, 以及嗓子有些痒。除此之外,来势汹汹的发烧似乎也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没再折磨她。
想到这里, 她心情愉悦几分,只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往外走。她要好好洗漱下,去吃顿饱饭, 随后逛逛这里。昨天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除了陪谢观鹤钓鱼外,都没有好好玩一场,饭都吃得不痛快。
温之皎一番忙活后,迈着近乎欢脱的步伐走出房门。可刚走出来, 便望见一个女人推着一辆餐车,对她笑道:“温小姐你好,我是度假村安排给您的助理,你叫我小赵就行。”
“他——”温之皎愣了下,想起来昨天陆京择说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陆京择这个王八蛋!我说了, 我不要生活助理。”
“温小姐,这也是为了让您在这三天两夜过得更开心。对了,温小姐,你饿了吧,我已经选好了一些早餐。”小赵十分专业地道:“吃完后,我可以陪你一起到处逛逛,你有喜欢的活动也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安排好所有行程。”
温之皎拿出手机开始打字,手指敲得屏幕咔咔响。
[皎生惯养:混蛋,你真的派人盯梢我?!]
[皎生惯养:我不会放过你的!]
[皎生惯养:你居然敢监视我!]
[ljz:我刚到开会地点,怎么了?]
[ljz:哦,你说伴游,那不是我安排的,是度假村安排的。]
[ljz:这是视察任务,我开会了,他们自然就找你了。]
[皎生惯养:我才不要人跟着我!]
[ljz:你忍忍,三天两夜公费白住呢。]
[ljz拍了拍皎生惯养的脸蛋说:真漂亮]
温之皎:“……”
拍什么拍,王八蛋!
温之皎才不管,她放下手机。
“我才懒得管你到底是陆京择安排的还是度假村安排的,别跟着我。”温之皎声音提高,“我要自己去餐厅吃。”
她心里有了火,绕开小赵就往外走。小赵立时跟在她身后几步,疑惑道:“温小姐,可是我们——”
“我都说了,别跟着我,我要自己逛。”
温之皎转头打断她,却也加快了脚步。
烦死了,死陆京择,怎么这么讨厌!
温之皎左绕右绕,小赵却十分熟悉境况似的,始终跟在她几步后,一副随时听候调遣的样子。她一时间更为火大,加快了脚步,慌不择路起来。跑过拐角,迎头撞到一个人怀里。
她“嗷”了声,下一秒,几根手指便抵住她脑袋。
温之皎抬头,望见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睛,唇边笑吟吟的。
顾也戳她脑袋,“怎么总这么莽撞。”
“你少打扰我,我很急。”
温之皎气得要命,拍开他的手,又转头悄悄望了眼拐角。
拐角处,并没有见到小赵的身影。
温之皎呼出一口气。
顾也撑着墙,越过她,也探头望了眼拐角,身体却把温之皎夹在了墙角。她被压出一声拐角,抬手猛猛敲他肩膀,昂着脑袋,“起开起开,压着我了!”
“也没见有鬼追啊。”顾也说完,低头看她,笑眯眯的,胸肌贴着她的肩膀,“漏气了?说话跟橡皮鸭似的。”
温之皎又抗议了几声,他才后退几步。
“你才橡皮鸭,我是昨晚发烧了。”她说着,又咳嗽几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顾也又伸手指抵住她脑袋,眼尾里浸着笑,几秒后,他松开手,“还行,好像不烫,看来退烧了。让你贪水。”
“我才没贪玩,是谢观鹤逼我跟他去钓鱼,害我着凉了。”
温之皎一本正经地解释。
顾也却已经牵住她的手,拉着她走了好一会儿了。
温之皎反应过来,扯胳膊,“干嘛!”
“去吃饭。”顾也愉快地晃了晃手臂,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吃完饭我们去玩,想射箭还是骑马,打猎还是沙滩排球?划船也行。”
“嗯……我想想……”
温之皎认真思考起来。
顾也笑起来,又道:“刚刚跑什么呢?”
“陆京择派人盯着我。”温之皎昂着脑袋,一侧卷发别在耳后,脸蛋越发光洁白皙,眼睛也愈发映出金灿灿的光,“他嫌弃你跟谢观鹤缠着我,可是他为什么不找人盯着你们,而是盯着我!这不公平!”
“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人盯着我们呢?”顾也唇一勾,银框眼镜后,眼眸弯弯,“盯着我们的人绝对比你多。”
温之皎:“啊?”
他们这会儿正好走到餐厅里。
餐厅里四处是龟背竹盆栽,硕大的叶子一片翠绿,原木强制与捕梦网愈发衬出几分热带风情来。
顾也拉着她坐下,俯身,凑近她,道:“你看,餐厅门口坐沙发上那个,他大衣上有个黑色的夹。那就是对讲机。你再看窗外,那个吃冰淇淋的,她耳边也带着对讲机呢。还有还有,旁边落座这个,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也是盯梢的……”
顾也讲得煞有其事,狭长的眼睛里都是认真,声音压得低低的。
温之皎听完,立刻想要转头观察,但下一刻被顾也用两手捧住脸,她眨眨眼。顾也一脸严肃,认真道:“别看,看了就被发现了。”
温之皎道:“这么夸张吗?”
他说完,两手一用力,将她的脸挤出肉来。
温之皎眉头拧着,认真思考。
顾也唇边溢出声笑,笑得跟狐狸精似的,俊美无俦,“大脑燃烧起来了吧。”
温之皎:“……!”
她立刻耸起肩膀,顾也两手马上贴在一起,捂住她的嘴。
下一秒,她抬起腿,狠狠踹他腿。
顾也吃痛一声,松开手,又笑起来,“怎么出招一点不讲章法啊。”
“你又骗我。”温之皎想不通似的,“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老说谎的人。”
“那我很坏了。”顾也笑起来,“你不也一样,不过你没骗过我而已。”
温之皎:“……”
她被说中,又抬脚踹他。
可刚踹完,她便感觉他抬起腿,勾住了自己的腿。
温之皎睁大眼,“你!松开!”
“不,大早上就挨两脚,总要占点便宜吧?”顾也手撑着桌子,支着脸,身子前探,犹如蛰伏的美人蛇似的,眼睛直勾勾看她,“你又是跟陆京择一个套房,又是跟谢观鹤钓鱼,那我呢?”
他挑眉,眼睛里含着笑。
温之皎眼里有了点火光,倒不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而是被他的动作气到了。
这人……这人……
顾也翘着二郎腿,脚晃荡着,西裤下露出一截灰色的袜子,而锃亮的定制皮鞋此刻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她的小腿。他面上半点不显,仍是西装革履地正经样子,笑意斯文俊美,却又得寸进尺,“皎皎,说话啊,是不是心虚了?”
温之皎踹他,他便勾住她的腿,她后退,他便更进一步。
“你——你——”温之皎被他的不要脸震撼到,指着他,“你怎么这么流氓!”
她压低了声音。
顾也笑起来,一张脸灿若桃花,“你上次不也这样。”
“谁撩拨你了。”
温之皎气得要死了,将叉子一把叉进面前的水果沙拉里。
顾也笑吟吟的,也开始吃面前的东西,但吃了几口,却又望她。她很有些气呼呼的,却也没再找事情,而是专心吃着东西,一脸认真地盯着盘子里的酸奶。
他便一直看,看得她都不得不分心起来,蹙眉看他。
温之皎:“看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吃。”
“我看未必。”顾也说着怪话,却道:“有心事?”
“胡说八道什么呢。”温之皎捏着叉子指他,“你就是想逗我跟你说话是不是?我才不理你,让你一个人尴尬。”
她这么说着时,眼里很有几分机敏。
顾也跟着笑,道:“说说吧,你的心事。”
“我都说了我没有。”
温之皎一脸莫名其妙。
“你要是没有心事,今天怎么逗你你都不生气?”顾也支着脸,“早就开始大声嚷嚷我王八蛋,要抓我打我了,还会在这里乖乖吃饭。”
温之皎瞥一眼他,又移开,怕老师点名似的。
顾也还是笑,很有耐心似的,就看着她。
温之皎吃了几口酸奶,嚼得腮帮子发酸了,才终于抬头。她看着他,像在犹豫,又像在怀疑,最后先长长叹口气。
她道:“你觉得,陆京择这个人怎么样?”
顾也眉毛挑得很高,“你问我?”
他笑起来,“你不会觉得我能说什么好话吧?”
温之皎吃了口水果,“爱说不说。”
“怎么,你难道……”
顾也没往后说,脸上的笑意淡了。
温之皎像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又像是没懂,又低头开始将水果和酸奶搅来搅去。好几秒,她道:“你怎么不说话?”
顾也喉结滑动了下,唇动了下,没能笑出来。
他道:“初恋这玩意儿就这么神奇?”
顾也抬起手,手指捏住温之皎的下颌,手指轻轻挠她的脸颊。他生了一双天生含情带笑的眼,可这会儿,他的眼里没有情,也没有笑,只有些沉。
温之皎被他捏着下颌,也不恼怒,只是用无辜的眼睛看他,“是你问我有没有心事的,我说了,你还生气。”
“他可都派人跟着你了,这不典型mini江远丞,你还真打算跟他过日子啊?”顾也说着玩笑话,但脸上还是没有笑,只是歪着头,仔仔细细端详她的脸,“还有,你跟我说,就不怕我整点事出来,狠狠搞破坏?”
“你反应真过激。”温之皎蹙起眉头了,理直气壮,“我就是问问你觉得他怎么样,你就想那么多。再说了,不是你说的,我们是玩伴吗?我还以为,玩伴的意思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呢。”
她说到最后,反倒像是委屈了,明媚的眉眼耷拉着。
“你要没那个心,你会问我?”
顾也扯了下唇,却捏住她的脸。
几秒后,阴沉的表情散去,他露出了堪称灿烂而恶趣味的笑,眼里有了揶揄。
顾也道:“没关系,你跟他过呗,反正我会去找你玩的。我这人,就喜欢刺激。”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温之皎拍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她愕然看他,道:“你干嘛?”
顾也缓缓握紧她的手,狐狸眼里是势在必得的笑,“我是认真的。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说到最后,故意张大嘴,压低嗓音。
温之皎被他发神经的鬼脸逗笑,没忍住笑起来,“神经病!”
她又俯身,“你搞得这么奇怪干什么,你对我又不好,老骗我,还欺负我,之前还——”
“你要我再背一遍你那套词吗?”顾也啧啧摇头,又道:“要不是你绑架我,我怎么会和你跟你抢方向盘,我又怎么——”
“可以了可以了。”
温之皎自己也听烦了,打断他。
她站起身,“我吃饱了,我要回房间睡回笼觉,别跟着我!”
“皎皎。”顾也坐在座位上,却叫住她,“听我一句劝。”
温之皎转过头。
顾也抱着手臂,笑眯眯的,“陆京择这个人,又阴又能忍,做事也狠。他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把你套牢,等套牢了,你信不信你身边一只公蚊子都没有。”
温之皎想了想,道:“可是公蚊子本来就不吸血!”
“嘶,你这小孩——”顾也笑起来,道:“你不如选我,我可豁达开明得很。”
温之皎唇撩起耳边的卷发,一副骄矜又傲气的样子,“你又没跟我求婚,还是你现在就是在求婚。”
“哦,没有。”顾也一本正经道:“跟你求婚的话才是真的输了。”
温之皎疑惑起来。
顾也却摆摆手,没再说话。
她便果真,一转身走了,裙摆飞扬,脚步雀跃。
顾也摘下了眼镜,他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在想,这才早上,他居然就想喝点酒了。
他又在想,现在局势可真不妙。
倘若她如以前一般,以无辜却又理直气壮的姿态肆意横行,那有再多人追逐她都无所谓。但倘若,她在动摇,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难不成还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顾也现在很想试试招魂,让江远丞早点醒来,看看哪个故人更厉害。
他苦中作乐的想法没能让他乐出来,因此,他还是决定喝点酒。
一个侍应生从他身后路过,远远望了眼餐厅门口,那道离开的身影。他站定了会儿,最终放下托盘,走了出去。
温之皎在建筑中与景致中走走停停,享受着晨光。她仰着脸,任由阳光沐浴在脸上与身上,但很快,她望见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个吧台,吧台前立着个招牌。
温之皎很有些兴趣,走过去看了眼,很快,便望见一大行字。
【酒店侍应生招聘(暑假工)】
温之皎立时想起来自己任务中的一条,似乎是找份工。嗯,说不定真的可行呢?她想着,便看向吧台老板,问道:“我能干这份工作吗?”
老板怔了下,望了眼她,“小姐,您是这里的客人,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我——”温之皎话音没说完,却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她回过头,却望见一张艳丽却阴冷的脸。她瞪大眼,“薛灼灯,你怎么在这里?”
薛灼灯对老板点点头,拉着温之皎走到一边。
温之皎大脑有些宕机。
见鬼了,这人之前见到自己不都跑得飞快吗?现在拉着自己干什么?不对,他来了,说明那个原剧情系统又有什么见鬼的害她的任务?现在他拉自己,是要做什么吗?!
冷静冷静,不能暴露自己知道他是系统的事实!
平常心,平常心!
温之皎对自己说。
薛灼灯拉着她走到一棵棕榈树下,树荫下,他的脸在阴影中摇晃。
温之皎笑了起来,很惊讶似的,“薛灼灯,你居然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了?”
她又道:“上次订婚宴,你见到我就跑!”
温之皎控诉完,薛灼灯的唇动了动,道:“上次比较忙。”
忙着给我找茬吧。
温之皎笑眯眯的,又抱着手臂,打量他,“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呀?”
薛灼灯舔了下唇,好几秒,他道:“我在写小说。”
温之皎挑眉,恍然大悟,“我懂了,你想让我给你提供灵感是不是?快说快说,我帮帮你,正好我无聊着呢。”
她说完,眼神里闪烁着点光,追他的眼。
薛灼灯移开视线,她便探头追,直追得他脸上烧起一片红。可尽管如此,他的脸仍是冰冷而漠然的,唯有黑黢黢的眼珠湿漉了些。
他卡了几秒,道:“假如,假如……你是女主角。”
温之皎垂下眼,听着。
“你的生活总有很多意外,然后有一天,你有了个订婚对象,你会愿意过安稳的,离开各种闹剧的生活吗?”
薛灼灯问。
他的心重重提起,并不知道自己想听到哪种回答。
“嗯……我想想……”温之皎摸着下巴,眼里有些认真,“这个也不是女主角说了算的吧,就算订婚结婚,就算离开闹剧,说不定闹剧也会追上来。小说里不都是这样,麻烦总是一个接一个,平稳的时候都是大结局了吧!”
她认认真真地点评完,眼睛却凝着他的脸。
很快,她看见他的脸浮现了一丝认真与凝重。
薛灼灯道:“假如,能保证闹剧不在追上来,就是一个确定的结局呢?”
温之皎笑了起来,话音很轻,“让我想想。”
她刚说完,却听到身后传来几道声音。
她转过头,却见是小赵与昨日陪同的经理。
经理点头哈腰道:“温小姐,可找到你了。”
小赵站在经理旁,还有几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人。
经理道:“温小姐,您是不满意小赵这个伴游吗?没事,我们这还有很多人可以选,放心,咱们就是随处逛逛看看,主要是为了向您介绍我们这儿的优点,您看完了,也可以和陆先生更好的体验。”
温之皎:“……”
她听出来了,这意思是,还非得去不可。
温之皎长叹一口气,正想和薛灼灯说,一转头,却见薛灼灯人影不见了。
……真能跑啊这家伙。
温之皎只能对经理笑笑,随后,绝望地在他们的簇拥下走了。比起昨天在导览车上的介绍,今天的介绍更细致,还进到各种游乐建筑内部查看了起来。
这会儿,温之皎头更大了。
她本来就是很容易走神的人,偏偏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还总要她回应。她的脑子完全处理不了这么多线程,只能点头摇头,嗯嗯啊啊,深感当大领导也好疲惫。
在“视察”了半个小时候,他们进到了一片幽静雅致的别院前。
经理道:“这是我们这边的茶室,茶叶可以自备,也可以从茶庄里买。”
茶室亭台楼阁悠长,竹影潇潇,阴凉而宁静,蝉鸣声都变得诗意了起来。温之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了,他们却还在介绍前面的景致。
天哪,这里怎么能这么大啊!
温之皎有些崩溃,站起身,道:“我觉得,就看到这里吧。我也有些累了。剩下的,你们等陆京择回来,带他看看吧。”
她说完,一转身深入长廊里。
后面,经理喊道:“温小姐,但是陆先生那边——温小姐——”
温之皎才不管那么多,左拐右拐上楼,随口打开一间茶室的门。
茶室里一片幽静,空无一人,率先望见一座几折的屏风。屏风旁边,漂亮的斗柜陈列在墙边,里面装着一个个茶叶坛。柜子前,是一方长桌,桌上摆着茶具,桌边是几个蒲团与柔软的芦苇席,窗外的竹影落在室内,十分雅致。
温之皎直接坐在芦苇席上,靠着身后蒲团,长长呼口气。
热死了,逛得真累啊,好渴。
这怎么泡茶?
温之皎拿起茶壶,准备研究一下,却骤然发觉,桌上的几个茶杯都有茶,因为太浅了,没有注意。她又晃了晃茶壶,也有茶。
这里刚刚有人?
温之皎正想着,却听见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她听得出来,似乎是经理的声音。
救命,这群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她真的不想当领导,她逛不动啊!
温之皎猫着身子,鬼鬼祟祟窜到屏风后。
屏风后又是一个斗柜,放着烧水的小锅,还有各式茶杯。
她蹲在柜子旁边,缩着身体。
很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交谈声也清晰了起来。
“主要是……温小姐……复杂……迷路……”
“好的好的……麻烦……”
声音又远去,一道脚步声却停在门外。
下一刻,门被拉开。
对方脚步稳健,走了几步,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嗯?”几秒后,她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空气十分安静,她几乎能听到对方手指触碰屏幕的声音。
温之皎绝望地闭上眼。
对方一步步靠近屏风,似乎打起了电话,“是我,你让安保注意一——”
那声音越来越靠近,最终停在屏风处。
下一秒,一个身影笼罩在她身前。
温之皎抬起头,一眼望见一张温润疏离,如寒玉美人的脸。对方眉毛挑着,如墨的黑眸里有些惊讶,那情绪闪瞬即逝,脸上又是平静。
谢观鹤微笑,继续着通话,“不用了。”
他挂了电话。
温之皎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群人呢。”
她清清嗓子,扶着柜子,站起身。
谢观鹤很自觉,后退半步,给她留出出屏风的路。
温之皎对他点点头,很有些理直气壮,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理直气壮什么,但她不想在谢观鹤面前显得心虚。她道:“我到处看看,你在这里啊。那我走了。”
谢观鹤只是望了眼桌上的茶盘,道:“温小姐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温之皎清了清嗓子,道:“嗯,好吧。”
她顺势一拐弯,从门前转身坐到了蒲团上。
谢观鹤道:“想喝什么茶?”
温之皎道:“芝芝桃桃百香果茶。”
谢观鹤:“……”
第112章
温之皎话音落下, 茶室一片安静,她便支着脸望谢观鹤。
很可惜的是,谢观鹤只是微微挑眉, 道:“没有。”
温之皎像故意逗弄他,又像是很认真地回忆,支着脸的手在脸上弹来弹去。好几秒, 她十分勉为其难地道:“那草莓四季春茶呢?”
谢观鹤端着茶杯与茶壶, 走到屏风后,水流声响起。他似乎在冲洗茶壶茶杯, 声音混合着水声,很有些缥缈, “没有。”
温之皎望着屏风, 他的影子浮动,她撇嘴,“什么都没有, 还好意思说请我喝茶。”
谢观鹤道:“就红茶吧。”
他放弃了让她选。
“你这人真是, 让我点,又不愿意做。”温之皎故意发难起来,话音却有着愉快,“你要说红茶的话, 我突然觉得,那你弄点绿茶吧。”
她听见很轻的笑声,便又隔着屏风看那影子。
可惜的是,谢观鹤没有再说话。
温之皎便坐在蒲团上,把脸贴在桌上,拿出手机。
很快的,她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
[ljz:会议快结束了, 中午想吃什么?]
[ljz:刚刚度假村的人跟我说,你人不见了?]
[皎生惯养:我跑路了,天哪,他们好吵]
[皎生惯养:一直跟我说个没完,头晕]
[ljz:你人没事就好,我让人给他们回个消息,让他们别找了]
[ljz:他们都担心你迷路或者有个闪失,这里生态不错,听闻有不少野生动物]
[皎生惯养: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了刺猬,给它们背上放了几个野果]
[皎生惯养:天哪,我可真够善良,它肯定爱死我了]
[ljz:……刺猬运果子不靠背部的]
[ljz:看来有只刺猬要满地打滚弄掉果子了]
[皎生惯养:……可恶,绘本骗我!]
[ljz:那善良皎皎现在在哪里,等会儿接你去天堂领翅膀和饭。]
嗯……这个嘛……
温之皎抬起头,望了眼屏风。
刚抬起头,却见谢观鹤已经端着茶盘出来了。他迎着她的视线,却并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她对面,端起茶壶倒茶。倒了茶,他并不递过来,只是拿起一支茶刷,伸进茶杯里轻轻刷了几下,才递过来。
温之皎眉头皱成一团,“你当着我面给我刷碗水!”
“嗯,我也喝刷碗水,放心。”谢观鹤说完,又拿起茶刷刷自己的茶杯,道:“金骏眉冲泡后,茶汤颜色不均匀,需要刷均匀,味道才不会生涩。”
温之皎左右挑起眉头,对这些名堂感到头晕,接过拿起茶杯一口饮下。热茶在唇里,口齿生香,倒的确没有以往喝茶的涩味。
谢观鹤小口喝着茶,见状,又放下茶杯给她倒茶。
他举起茶壶,橙红色的茶汤缓缓落下,水花极小,袅袅热气中,他那张脸便也被氤氲得愈发俊美。他将茶杯递到她面前。
“喝太多我会不会失眠?”温之皎的确口渴,又有些迟疑,“我昨晚就没睡好。”
“看出来了,所以选了红茶。”谢观鹤道:“红茶安神。”
温之皎这才放心喝了下去,却又道:“为什么你不用倒来倒去?”
谢观鹤有些疑惑,“什么?”
“以前我见有些人喝茶,都要把茶倒了在盘子上,还有什么口诀,什么规矩。”温之皎捧着茶杯,凝着谢观鹤的脸,很有些恶意道:“我看你跟个老头似的,还以为你肯定要在我面前炫技呢。”
谢观鹤唇弯了下,一点也没有因为这评价生气,只是淡淡道:“很麻烦,而且我不喜欢喝茶时,弄得案几湿漉漉的。”
他说完,一道敲门声响起。
温之皎警惕回头,却见是侍应生,端了一些茶点和水果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笨重的香炉似的东西,以及一个锦盒。
她松了口气,却不忘点头,“很好,我确实饿了!”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炉子似的东西和盒子,放在了一旁。
温之皎喝着红茶,捻起几块糕点,时不时吃几颗水果,满足至极。谢观鹤捧着茶杯,隔着氤氲得水雾,望着她被洇湿的唇,也看那些颜色鲜艳的水果在她唇中翻来覆去,将唇舌染得更红。
谢观鹤收回视线,温热的茶水经过唇齿,一路深入喉咙,胃部翻涌。他放下茶杯,斟茶,却又听见她的话音,“为什么感觉我们一见面,你就在给我弄吃的?”
她很有些匪夷所思。
谢观鹤笑起来,“温小姐不也很喜欢吗?”
“一般般吧!”她这么说着,一手却扶上了小腹,身体从蒲团上滑落,背靠着蒲团,很是餍足的样子,“这茶好像真有点用,我现在都有点困了,还是你给我下药了?”
“想睡就睡吧。”
谢观鹤轻声道。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还真枕着蒲团,“不行,我怕你做坏事。”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看她慢慢变成一滩,眼睛里有了些柔和。但很快,他又移开视线,道:“嗯,正在考虑。”
温之皎是真的有些困,但她显然也不想在他面前谁,拿出手机狂刷小视频。安静禅意的茶室里,瞬间响起了各种聒噪配乐,还有她反复翻身时,衣料摸索芦苇席的声音。
谢观鹤喝着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了份文件看起来。
温之皎一见他那文件,立刻指着他,“不许在我面前努力。”
谢观鹤没回话,翻着文件看了起来。
温之皎想了几秒,决定继续骚扰他,便问道:“谢观鹤,你用了什么香水?上次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谢观鹤果然抬头了,他看着她几秒,叹了口气,“想睡,就睡吧。”
温之皎挑眉,“你在说什么? ”
“我……”谢观鹤顿了几秒,却又道:“不是香水,是香。”
他说完,却并不等她回复,放下文件,而是打开了香炉,也打开了那小小的锦盒。温之皎直起身,望过去,却见锦盒里是一小块牛肉干似的木头。那木头通黑,有着纹路,即便他们隔着桌子两端,她都闻到了幽幽的香味。
温之皎望着他,拿起一个刮刀似的东西,从那木头上刮下粉末状的木屑。她便更有些惊奇了。
“是白奇楠沉香。”谢观鹤专心自己的动作,却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等会儿就可以点香了。”
他说完,又专心动作,将那削出来的粉末放入一个小盒中用银铲搅拌。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黑眸认真,即便是这样繁琐的流程却也做得优雅如贵公子。许久,他挑开香炉,拿出器具压在炉上,将沉香倒入器具的空隙中。
温之皎丝毫没有他的耐心,一会儿问一句。有时候是好了没,有时候是好无聊,有时候是你会忘记步骤吗这类无聊的问题。谢观鹤挑着回,手上动作有条不紊。
终于,他拿出狭长的盒子。
“哧啦——”
摩擦声响起,火焰从他指尖的火柴亮起,将他那张略显苍白俊美的脸映出些红光与摇曳的阴影。他点燃香氛。
不多时,婉转的香味伴随着炉中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
那香味十分奇特,起初沁着凉意,但嗅闻着,又化作蜜似的甜香,甜香之后又有乳香与花香,最后则是草木香。
温之皎眼睛瞪大,仰着头用力吸着,全身每个毛孔都像打开放松了似的。她有些震撼,却没有问价格,因为她最贵的香水,似乎也没有这香的前中后调丰富。她只是道:“看着那么不起眼,竟然这么香,闻得全身都舒服了。”
“嗯。”谢观鹤应了声,他又道:“我不舒服的时候会点它。”
温之皎闭着眼,肆意地嗅闻着满堂的香,身体又滑落,枕着蒲团。她轻声道:“不舒服怎么不去请太医。”
“治不好。”谢观鹤的话音仿佛如着香雾似的,缥缈得要散掉,“闻到香会好点。”
蕴含着如此多种味道的香,总让他的胃错觉他已置身在梦境中。梦境中,面目模糊的她,与种种草木水果亦或者流淌着蜜与奶应许之地融合交错,躁动的食欲于虚空中平息,又在翌日的夜晚来临。
温之皎像是放松下了身体,哈欠一个接一个。
谢观鹤垂下眼,拿出了锦盒下的三清铃,在烟雾与光下,三清铃上的纹路散发着华彩。他拿起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响起,却并不突兀,反而与这满堂香相宜。
温之皎听得飘飘忽忽,神经一根根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困意下来。
不多时,铃声消散了。
谢观鹤隔着烟雾眺望桌另一侧的身影,那身影也恍惚起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皎皎。”
“……”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匀称的呼吸。
终于愿意睡了。
即便眼下有了青黑,哈欠打个不停,懒洋洋的,却不敢,或是不愿在他面前睡着。明明之前,敢那样跳下来只为砸他个半死,也敢闯入病房,勾着他的流珠威胁他。如今却不愿了。
病房那一步,走得不太好。
谢观鹤有些出神,望着云雾,也望着那起伏的身影。
袅袅的烟雾上升又落下,缓缓填满小小的茶室,阳光与竹影与香雾纠缠在一起。谢观鹤喝了口茶,端坐着,却闭上眼。在缭绕的雾中沉吟许久,他才睁开眼,眼珠乌黑,被茶水洇湿的唇有着红,喉结滑动着。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
隔着缥缈如轻纱的雾,隔着浓郁的香。
温之皎卷发洒落在蒲团上,也散落在脸颊旁,浓密如海藻的黑发映得肌肤愈发雪白。她仰着头,卷翘的睫毛下,鼻翼翕动,脸上有着熟睡的淡粉,唇抿着,眉眼恬静得毫无醒来时的活泼。他抬起手指,很轻地抚摸了下她的眉毛。
她的眉毛便立刻皱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喊话。
谢观鹤垂着眼,指节从她的眉毛滑落,一路触到她眼皮,感受着温热眼皮下,那圆滚滚的眼珠。接着是鼻梁,鼻尖,感受着她的呼吸,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柔软的唇有着温热,手指按压下去,便触到唇齿的湿润。
他再次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温之皎,你究竟是什么。
谢观鹤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唇,喉结滑动着,他俯下身。
“咔啦——”
门骤然被拉开,金灿灿的阳光与风坠入室内,将一片香雾与旖旎全然吹散。
谢观鹤望见一个修长挺括的身影,身影走近,他便望见一张漆瞳薄唇的英俊面容。对方穿着大衣,衬衫有些松垮,表情淡漠,显出几分散漫疏离。
——陆京择。
陆京择站在门外,却一眼望见先谢观鹤。
光与烟雾将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仿佛山水画中那从烟雾中探身化形的妖鬼或神佛。奇异而美,却分不清正邪。他半跪在温之皎身前,正好起身,手攥着的流珠仿佛流动的血在他手腕与手背上流淌。他身前,温之皎恬静地睡在蒲团上,黑发像无尽蔓延肆意生长的藤蔓,藤蔓中,是她艳丽的面容与裙勾勒出来的身躯曲线。
陆京择脸色一冷,大步走入茶室。
谢观鹤像是守在她身旁的神似的,以一种悠远又晦暗的眼神凝他这个外来者。但也就几秒,那眼神里便只剩笑,温润却没有温度。
他道:“陆先生,她睡着了。”
陆京择径直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谢观鹤的衣领,视线锋锐而厌烦。他压低话音,警告意味十足,“谢先生看似清心寡欲,怎么做事这么下九流,不知道离别人未婚妻远一点呢?”
谢观鹤被他扯住衣领,却也仍是安之若素,“她恰巧困了,我便让她在这里休息,如何下九流?”
“你自己心里清楚。”
陆京择话音很沉。
他松开手,俯身,像宣誓主权一般,将温之皎一把抱进怀里。随后他起身,走到茶室外,头也不回。
谢观鹤挑起眉头,微笑,没有说话。
他望着陆京择离开,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了长廊上。
陆京择仔细地托着她的头与腰肢,却放慢了步伐。他垂着眼,心里积郁着烦躁,有些想像狗似的,焦虑地原地转几圈。但最终,还是俯身亲了下她的脸颊,一路下楼离开了。
谢观鹤站在栏杆前,俯瞰着楼下的身影。
陆京择抱着温之皎下了楼,他的下属迎上来说了什么,他却摇头,抱着她一路走出这繁复华丽的建筑,车停在茶室门口,他却没有上车。她似乎醒来,晃了晃身体,他却颠了颠了她,将他抱紧。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声音隔着空气,也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吹散。
谢观鹤凝视着他们,握着栏杆的手抬起了食指,眼睛里映出了鲜亮的红。那红像是映照出一场火焰,火焰之中,还有着更纯粹的红随地可见,那红从地上向上流,又流到纸上,勾勒出奇形怪状的红色图景。火焰烧过图景,却仿佛揭开了新一幕的画卷,雷雨轰鸣,芳草萋萋,豪华的庄园之中,她坐落在血泊当中,泪与血混在脸上,被江远丞拥住。
那图景很快消失了,楼下堪称璧人的情侣们踪影也远去了。
谢观鹤缓缓笑了起来,转过身。
他手机震动了下,收到了一条信息。
[明晚抵达。]
[送到小秦手上即可。]
谢观鹤走入茶室,竹影潇潇,光芒下,烟雾消散,唯有馥郁的香味仍留在其中。他轻易察觉到,这香中多了份玫瑰的香味,昭示着她曾经的停留。
他捻着流珠,那红在手上流动。
茶室外,天空一片晴朗,暖融融的阳光平等映照着花石草木,也平等映在忙碌的侍应生与所谓尊贵的客人身上。
温之皎这一觉睡得很香,刚开始时,还觉得脸上老有头发丝搔得痒痒的,以及唇齿湿润发麻,身体还有颠簸。但那红茶或许是沉香的效果实在太令人放松,她黑甜一觉,连梦都没有。再睁开眼时,她就傻了。
因为她望见一大片澄澈的海洋与沙滩,鸥鸟飞过,人们在沙滩上欢笑,阳光晒出腥咸黏腻却又清新的风。她似乎靠着什么,便疑惑地直起身。
“醒了?”
身旁,一道声音响起。
紧接着,身下也晃荡起来,有些失重。
温之皎吓了一跳,抓着身旁的袖子惊叫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秋千上。她又转头,明白过来,自己靠着陆京择肩膀呢。
陆京择的长腿伸着,手撑着秋千,背直起来,“累死了,腰酸背痛。”
温之皎晃了下脑袋,“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还希望是谁?”陆京择觉得好笑似的,伸手捏她脸,“在谢观鹤身边还敢睡,不怕他再送你上笼子?”
上笼子的事倒已淡忘,被骗去郊游的事还记得。
温之皎昂起头,“我本来也警惕啊,但是他点那个香好好闻,不知不觉……我懂了,他肯定下药了!”
“是,下的是鬼迷心窍色欲薰心的药。”陆京择黑眸里满是讥诮,用力捏她脸,“再被我逮到一次,生活助理就跟定你了。”
他像是威胁,话音故作正经。
温之皎一怔。
她凝着他。
陆京择淡漠的脸上含着笑,眼神认真,见她看自己,笑意便从脸上渗入漆黑的眼珠里,“干什么,不认识我了?”
也没有。
只是想起来,之前和江远丞玩的时候,你也说过这样的话。
温之皎没有说出来,张嘴露出牙齿,“再捏我咬你了,又没有正式订婚,你管我难么多!”
陆京择眼里泛开了一圈涟漪,好几秒,他才找回声音似的,道:“怎么,思想西化了,也要在婚前玩单身派对?”
他说完,笑意更大了,“大中午了,该吃饭了,走了。”
温之皎摸了摸肚子,欣然起身,可刚站起身。他却骤然转身,拥着她的腰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摩挲她的鼻尖。
她打他肩膀,“起开。”
陆京择笑声低低的,松开手,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温之皎只觉得自己的手触到了塑料似的东西,她奇怪地掏了掏口袋,他便松开手,任由她掏。她摸到一颗颗的东西,奇怪间抓了下,拿出来一看。
她望见手心里攥着一把玻璃纸包裹的糖果,阳光将玻璃纸五彩缤纷的光芒映照在手心,也映在她脸上。
陆京择笑起来,道:“今天开会结束后买的。”
他又道:“统共就一兜,全掏走了。”
“废话!你又不爱吃!”温之皎说着,便拧开糖纸,酸溜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她笑起来,“很有眼力见,知道我好几天没吃了!”
陆京择又抓她的手,大步大步地走起来。
海风吹过他们,他们身后,脚印在沙滩上连城依傍的一行。
“陆京择,我今天问顾也你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
“他说你又阴又狠,说你肯定会报复我。还说你看起来脾气就很差,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设计我,还说你想让我身败名裂还有……”
温之皎说个没完,搜肠刮肚罗列罪名,又道:“还有,你和我分手这么惨烈,现在却说订婚,背后肯定有巨大的阴谋。”
陆京择听着,只是笑,好一会儿,他才道:“报复你的话,显然不需要赔上一场订婚吧?”
温之皎觉得自己的身价被看低了,凶狠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江远丞,才跟我订婚,我懂了,你肯定是在演那种等报复结束后再狠狠甩了我或者折磨我的戏码,因为当年——”
陆京择一把捏住她叭叭叭的嘴,笑意更深,瞳孔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道:“已经足够了。”
温之皎道:“什么?”
陆京择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
他道:“皎皎,只要你选择的是我,就足够了。”
温之皎歪过头,仍有些疑惑似的。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她却像听不懂似的。
温之皎道:“那你不准惹我生气。”
她又道:“我生气的话,你哄不好我的。”
陆京择道:“我见识过了。”
温之皎昂起头,像骄傲的公主似的,神气极了。
陆京择走在她身后,将她的身影摄入眼中。
他想,他该准备戒指了。
或者说,他准备了很久,但它终于要被戴上主人的指尖了。
陆京择对她的背影道:“后天跟我去国外参加峰会吧,为期半个月。”
“怎么又是会议!”
温之皎回头怒斥道。
陆京择笑起来,“据说可以住古堡。”
他道:“还可以享受皇室餐食,看游行,嗯,据说还可以骑马驰骋真正的草原。”
温之皎眼睛里有了亮光。
陆京择道:“怎么样?”
温之皎转过头,卖关子,“嗯我考虑考虑。”
她心里想,她得找到薛灼灯。
如果,薛灼灯说的话是真的……那是否说明,在他的剧情里,她如果和陆京择订婚离开,一切剧情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是的话,江远丞醒来后,她可以在国外古堡探险,而不是回去走剧情了?不对,会不会是薛灼灯又在策划阴谋?还有,陆京择会不会真藏着什么报复计划吧?跟他订婚,他不会也变疯吧?
她脑子里的想法撞来撞去。
但当她看见一桌菜肴的时候,所有想法都消弭了。
温之皎饱餐一顿,又被陆京择带着散步,一路上又吃了不少东西,还不忘蒸蒸桑拿按按摩,还去抓了娃娃,享受了一番日光浴与冲浪。
夕阳西下,温之皎餍足地在沙发上伸懒腰,充分感受到了度假的真谛——不带脑子。她在沙发上腾挪转移,可陆京择却已经换上了衬衫西裤啊,背对着他系着袖扣。
温之皎懒洋洋看他,“又去开会?”
“嗯。”陆京择道:“你老实点。”
温之皎翘起嘴,“我哪有不老实,是你一直在忙。”
“我要不这么忙,现在也见不到你。”陆京择笑了下,转过身,他衬衫扣没系好,露出白皙的锁骨与漂亮的肌肉。他俯身,拍她脑袋,“我晚上回来,你要不在房间,我明天就把门上三道锁。”
温之皎蹙眉,“你敢,你关我我就逃婚!”
陆京择翘起唇角,“可以啊,抓到一次多上一道锁,看看江远丞锁多还是我锁多。”
温之皎:“……你王八蛋!江远丞才、才——”
陆京择捏她嘴,亲了下她脸颊,“别提他。”
他可真奇怪,自己可以提,但她一说江远丞的名字,他便恨得要死。这一点,他和江远丞毫无差别,江远丞也总是问她陆京择如何如何,她一说名字,他就发疯。
嗯,好吧,陆京择起码没发疯。
温之皎安慰自己。
陆京择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深呼一口气,咬着口腔的软肉,几乎要咬出腥味。
他极力将他查到的那些,江远丞和她相处的点滴驱出脑中,也竭力,将她昨晚发烧时,唤出的江远丞的名字遗忘。如果,江家的看守能不那么严密就好了,他绝不会和死人计较,也绝不会如此恨被偷走夺走的那些年。
忍住。
他绝不会重蹈某些人的覆辙。
陆京择太知道,什么会毁掉一切,于是他努力压抑着所有负面情绪,不想它显露分毫,可它仍然从怨毒的眼中渗到脸上,形成冷漠狠厉的阴翳。他走在长廊中,路过夕阳光落在他脸上,却使得他脸上的阴翳更为浓重。
夕阳落到海面之下,暗色逐渐淹没天空。
温之皎吃完晚餐,又吹了会儿海风,哼着歌,将手机包上防水套。她想好了,今晚的计划就是一边泡温泉,一边享受晚风,一边看小说。
最近,她迷上了看乡村种田文,你给我菜泼农药,我就给你拖拉机放钉子,今天谁家婆娘出轨,明天谁家老汉被打断腿……这些桥段泼辣豪爽,她大开眼界。
温之皎路过水吧的吧台,一眼望见穿梭在众人之间忙碌的薛灼灯。她叫了一声,他便立刻抬头看过来,在攒动的人影与霓虹光中,他的脸愈发显出些妖异的美来。
她欣赏了几秒,趴在吧台上,道:“你很忙吗?”
薛灼灯点头,却直直地走到她面前,还是一副哑巴样。
温之皎笑起来,道:“你还记得你问那个问题吗?”
薛灼灯又是点头。
他记得,他问她,如果能过平稳的生活,远离一切闹剧,女主会不会幸福。
很快的,他看见她眼里有着璀璨的光,笑得狡黠而灵动,话音里有着某种殷切地期盼,“我跟你说,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假如我是女主角的话,我会觉得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生活会有些单调,但是——”
“也许,”她语气很轻,缥缈的声音里掺杂了几分愉快,“也许单调平庸的生活,就是宁静而幸福的。”
薛灼灯望着她的脸,却觉得心脏像是骤然失去了无数引线,往下空茫地坠。他感觉到话语从喉咙里滑走,好久,他嗓音艰涩,“所以,你想要这样的生活,是吗?”
温之皎笑眯眯,“现在的话,想啊,但是真难啊。你都不知道,我身边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和人,烦死了!”
她一转身,卷发扬起小小的弧度,又道:“不说啦,我去泡温泉啦!拜拜!”
薛灼灯望着她轻快的步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却又缓缓亮起。
他知道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他仍然说:“好。”
他又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薛灼灯拿出笔记,看着任务,坚定了决心。要达成她和陆京择双宿双飞的结局,现在,他需要让她和顾也在温泉里遇见。虽然看起来让陆京择抓她和顾也,以及她和谢观鹤的奸是矛盾的,但是,剧情说了,这样走才能促成结婚与离开故事的结局。
他会完成任务的。
他毅然决然放下托盘。
夜色浓厚。
温泉外。
温之皎举起手,长呼一口气。
终于到了,大晚上的,真热啊。
她正要进去,却陡然感觉几个穿着宽松衣服的卫生人员路过。
“小姐,稍等一下,现在是清洁公共区域的时间。”
卫生人员道。
温之皎:“……好吧。”
她这么说着,转过身,气呼呼踢了脚石头。
好在,他们人多,速度也快,十分钟后,便将淋浴间与公共洗漱台清洗完了。众人忙活着,唯有一个身影落在后方,悄悄将男女的淋浴间磁吸牌替换。
他穿着清洁服,眉眼隐匿在遮罩中,跟着众人走到温泉门口。
他低着头,听见她快活的脚步声。
他又在温泉门口等了几分钟,看她没有出来的迹象,才又走近温泉门口。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清洁汤泉,暂停开放,设施危险,请勿进入。”的告示牌立在汤泉门口。
做完一切后,他松了口气。
薛灼灯深深凝视着汤泉,心里想。
他会帮她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的。
他会完成一切任务的。
温泉入口是石头擂成的拱门,进了拱门,是分男女的淋浴间。经过淋浴间后,才能通往温泉。刚走出淋浴间,便先望见一大片奇山怪石与竹林,各个汤泉被这些假山怪石阻隔开来,仰望天空,便能望见灿灿繁星与焰火。
顾也伸了个懒腰,放下眼镜,缓慢踏入温泉中。
他靠着身后的假山,仰着头,“你说你,都几把哥们,一块泡呗。”
假山后,谢观鹤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不和人共享洗澡水。”
“真装啊你。”
顾也嗤笑一声。
第113章
温泉里烟雾袅袅, 仿若一片仙境,水流涌动声伴随着假山石与夜晚的虫鸣声,直教人心旷神怡。温之皎裹着浴巾, 一脸欢快地提着小篮子,环顾四周。
温泉整体是一大片弯弯的犹如河流似的环境,水流边上有些急, 河床中尽是用各种石头与水生绿植划开的弧形小温泉, 弧形的开口是水下阶梯,也相互错开, 又保持了温泉水的流动,又保障了个人空间, 又雅致清新。
温之皎很轻易想起了游乐园里的咖啡杯转转车, 不过这里是更高的咖啡杯。她迫不及待选了一只杯子进去当咖啡,石头边上便是坐台,台旁还有置物台, 背面也被打磨地光滑至极。她刚一坐到高台上, 背部就被暖呼呼的石头温暖起来,温热的带着海洋味道的水浸过她肩膀,将肌肤的每个毛孔都熨烫开。
好舒服……
温之皎感觉自己快化掉了。
她发出一声喟叹,却听见左边两处的弧形假山处传来简短的对话声。
“……一起……”
“……洗澡水……”
“……”
那对话声并不大, 被水流声与假山石过滤,又被水雾阻隔。温之皎听不太清,也懒得听清,她只是从篮子里拿出手机,刚拿起便望见一侧雾水从防水套边缘漫起。
内部起雾了。
温之皎蹙眉,从篮子里掏出掏出干浴巾,取出手机擦干净。沾了水雾的手机被一顿乱蹭后, 她急急将手机重新装进防水套,生怕再沾上水汽。可刚拉上拉链,她便感觉手机一阵震动。
她一时不察,手机从手心滑落,便看见手机在温泉上激起一阵水花,紧接着被吞没。
温之皎:“……”
这还没开始享受呢就倒霉了。
温之皎气呼呼地拍了下水面,激起一阵水花,随后她站起身,透过缥缈的水雾俯瞰水面。很快,她看见手机跟随着暗涌的水流漂浮着。她连忙踩着水,扶着假山小心翼翼移动,幸运的是,手机没漂几秒就便卡在水底一处山石的流动水口中。
她淌着温泉水走过去,哗啦啦的水生回响在空荡荡的露天温泉里,水花飞溅。
温之皎扶着石头,俯身去够手机。
可刚蹲下,她骤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被水雾模糊得有些失真,可并不减少它的清晰——是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水声突然好大。”男人纳闷似的,却带着点笑,“有哥们在附近泡温泉吗?”
温之皎:“……?!”
怎么有男人声音啊!?
她碰到变态了?!不对啊,这个态度,是他走错了?!
真该死啊,她美好的温泉夜!
温之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捂着嘴没敢说话,只努力够手机。
完蛋完蛋,捡完手机赶紧跑!
这温泉的热雾一阵阵黏在她周围,激起阵阵汗意。
温之皎呼出几口气,汗水从额头落下,浸湿她的眼睫。她努力睁大眼,透过水流看位置,手一点点接近手机。
好!快够到了!
温之皎一鼓作气,努力降低身位,可手指刚摸到手机。下一刻,那手机便轻飘飘一歪,漂流进水口内。她心跳到耳朵,热得视线模糊,索性直接伸手进水口,一把握住手机。
抓到了。
她松口气,火速收手。
下一刻,一个力道迅速禁锢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便是男人的声音,已不复方才的轻佻,而是带着些沉与冷,“你想干什么?”
温之皎:“……”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她脑中想起这么一句话。
“怎么不敢说话?你手机里有什么?把手机给我。”
一山之隔,男人的质问一句接一句。
温之皎扶着假山,气喘吁吁地拔自己的手,紧攥手机。明明这个臭男人走错了,可担惊受怕的是她,真不公平。
男人越用力,她越气急,最终她咬牙,打算破口大骂一番。可她刚张嘴,便听见男人附近又有道声音响起,依然有些缥缈失真,却也依然清晰,对方道:“吵什么?”
温之皎崩溃了。
怎么又是一个男人啊?
难道是她走错了?
男人答道:“我泡着温泉,看到旁边水底洞里钻出只握着手机的手。真吓人,偷拍狂都开始偷拍男人了。”
温之皎:“……”
谁要偷拍你!
还有,难道这里真的是男汤?!
温之皎欲哭无泪,可更欲哭无泪的是,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手机也被生生夺走。
“哎唷,还真是偷拍狂,手机界面都还是相机呢,这手机……嗯,还挺花哨。”男人语气有些讥诮,攥紧了她的手,继续道:“我数三秒,要么你走到我面前挨顿揍,要么我现在报警。”
温之皎捂着嘴,身子被温泉泡得发软,眼前一阵阵晕。她用力扯着手,可对方越握越紧,她愈发崩溃,张着嘴,无声尖叫起来。
对方笑了下,“挺犟,行,我松开手,你跑也行,我把手机给警察也是一样的。”
远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响起,淡极了,“你就不能安静会儿。”
“被偷拍的又不是你,你懂什么,”男人话音里带着笑,又对她道:“这样,同意过来,你就用晃晃食指。”
等下,这个声音和语气,怎么越听越耳熟!
好像是……顾也?
温之皎蹙起眉头。
她深呼一口气,她决定了,如果是顾也,就掐死他。如果不是,就抢过手机跑。
温之皎扶了扶胸口的浴巾,晃了晃食指。下一刻,那只紧攥手腕的力道便消失了。只是那只手离开时,手指却在水中划过她的手腕脉络,蔓延到掌心,也带起细小的水流。
她确定了,是顾也。
温之皎出离愤怒了,脸愈发红润,扶着山石缓慢走到弧形入口。刚走到,便望见水汽与雾气纠缠缭绕的温泉里,一个男人坐着,水流到他腹部。他两手放在身侧,昳丽的面容被水汽浸出湿润的秾艳。他仰着尖尖的下颌,狭长的眼睛上挑,长发湿漉漉地梳向脑后,水珠从他的下颌一路滑到脖颈,又流经肌肉的沟壑,劲瘦的腰身,以及深处的人鱼线。
——美得狡诈,俊得骚包,除了顾也没别人了。
他笑起来,如云雾中的狐妖,眯着眼紧紧凝着面前的人。
温之皎的卷发黏连在红润的脸上,雪白的肩颈,像黑而湿的水藻缠绕着她自己,也将白色的浴巾映得像白色的贴身白裙。漂亮的面孔与胴体在朦胧中若隐若现,像是立在水中的女妖,只可惜女妖看起来很生气。
话音挑高,“原来是张总啊,误会误会。”
顾也对着身后的假山扬了扬下颌,示意什么。
温之皎哪里管他的示意,用力跺着水,朝他扑过去,狠狠掐他脖子。顾也一伸手,扶住她的腰部,水流在他们的动作哗啦啦作响,温热的白色水花飞溅起来,将他们浸得更湿漉。
顾也任由她掐着,但这方面退让,别的方面就要进一步。他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腰部,强行逼她与自己贴金,温热的肌肤在温热的水流之中愈发炽热滚烫,相贴的一瞬,像火焰一般烧过他们。
温之皎立刻察觉不对,可顾也却已岔开腿,在水底狠狠夹住她的腿,暗涌的水流被他的动作激出浪来,仿若滑溜溜的蛇似的绕着她的腿钻过又滑走,几分酥痒过后,便察觉他炽热的腿,下一刻,他却又抬起一只腿勾住她的双腿。
她立刻恼怒起来
这混蛋,把腿当尾巴用吗?为什么老勾她!
温之皎用力攥他脖颈,他仰着头,紧紧贴着山石,笑意缓缓从唇边绽开,眼睛俯瞰她。他的眼睛睁着,散发着精光,仿佛在狩猎。他唇动了下,张开,伸出殷红的一截舌头,像是缺氧了在呼吸,又像示弱,更像抛出饵。
温之皎更生气,张着嘴,不敢说话,用口型骂他:坏,种。
他坦坦荡荡,接受着她扼住他的脖颈,喉咙里有着气声,细听,那是一阵脆弱的笑。弥漫在二人周身的水雾像轻纱似的,贴在他们身上,他突然上翻眼白,头无力垂下。
温之皎怔住,连忙松手,糟了糟了,不会用太大——她的着急都没在脑子里成型,便骤然感觉双腿的禁锢顷刻用力,压住她的腿,她一个失衡,向前跌倒。
“哗啦啦——”
温泉表面被激起巨大的水流。
温之皎身体坠入温暖的水流中,下一刻,身体却紧紧被顾也拥住。他的手臂从腰间穿过,紧紧抱着她裸露在外的肩膀,手指轻轻挠着她的脖颈。酥痒从脖颈一路四处蔓延,泡在热水中的四肢更热,也颤栗起来。
顾也与她贴得更紧,她不得不跪在顾也腿间的坐台上,抬起手狠狠抓他肩膀。下一秒,淡淡的红从他肩膀冒出,在水中散去,他倒吸一口冷气。
可他却跟咬住了肉的狼似的,湿漉漉的脸与发贴着她的脸,咬着她的耳朵。温热到有些滚烫的舌头舔舐她的耳垂到耳廓,她呼吸乱了阵脚,湿润沉重的浴巾不断下坠,又被他的胸膛摩挲。
“羊入虎口了呀,啊那怎么办?”
顾也一边笑,一边贴得更紧,用气音学着她说话。
温之皎跪坐在于身前的坐台上,水流灼热,她膝盖抵到更灼热的坚硬。
顾也从她的耳朵吻到脖颈,却抬起手指轻轻挠着她的脖颈。她一瞬有些泄气,身体放松了下来,脸颊湿漉,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
顾也眼尾泛起潮红,迷蒙地望她,仍是笑的,又伸出舌尖舔了下她的眼。
温之皎身体颤了下,立刻用膝盖用力一抵。
顾也瞬间仰起头,白皙的脖颈下,喉结滑动。他低头,眼睛更湿,更可怜,可惜仍是欲气横生。她恶意地眯起眼,像只耍脾气的猫,膝盖乱颤,轻轻重重。
他瞳孔骤缩,急促了几秒,潮红从眼尾一路蔓延到眼下。她笑了下,膝盖一撞,他的汗水顺着下颌流过喉结,溢出声低吟。
“嘶疼——”
“怎么,跟张总没话聊,被打了?”
顾也用手背捂住嘴,可那声痛呼仍被捕捉,假山后的声音渺远地响起。
温之皎瞪大眼。
这里的距离比方才更近,她这会儿轻易听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谢观鹤?!
顾也看到她表情,笑起来,道:“张总是聋哑人,我们打手势呢,谁知道他一不下心打到我了。”
谢观鹤像是笑了下,又是百无聊赖,“难怪水花一阵阵扑腾,不过,你的张总怎么还偷拍你?”
“张总手机掉水口了,他捡起就被我看到了。”顾也笑道:“你不是嫌我吵吗?怎么,我跟生意伙伴偶遇打手语都不行了?”
谢观鹤闻言,没有睁开眼,岿然不动。
顾也嘴里没一句真话,不过现在,真假他都懒得追究。
他平心静气,却又听见身后是扑腾的水花,还有顾也的声音,“哎呀,张总这就要走啊,别走啊,别走。”
……刚刚还是聋哑人,现在倒是说上话了。
谢观鹤老神定定,享受着温热的水流蔓延周身的感觉,思绪放空。但下一秒,又是一阵剧烈的水声响起,又一瞬间安静。
“走这么急干什么,差点摔着吧。”
顾也说着话,一声很轻而烦躁的抱怨响起。
“呃啊你——”
每个音节都短促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谢观鹤骤然睁开眼,黑眸一片清明,又垂下。
几秒后,他站起身,话音里听不出任何端倪。
“泡累了,走了。”
假山后,平淡的话音响起,接着便是温泉水流动的声音,还有衣料摩挲的声音。
顾也望着温之皎,笑吟吟的,温之皎拧头,狠狠瞪着他。此刻,他们的姿势可以说极进尴尬,温之皎弓着腰,手攥着手机,手机又紧贴着胸前的浴巾,可她背后,浴巾结却已经散开落在身旁,腰腹及以下在水中隐匿。她弓着腰,那雪白的背部仿若牛奶滚滚流淌的弧线。
顾也站在温之皎身后,扶着她的腹部,也扶着她腰间的浴巾。
他的腿贴着她的腿,温热的水流下,更热的也抵着,他也俯身,用气音道:“想拿手机跟我说,非要乱动乱跑。”
废话,不赶紧跑,就要被你爽到了!
谁知道,现在让你更爽了!
温之皎气得要死,偏偏顾也“硬”跟正人君子似的,一手勾着她的腰部,一手还真在找他两侧浴巾的边。他单手的动作有些慢,整只手臂抵着她的腰,湿润的浴巾摸索她的肌肤,颤栗与酥痒涌上。他炽热的手臂也摩挲着她的背,在水流缓缓从他的手臂与她背中流淌,又背摩得更灼。
慢得要死!
温之皎不耐烦了,她一转眼睛,猛地一踩水。顾也失神一瞬,她立刻迈开腿要往外冲,偏偏下一刻,同样的水声也从弧形门口响起。
她吓一跳,没在水中站稳,身体再次前倾。
顾也连忙勾着她的腰部维持她的平衡,可下一刻,一个力道也同时抓住她的手臂。她的额头贴在一片温热与湿漉上,仰头,便望见暗色之中,一双如墨的黑眸。
水雾氤氲中,如画卷中的神仙悄然显出踪迹,清俊又雌雄莫辩的面容没有多少表情。他的黑发湿漉,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五官更显俊美,也多了几分冷淡。水流从他的乌黑的眉毛滑到垂下的眼角,又流经殷红的唇。
他没有裸着上身,而是套了一件衬衫,扣子都没系,方才的水流浇落在他身上,衬衫便化作透明,一部分贴着他的胸腹的肌肤,显出肌肉漂亮的线条。
此刻,她弓着腰,正正对着他的小腹,几乎能望见他缝合的伤口。
温之皎:“……”
她甩手想甩开谢观鹤,话音带着怒意,“还不往后退!松开手!”
又转头,看着搂着自己腰部,站在身后的顾也,“你也给我起开!”
谢观鹤握着她的手臂,视线飞快从她脖颈与起伏的背部掠过,只是凝着顾也,眼神有些沉,“温小姐喜事在即,你这样未免太冒犯了。”
“你这话说的,她浴巾松了,我给她系呢。”
顾也笑吟吟的,可寸步不让,紧紧搂着她的腰部,“不是说不泡了,怎么衣服穿一半又想和我共浴了?”
谢观鹤松开了手,他脱下了衬衫,“衣服穿一半发现有禽兽,就来看看。”
温之皎松了口气,直起了绝望的腰。她刚直起身,身后的顾也便忙不迭勾住她的腰部,要将她拉到怀里。可下一刻,她的手臂再次被谢观鹤抓住,这一次,比刚刚用力,他甚至也逼近到她身前。
温之皎:“……”
她突然觉得在宴会上被人左右夹着绝对比前后夹着更好。
谢观鹤按住她的肩膀,将身侧披在她身上。
温之皎不敢松懈,两手仍紧紧按着胸前的浴巾,谢观鹤也并不在意,将衬衫两侧裹好,给她系扣子。顾也望着他这样,突然讥诮地笑了声,道:“你说你,多此一举干什么?明明你要不在这,我都给她系上浴巾了。”
谢观鹤的衬衫大而宽松,他由下往上系扣,垂着头,望见水波荡漾时,细却有些肉的小腹微红与白嫩的肌肤有条分界线。湿漉漉的浴巾贴着她的胸腹,水珠却源源不断流过腰腹的曲线,又在温泉水面砸出涟漪。
他闭上眼几秒,她却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命令,娇而烦躁似的,“你快点,快点呀,这浴巾冷死了。”
温之皎说完,又努力吸了吸鼻子,营造出来几分可怜感。
谢观鹤睁开眼,一路系到她胸部的扣子,她两只手都包裹在衬衫里,昂着头,白皙的脖颈上有着一个小小的红痕。他的手颤动几下,抬起眼眸,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顾也。
顾也唇勾起,眼睛弯着,却也学温之皎的语气,挤着嗓子,“你看我干嘛,还不快点给公主系扣子!”
谢观鹤挑起眉头,收回视线,捏着纽扣,连最顶上的扣子也系上。她立刻就变成了被高领子扼住的企鹅,忍不住地伸脖子晃脑袋。
他松开手,她便立刻耸动肩膀,手在衬衫里左右鼓动,钻出袖筒。在她两手都伸出时,顾也立刻用力一拽浴巾,将浴巾从她手中抽离,又张开将她的身体一把包住。
温之皎抖了下,“好冷,你干嘛!”
“他衬衫也湿,这不就走光了,再批一层浴巾更保险。”
顾也笑眯眯的。
温之皎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谢观鹤也笑起来,道:“你要是真担心温小姐走光,你刚刚就该离开了。”
顾也道:“该离开的人是谁我不好说。”
温之皎扯着顾也的手,想要挣扎,“是我,我走,我走行不行?”
可顾也丝毫不松手,而谢观鹤的手却也抬起,再次握出她的手臂,和她道:“汤泉此刻没有其他人,但为了保险起见,温小姐还是跟着我出去吧。我去取你的衣物,你换上后,和我走另一个门,那门通往另一个小径。不用经过淋浴间。”
顾也收着力道,笑道:“不然这样吧,你去取衣服,我带她走,岂不是分工更合理?”
谢观鹤的手指感受着她肌肤的温热,道:“我还以为你还想多泡一会儿呢。”
他话音刚落下,温泉尽头淋浴间的通道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与交谈声。紧接着,一道声音遥遥传来,穿过层层山石与水雾后有些模糊,听不大清楚:“汤泉……有人……”
之后,那脚步声便在空荡荡的露天温泉里响起,有些匆忙,可是竟只有一人。接着,声音再次响起,随着距离的走近,清晰了一些,“皎皎,皎皎,皎皎?”
温之皎瞪大眼,连忙拿出手机,慌乱解锁,便看到一大片聊天记录。
[皎生惯养:我要去泡温泉看小说喝可乐,度过梦幻一夜了!]
[ljz:一想到我天天开会,你天天度假]
[皎生惯养:?]
[ljz:我就觉得荣幸至极]
[皎生惯养:算你识趣]
[ljz:我回来了,你还在温泉里?]
[ljz:我接你]
[ljz:【告示牌】]
[ljz:怎么,你偷溜进去的?]
[ljz:你碰到危险了吗?]
[ljz:没有的话,回消息告诉我你在哪儿,在干什么,我不会生气]
[ljz:【视频电话未接听】]
[ljz:【视频电话未接听】]
[ljz:【视频电话未接听】]
[ljz:我进去搜查了。]
温之皎:“……”
完蛋,完蛋,完蛋。
顾也抱着她,笑眯眯道:“完蛋咯,抓奸了,一抓抓俩。”
谢观鹤没说话,也觉得好笑似的,“荒谬。”
温之皎咬着唇,转头看看顾也,又看谢观鹤,羞恼极了,“你们、王八蛋、混蛋……真是的,我好不容易觉得——”
她说着,泪珠一颗颗往下掉,觉得自己平静幸福的生活又要翻起浪。顾也看得心疼,可却得寸进尺,唇贴着她的脸,吻她的泪珠。
谢观鹤望见那泪珠被顾也的舌头卷走,又警告地看了眼顾也。顾也停了动作,耸肩。她掉着眼泪,几颗挂在睫毛上,仿若珍珠,他感觉到她手臂的颤抖,叹了口气。
脚步声逡巡着周围,手电筒的也扫着。
谢观鹤道:“怕什么。”
他凑近她,却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外走。温之皎睁大眼,抗拒至极,而顾也被谢观鹤的动作带着,也亦步亦趋。水声哗啦啦响起,谢观鹤观察了一眼周围,迅速扯着他们进到了一个地势更高,而假山低矮的温泉里。
这水声很快也引起了那脚步声的注意,不出片刻,那脚步声朝着他们过来,伴随的还有清朗的话音,“谁?皎皎?是你吗?”
是陆京择。
谢观鹤一把推向温之皎的肩膀,她还有些慌乱,顾也的手却捂住了她的嘴。他似乎已然理解谢观鹤的意思,直接坐在坐台上,拉着她坐在他腿上。谢观鹤走到他们面前,半跪在坐台上。
温之皎这会儿两腿坐在顾也一只腿上,一只腿被顾也夹住,一只腿挨着谢观鹤半跪着的腿,源源不断的温度从两边袭来,再加上温泉的热度,她一时间觉得燥热口渴。可她的唇被紧紧捂着,腰被勾着,肩膀也被谢观鹤攥着,只能像个犯人等待陆京择的处决。
真是的,难道这次真的也要走掌掴囚禁路线吗!
温之皎十分绝望,可谢观鹤却直起身,越过矮矮的山石,道:“是谁?”
那光从温之皎头顶扫过,也晃过谢观鹤的脸。
陆京择站在远处,一抬头,便望见温泉池上游的河床处,一个人被山石遮挡,只能望见裸露的肩颈,以及一张在水雾中,被衬得如庙宇神佛的脸。那张脸俯瞰他,像是极为不悦,道:“陆先生,泡温泉就没必要用手电筒了吧?”
陆京择笑了下,关了手电筒,“谢先生真有闲情逸致,一人在这里泡温泉。”
他顿了下,又望了一眼谢观鹤周身一圈的山石,道:“门口挂了告示牌,一些设施需要维修,维修人员已经在门口了,劳烦谢先生移驾。”
“是么,那就让他们和我说吧。”谢观鹤转过身,背对着他,也坐在了坐台上,腿却仍然挨挤着温之皎的腿。他闭上眼,淡淡道:“既然我也是来视察的,有些事没理由只告知陆先生,不告诉我吧?”
陆京择没有多少耐心,缓慢走进,道:“现在不离开,别怪我不客气。”
“倘若陆先生也想独享,我让给你即可。”谢观鹤话音渺远,“何必如此着急。”
陆京择的手指敲着手电筒,道:“皎皎,出来吧。”
温之皎睁大眼,顾也更用力,凑在她耳边,气声道:“诈你的。”
谢观鹤也用手指点了下她肩膀,示意她别动,他道:“我说怎么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温小姐不见了。”
他眼睛凝着她染上玫红的脸颊,被她瞪了一眼,也没收回视线,话音带笑道:“温小姐不见了,便上我这里找,到底谁是她未婚夫?”
“谢观鹤,何必遮掩呢?”陆京择笑了下,可眼里没有笑,停下了脚步,“你有那个心,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现在,把她交出来。”
谢观鹤道:“那,你就来。”
他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
陆京择道:“我有什么不敢?”
他紧紧盯着谢观鹤,可他背对着他,稳坐如山,仿佛等他大驾光临。
陆京择冷笑了声,昂着头,一步步走过去。可刚走几步,手机兀得震动起来。他低头,望见一条信息。是陌生消息,A市本地。
[前前夫哥?]
陆京择的眉毛颤动了下,顷刻间,他猜到了发信息的人——顾也。
顾也将手机放回泳裤里,望了眼谢观鹤。
谢观鹤移开视线,只是握着温之皎的肩膀,鼻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陆京择的脚步声没有停,他在试探,也在思考。
顾也的消息来得这么巧合,要么就是,谢观鹤在帮顾也拖延时间,转移注意力。要么,就是顾也在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温之皎,就在谢观鹤身边。
但是,谢观鹤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绝对做不到这时支会顾也。即便他有神力,能支会顾也,顾也那个性格,也绝不会出手相助。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顾也就在谢观鹤身边。
而她,也在他们身边。
可是,谢观鹤和顾也,真的能做到一起设计她,让她同时和他们共处这样的环境么?
不。他们谁都不会愿意共享。
陆京择多疑,转眼间几个想法便交错闪过。
谢观鹤仍然没有回头,岿然不动的样子。
陆京择停下了脚步。
谢观鹤道:“陆先生,是不敢来么?我还有很多时间。”
这话落下,陆京择顷刻就转身向外走。
也许,谢观鹤真的在帮顾也拖延时间。
他脚步匆匆。
等到他离开,所有声音消弭后。顾也终于松开手,温之皎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瘫软,心脏从喉咙掉下去。顾也笑起来,用手戳她脸,“你的心跳真快,我都紧张了。”
谢观鹤道:“温小姐,手机给我。”
温之皎现在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星星。刚刚那种场面,实在是过于刺激,她差点要被抓到夜驭二男,不敢想象陆京择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会儿,听到谢观鹤的话,她也只是颤抖着手,下意识把手机递过去。
下一秒,她望见谢观鹤拉开防水袋拉链,将手机直接浸到水中。
温之皎经叫一声,“你——”
谢观鹤道:“你的手机浸水了,在门口碰到了顾也。”
顾也想了几秒,笑眯眯接道:“然后我带你去修手机了,你等累了,睡着了。我们在度假村外过四条马路的陵湾街道,路口数第六间店修的手机,名字叫田姐电器维修中心店。”
温之皎晕乎乎的,“可我手机还是坏的啊,现在去修吗?”
谢观鹤笑了起来,松开了按住她肩膀的手,手指却掠过她的耳垂。他收回手指,道:“现在你去换衣服。”
他的眼睛扫过她脖颈的痕迹,又垂下来,“没修手机,那就是做别的事了,他会找出来的。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温之皎道:“啊?”
顾也笑道:“啊都怪你。啊都怪他。啊都怪——”
温之皎转头,瞪他,“闭嘴!”
她也不敢耽误时间,急急忙忙从他怀里起来,踩着水,扶着山石往外走。她淌水的声音一路响起,还带着些抱怨,他们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她是如何偷偷踹几脚水的。
水声消弭后。
顾也和谢观鹤脸上都没了笑意。
顾也抱着手臂,“怎么,现在不嫌弃共享洗澡水了?”
“我比较好奇,有些人说着,愿意不三不四或是小三小四。”谢观鹤语气温润,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像是说文雅的经文,“可看起来,并不那么愿意。”
顾也讥笑了声,只是道:“你说,今晚过后,他们会不会大吵一架。然后,明天到明晚,她都出不了房间,等后天一到,飞机就载着他俩远走高飞双宿双飞?”
他双押了下,可惜谢观鹤不在乎。
谢观鹤只是道:“不会。”
顾也道:“不会吵架,还是不会远走高飞。”
谢观鹤笑了下,“都不会,要跟我赌吗?”
“她这么着急地想要保住和陆京择的婚约,你却要和我赌这个,看来你是稳操胜券。”顾也挑起眉头,狭长眼里有着精光。
谢观鹤望着他,“不用试探我。只说你赌不赌?”
“可以。我喜欢赌。赌注是什么?”顾也知道他不会透露了,笑意更盛,“赌,没吵架,她也没能跟他订婚飞走,算你赢。但是,吵架和订婚飞走,有一项发生了,算我赢。两项的话,双倍赌注。”
顾也从来贪心,谢观鹤熟知这点。
他问道:“你赢了要什么?”
顾也眼睛眯起,昳丽的脸上有了些阴毒,声音很轻,“我要你一年里不能跟她提订婚。双倍赌注,自然是,连提交往都不行。”
谢观鹤慢慢挑起眉头,黑眸里有些玩味,“可以。”
本来……也还不是时候。
顾也靠着山石,仿佛置身赌桌,“你呢?”
谢观鹤道:“你用你的名义申请后天的航线,我让航司给批准。”
顾也道:“后天上午他们才会走,我以为起码要等尘埃落定了,才算输赢。还是你真的,笃定你能抢在陆京择前,带走她?”
谢观鹤笑道:“如果我笃定呢?”
顾也一锤定音,“成交。”
“你应该高兴,只是个不错的买卖。”谢观鹤语气很轻,淡然自若,“如果是我,我不会阻止她和任何人来往,包括你。”
顾也的狐狸眼挑起,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他还有后文。
果然,几秒后,谢观鹤道:“你们有本事的话。”
顾也听出来,他的深意是,有本事跟他斗的话。他忍不住笑出来,笑声爽朗,却恨不得给他几拳。
都是几千年的妖精,斗起狠来,谁输谁赢不一定。
谢观鹤啊,你还真是操正宫的心。
顾也正要讥讽他几句,远处却传来她的呼声。
他愉快地起身,道:“看来你还要接着泡。”
谢观鹤没说话,只觉得他这做派还真是过河拆桥。
第114章
月朗星稀, 清风吹拂着夜色中的人。
度假村的马路上,一辆敞篷跑车启动引擎,行驶了起来。
顾也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抬起手试探了晚风,一边道:“真适合兜风啊,这个晚上。”
“不是说好了, 就开出去十几分钟, 然后你再送我回去吗?”温之皎扯着安全带,很有些百无聊赖, 她的手机刚刚已经被拿去送修了。她没有小说看,也没有消消乐玩了。她叹气, “我的梦幻之夜, 全被你们毁了。”
“也没有吧,多惊险刺激啊。”顾也挑起眉头,抬起手放起来了音乐, 摇头晃脑, “不过呢,我又反悔了,就开出去逛十几分钟多无聊,不如今晚兜一整夜的风。”
温之皎拧眉头, “你别耍赖啊!”
“你都在我车上了,我想耍赖你也没办法。”顾也得意洋洋的,“说吧,想听什么歌,想去哪儿。”
他说完,又把音乐放大了些。
温之皎扯着嗓子喊,“吵吵吵!”
顾也也扯着嗓子, “你说什么,大声点,大声点!”
温之皎气得想动手,但一想到这是在车上,便不得不更大声扯着嗓子。
吵闹欢快的歌曲一路迎着风到处跳跃,他们互相扯嗓子叫的声音也所逸散在风中,将寂静的夜都吵出几分热闹来。
出了度假村,顾也终于把声音调小了,眼里都是精光,“没力气闹了吧,说吧,咱们去哪儿玩?”
温之皎拿起矿泉水咕咚咚灌下去,又喘了几口气,她刚刚喊太久脑仁都有点晕。闻言,握着矿泉水瓶,作势要打他。顾也的肩膀下意识抖动一下,他无奈道:“都给我训练出条件反射了。”
“哼。”温之皎还是不爽,道:“那——就去江远丞病房吧。”
她话音落下,车猛地刹住。
温之皎握着安全带,身体用力一晃,她恼怒地看顾也。
顾也这会儿也看着她,脸上带点似笑非笑,调侃起来,“喲,还这么深情呢?从这过去,开车都得开几个钟呢。”
温之皎笑起来,“去不去啊?”
她是有点想去的,想问问系统,假如,她真跟陆京择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管其他的事了。如果可以的话,那她岂不是省了好多事,还不用面对江远丞醒来发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嗯,虽然她也不确定,之后跟陆京择在一块儿会不会腻。
温之皎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响亮,脸上的笑意也更大了,“真是的,非要让我选地方,选了你又不去。”
“你真想去啊,真想去咱们就去。”顾也闻言,像是中了激将法似的,一脸愤愤地启动车子。但他一个调头,脸上立时有了笑容,“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啊?我跟你说,估计不多大功夫,陆京择就该找过来了。”
他眼睛凝着她,笑道:“到时候,他一看我要送你去江远丞那里,你说他会先被我们鬼混刺激到,还是被咱们前夫哥刺激到。”
温之皎哽住,好几秒,她脸上露出了点羞恼,“你——”
她没能说出反驳,因为确实很有道理。
温之皎哼哼了几声,抬手捋起自己的卷发,仰着头吹风,不说话了。
顾也笑了声,“去不去啊,说句话。”
温之皎道:“那就不去呗,真是的,威胁我干什么。”
“喲,没想到对前夫哥的深情这就转移到咱们初恋哥身上啦?”顾也嘴贱得很,肚子里的坏水都溢到了昳丽的脸上,“这可怎么办,江远丞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温之皎:“……”
她抱着手臂,生气道:“怎么去不去你都有话说?”
顾也见她这生气的样子,便越觉得可爱,将车停下来,抬起手摸她脑袋。温之皎拍开他的手,更生气。
“我头发刚洗过,你别给我摸油了。”
她振振有词,又立刻用自己的手梳理头发。
方才出来得匆忙,她头发其实也就吹了一会儿,这会儿半湿不干的头发卷得又厉害又毛躁还没怎么梳好。她便只能将白皙纤细的手指插入黑发中,低着头,小心又仔细地摸顺胸前的头发。
顾也笑着望她的动作,像在望清理羽毛的小鸟,又认真又娇气。
他熄火,打开车门,道:“下车吧。到了。”
温之皎这才抬头,有些茫然,又望了望四周。
顾也将车停在了一座山坡下,四周都是绿植,却并不显阴森。月亮高悬在天空上,清辉将山坡上的碎石头照出银,也将树木绿草照出几分幽幽的暗来。
顾也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件大衣,打开车门,披在她身上。
温之皎这才犹犹豫豫地下了车,接着张望周围,觉得有些新奇,又觉得有些怕。顾也牵住她的手,看着她脑袋转来转去,便晃晃她的手,叫她回神。她才不理,看花草看树木,看天空看石头,就是不给他注意力。
顾也无奈,将她一路带到山坡上。
山坡上,一块大石头晒着月光。
他们坐在石头上,晒月亮的就成了他们。
温之皎坐在石头上,很有些惊讶,这里视野开阔了许多。月亮挂在天空,也格外地圆润而大,山坡下,她能望见远处的海,还能望见度假村那一大片建筑,夜晚的灯火像天空落下的星星,温柔的晚风将她的裙摆吹起。
“你怎么总这么会挑地方?”
温之皎发问。
“我都说了嘛,吃喝玩乐,跟享受沾边的事我都擅长。”顾也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上,尖尖的眼角也下垂,嘴角也下垂,像只身体瘫软的动物似的,“所以,跟着我顾也,可以只吃嘴子不吃苦。”
温之皎:“……什么吃嘴子!粗俗不你!”
她说着,却被他这魔性的幽默逗笑,拍他大腿。
顾也握着她的手,眼睛弯弯,却趁机贴过去亲她一口。温之皎推他,他就贴得更紧,从她脸颊亲到耳朵,高挺的鼻间蹭着她的脸,嗅她发间的香味。他这么嗅,那冷冷热热的气流便打在她脖颈,她怕痒,笑个不停,被握住的手对他又掐又打。
好一会儿,他才不再又亲又闻,而是把大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抱着她晃来晃去。直到她都不耐烦,喉咙里发出小小声的尖叫和漏气声。
顾也笑起来,道:“皎皎,你真要跟陆京择过一辈子啊。”
温之皎在他怀里扭着身体,嫌他黏糊,“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烦不烦啊,放开,放开!”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给我理由,我就松手。”顾也把以前在商业谈判桌的架势拿出来了,两只手把她抱得更紧,额头抵着她额头,镜片下,眼神认真,“说话,成交不?”
温之皎感觉自己真的要漏气了,嗓子都被他抱细了,跟蚊子似的,“他看着正常点,而且,我熟悉他。”
顾也笑眯眯道:“那不是选我更好吗?你不也熟悉我,我又不瘸又不疯,不吃斋念佛,不玩危险运动,不拧巴焦虑,也不姐姐长姐姐短,还不自居正宫……哦对,我还很知情识趣会带你玩,脸好身材好还是霸总,天哪,我这么完美健全的冤大头你怎么舍得错过?”
他放松了禁锢,听到怀里的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顾也低头,望见她蓬松的卷发下,脸有点红,鼻尖汗津津的。他道:“我们多像啊,都喜欢玩,为什么不抱团一块玩呢?”
温之皎笑起来,月亮的清辉落在她脸上,却让她显得更为渺远,眼珠也像宝石似的,折射出来细碎的光。她道:“才不要。因为你像狐狸精,尾巴那么多,哪根都抓不住。”
顾也的笑意变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又诧异似的,“狐狸精多好看,非抓尾巴干什么?”
温之皎昂起头,才不说话。
晚风拂过山顶,吹起她的发丝。
不抓到尾巴,不抓到弱点岂不是很无助?那还是陆京择好了,起码她知道,他怕水,还有……
“老说我坏种,真正的坏种明明就在我怀里,还装得又可怜又无辜。”顾也幽怨的话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额头抵着她的脸颊,像只怨鬼,“选他,其实是因为……万一江远丞醒来发疯,你可以把责任推给陆京择吧?又或者,你跟陆京择要是翻脸了,还能再想办法找江远丞吧?”
温之皎闻言,立刻用力打他胸膛,五官皱着,“你在说什么胡话,听不懂!”
“哎唷,恼羞成怒啦?”顾也眼睛弯弯,轻声道:“我们皎皎心里跟明镜似的,偏偏装得糊里糊涂。”
温之皎被他说得脸有些红,唇翘着,一肚子气,“你少在这里揣度圣意,瞎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有没有瞎说,有些人心里清楚,我是觉得——”顾也亲了亲她的睫毛,她一仰头咬他下巴,他气得倒吸冷气,却还是笑起来,“爱从来导向恨,也许他现在看着正常,那也只是现在。皎皎,任谁碰到你都会变成江远丞的。”
他再次做出预言与提醒,像上一次,她去见江临琛一般。
温之皎才懒得听他的话,只是挣脱他的怀抱。顾也再次低头,亲吻了相爱她的头顶,随后松开手,站起身,道:“走吧,该回去了。”
月亮仍高挂在天空上,稀稀拉拉的云雾被风赶到月亮边上,它们便踱着步,遮罩住月亮。月华在云朵边上嵌了边,月亮却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顾也的车刚开了几分钟,便骤然刹车。
温之皎有些困倦,都被这刹车惊醒,她身体抖了下,睁开眼。再一看,发觉车前有几辆车截停了他们,再往后看,又是几辆车堵着退路。
顾也笑了声,“你看,我说了吧,咱们要去病院的话,你这话就解释不清了。”
温之皎扶着安全带,打了个哈欠。
没几分钟,一辆车打开了车门。
在几辆车交错的车灯光下,一道身影缓缓走近。
“咔哒——”
车门被打开。
陆京择站在车边,解开她的安全带,把她披着的外套脱下扔到座位上。随后换上自己的外套,带她下车。他的面容在光下,显得格外冷峻深沉,可从头到尾,他没有和顾也说一句话,仿佛没看到他似的,只是将她带到自己车上。
上了车,车内一片安静。
司机缓缓启动车子,车平稳驶在夜色中。
后车并未开车灯,车挡板也升起了,后车厢便更暗,唯有路灯闪烁,时不时便掠过黑暗中的他们。温之皎转头,望见光影明明灭灭中,他闭着眼,手只是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
她看了两分钟,他便睁开眼,转头看她。
温之皎眨眨眼,道:“我手机掉温泉里了。”
陆京择笑了下,没说话。
温之皎努力在脑子里回想着顾也谢观鹤教自己的那番说辞,颠三倒四地道:“嗯就是浸水坏了,然后去修手机了,对,在那个什么姐维修店里。就修手机时间长,然后嗯,就逛逛。”
她说得很认真,陆京择一句话没停,只是凝着她的唇,又从她的唇,一路望到白皙的脖颈上。她的头发干了,蓬松而卷,在昏暗的车厢里,也能被路灯映出光泽。头发旁,她的脖颈上有着几枚淡淡的红痕,一连串,像樱桃一般。
温之皎凝着挡板,边背边点头,头发晃动,脖颈上的一串樱桃也晃荡着,在他眼里映出了红。当她说完,她觉得自己真了不起,竟然说得大差不差。
可下一刻,微凉的触感却按住了脖颈。
温之皎怔住,这才转头看陆京择,却发觉是他的手指。微冷的力道在她脖颈上一下下摩挲,他昂着头,眼睛却垂着,看她的脖颈,有如俯瞰的姿态,又像是出神。她全然看不见他的眼神,路灯的光黑暗的后车厢里走走停停,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不断抚摸着。明明爱抚一般的动作,可手指的冷意却让她汗毛竖了起来。
温之皎唇抿了抿,好几秒,她道:“你干嘛?”
她话音小了些。
这近乎浓稠的气氛被一句话搅动。
陆京择像回神了似的,骤然看她,光在他眼眸中掠过。他终于望向她,笑了起来,语气戴上了往常的散漫,“皎皎,我怎么说的?”
他道:“被我抓到了,就上锁。”
温之皎抬手,抓他手腕,“又不是我愿意的,那我手机浸水了呀!”
陆京择挑起眉头,手从她脖颈摸到脸,捏了捏她,“继续狡辩。”
“手机坏了,我能联系谁呀?顾也能帮我,那我不就跟他走了?”温之皎理直气壮,拍他手背,“你又不在我身边,怪我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要是——呃啊!”
她话没说完,陆京择便用力扯她脸,扯得她脸变形,话音也变成痛呼。她这下恼了,伸着两只手就扯他的脸。
两人互相扯了会儿,谁都不松手。
但陆京择耍诈,他一用力偏头,便张嘴咬住了她的手指。比起咬,更像是用唇却夹,带着些热与湿的吻纠缠她的手指,她立刻觉得恶心,松开手。
陆京择这才松开手,却——没松开嘴。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仔仔细细亲了一边,才将她拉入怀里。
温之皎嫌弃他的口水,手在他领口一阵蹭。他感觉到她的动作,没忍住笑起来,连怀抱都有了些震。好一会儿,陆京择道:“都怪我不在是吧?”
温之皎仰头,“当然。”
陆京择笑道:“没事,我明天全天都在,晚上也在。”
温之皎愕然几秒,“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忙,当然是会议全堆在一起了。”陆京择冷笑几声,手圈住她腰,眼里有着揶揄,“接下来的时间,我可得好好陪着你,不然你老被骚扰,多可怜。”
他手从腰伸出,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温之皎顿了下几秒,“那、那好吧!反正明天过后不是就要走了。”
“怎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陆京择继续逗她,又道:“我懂了,你是更想要个生活助理跟着,还是更想要我把门锁死,我们一整天都在房间里?”
温之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掐他腿,“胡说什么呢!神经!”
陆京择把下巴放她脑袋上,两手抱她腰,她感觉脑袋上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气。他道:“皎皎,等我们离开这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不三不四的人了,或者就算有,也不会打扰到我们了。”
车平稳行驶着,好一会儿。
陆京择轻声道:“在国外落地后,我们可以安排下行程,让两家人见见面。”
温之皎没说话,他低头,发觉她窝在他怀里,呼吸匀称。
陆京择笑了下,轻轻捏她脸。
他道:“真睡还是假睡,事情都是要定下来的。”
陆京择说完,她呼吸仍是匀称的,脑袋就靠着他的臂膀,路灯映入车内时,便照出她恬静的睡容。
看来温泉还真是养生,这么快就困了。
陆京择想。
很快的,车便驶入度假村,驶到酒店楼门口。
陆京择一把抱起温之皎,下了车,上了电梯。但刚上电梯,便望见电梯门打开,一个身影缓缓浮现。对方穿着衬衫黑裤,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文件的下属,看起来似乎刚开会结束。
谢观鹤见到他们,脸上有着淡淡的笑,“看来陆先生找到人了?”
陆京择没有看他,只是道:“看来谢先生效率很高,这么一会儿就开了个会,只是喜欢泡温泉。”
“人各有所爱。”谢观鹤踏入电梯,几个下属在电梯外对他点头,他按下楼层,又道:“几楼?”
“不用劳烦。我长了手。”
陆京择抱着温之皎,走到谢观鹤身前,按下楼梯。
谢观鹤望了眼,她在他怀里睡得不那么安慰,皱着眉,脸上有着淡淡的绯红。在电梯光下,一头浓密的卷饭散发出绸缎的光泽,鼻尖翕动,腰间是陆京择的手。
陆京择望了他一眼,道:“自重。”
谢观鹤淡然地收回视线,手指缓慢地摩挲着红色的流珠,他垂着眼不语。
“叮——”
陆京择的楼层到了。
他昂首挺胸,抱着温之皎大步走了出去,下一刻,便听到身后的声音:“稍等。”
陆京择转过头,眼珠淡漠,没有表情。
谢观鹤缓步走出电梯,走到他们身旁,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花里胡哨,套着保护套的手机。他将手机放到温之皎的怀里,才笑吟吟地看陆京择,道:“顾也让人送到我这里的,说这是温小姐的手机。”
陆京择蹙了下眉头,眼里有些阴鸷。
谢观鹤却只是微笑着,对他点头,转身走了。
陆京择站了几秒,才转身回到酒店房间,他的脚步仍然稳健,可脑中却再次浮现了诸多揣测。不过无论哪个,现在他都不应该在想。
当一件事可以了结时,就不该探究太多。
陆京择对自己说。
他将温之皎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坐在她床边。他伸出手,再一次昂着头,低垂视线,仔仔细细梳理她的头发,手指划过脸颊,停留在脖颈上的红痕上。
一阵风吹过,房间门晃动几下。
客厅的电视机没关,她总喜欢开着电视或电脑,用它们当背景音。在酒店里也不例外,因为,这会儿,他便能听到客厅电视的嘈杂动静。
这些动静激起了细微的烦躁,当然,更可能是烦躁本身就在,只是被引了出来。人心总是层层加码,负面情绪也是,此刻他几乎要被淹没。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淅淅沥沥的雨水迅速落下。
即便她在梦中,身体却仍然颤动了下,喉咙里溢出了几声像哭又像惊恐的叫声,像是处在了极大的不安中。他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颤动了下,潜伏在手背如蜘蛛一般的伤痕也跳动了下,几乎要跳出来。
陆京择闭上眼,几秒后,他垂下头吻了下她的唇。
没关系的,很快,很快这一切都要连同那些过去全都结束。他们都要开启新的人生,他不会再停留在过往的挫败、执念、怨恨之中,她也不会再和江远丞有半分关系。
那些分离的时间,也会同过往一同焚毁
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今晚有强降雨……天气播报……明日晚间……雷阵雨……”
天气预报的声音隐隐约约,淹没在雨声中。
“咔嚓——”
病房门打开。
“快快快!马上!”
急促的声音下,医护人员们将江远丞的病床火速退出病房。
江临琛一脸疲态,他望着窗外的雨夜,也望着暗沉夜色中,那些蛰伏的高楼大厦。耳边,则是手机里江琴霜的怒吼与不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看守的安保都死了吗?打错针剂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发现?!”
江临琛扯开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事,怎么防都防不住有心人啊。”
“我会议结束就去,他有什么情况赶紧跟我说,已经在通知江家其他人了,等会儿会有会议。”
江琴霜话中仍是着急,但显然,着急的事已经变成了其他。比如,如果江远丞熬不过去,江临琛的职位是否要从临时变为终身,而她要怎么应对江家其他人的虎视眈眈。
江临琛听完,神情也不是很好,只是望着江远丞被推进急救室。
而这一切事件的起因十分简单,一个新来的护士,注射针剂注射错成其他针剂。江远丞身体出现排异反应,状况糟糕,危在旦夕。
好在江临琛这几天加强了安保,且时不时会来看看,针剂前脚推进去,后脚就发现了。护士咬死了说是意外,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江临琛。
——绝对是陆京择的手脚。
因为,陆京择带着温之皎离开前,就已经在准备安插人手了。江临琛为了应付这一点,几乎每天都在亲自确定安保人员和看护事项,本以为陆京择只是在借机绊住他,却没想,做事还真这么狠。
江临琛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他对江远丞耿耿于怀许久,江远丞要死了,他也许会难过一会儿。但问题是,现在江远丞要是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陆京择。
这可不是好事。
只不过……
江临琛走到急救室门口,叹气。听天由命吧,别到时候救回来了也流口水或者全瘫,那他连联手这招都玩不了。
窗外,雨还在下,电闪雷鸣,一片不详的气氛笼罩在整个A市头上。
温之皎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源源不断的都是江远丞与她吵架的画面。一会儿,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允许自己走,一会儿,他质问她究竟怎么样才能忘记陆京择,一会儿,他痛苦地拥吻她,一会儿,他放着狠话,却不安地唤她。
“温之皎,如果不是我发现,你是不是还要一直撒谎?”
“到底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会忘记他。”
“我误会?如果不是我亲自抓到你,你还要狡辩?”
“从今以后,你身边所有的佣人我都会换掉。”
“我控制你?是谁先告诉我,你只爱我的?”
……
交错的画面,不断涌出的话音,那些无法停止的争吵……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冷战,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安从将他们包围,如同诅咒一般的怨恨从庄园上方洒下,落在她和江远丞,还有每一个面无表情的佣人身上。
电闪雷鸣不停,梦中是充满腥味的红。
江远丞的呼唤没有停止,越来越密集,他身上浸满鲜血,灰色眼睛深深凝视她,仿若深渊一般。
“皎皎,来我这里。”
“皎皎,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皎皎,皎皎,皎皎——”
温之皎睁开眼,额头一片冷汗,心脏跳得很快。
窗外,天光大亮。
她麻木地转头,望见陆京择。
他坐在床边,带点笑,“做噩梦了?鬼喊鬼叫。”
第115章
金灿灿的阳光挥洒在建筑的穹顶之上, 清风拂过度假村里那些热带植物,宽大的叶子摩挲作响。昨夜电闪雷鸣的强降雨只让今天凉快了些,并没有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留下任何阴翳。
陆京择今天果然没有再忙什么开会, 带着温之皎吃早饭,散步,欣赏风景。明早就要离开了, 他似乎想让她更尽兴些, 一整天带她冲浪、日光浴、打网球,还学着网红视频里研究了下赶海, 吃完午饭,也没怎么休息, 逛了逛度假村内部的免税店, 又看了特色表演。
温之皎是十分到处走走逛逛的,各种免税店和购物广场更是她的主场,今天玩得倒也开心。只是不知为何, 那些开心总有点浮于表面, 笑完了闹完了,她的表情便沉静下来了。
陆京择感觉到了她的低落,也垂下了眼睛,“是因为噩梦心情不好吗?”
温之皎看向他, 他们玩了一天,天空已经昏黄,橘黄的阳光给云朵染上颜色,同样,也落在他深邃英俊的五官上。他也低着头,脸上多了一层柔和的光,眉头微微蹙着。
陆京择伸出手, 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道:“是不是前天晚上发烧导致的?”
“怎么可能,烧早退了。”
温之皎叹了口气。
陆京择握住她的手,慢悠悠走在金光灿灿的夕阳下,“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
他顿了下,才道:“你总不能让我怀疑是我陪你玩,你反而不开心了吧?”
温之皎闻言,笑了声,挑眉,“那也不是没可能。”
“哦。这样。”陆京择用力晃了晃交握的手,“那我等会儿拿胶水黏上,让你一直不开心。”
“神经。”温之皎还是笑,笑完,眼睛便望向了远处的某块棕榈树下的大石头。那石头奇形怪状,却十分光滑,阳光在表面折射出来跳跃的光。她道:“应该就是噩梦吧,总感觉闷闷的。”
陆京择道:“梦到了什么?”
他又道:“以前你做完噩梦,两分钟就忘了,现在可记了一整天。”
“说出来你又生气。”温之皎昂着脑袋,大步大步往前走,“反正就是以前的事。”
陆京择也加快脚步,话音淡淡,“以前的什么事?”
温之皎才不说,也不回头。
他便看见她头发闪烁被映出灿灿的金光,腰背挺直,昂着头,一如既往是神气又骄傲的样子。可他握着的手,却沁出了些冷,她手指的温度也随着那些湿润而变冷。
陆京择喉结动了下,他一把拉住她,从背后拥住她。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他侧过头,果然发觉,她脸上有一颗颗泪水,呼吸凌乱。她像毫无察觉,又像是感到恍惚,咬着唇,仿佛一朵被露水浸湿的玫瑰,蔫蔫儿的。
他闭上眼,吻了下她的脸,“不要怕。”
“我不知道,我在怕吗?”温之皎有些困惑,泪水晶莹,在眼光下闪烁着光,“我讨厌那个梦,我讨厌雷阵雨,我讨厌这种感觉。”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像是在解释,又像是把脑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我有种很不好的直觉,好难受,为什么……呼吸不过来……好奇怪……总感觉要发生什么,脑子乱乱的……”
“因为这几天晚上都有雨,空气气压都变低,所以你会呼吸不过来。”陆京择耐心地揩去她的泪珠,亲了亲她的脸,认真道:“你昨晚泡完温泉就出去了,可能吹了冷风,有点生病。”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眼睛还有点红红,脸也红红唇也红红,又娇气又可怜的样子。她仰着脸,看陆京择,话音有点沙哑,“真的吗?我只是有点生病吗?不是因为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吗?”
“嗯,可能有点炎症,没什么症状,但心情就是会不好。”陆京择笑起来,对她的脸又捏又轻,仿佛在讲什么宇宙真理,“这么漂亮的脸哭起来也好看,多哭一会儿,就当排毒养颜了。”
“才不要!”温之皎破涕为笑,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眼睛弯了起来,“你才别想看我哭,我好着呢。”
陆京择见状,笑起来,道:“真可惜。”
他又低头,用唇啄她脸,一下又一下,“难受什么,明早我们就要坐飞机去古堡了。等落地了睡一觉,就去逛当地的美食街市。要不喜欢古堡的环境,你就去住附近酒店,我叫个翻译陪你玩。”
温之皎被他亲得缩起身子,他便更用力抱住她,把她抱得严严实实。她滑溜溜地从他怀里挣脱,笑起来打他,他也不反抗,只是再次握着她的手,拖着她。
走了一会儿,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马场,“要去骑马吗?这马场很小,估计也只能溜几圈,今天学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去更大的马场林里了。”
温之皎望过去,果然望见一个小马场。那似乎只是特色体验服务,马厩只有两三匹马,马场只有操场大小。这会儿,只有一两个人骑着慢缓慢溜圈。
她有些犹豫,她对骑马的回忆并不是很好。
那和江远丞有关。
她那时决定不上学有一阵子了,一开始玩得挺开心的,可时间久了,看曾经同学的消息,就总有种过上了奇怪生活的感觉。
一时间,温之皎心里有点挫败,在房间里窝着不分日夜地看小说。
江远丞看她这样,便提议带她散心,说带她去骑马。她自然兴冲冲地答应了。
那天太阳刚出,青草上有着湿润的露水
江家庄园的佣人们往来有序。
她换上了量身定做的骑马服,望着镜子里的人,深觉貌美。无论是帽子还是衬衫,还是靴子,都让凸显出了她的身材曲线,同时又显得神气飒爽。
温之皎的卷发扎成两个马尾垂在肩上,帽下是明净漂亮的脸,她一昂头,一转圈,便握着马鞭踩着靴子咚咚咚地走了。但和她联想的策马驰骋不同,她最开始在马上颠颠簸簸就吓得心惊胆战了,佣人牵着缰绳,马也温驯至极地小踱步。
她好不容易有些熟悉了节奏,却望见远处江远丞来了。
这会儿还算清晨,马场林中仍有着轻轻的一层薄雾。她望见雾气之中,江远丞也是一身骑装,这紧束的服装使得他身材愈发显得肩宽腰细腿长,深邃英俊的面容在雾中有些模糊,他骑着马,小腿一夹马腹,黑发被雾水浸湿,却也飞扬着,骑到了她身旁。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灰眸深深凝视着她。
温之皎歪头,指着他,“你怎么来晚了?我都训练好一会儿了!”
“嗯,刚刚去骑了两圈。”江远丞顿了几秒,他翻身下马,道:“我带你骑。”
“啊?可是我——”
温之皎话没说完,却见他一踩马镫,直接骑到她的身后。
江远丞伸出手臂,握住缰绳,也握住她的手,炽热的胸疼抵着她。他像是有些不舒服,慢吞吞地说着各种事项,慢悠悠地带着马踱步。
温之皎转过头,看他,“你怎么了?”
“我——”江远丞顿了几秒,道:“我做了不好的梦。”
温之皎疑惑起来,“什么梦?”
江远丞道:“梦见你离开我。”
温之皎挑起眉头,“那肯定是你把我惹生气了!”
江远丞唇动了下,笑了下。
他道:“或许吧。”
温之皎转过头去,笑眯眯道:“什么或许不或许,惹我生气了就要道歉,哄不好就不理你了。我不理人的时候,你可不要——”
“皎皎。”江远丞很轻地叫了她一声,她还没回头,却感觉他的头埋在了她肩膀的一侧。他握紧了缰绳,同样的,也握紧了她的手。几秒后,他抬起头,道:“那如果我生气了呢?”
温之皎想了想,理所当然地抬头,“那你就不和我说话吧。”
江远丞笑了下,“怎么还是惩罚我自己?”
他话音落下,却骤然一夹马腹,牵着缰绳的手一动。
“咻——”
马鞭挥散空气。
他们身下那匹温驯的骏马骤然嘶吼一声,随即狂奔起来,这剧烈的颠簸幅度以及极快的速度在瞬间击倒温之皎的理智。她尖叫了一声,身体紧贴江远丞的胸膛,江远丞的头也紧贴在她肩膀,话音在飞驰的空气逸散,“俯下身,不要往后仰。”
“不行,我怕,我——”
“我在,不要怕。”
“不行,快停——啊——救命——”
“注视前方,俯身,保持平衡。”
“啊啊啊啊有障碍,有——”
“没事。跳过去。”
江远丞仿佛恶魔一般,驰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温之皎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他怀里摇摇晃晃,颠簸之中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可他就是不放慢速度,她便只能大脑空白地,全然依偎着他,在绝望中记住了大部分知识点。
下了马之后,温之皎一边哭,一边挠了江远丞一脸。即便她感觉自己似乎在这骤然的惊吓中,似乎有些会骑马了,但还是因耿耿于怀再也不想学骑马了。
回想起来,那是江远丞第一次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带她体验新的事物,那也是第一次,她感觉他身上暴露出一种危险而偏执的气质。那次骑行,那匹马越过无数高高的阻碍,两侧风景全都化作模糊的东西,他没有减速过一分。
事后,他哄她许久,她才好。
当她问他为什么不减速,他说,没有控制住。
他说,心情很差,很焦虑,所以停不下来。
她又说,有危险怎么办?
他说,没关系,他们在一匹马上,他会保护好她的。
那只是一个梦,他就变得这么不安?
温之皎那时直觉不对,可他后来又再没有过那种危险的情绪表露,于是她放下心来。然后,他这样不由分说的情绪又反复出现,最后变成无尽的质问与怀疑,不安。她后来惊觉,原来骑马那一天,是一种极为危险的预兆。而她的直觉是对的,她却未曾听从。
太糟糕了。
她对骑马回忆的厌恶又上一层楼。
哒哒的马蹄声又响起。
陆京择道:“不想骑么?”
温之皎凝视几秒那些高大温驯的马,好几秒,她道:“我怕。”
陆京择笑了下,手从她的发丝摸到耳垂。
他道:“我给你牵着,真出什么事,我先被踩到。”
温之皎:“……那不是更可怕了吗!”
“你只是害怕,”陆京择眼里有了点调侃,“我可是会丢命。”
他道:“怎么样,还怕吗?”
温之皎:“……”
她想了下,道:“好吧。”
她又强调,道:“不许,不许突然上马!”
“没钱租第二匹马。”
陆京择淡淡道。
温之皎笑出声来,打他肩膀,“怎么老这么穷酸啊!不是说已经变得很有权有势了吗!”
“怎么,还非得显露出来啊?”陆京择只是笑,握她的手,“走吧。”
到了马场,陆京择果然照做。
他站在马下,牵着缰绳,慢悠悠地带着她和马逛草场。马迈着小碎步,哒哒声细碎,阳光落在温之皎身上,也落在棕色的骏马上。马仰起头,晃了晃脑袋,鬓毛也跟着晃动。
温之皎越看,越觉得可爱,俯身抱着马蹭了蹭。
陆京择望见,咳嗽了几声,她立刻直起身,一副子俯瞰的姿态,像女王看侍卫似的,很威严。她道:“跟谁使眼色呢。”
“没有,只是嗓子有点干。”
陆京择笑着,老老实实回答。
温之皎这才满意。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远远望去,这并不大的马场,都因为这马慢吞吞的行走而显得空旷无比了。不远处,几个人都忍不住驻足下来,遥遥地看着他们。
顾也最先收回视线,道:“咱们这会议结束得巧,正好看见这你侬我侬的一幕。”
谢观鹤笑了下,没说话。
顾也道:“还真没吵架啊。”
“是。”谢观鹤应了声,道:“我赢了。”
顾也笑起来,“不还剩一个赌注么?”
他道:“陆京择是真的着急,听说江远丞昨晚针剂推错,人还在急救室。”
“江远丞的八字硬得很。”谢观鹤又道:“不信八字,也得信江家的财力,人肯定救得回来,有没有后遗症就不知道了。”
顾也挑眉,“哥们都这样,你就说这种话?”
谢观鹤没有理他的打趣,只是望了望天边的彩霞,轻声道:“真可惜,晚上会下雨。”
顾也也抬眼看了眼天空,话音幽幽,像是漫长的叹息。他道:“是啊,不然陆京择晚上就把人带上飞机了。”
好一会儿。
顾也道:“陆京择的飞机在早上六点出发,我们的飞机要六点十分才能到,他今晚已经准备封锁度假村了。你确定,你能留下她或者带走她吗?”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不远处的马场。
温之皎像是累了,有气无力地踩着马镫下马。陆京择伸手接着,她便滑溜溜地瘫在他怀里,他抱着她,低头,她推着他脑袋。
谢观鹤道:“这马场真的太小了。”
顾也挑眉。
夕阳缓缓落下,海平面上滚动的金色鳞光也黯淡了些,风吹起浪。暗色从天空边缘攀爬,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几乎要网罗住仍有几分余晖的天空。
夜色降临,一辆车缓缓从度假村驶离,却又停下。
温随坐在驾驶座上,转头望了眼,却又闭上眼。他眼下有些青黑,身上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疲惫,他趴在方向盘上合上眼。不多时,他在后视镜望见,度假村的大门几辆车驶过。紧接着,几个安保从度假村里走出,将铁门拉上。
几颗黯淡的星子在天边闪烁,度假村深处的露天休闲区里,舞台上正十分热闹。
这是度假村准备的节目,其实也是为了谢观鹤陆京择顾也等人准备了,他们明日都要离开了,度假村便别具匠心地准备了这个隐秘的欢送节目。
舞台上,带着各种古怪面具,穿着奇怪俯视,皮肤被晒得铜黑的人在舞台上跳着民族风的舞蹈。伴奏的也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乐器,混杂的乐器声威武雄壮,正如他们那夸张诡异的舞步一般。
慢慢的,演员们喉咙里溢出雄浑的声音,犹如吟唱,他们手持的利刃亮起火焰。那燃烧着火焰的利刃被他们抛来扔去,非洲鼓咚咚作响,仿佛一种神秘的仪式。
温之皎看得直愣神,饭菜都没吃几口,眼里映出火把的光芒。
陆京择道:“很喜欢?”
“当然喜欢。多好玩啊。”
温之皎这才吃了几口饭,又目不转睛地看节目了。
其他宾客也是满场叫好,主办方站在远处望着露天餐厅的人,都各自松了口气。他们周围,端菜端酒的侍应生们忙来忙去,脚步匆忙。
唯有一名侍应生停在角落是,低头望着笔记本。
【前期任务均已完成】
【任务:让温之皎与明早,必须登上陆京择的飞机,完成此任务后,系统总部将会短时间开启通往此世界的通道,传送新的任务者降临】
【请务必完成此任务,不然本小说世界会永远封闭】
【为了任务顺利完成,会临时授予你一项操控温之皎意识(三分钟)的权限,该权限将用来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授予的权限。一旦她有离开的意思,请立刻使用本权限,让她登上陆京择的飞机,结束她与本小说世界中其他角色的联系与故事。】
【注:一旦任务失败,你的意识与躯体会永远消散】
远处,舞台的表演似乎已经结束了,台下一片掌声,热闹极了。
薛灼灯只是静静地看着笔记本,又看了眼天空。
他想,明早就是离别的时候了。
她终于要如愿过上再也没有闹剧的生活了。
现在,他要隐匿在陆京择的下属当中,确定明天能让她上飞机了。
笔记本上散发着荧荧的蓝光,他合上笔记本。
蓝光因这动作飞溅出来些零碎的光芒,很快,这光芒也如火星一般,随着风逸散在浓重的夜色中。
急诊室的红灯仍然亮着,猩红得叫人眼睛都有些粘稠。
不多时,红灯暗了下来。
江远丞被推了出来。
江临琛起身,便听到医生道:“目前两台手术坐下来,江先生已维持住了基本的生命体征,但仍然有些危险。现在让他输一会儿液,凌晨三点左右,我们会再进行最后一次手术,就看这一次会如何了。”
医生没再多说话。
江临琛也点点头,叹气。
随行的医护人员将江远丞推入病房中,离开了。
江临琛也走入病房深处的休息室里,如今江家的人,都在里面开会,他也要汇报下现在的情况了。
“咔嚓——”
门轻轻合上,病房外除了各种医疗灯外,一片昏黑。
病床上,江远丞静静地躺着,他却骤然逸散出淡淡的蓝光。那蓝光十分模糊,机械的声音也显得残破而细小。
【当前小说世界崩坏程度95%】
【系统正在为脱离做准备】
【前置剧情&……*&(……%&&%),目前¥#&……%】
一阵风吹过来,那蓝光便散去了。
夜色如墨,那明亮的月亮被云朵遮罩住,很快的,一道惊雷响起,唰拉拉的大雨落下。
酒店房间里一片昏暗。
紫色的闪电在窗边闪烁着阴森的光,连厚厚的窗帘,都没能遮挡住那喧嚣的轰鸣声。
温之皎几次被惊醒,却都被陆京择拥住。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没睡,还是被她惊醒。她没有说话,只是听见心脏阵阵轰鸣,他也同样不语,只是拥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慢慢的,温之皎有些困乏了。
她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睡去。
陆京择又等了一会儿,听见窗外雷声响起,她却没再翻身。他缓缓叹了口气,起身,在她脸上亲吻几下。
“晚安。”
他道。
他闭上了眼。
约莫五点多,窗外仍是一片暗色。
温之皎头脑昏昏沉沉,眼皮还有些睁不开时,却听见床边有了什么声响。她迷糊地睁开眼,却望见陆京择已经坐在了床边,似乎在换衣服。她打了个哈欠,“你干嘛啊啊……”
温之皎收住了大张的嘴,一翻身,又抱着被子睡过去了。
“这就睡了?不想知道我干什么去?”
陆京择问。
她背对着他,已经将他那份被子都卷走了,把自己裹成了均匀夹心卷,喉咙里都是模糊不清的音节。
陆京择笑了声,又俯身,抱住夹心卷亲了口,道:“有个小会议,半个小时就结束,到时候回来带你上飞机。”
温之皎没搭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
他起身,出了卧室,穿过客厅,走出房间。
房间外,已经有安保守着了。
温之皎一无所觉,只是继续睡着。
但睡着睡着,却骤然感觉床边有什么压了下来。
有什么轻轻触了下自己的脸,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梳理她的头发。
温之皎被搔得有些受不了,睁开眼,喊道:“你不是走了吗?干——”
她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温润的黑眸。
他笑了下,道:“温小姐,早上好。”
温之皎:“……?!”
她惊坐起,有些恍惚,又望了眼周围。
但这一刻,她骤然发觉,自己竟在一间茶室里。
茶室的窗缝隙里,她望见一片暗色。
她又看了看自己,却已穿上了常服。
温之皎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你想干什么?!”
谢观鹤笑了下,道:“温小姐放心,现在才五点十分,距离你上飞机还有四十分钟。我不会阻止你离开,也不会把你关在这里。衣服是小秦替你换的。”
温之皎大脑仍有些空白,“啊?不是,那你,你——”
谢观鹤道:“温小姐想离开的话,现在也可以走。”
温之皎立刻站起身,却又转头,“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设计我?!还是你——”
“不,我只是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
谢观鹤微笑,站起身,将一个锦盒递给她。
温之皎警惕地用两根手指捻住,仰着身子,仿佛怕里面钻出什么似的,打开了。下一秒,她望见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红色编制手链。
她怔住。
谢观鹤道:“这是一位朋友让我交给你的,她就在这里。”
温之皎的唇颤动了下,“什么?”
谢观鹤笑道:“她有些事想和你说,温小姐愿意见她一面吗?”
他话音落下,茶室门被推开。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她背后是无尽的暗色,苍青的天空,明明是清晨,却仿佛阴天。她笑了下,眼里却有着复杂,对她道:“温小姐。”
温之皎身体踉跄几秒,“璇珍……”
那些封藏多年的记忆再次袭来,那些同璇珍也好,同其他年纪相仿的女佣相处的情景也好,那些往昔里曾拥有的愉快时光一起交错涌来,又全都破碎在血腥的订婚宴上。她们全都被遣散,她身边再也没有说得上话的年纪相仿的佣人,即便有,过不了多久,也全部都被更换。
她身边只有江远丞会和她说话,其他人都要成为哑巴,让她如幽魂般游荡。
命运在某刻降下的惩罚是骤然拉开的帷幕,她几乎已然忘却,她曾有过那样一段快乐的时光。她只能记得,她被仓促囚在一段爱中,过着似乎很好,似乎没那么好的生活。
如今再见到杨璇珍,温之皎的的泪珠一路落下。
她像是困惑,又像是开心,直起身,雀跃又小心地奔上前。
她抬起手,想去拥抱她。
可杨璇珍却后退半步,手握着推拉门,唇动了下。
她道:“对不起,温小姐。”
温之皎的眼睛悬在她脸上,她没有懂,她只能望着杨璇珍。但这一刻,她那犹如女巫亦或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昨日由噩梦引发的那种不安于此刻降临了。
她即将窥见它的全貌。
第116章
五点四十五左右, 苍青色的天空亮了一些,像调皮的学生在矿泉水瓶里挤了几滴蓝色墨水。
“卡啦——”
木质推拉门再次被推开。
杨璇珍站在门口,她的脸上有着一种伤感, 她深深地望着温之皎。
温之皎没有看她,只是遥遥望着她身后那片天空。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解离感, 仿佛与一切都隔着厚厚的隔膜一般, 她有些恍惚,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等她睁开眼,她此刻又在酒店房间里。
她没有在五点多醒来, 没有一睁开眼, 就被谢观鹤带到这里。她也没有再遇见杨璇珍,更没有坐在这里,听杨璇珍讲那些冗长的过往, 得知不该知道的真相。
“温小姐……”
杨璇珍的声音响起。
温之皎空茫地望过去, 杨璇珍站在门口,她的手又紧紧握着门了,又是那种复杂而局促的样子。她逆着晨光,温之皎有着看不清她的脸, 只觉得她的脸模糊而扭曲。
“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我的妹妹,她需要更好的生活。”
杨璇珍说完,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温之皎突然笑了一下,懒得看她了。
她或许应该大发雷霆,或许应该狠狠质问, 也或许应该痛哭流涕,但她都没有。也或许,她应该表示谅解,应该忘掉过去,应该从容拥抱,但她也没有。
温之皎只是道:“滚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说完,扭过头去。
杨璇珍眼睛里有了些湿润,闭上眼。她知道,这个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她陪伴了她这么久,她很清楚,温小姐看起来任性娇气,在爱情观上,总有些异常孩子气又粗暴残忍的思维。但是对待她,以及其他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温小姐又有着另类的亲近。
她没再去上学后,身边骤然便没了来往密切的朋友,因而,她便自然地将她们当成了她的新朋友。即便偶尔也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但她的确待她们很好。
偶尔,她会偷偷换上佣人服和她们一块干活只为了聊天。亦或者想玩一些游戏时,就让主管和管家给她们放假,让她们专心陪她玩。即便是出去玩,她都会邀功似的,每次都带回来许多礼物和纪念品给她们。
除却这些,她们也因为和她关系亲近,额外拿到更多薪水和补贴。
可是……可是……
“我让你滚开!滚远点,你听不见吗?!”
温之皎仍然扭着头,没有看她,声音却提高了。她的肩膀颤动着,偏着脸,像是已经无法按捺住怒火,随手抄起手边的锦盒对着门口狠狠掷过去。
“咔哒——”
锦盒落在门边,发出清楚的响声,一条红色的编织手链从盒中滚落。
杨璇珍看了一眼,眼球便立刻被灼伤了一般移开。
——这是曾经,杨璇珍教给她怎么编手环后,她编给她的回礼。
她不敢再停留,一转身,快步离开。
谢观鹤并没有在茶室内,他站在长廊的尽头,倚靠在栏杆上。那略显黯淡的晨光落在他的脸上与身上,为他的那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深沉。
他微笑着,垂着眼,红色的流珠缠绕在手指与手腕之间。他直起身往茶室里走,的眼神无悲无喜,像是望见了世间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容地掠过了她。
谢观鹤走到茶室门口时,很轻易望见了地上的一抹红。他俯身,将手链拾起,用指尖拂去那些并不存在的浮尘。他将它放回锦盒里,收回,走到了温之皎身旁。
温之皎这会儿已趴在了案几上,一头卷发散落在手臂、肩颈、背上,又垂落在原木案几上。茶室里只点了两盏灯笼,它们在角落着,充当着装饰而非光源,吝啬地散发出幽幽的光。在这一片晦暗而模糊的室内,她那浓密卷曲的黑发便仿佛匍匐的菟丝子,与暗色融为一体,安静蛰伏。
她的肩膀仍在微微颤动,像是隐忍的啜泣。
谢观鹤垂着眼,抬起手,很轻地落在她头上。几秒后,他又把手放在她肩上,俯身道:“温小姐,你睡着了吗?”
温之皎:“……”
她气恼地抬头,喊道:“你有病吧?!”
此刻,她的黑发黏在唇边,整张脸都浸着些红,眼睛显得有些湿润。可她脸上没有泪水,唇抿着,整张脸跟要融化的冰淇淋似的,耷拉着。
谢观鹤道:“哭不出来,也不用这么努力。”
温之皎瞪了她一眼,又吸了下鼻子。
她道:“可是哭出来我感觉我会好很多。”
“你很难过,”
谢观鹤顿了下。
“不然呢?你觉得我是被骗了还能很开心的人吗?”温之皎反唇相讥,她昂着头,眼睛里有着火焰一般的亮色,“你少在这里装好心,你以前就在我最开心的时候骗过我,你是不知道我生起气来——”
“不。”谢观鹤打断她,道:“我没有说完。”
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难过却没能哭出来,那或许说明,比起难过,其他的情绪更需要重视。”
温之皎哽住了。
她没有说话。
谢观鹤笑道:“现在,你要回去吗?”
“当然。”温之皎站起身,仰视着谢观鹤,眼睛弯着,“你会让我走吗?”
她道:“就算我知道不好的事,但我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过我想过的生活。就算这样,你也能说,你愿意我送回到陆京择身边,让我登上飞机离开这里吗?”
温之皎和谢观鹤的距离本就很近了,可她仍然更近,倾身凑近。谢观鹤岿然不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她几乎要走到他的怀抱里,可她没有停住脚步,直到自己的鞋尖抵住他的皮鞋。随后,她抬脚,很轻地踩在上面。
谢观鹤放在裤袋里的手一下下捻着流珠,对上她那双有着警惕与试探,却显得无辜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她仰着头,他便能更清楚望见她那张漂亮得灼人的脸上流动出的好奇。
谢观鹤微笑,道:“如果你想,我为什么会阻止你呢?”
“如果你不想阻止我,”温之皎抬起手,很轻地贴在他的胸口,指尖拨弄过他的领口,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他,不让他的视线离开她漂亮的脸分毫。她继续道:“为什么要让杨璇珍来呢?”
谢观鹤听出来,她对杨璇珍的称呼带了姓氏。
他唇弯了弯,如檀眼珠凝着她,“我怎么做,怎么想,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权。”
温之皎又笑起来,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吗?你以为我是傻子,你说什么是什么,让我听什么我听什么吗?”
她拨弄他领口的手抬起,一转,将脸上的发丝撩到脑后。
谢观鹤望着她白皙的指节在黑发中浮现,那视线很快又移回她脸上,却发觉她对自己挑了下眉头,像是在说她发现他分心了。
他垂下眼睛,道:“那温小姐,要回去还是要留下呢?”
温之皎又是反问,“你觉得呢?”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没忍住俯下身,他被她踩住的腿也弯折,膝盖贴住了她的腿。他凝着她的眼,他的大半个身躯都已快占据她的空间,以至于他们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他道:“我——”
温之皎眼睛弯了弯,却一转身,发尾在空气中扬起弧度,她旁若无人似的伸了个懒腰,轻易从这逼仄的他们的空间中脱身。
谢观鹤怔住,手指紧攥住流珠。
好几秒,他感觉喉咙里的焦渴要烧到头脑。
空气中仍有她发丝流下的淡淡玫瑰味。
谢观鹤凝着锦盒,闭上眼几秒,笑了下,转过身。
温之皎背对着他,仰望着那墨蓝色的天空,也望着只在海面露出一点光的太阳,道:“快六点了,我要回去了。”
她又轻声道:“我才不信你,也不信她,我只信我自己。”
谢观鹤从善如流地答应,“好。”
温之皎又转头,“你赶紧送我回去。”
谢观鹤继续道:“好。”
温之皎想了想,说:“如果我——”
谢观鹤仍道:“好。”
温之皎抱着手臂,“你在敷衍我吗?”
“不,”谢观鹤注视她,道:“我是在许诺。”
他话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要随风漂浮起来。
六点快到了,光芒一点点穿透云层,落在平静的海面上。透亮的天空仍有几分残余的夜色,停机坪上,几个随行人员已经等着了。
薛灼灯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笔记本,却仍然低着头,隐匿在随行人员中。
停机坪远处的高楼上,顾也撑着栏杆,眺望着那些如蚂蚁一般大小的人。
今天天气应该会很好。
顾也的手握着栏杆,又望向天空。
六点到来的飞机,和六点十分到来的飞机之间,看来不会有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使得它们打个照面了。
他叹了口气。
停机坪不远处,陆京择看周遭的安保人员,挑眉,道:“我离开到现在二十分钟,期间道路已经封死,领空权也在我们手里,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人?”
“我们已经在搜查酒店和其余地方了,但是——”
安保人员的话被陆京择打断,他脸上并没有愠怒,也没有着急,语气冷静地分析道:“从酒店楼离开的方向不是正门,那就只能是窗户,二楼与三楼之间的跳台重新检查足迹,这需要我教你们吗?”
他正要继续说话,却听见远处听见一声遥遥的呼唤,“陆京择!”
陆京择抬头望过去,却望见了远处,温之皎朝着他招手。她这会儿迎着风,白皙的手臂摇晃着,她穿着蓝色的吊带刺绣蕾丝短裙,肩膀上披着天鹅绒防风小斗篷,长筒袜下蹬着一双短靴,贝雷帽下的卷发随风飘扬,完全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温之皎一路跑过来,他便也快步迎过去。
“累死了,累死了……”温之皎大喘气,陆京择扶着她的腰和肩膀,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她摆摆手,他这才发现,她还套了一双蕾丝手套。她仰着头,道:“我一觉醒来被人带走了,好一会儿才逃出来呢。”
“这么厉害?”陆京择笑起来,又捏她的脸,道:“怎么回来的?我都快掘地三尺了。”
“等等告诉你。”
温之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握着包包肩带甩来甩去。
陆京择道:“大小姐,要拎包吗?”
温之皎笑了下,“才不要。”
她解开了斗篷的扣子,喘了口气,“好热。”
“倒是知道早上天气冷,会保暖了。”陆京择抬起手,就给她系上,“上飞机再解,现在有风。”
温之皎无奈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她想保暖,主要是,这衣服也是小秦选的啊。
虽然,她也挺喜欢这一身的。
呼呼的风声骤然驶来,远处,一架小型飞机盘旋在空中。
陆京择道:“接我们的飞机到了。”
温之皎笑了下,没有说话,她只是一下下地抚摸着自己的包包。
陆京择察觉到她的沉默,凝神看着她,“怎么了?”
温之皎也看他,那笑意一点点消失,眼珠里什么也没有,仿佛有光泽却没有缺少温度的黑曜石。她用那双眼凝视着他,脑袋倾斜着。
陆京择在顷刻间感觉了些许不对,他正要说话,可温之皎却已经后退了一步。她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从她口中泄出,只有一道指令从她心里发出。
【使用[记忆回溯卡]】
【记忆回溯卡:触发使用对象的一段有关于你,但你不知道的记忆。持续时间不确定,触发回忆不确定,带来效果不确定,追溯过往让一切笃定都变不确定。】
【使用目标:陆京择】
【回溯卡已生效】
一瞬之间,时间犹如静止,陆京择远去了,风声远去了,天空、草坪、所能感知的一切全部都仿若木偶戏的舞台轰然倒塌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她站在纯然的黑暗之中,等待了几秒。
或许没有几秒,因为这一个瞬间,已剥去了时间与空间的计量单位。
在这里,只有记忆存在,也只有记忆流动着。
黑暗褪去了浓稠,一些画面犹如气泡一般纷纷跃出,在那些气泡里,温之皎望见无数个自己。这些,都是陆京择回忆中的自己,有的是在睡觉、有的在走神、有的在对他笑,有牵手,有亲吻,有拥抱,亦有娃娃机闪烁着彩光时他们的笑……
最终,这些泡泡全部破碎,一个散发着浓重黑色光芒的泡泡缓慢地飘到了她面前,近了,她才看见其中映出一座银色的巨大的天秤。她伸出指尖,那巨大的泡泡便骤然破碎,散落的记忆压了过来,犹如厚重的潮水一般。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扇门轻轻合上。
陆京择从温家离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已经睡着了,烧也快退了,估计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她的体质,他也知道,怕冷又怕热,温度高了低了都容易发烧。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真不知道该说是体质好还是体质差。
既然她没事了,剩下的就是……江远丞了。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没有什么光。路灯光柱散发着有些阴森的冷光,绿植灌木丛中有着诡异的响动,一阵风吹过,阴森极了。
陆京择穿过三棵树后,便望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灯下。那辆车没有开车灯,从这里望过去,他几乎望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路灯的白光没有温度,那辆车折射出来的光也阴寒极了。
陆京择径直走过去,路过那辆车时,车窗降下来了。
他转头,望见一张脸望着他。
他坐在车后座,衬衫外套着薄毛衣,袖口挽起,手腕间的表盘映出些蓝光,与领口隐匿的领带交相辉映。后车厢的灯开了,柔和的光落在他深邃而英俊的脸庞上,阴影下,灰色眼睛也映出些浅淡的幽蓝。
这老式贵族少爷的打扮与做派,除了江远丞,还能有谁呢?
在陆京择讥诮的同时,车里的江远丞,也扫了他一眼。他背着单肩包,黑发下,面容俊朗淡漠,灰色外套里是一件T恤,还有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与运动鞋。朴素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显得清俊干净。
江远丞道:“正好遇见,我送你吧。”
他收回了那俯瞰似的打量。
陆京择神情平静,“不用。我只是很好奇,你大半夜在我女朋友家附近干什么?”
“我和温之皎是朋友。”江远丞顿了下,望向他,“我没有联系上她,有些担心。”
他十分理所当然,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你是刚从她家离开吗?她发生什么事了?”
陆京择黑眸眯起,道:“她发烧了。”
他又道:“你带着她出去了,是吗?”
江远丞“嗯”了声,道:“我邀请她陪我去游轮玩,可能是半夜海钓吹冷风了。”
陆京择几乎笑了起来,“江远丞,需要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女朋友吗?”
江远丞道:“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陆京择点点头,又道:“江远丞,你姓江,又从国外回来。我猜,你是那个江家的人,是不是?”
江远丞道:“是。”
陆京择又道:“你查了我的身份了,是吗?”
江远丞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需要继续,他道:“我知道你是陆家的人,我也知道,陆家和谢家的恩怨。我还没有联系他们,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他道:“你想要平稳的生活,她显然并不想要。”
江远丞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陆京择能听懂。即便他多年辗转落魄,但在这样的家庭出身,有些话必然能听懂。
陆京择也的确懂了,他松开了手。
他道:“你去。”
江远丞眉头蹙了下。
陆京择觉得这次交谈已足够了似的,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他又快步走回来。随后,他抬起手伸进车窗里,一把抓住江远丞的领口。他的动作快而粗暴,眼睛里却是一片沉静,仿佛酝酿着某种风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以,你完全可以把她夺走。你也完全可以通知谢家,让他们好斩草除根。”陆京择攥着他领口的力气愈发大,脖颈抽动了下,他道:“但她不喜欢你,她只是为你带来的那些东西着了迷。”
江远丞抬手攥住他的手腕,眉眼没有动,道:“偏偏那些东西,你没有。”
“是。现在没有,以后难道也没有吗?”陆京择笑了下,缓慢道:“你想和我谈条件,不可能。还有,我和陆家的人联系过了,现在,你再想让谢家的人插手斩草除根,已经晚了。”
江远丞并不意外他的动作如此迅速,只是道:“我和你没有仇怨,只要你离开就可以了。”
“是,将我逼到国外当然也算你们赢,但是……”陆京择松开了手,他后退,脸隐匿在夜色当中,“我总有本事回来。”
江远丞脸上只有漫不经心,“那时已经晚了。”
车窗缓缓升上。
陆京择望见他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样子,终于讥笑了声。他转身离开了,在夜色中,他的身影与夜晚融为一体。
司机问道:“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江远丞看了眼手机,手指放在膝盖上,道:“快四点了。去附近酒店休息下吧。”
她还没有醒,但她醒来或许会饿。
去酒店休息下,届时可以挑些清淡的东西带过去。
车子缓缓启动,调头,驶离。
在车开上街道时,很快,江远丞又望见了陆京择的身影。他走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瘦长而孤冷,单肩包上的挂坠随着他的步伐而轻轻晃动,也闪烁着细微的亮光。
江远丞移开视线,直视前方。
他知道,挂坠上的,应该是他和她的大头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也拍过,还有……
江远丞点亮屏幕,望着聊天框离,那一张他拥着她的照片。他会拥有更多,更多,更多的和她的照片与记忆。
无论陆京择如何挣扎,他主动成为失败的一方,退出战斗。最终,即便他回来,她的心中也不再会有任何地位。
江远丞如此确信,也的确做到了。
陆京择似乎在为自己的退场做好所有的准备,他将他们来往的一切都视若无物,他仍在她面前扮演着合格的男友,他也仍在既定的最后一刻进行挽留。
第二次再见面,他大势已去。
结果早已注定。
江远丞凝视着她,她却越过他,凝望着阳台下,那个带着一身血离开的背影。她像是有些难过,眉眼垂着,咬着唇。
她道:“他……是不是很严重,他会怎么样?”
江远丞垂下眼,握住她的腰部,可耳边有些热。
好几秒,他道:“他没事,不严重。”
他并没有做更过分的事,仅仅是要一只手,也仅仅是将刀刃插进去。如果他做得更过分,他完全可以挑断经络,亦或者从脉络下手,亦或者真的从肩膀处下刀。
温之皎的手抓住他的手臂,眼睛红红的,“嗯,真的吗?”
她这会儿换了面孔,不像方才那样,一脸好麻烦好讨厌围着他转来转去的样子了,而是一个单纯无辜,富有同情心的路人似的。
江远丞觉得有些好笑,手摸了下她的脸颊。
他道:“如果不是呢?”
温之皎很困扰似的,“那我可能会难受几天,感觉自己做了坏事。”
江远丞肯定道:“他没事。”
温之皎立刻笑逐颜开,仰着头,亲了一下他。下一秒,他的灰色眼睛便瞪大了些,血色从耳边一路蔓延到脸上。
他的唇动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他们出去玩了很多次,但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与拥抱。明明都在越轨的边缘了,可他们,谁都没有踏出那一步。
这样如羽毛轻似的吻,也未曾有。
一瞬间,江远丞脑中飙出了许多语言,却唯独找不到嘴。
温之皎见状,立刻笑起来,指着他,“你怎么又变得不擅长说中文了?你是不是——”
江远丞的耳朵红着,却仍然一低头,带着点羞恼,却又带着点认真的吻了下去。他的吻生涩至极,身体也僵着,手也僵着,唯有心脏却插上了翅膀,要飞出去似的。
那个夜晚,他们吻了很久,吻得彼此都气喘吁吁,耳朵发红。
硕大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之上,一片清辉洒落。
江远丞想,他要她,没办法离开他。
转学办得很快,她对于陌生的环境有些畏缩,却又充满了好奇。她脑子里装了太多怪异的想法,那些想法最终都像圣诞信似的飘到他身上,他仔细阅读,又将所有她要的都轻轻装入袜子里送到她手上。
可给予出的东西,换回来的是不安。
他敏锐地察觉到,即便他将她如珍宝一般藏了又藏,可仍阻挡不住裴野那不自知的接近,顾也的好奇,还有谢观鹤那若有似无的观察。除此之外,她的那些同学,也让他有些烦躁。
温之皎处在不自知的忧郁当中,她安静而又充满警惕地观察四周,唯有回到江家时,她才展露出那种近乎张扬的肆意,不自觉的依赖来。
这样的依赖,令江远丞生出一种懵懂的渴求。
他希望,她就这样活在他的羽翼下,也只对他如此。
每当她提及到不知怎么和同学相处时,那渴求便清晰一分,于是他吞下了那些和她有关的秘密。
当她表现出,不想上学时。
那渴求终于价码成为庞然大物。
温之皎没有再上学,他也申请了家教,起初,那是一段愉快得如童话一样的生活。她在庄园里尽情探索,她身边的女佣们也宛若她的朋友,让她享受着缺失的友情生活,他分享她的一切喜怒哀乐,每日听她讲谁今天跟谁吵架,谁今天一口气翻了十个跟头,那个家教今天讲课讲一半跟女朋友打电话吵架……
可或许所有快乐后,总有魔鬼窥探。
她兴冲冲期待第二天学骑马时,他坐在书房里,长久地沉默。
穹顶的吊灯华丽至极,塞满了古籍的厚重书架将空气都浸出陈旧的灰味来,即便日复一日地打扫,这庄园也总是陈旧而庞大。
书桌上,放着一张小巧的饭卡。
卡上的大头贴已经褪色。
这是,在她塞在某本小说里的东西。
她仍然喜欢看小说,除了网文,还进货似的,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实体小说。她格外喜欢趴在地摊上,吃着零食翻书,也许看几页就分心了,折个角再也不看了。
也许,也许这是她随手放进去的。
也许,也许她自己都忘了。
不多时,杨璇珍进了书房。
江远丞拿起一本书,盖住了桌上的东西。
他点了下这本书,道:“她最近有在看这本书吗?”
杨璇珍望了眼那本书的封面,似乎在回想,好一会儿,她点头,笑道:“在的,最近温小姐特别爱看这本书,闲着没事就看呢。”
江远丞的指节痉挛了下。
他道:“嗯,知道了。”
他又道:“下去吧。”
江远丞闭上眼,想起来,这几天她心情似乎并不很好,说又有点想上学,一直在卧室里待着不出门。
他知道,不该再想,于是,他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正浓,那些栽种的数在暗夜中散发着诡秘的气息。豪华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巨大的魔鬼,将所有人一起吞噬。
晴朗的艳阳天下,钢琴声从某一栋建筑里溢出。
陆京择的指节按着琴键,没有看琴谱,肩膀起伏,指节舞动,视线只是望着远处书桌的天秤。那天秤,右侧重重压下,左侧唯有孤寂的两颗砝码。
他笑了下,移开视线,蛰伏在手背的狰狞蜘蛛即将飞跃而出。
第117章
江远丞没能睡着, 当暗沉的天空有了些微的亮意时,他才有了些困倦。但那种困倦也是漂浮的,轻盈的, 令人恍惚的。
他走出了书房,穿过层层建筑,如有幽魂一般飘到了她的卧室。他们仍然住两个卧室, 尽管有些更为亲密的举动都已做过, 可是他仍然怀揣着一种古怪的想法。
那种想法告诉他,他们还没有订婚。
即便在交往, 但是……那还不足以使他们成为一个整体。
所以,还不该住在一间卧室。
江远丞这样说的时候, 温之皎很有些惊奇, 但显然很满意。她笑起来,觉得这很好,可他一见她这样, 便又感觉自己或许不该说出来。因为这样的话, 也许有些时候他想抱着她睡觉,她就会用他的话堵他了。
后来果然如此,当他站在她门口时,她就开小半边门, 一脸得意,只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戳他胸口。
“不可以啊,只是男女朋友,才不要一起睡。”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怎么说的?”
“我不要,我今晚要跟璇珍睡!”
“出去出去!”
江远丞便只能冷着脸,站在门口,好半天说不出话。他的气质本就有些冷峻阴郁, 没有表情的时候,便愈发使得他锐利倨傲。可她一点都不怕他这个样子,因为她清楚看见,他灰色眼睛垂落着,是无声的抗议。
有时候,她见他这样,就会露出更为畅快的笑,抱着门让他进来。他反应几秒,才知道她是故意的。也有的时候,她就会长长地叹气,又用手指戳他的腰,戳得他蹙眉,她再一口气把门关上。
更多时候,是他没办法处理一些情绪的时候,在夜半时刻进入她的房间。大多时候她都睡着了,他钻进她被窝拥住她,任由脑子里的思绪奔逸亦或者某些焦渴侵扰,又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她没睡着的时候,多半在玩手机或者游戏机。
他一抱住她,她立刻吓得尖叫一声,然后气恼地转头打他。心情好的时候,又会转过身,亲几下他下巴又转头玩。
那些夜晚与今夜,如此不同。
温之皎已经睡熟了,床头的小灯亮着,凌乱的小说堆在桌边。床上还放着游戏手柄、游戏机、乱七八糟的玩偶。她拥着一只巨大的几头鲨抱枕,昏暗之中,脸颊有着熟悉后的恬静与微红。
江远丞坐在床边,手指摩挲她的肌肤,垂着眼。
你,更想和陆京择在一起的生活吗?
他几度想要问她。
江远丞俯身,将她的手从玩偶下轻轻拿下,抓着玩偶把她从她怀里撕下来。随后,他掀开被子,从背后拥抱住她,额头抵住她的毛绒绒的发顶。
不重要。
陆京择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即便,他努力地在最后退场的时刻,将自己包装得完美。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做下的铺垫永远不会再有用场,她的心早已做出了选择,一切都已经是定居。
江远丞冷静地对自己说。
最重要的是,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亦或者有些人有意为之的算计。他需要的是,慢慢观察和思考,而不是将这件事剖出来,让她难堪,亦或者让她察觉到他的焦虑与不安。
江远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也得到了理智的答案。可他仍然做了噩梦,或者说,那并不算噩梦,而是往事。他望见梦境之中,她如何奔向陆京择,如何跳入他的怀中,又如何与他耳鬓厮磨。她对他笑,和他牵手,和他大步大步走过大街小巷……
在恋爱中的人,往往无法察觉到他们与外界那一层隔阂,唯有旁人才能察觉。江远丞在梦中,再一次感觉到,他成为了她和陆京择的局外人,他与她之间仍是不可打破的隔膜。
他骤然睁开眼,灰眸一片清明。
窗外的天光已亮了,时间还很早。
江远丞转头看温之皎,她蜷在他的怀里,头发凌乱,脸上有着点笑,唇翘着。她做了个很好的梦,他想。他的手指再一次触上她的脸颊,在她脸上落下了很轻的吻。
她的梦里,是否有他呢?
还是,有的是别人呢?
江远丞克制着这个念头。
他起身,洗漱后,换上了骑装。
江远丞坐在马上,望着广阔的草坪,他俯身,深呼吸几秒。随后,他甩下马鞭,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啸。他不记得自己骑了多久,在马场里绕了多少圈,只记得停下来的时候,隔着晨雾听见了她的带着笑的声音。
“哎呀,慢点慢点。”
“这马的皮肤真的滑溜溜的!”
“不行不行,再慢点再慢点,我怕。”
江远丞勒马,从林中的晨雾里,远远看见她的身影。
温之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蹬着靴子的腿垂在马上,训练师在马下牵着缰绳。她心情似乎很好,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忍不住地举起,像是在保持平衡。明明她穿着的也是黑白骑装,可垂在肩侧的卷发双马尾仍细心地缠上了红色蝴蝶结丝带,隐没在发丝中。
江远丞望着那一点红,唇动了下,他调转方向,朝着她骑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和他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江远丞没能收束出来那外溢的不安与焦虑,他搂着她,一路策马,感受着她全然的依靠还有小声的尖叫。他知道,他应该放缓速度,可他没有办法。
一旦放缓速度,那些甩在脑后的情绪定然会跟上。他不断说着如何驾驭马匹的技巧,唯恐一旦不说这些,那些令人不安的话就会溢出。
事后,她生气了许久,好几天没有理他。
他懊恼起来,为什么要去见她呢?
如果再多跑几圈,他的情绪会消散许多。
为何要在雾中调头,在情绪还未消散时就忍不住走去呢?
江远丞在后面几天,承受着冲动的代价。
他和她说话,她当没听见。
他道歉,送礼,她摔门不理。
他叫她,她昂着脑袋掠过。
明明同处一室,他却不得不给她发信息,把所有讨好投入深海中,等不到一点回复。
江远丞躺在书房的沙发中,又凝视着那一盏吊灯。那吊灯如此繁复华丽,光芒犹如流动的岩浆,几乎要淌落,滴在他的脸上。
他没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张小小的饭卡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几天,书放回了原处,她似乎也没有发现饭卡不翼而飞。
这足以说明,她只是随手一放而已。
就那么一点事,他不该那么草木皆兵,还把她惹恼了。
江远丞越想,越觉得烦躁,他拿起厚重的书,盖在自己脸上。
他有些焦躁,好几天都没有说话,房门也反锁了。
他们见了几面,她看也不看他。
她会不会因此说分手?
她会不会离开他?
她会不会其实已经恨他了?
江远丞嗅着书页上的油墨味道,负面的联想在脑子里连成一大串,他又开始紧张,会不会就在他们不说话的几天里,别的人在跟她聊天。
她还会和以前的同学联系,会不会那些同学里就有一些人心怀不轨——嗯?!
江远丞的思绪混乱起来,可又在一瞬间惊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腿上。他眨了眨眼,睫毛搔动书页的声音响起,唯有他自己能听见。那压在腿上的力道是温热的,还在动,像是调整坐姿似的。
江远丞喉结滑动,几乎要听见自己的吞咽声。他呼吸的热气打在书页上,又被返回他的脸,熏得他耳朵发热。
没人通报就进了书房的东西……或者说——人,除了她,还能是谁?
江远丞很想拿下书,可没敢动。
他怕他一定,她立刻又走了。
江远丞只能一动不动,慢慢的,他感觉压在腿上的力道动了动。对方像是调整好了坐姿,又觉得不舒服似的,一个力道又抵住了他的腹部。
他仰着头,感觉抵着鼻子的书页已经有些潮湿了。
那力道是暖热的,带着很轻的玫瑰香味,一点点从他的腿蠕动着。又有些像蛇,在他身上攀附着,动作中,她的膝盖与手掌不时按压在他的肌肤上,显得他脖颈抽动几分。很疼。
终于,那力道来到了他的胸口,他被那力道压得喉咙里溢出一口长长的气。
“嚓啦——”
书被猛然从脸上拍落到地上,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略显刺眼的光射入他的浅色眼睛里,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他终于低头。这时,他发觉温之皎躺在他身上,一只手臂撑着沙发,一只手枕着他的胸膛,抬着脸看他。即便此刻她已躺在他的怀里,可她脸上仍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红润的唇翘着,眉毛压着漂亮的眼睛。
江远丞注视着她的唇,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唇。
温之皎道:“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江远丞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温之皎抬起手指戳他脸,“真讨厌,我那天吓死了。”
江远丞道:“对不起。”
温之皎又不说话了,卷翘的睫毛垂着,发丝落在脸颊旁。
她又道:“再说一遍。”
江远丞道:“对不起。”
温之皎道:“还不够。”
江远丞顿了下,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他抬起手,扶住她的腰部,又调整姿势,半靠着沙发扶手。
温之皎没动作,趴在他胸口,任由他抱着。
江远丞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声音有些沙哑,低低的,“不要不理我了。”
温之皎在他怀里昂着脑袋,让他亲她的脸,他眼珠颤动了下,便从仔仔细细地亲她的脸。他从她的发丝一路亲到脸颊,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热气熏着彼此的脸。
江远丞吻她的唇,她却突然咬住他的下巴。他停住动作,她笑起来。她立刻一用力,推开他的胸膛,从他怀里出来,大步大步往外走。
江远丞惊愕了几秒,站起身,“皎皎——”
“我要回去睡觉了!”温之皎走到书房门口,发丝在空气中晃荡着,她又转头,“我今天还要锁门!”
江远丞:“……”
他道:“你——”
“你什么你,我才没消气!”温之皎下巴扬起,脸上有着绯红,眼睛折射出吊灯的光,“除非,你明天不让家教来给我上课。”
江远丞:“……所以你就是不想上课才来——”
他没能说出话,脸有些红,被气的。
温之皎才不回话,开了门,踩着猫咪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去,裙摆灌满了风。
江远丞坐在沙发上,又想生气,又没生起来。最后,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那里还残留着牙印,有些疼,他又按了按。
他灰眸垂着,呼出一口气,还是笑了下。
这样的插曲过去之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江远丞原本如此以为,直到几个月后,他在她床上的一堆玩偶里,找到了埋藏在最底下的一个挂坠。
这个挂坠,他见到过,是她和陆京择曾经的挂坠。
这一次,他没有叫来佣人询问,也没有去问她。他只是在想,自己当时,真应该仔仔细细检查一下她带来a市的行李。
江远丞想,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
那是过去的东西。
而且,她床上那么多玩偶,这东西埋在它们下面,她也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江远丞拿起挂坠,扔到了垃圾桶里。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处理得很好,一切都有如没有发生过。
他是这么以为的,可她似乎不这样觉得。
她用着一种有些警惕的眼神看他。
那是在早餐时。
江远丞受不了这样的注视,道:“怎么了?”
温之皎放下牛奶,像是在犹豫,好几秒,她道:“你最近有点奇怪。”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我最近睡得不太好。”
“是因为你在翻我的房间吗?”
温之皎说。
江远丞眼里有些愕然,“什么?”
温之皎移开了视线,道:“我的房间前几天有点怪怪的,难道是佣人翻的吗?”
“我前几天看你的那些玩偶很乱。”江远丞顿了下,道:“我把它们整理了一遍。”
他继续道:“我也把你那些书和课本整理了。”
温之皎还是有些不高兴,有些委屈似的,“可是你把娃娃摆得乱七八糟的。”
“我是根据身高整理好的。”
江远丞道。
温之皎道:“我不要按照身高,又不是wifi,就要这个高那个矮,这个红那个蓝,交错着才好看。”
江远丞:“……抱歉。”
他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样的拌嘴他们一直都有,每一次,他们都会笑起来,觉得又无聊又好笑。只是这一次,他心里却有种真实的烦躁。他忍不住地思考,她生气的真正原因,真的只是那些娃娃,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吗?
以往,他也会整理。
但以往,她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远丞不知为何,有些不想说话,只是用灰色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脸上似乎毫无反应,小口吃着煎蛋,眉眼挤着,像是有些不耐。
……那不耐,是对他的吗?
江远丞忍不住揣测。
几个月前,那一张饭卡的事,又浮现在眼前。
江远丞有一种无力感。
时间如水流,又是悠长的时间过去
他们吵架了。
他们并非全然的眷侣,她从来任性又理直气壮,为了寻开心,谎言从来不假思索。他性格沉郁寡言,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得他做事从来走一步看十步,便总容易钻一些牛角尖。因此,他们也偶尔会吵架,而吵架的原因也常常千奇百怪。
比如,有一次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他因为全程面无表情惹得她生气,觉得他完全没投入。他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但再一次看电影时,他还是让自己露出了很沉浸的表情。她便十分满意,抱着他亲,他便觉得很值得。
再比如,她主动来问他题目,他努力把题目解释得像一加一等于二,她却不断问一从哪里来。当他耐心地解释一的来处时,她却突然说,她想吃糖葫芦。江远丞让佣人给她做后,她又突然说天气真好,她想去散步了。
江远丞让她做完题去,她立刻理直气壮地说他真霸道,把他气得耳朵发红。他好半天没憋出训斥的话,一转身去书房开会了。
那时他已经在修大学课程,并正在熟悉家族事务了。
书房的投影放着家族会议,他正听着,就望见拱窗外,她趴着窗户悄悄窥他。他移开视线,她便敲敲窗户。终于,他没忍住找了个借口,出了书房,走到外面。
温之皎便踩着灌木丛,带起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裙边都沾染了灰尘与落叶。
江远丞板着脸,“做完作业了吗?”
温之皎摇头,“我就是不会嘛……”
江远丞转身,“你没做完我不会消气。”
“真讨厌,我主动找你了,你还生气。”温之皎话音很有些委屈,“那好吧,你回头看我,我再说一句话你就继续生气去吧!”
江远丞转过头,一转头,嘴便抵住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他垂眼,发现是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江远丞努力冷着脸,看温之皎。
温之皎却瞪圆了眼睛,唇弯弯的,话音又细又小,“第一口给你吃,别凶我了。”
她说完,又用力抵了抵他的唇。
江远丞喉结微动,张开嘴,咬了一颗。他没咬碎,只是推到嘴边,俊美的一侧脸颊鼓起个圆包。他话音有些含糊,道:“我没有凶你。”
温之皎笑出声,戳他被糖葫芦顶住的脸。
江远丞只好咬碎糖葫芦,被酸得肩膀抖了下。
他有些无奈,抬手捏她的脸,“下次不许这么敷衍了。”
温之皎眨眨眼,不回答。
他知道,她才没答应,可是他的气早就飞走了。
“作业我就是不会嘛……”
“算了,你放着,我等结束开会。”
江远丞只好再叹口气,转身回去开会,开了一会儿会,秘书才说他脸上还有糖渍。他舔了下,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等会儿她再让他生气,一定不要因为一颗糖葫芦就不生气。
那些因为无聊琐事的吵架,最终总会成为哭笑不得的回忆。可这一次,却成为了例外,因为,为什么而吵架从来不是事情的本质,本质永远是面对它的态度。
温之皎指责江远丞最近总是很奇怪,江远丞则找不出来任何奇怪的地方,只能归因为她在借机发作。
他们大吵一架,这次吵得格外厉害,甚至提及到了陆京择。
江远丞质问她是不是想陆京择了,温之皎是质问他这事跟陆京择有什么关系。江远丞忍了又忍,终于将那两件事和盘托出,温之皎则崩溃至极,她觉得太神经病了,她根本不记得有这样的事,让他拿出证据。
最终,江远丞拉着她去她的房间,道:“如果我再翻出一样陆京择的东西,你要怎么和我解释?”
“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温之皎更为盛怒,“你带我来的时候那么匆忙,我当时有什么装什么,不经意装了一些以前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我的错啊!?我根本就不记得了!”
温之皎思考了几秒,怒气更大,指着他,“是不是你自己出轨,所以才要在我身上找借口?!还是你现在想甩了我,才要故意跟我吵架。”
江远丞呼吸有些急促,“现在变成我故意跟你吵架了?”
他道:“是谁说我变得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的?”
“难道你非要我告诉你,你跟神经病一样?”温之皎的眼睛里有着亮光,当她生气时,她的难听话绝对没有人能承受得住,“我真的受够你总是问我会不会离开你,会不会不爱你,也真的受够你永远在半夜把我吵醒了。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不如回去上学,这样不用天天面对你,我宁愿你每天去开会,也不要你每天粘着我了!真的很讨厌!”
她说完,便望见江远丞的瞳孔骤然扩散。
温之皎没有结束她,她指着房间,“你现在去翻,翻吧,如果你翻出来,那没错,你说对了。我就是觉得陆京择更好,他不会跟鬼一样缠着我不放,不会让我现在生活过得一团糟!”
江远丞深深凝视着她,随后,他眼睛有点红。
温之皎的唇动了下。
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温之皎想说,她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有点窒息。她也没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她只是觉得她和以前的朋友渐行渐远,有些难过。可她最终没能说出来,江远丞掠过她,将抽屉打开,衣柜拉开,那些书挨个翻开。
最后,江远丞找到了一本笔记。
那是太久太久以前,陆京择给她的。
温之皎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在想,他说的那些什么饭卡挂饰,她的确没什么记忆。但这个笔记本,她记得,她觉得说不定会有用,就带过来了。
但来了之后,她压根没管过。她也完全没想到,佣人并没有把那些东西放到库房里,想来是觉得这是她的笔记。
可是现在,她怎么说,他也许都不会信。
尤其是,她刚刚为了气他,说了那样的话。
江远丞喉结滑动了下,他仰着头,将笔记本放在了桌上。
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他们半个月没有说话,或者说,没有人愿意低头。
温之皎觉得,大不了就分手。
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算享受过,以后还是能在女孩们中当中心人物,还可以不用想着自己和那些贵族学院的人的差别。
江远丞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不断想着,她那一句她宁愿选择陆京择。
她后悔了。她果然后悔了。
是吗?
江远丞似乎只能思考这一个问题。
在一个早晨,温之皎离开了。
她觉得璇珍的建议很对,她应该出去透透气。
于是,温之皎自己订了个酒店,一个人离开了。当她入住豪华酒店时,她心里想,嗯,她真有钱,真潇洒,要是分手了就享受不到这样的服务了。一时间,又有些伤感。
当然,她没能分清楚,伤感的是和江远丞分手,还是和江远丞带来的这样繁华世界分手。她只是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又在酒店提供的休息区辗转反侧,最后看着小说辗转反侧。
第一个夜晚降临。
温之皎辗转反侧地睡了。
一觉醒来,她看见江远丞坐在他床边。
温之皎不知道他在她身旁坐了多久,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抵着脑袋。他眼下有些青黑,像是没睡,他用她的手摩挲她的脸颊。
好长的时间里,他们谁都没说话。
江远丞声音有些沙哑,却认真,道:“不要不理我。”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转过身,不说话。
江远丞便俯身,抱住她。
他们一起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又去玩了几天,最终一起回到了庄园。在之后的生活里,他们的生活一切照旧,只不过吵架的次数多了些。
每次吵架,她便总要玩一次出逃。
有时,她一声不吭地去国外。
有时,她跑到乡下。
也有时,她坐很漫长的度假火车。
江远丞每次在她逃走后,都会如约地奔向她在的地方,等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然后和她一起度过剩下的“出逃”时间。他们好像生出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叫,她闹脾气离开让他找,他便越过荆棘去将她吻醒。
终于有一次,在雪山下,他们都裹成了一个球。
江远球抱住温之球,道:“我们,订婚吧。”
两个球都只是笑,然后在雪地上滚了起来。
随行的佣人管家都称职地将照片拍下,它们被洗出来,仔细地镀膜,最后归拢在江远丞的相册里。
江家庄园里挂着许许多多挂画,但从没有江远丞与温之皎的照片,更不会挂情侣照,因为那些照片,江远丞只想自己看。他像一条巨龙,将所有宝藏私藏起来,每周他都会抽空,在睡前检查一遍仓库,最后带着一身冷空气钻进温之皎的被窝。
江远丞想,这个最重要,要每天,每时,每刻都检查一遍。
在雪山上留下的照片从江家庄园送出,最终,遥遥落在地球的另一个人手上。
“咔嚓——”声响起。
陆京择仔细地将江远丞的脸与身躯裁下。
他审视着残留的温之皎的身影,手指很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最终,他起身走到书房。他的桌子很长,和别墅里华贵简洁的色系不同,书房里的沙发陈旧,桌子成色也一般,上面甚至有个黑色的碳痕迹。
桌上压着一层玻璃,玻璃下,是密密麻麻的裁剪过的照片,每一张,都是甜蜜的笑。她从来不看镜头,她看的是被裁掉的那一侧的方向,即便是侧着脸,都能望见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陆京择将新的照片塞进去,他的黑眸垂着,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张照片。他想,她过得真开心,无论身边是谁,她都能过得很开心。
但是,皎皎,不可以。
如果你的身边,不是我,你也如此开心,那我此刻在这里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陆京择凝望着桌上的天秤,此刻,右侧更重,左侧放着稀疏的砝码。他打开抽屉,注视着里面大小不一的银色砝码。
他选来选去,停在一颗筹码上。
陆京择捻起它,放下。
下一刻,左侧轻微晃动,仍非是持平的,但右侧早已不像之前一般稳如泰山了。
陆京择拿下砝码,又凝视着占据了一整桌的照片。
他呼出一口气,张开手臂,俯身,将脸颊贴在玻璃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侧着脸,注视着那一盏天秤。
埋了这么久的线,终于,要落下下一刻砝码了。
陆京择视线垂眼,望着玻璃下的她的照片。
他冷着脸,手指抚摸着玻璃。
皎皎,怎么能这么开心呢?
他又想。
皎皎,你选错了人。
我才会是,你最该选择的人。
你会意识到的。
陆京择拥抱着冰冷的玻璃,贴着冰冷的玻璃,最后吻了下冰冷的玻璃。
窗外狂风大作,树木几乎要被连根拔起,枝条被吹成绝望的弧度。很快的,雨水落下,骤然降落的温度使得玻璃泛起了一层雾,模糊了照片中的脸颊,很快的,那雾气化作水珠,凝在她的脸上。
琴房里,悠远的钢琴声响起,那乐曲激昂狂放。
第118章
世间的各种关系都有随时转换的可能, 例如从仇人成为朋友,亦或者从朋友成为恋人。但让人津津乐道几千年,并且始终视之为难题的, 莫过于从男女朋友到夫妻。
而这一点,也显然是温之皎和江远丞都没有料到的。
于温之皎来说,她生活在江家庄园, 即便未曾见过江家的长辈, 但实际上各种节日,她都能收到世界各地的江家成员寄来的礼物。她已经有些意识到, 江远丞背后的家族是多么的庞大,以及自己以后大概要面临什么样的场合了。
于江远丞来说, 在决心接近她后, 他便很自然而然地构思好了之后生活的图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从男女朋友,到未婚妻, 再到结婚,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亲近,最后成为密不可分得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只有他与她。
可事实是,当他们确定要订婚后, 他们俩全都没有自以为的从容。一封封邮件和一个个视频电话将他们轰炸得有些麻木,他们不得不反复表示这个决定已经过深思熟虑。
在这个过程里,温之皎脑子里上演了无数出灰姑娘被甩支票的场景,但可惜又庆幸的是,这些人比她想象得十分体面。和江远丞关系最好的长辈江琴霜是唯一有些微词的人,但她也并没有说过什么难听话,仍表示了祝贺。
至于江远丞的父母, 是这场订婚中最漠然的人。他们连以视频方式看一眼温之皎的事都没干,只和江远丞单方面进行了会话,就各自送出了一份包含不动产、股票基金、珠宝古董、子公司部分股份的订婚礼单,以此表示祝贺。
当温之皎躺在沙发上翻着那两册语言不同,风格不同的礼单时,江远丞正在电脑上回邮件。温之皎躺在沙发上,没忍住用脚踹了下他的腿。
江远丞握住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仍然看着电脑,“怎么了?”
温之皎又抬起一只脚,也放他膝盖上。
好几秒,她道:“真的没人反对吗?”
“没有,现在差不多可以敲定订婚这件事了。”江远丞敲了几下电脑,才伸了个懒腰。他转头看她,道:“过几天该考虑请帖样式、宾客名单、订婚流程与布置,定制礼服了。”
江远丞说完,眼睛注视她。
温之皎听完,也望着他。
两人对望了几分钟,空气便也沉默了几分钟。
终于,江远丞先移开视线,“你反悔了吗?”
温之皎轻轻踹他,他捏了捏她脚踝,她道:“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江远丞清了清嗓子,“我……我也有点。”
他们对订婚这件事,似乎都缺乏实感,即便这么些天都在和江家的人交流。可当交流完,真的已敲定,要开始忙时,格外无所适从。
温之皎垂着眼,却骤然直起身来。
她伸出胳膊拦住江远丞的脖颈。
江远丞怔了几秒,伸手扶住她的腰部,灰色眼睛里,映照出她的面容。
温之皎凑近他,亲了亲他的脸,“现在还紧张吗?”
江远丞的睫毛颤动了下,他的喉结滑动起来,吻住她的唇。他的身体往下压,她便也缓缓躺下,他撑着沙发,将吻的时间无限延长。
许久。
江远丞声音有些沙哑,头悬着,黑发也垂落在脸颊边缘。他久久地注视她,颤动的灰色眼睛里,她的身影也轻轻颤动。
他道:“还是很紧张。”
灰色瞳孔里,那张微红的脸缓缓露出了笑容。
他听见她的声音,“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又道:“反正,现在的生活也没差别。”
不,有差别的。
订婚后,就是结婚。
结婚后,他们即将共享下半生的时光。
那是一种法律保护的,契约式的关系。
他们即将用新的关系进行生活,而过去的那些不安,或许就会消弭。
所以他才紧张。
他紧张,她会反悔。
他紧张,她仍然想着其他人。
江远丞说不出口,他只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脏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之后筹备订婚的日子里,他的紧张与不安在细节里逐渐迸发。
他迫切渴望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小到花束礼糖果,大到仪式流程,他都反反复复过目确认。他要确保这场订婚如结婚一般,华丽而完美,隆重又人尽皆知,一切符合她的幻想。
起初,温之皎还是十分有兴致的,但很快,她就有些崩溃了。她有些困惑于他的偏执与较真,更有些不安,不安于他每天高强度开会、高强度检阅一切有关订婚的事、每晚只睡几个小时、源源不断地量体定做各种礼服让她穿……
最让她崩溃的是,江远丞似乎认为订婚是个全新的开始,因而一切旧的都要扫除。所以,温之皎曾经的东西全都换成了新的,小到曾经带过来的东西和玩偶,大到整个房间的装修家具。
温之皎因此和江远丞大吵一架,她觉得那些东西虽然都旧了,可是陪伴了她也一两年了,她已经很习惯了。可江远丞听完,第一反应居然是,她是不是觉得旧的更好,还是她在介意他清理掉了有关于c市里的东西,她是不是还想着过去。
这一次吵架,他们没有提到陆京择。
但他们都感觉对方的言下之意和陆京择有关。
和每一次吵架一样,他们最终还是和好了。
江远丞许诺,会将房间恢复原状,至于她那些曾经的东西,都在库房里还没处理。他也会换回来。他的方案很有诚意,可是道歉却没那么诚恳,阴郁俊美的脸上有着点不甘心。
温之皎见状,又觉得他这吃瘪的样子有点好笑,勉强原谅了他。但心里,她总有一些烦躁与焦虑 ,她觉得江远丞的状态格外紧绷。她感觉,或许订婚后,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就会松弛。
江远丞的状态紧绷,也表现在睡眠上。
这些日子,他本来就睡得十分晚,又常常做噩梦。
温之皎常常在凌晨时,被江远丞叫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是江远丞深深地凝视自己,也紧拥着自己。然后,他会反反复复地亲吻她,亲到她不耐烦,他才会闭上眼。
江远丞似乎在用这个动作确定,确定他已经从梦中醒来了,或者确定,她仍然在自己的身旁。每一次确认完,他都能获取一丁点安全感。
若是以往,温之皎最多骂他几句,打他几下,翻身就继续睡了。
但今晚,她没能这么想。
江远丞的四肢紧紧缠着她,呼吸缓慢平稳。
温之皎清醒地盯着黑暗中的穹顶,大脑像被烧开的水壶,几乎要冒出热腾腾的蒸汽来。本来,上周他换掉房间的布置,她就没怎么睡好,就算他换了回来,她也没消气。
今晚他还敢把她吵醒一顿亲。
简直是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温之皎反复深呼吸。
她决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一次,她一定不要被他哄好了。
温之皎带着愤怒的火焰,又在江远丞炽热的怀抱里,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到了璇珍。璇珍是她在庄园里最好的朋友,即便她是女佣,但因为关系亲近,她几乎已经是她默认的生活助理了。
钟楼上,一群白鸽飞过,钟楼里,璇珍打扫着楼梯。阳光从钟楼的窗□□入,温之皎扶着窗口,晒着太阳,狠狠将江远丞骂了一顿。
璇珍只是笑,手上的红色编织绳流苏随着扫地的动作晃动,她站在温之皎身后,被温之皎长长的影子覆盖,隐匿在阴暗的角落中。
“所以您想干什么呀?”
璇珍问。
温之皎用手撑着脸,笑起来,“我要逃婚。”
璇珍睁大眼,“什么?”
“我要让江远丞狠狠后悔,他真的把我逼急了!”温之皎转过身,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笑容从脸上逸散,“过两天就是拟定的订婚彩排了,你快帮我想想,我这次怎么逃走!”
她逆着光,光便浸染着她的发丝,让她那张漂亮娇艳的脸上显出些得意。
璇珍扫地的动作顿了顿,道:“温小姐,但是……这样会不会……”
“只是彩排嘛!”温之皎咬着唇,很自信,又道:“而且,他肯定能在订婚前找到我的。”
她很不介意给江远丞添乱,或者说,她就要用添乱来报复他这阵子的吹毛求疵。
她的订婚礼服,都做了九件了,他明明都很喜欢,还要让她不停地做新的。
温之皎很喜欢穿漂亮衣服,但是不喜欢穿礼服,因为那些裙子穿起来总是要很多步骤。她之前换到第四身的时候,都累得满头大汗了,江远丞却亲她的汗水,跟她说:“再试一件。”
她扯他领带,“我不要,我好累了。”
“可是很好看。”江远丞被她拽得低下头,灰眸有着认真,“那些礼服做的时候,我就幻想你穿的样子,穿给我看看好吗?”
温之皎咬他下巴,“要我穿,除非我自己想穿,才不会为了你想看就穿!”
“但礼服都很漂亮,你也很漂亮。”江远丞顿了下,道:“你穿给你自己看,我顺便看看。”
温之皎:“……不行,这不公平!”
她眯着眼,看江远丞,“你也要换给我看。”
江远丞从善如流,“好。我们的礼服是配套的。”
温之皎:“……”
她继续道:“我试了第五套礼服,你今天就要试十套礼服。”
江远丞继续点头。
温之皎没话说了。
她试了第五套,又被江远丞抱着亲了好久,就开始看江远丞时装秀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每件礼服都被他撑得矜贵优雅,然后他就不断地用灰色眼睛望她,示意她说点什么,像条沉默仰头等抚摸的大狗。
温之皎不说话,他就站到自己面前,抱着她,让她看自己。
温之皎:“……”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坐上评委席。
太绝望了,她没写作业撒谎都用不上十套说辞。
那天的回忆很有些甜蜜而悲惨,江远丞甜蜜,温之皎悲惨。
从回忆中脱身,温之皎又雀跃起来,她看着璇珍,道:“你快帮我想想,我怎么逃才能让他花点功夫,但是又不会耽误订婚?”
“嗯……我不太清楚诶,不然我问问其他的女佣。”璇珍迟疑了几秒,也笑起来,望着她,“等我问完了,再帮你出主意,怎么样?”
“好!”温之皎开心起来,一把握住璇珍的手,“哦对了,我又学会了一种编手链的方式,到时候我再给你编一条新的!”
璇珍望着她,唇动了下,却好久才说:“好。”
温之皎说完话,便开心地跳下台阶。她的卷发晃动,裙摆飞扬,陈旧又略显昏暗的钟楼里,她的背影轻快极了。
她身上有着一种恒定的天真与明快,鲜艳与活泼,仿佛贺卡中的音乐卡带。放置了许多年,一打开,仍是一曲欢快的乐曲,纵然音质沙哑,却也是祝福的礼赞。
乌托邦中的珍珠。
杨璇珍心里想。
许久,她才终于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几次转接,终于,一道声音响起。
杨璇珍话音有些颤抖,她从窗户里俯瞰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她道:“她说,她……想逃婚。”
对方笑了下,像是早已预料到,并没有对她的话做回答,语气平静道:“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很愧疚,不该欺骗她?”
杨璇珍沉默了几秒。
“事情结束后,你会如约在国外生活,你的妹妹也能得到入学推荐。”他的话音仍没什么起伏,接着道:“你帮江远丞和她骗我的时候,你可得不到这些。”
他语气里有了些笑,“做事最忌犹豫,选择做了,就不要后悔。既然你已经辜负了她的信任与感情,那至少不要辜负自己和妹妹的未来。”
他的话音结束,电话转接,很快,她熟悉的和她对接的人的声音响起:“消息会透给江远丞的,飞机届时会在庄园附近停留,务必不要让温小姐察觉到异常。地图线路我等等给你,一旦事发,你知道该怎么说。”
很快,这话音也结束了。
电话被挂断。
杨璇珍握紧了扫把,窗外,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她知道,即便没有消失,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需要为了妹妹打算,需要为了她们的未来打算。
温小姐,无论是江先生还是陆先生,他们无论如何,也只是为了争夺到您的爱。您不会受伤的,您的生活永远是鲜花铺就的,您永远会拥有很多很多爱与权财。
所以,请您原谅我。
杨璇珍这么想。
窗外的太阳交替起落,订婚宴彩排如约而至,彩排翌日,便是完整的订婚宴。所以,邀请而来的宾客,几乎都要在此住宿。
清晨,无数豪车便浩浩荡荡驶入江家庄园当中。
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色彩中,富丽堂皇的建筑群犹如匍匐在山上的巨兽一般,威严陈旧。宴会厅门大开,在草坪之中,泳池澄澈,自助餐台上尽是奢侈的名酒甜品,来往的侍应生井然有序。
厚重的红毯一路铺陈,交响乐团奏响着和缓而优雅的歌曲。在巨大的宴会厅里,花瓣源源不断地落下,穿着层层轻纱蕾丝的华丽的演员们在舞台上舞动。
帷幔一层层装饰着穹顶,光芒从拱顶窗的彩色玻璃里映出,彩色的光晃荡在每个人脸上。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也扶着下颌,“嚯,这排场烧了多少钱。”
裴野喝了口酒,把眉毛挑起,“应该不少,这酒就这个数了。”
他比了个数字。
谢观鹤老神在在,坐在宴会桌上,一句话没有说。
交响乐奏响一曲又一曲舞曲。
顾也看了眼表,“怎么这个时间了,江远丞还没出现?”
“我去看看。”
谢观鹤道。
顾也扶着下颌,狭长的眼睛里有点怪异,“你看起来不像好心人。”
谢观鹤笑了下,道:“万一,能见见江远丞的小金丝雀呢?”
顾也立刻起身,“我也要看。”
谢观鹤眉眼温润,道:“可是万一我一走,他们就出来了怎么办?”
“你想蒙我在这里等?”顾也猜出来,却又摸了摸下颌,“嗯,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对江远丞那未婚妻好奇得紧,但订婚宴,无论如何都会出来的。
他倒也不用真那么急。
谢观鹤翩然离开,穿过层层宾客席,一路走出宴会厅。刚走出去,便望见层层叠叠的安保四散,表情严肃,似乎在寻找这什么。除却了安保外,几个他眼熟的江家的管家似乎也在不断指挥命令,苍老的脸上都有着严肃。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
谢观鹤望天。
天空万里无语,可这惊雷声却就这样轰然响起,带来了种种不详的预感。远处的钟楼敲响,恢弘低沉的钟声鸣响,鸟群轰然做散。
平日里,这里飞走的总是白鸽。
可今日,却逸散了一群乌鸦,黑色的乌鸦在空中飞行,羽翼落在窗台上。
每一栋建筑里,安保们都在上上下下地搜寻着温之皎的身影,对讲机里是一声声报点与指令汇报。
在这样纷纷乱乱的景象之中,温之皎躲在一栋建筑里,脸上有着些恶趣味的笑。她在想,等璇珍出现了,她就可以穿着这身女佣服,跟着她混入人群中了。
窗外的天空,云朵缓缓聚在一起,遮罩住阳光,一片带着蓝色的晦暗肆意挥洒。可一阵风吹过,那暗色又散去,光芒又跳了出来。
“皎皎——!”
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温之皎一惊,转头,望见旋转楼梯上,江远丞俯瞰着她。他通过桥楼找到了这里,可距离她还有好几层楼,他喊道:“皎皎,不要走……”
见鬼,他怎么找到这里了!
温之皎有些惊愕。
她望向江远丞,他们隔得极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阴沉与愤怒,不安与焦虑使得他的话音急促起来。
“温之皎!不准走!我不会让你——让你走的!”
他速度加快,追逐她。
温之皎才不理他,她已经望见楼下璇珍的影子了。她脚步轻快地踩响楼梯,一如往常,和他闹脾气一般,带着几分恶意又带着些有恃无恐。
江远丞望见她裙摆飞扬,发丝耸动,脸上那愉快的微笑。她咚咚咚的脚步声,踩在他的心脏上,慢慢的,他灰色的眼睛就只剩她的影子。
他的脖颈蓝色脉络颤动,喉咙里有着什么声音,他听不见。
那是小小声,别走。
别去找他,别离开我。
陆家的飞机在空中盘旋,犹如那笼罩在庄园上方的阴影,亦如不详的黑色乌鸦一般,带来某种诅咒。
温之皎脚步轻快地走出建筑,奔向璇珍,她望见那黑色的飞机,也望见天空失去了那如澄澈的蓝。最终,她又听见一声惊雷。
“轰隆——”
雷声骤响。
“皎皎——”
她身后再次响起一声呼唤。
温之皎回过头,却望见三楼之上,江远丞站在落地窗后。
随后,他的手贴着玻璃,用力。
温之皎感觉有些不对,一种奇怪的直觉使得她停留住。可不远处,璇珍仍在招手,手腕上的红色编织绳摇晃,“皎皎!快点!”
她回神,转过头,继续跑向璇珍。
下一刻,温之皎听见一声“咔嚓——”
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那响声落下后,一道白光闪烁在她眼前。
伴随着轰隆响声后的,是一声重物落在她身后的声音。
乌云终于聚集在一起,雷声一阵又一阵,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温之皎浑身发冷。
刚刚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她的唇缓缓长大,大脑有些空白,再转过头。
江远丞摔落在落地,他的头上身上俱是血液,灰色的眼睛里只映出她的脸。他咬着牙,将他们几步的距离骤然缩短,一把抓住她。
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逸散在空气中,江远丞仰着头,鼻间与喉咙里都溢出血来。他的腿无力地软下,她一动不动,被他拖拽到地上,坐在血泊之中。
温之皎的唇张着,泪水一颗颗落了下来,她瞪大遮掩,喉咙里只有
气流徒劳地溢出。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
江远丞你?
血?
轰然的暴雨落下,白光反反复复映在他们脸上,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们。
远处,安保人员们终于赶到,将璇珍按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温之皎全然没有听到,江远丞用尽全身的力气拥住她,阴郁俊美的脸尽是血迹,他凝视着她,抬起来被血浸染的手。
他一下下揩去她的眼泪,血却浸染了她整张脸。
江远丞像是理智的,却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看着她,眼睛颤动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可那湿润粘稠的腥味却让她全然失去记忆。
在她的意识消散前,她听见他的声音。
江远丞平静地道:“现在,你再也走不了了。”
血泊之中,他们仍然紧紧相拥,即便是最后治疗,江远丞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他沉默着,以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拥抱她,直到被一起抬到担架上。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阴郁寒冷的水珠落在黑色伞面上。
谢观鹤站在伞下,转过身,离开了。
他想,也许以后,这连绵不断的暴雨永远笼罩在了江家庄园上方。
雨水每日都在下,将陈旧古老的建筑冲刷得湿漉阴郁,将每一寸土壤都浸出血腥味,也将所有生机勃勃的绿植淹成死物。
“轰隆——”
雷声闪烁,雨水敲击着玻璃窗。
陆京择不觉悲伤,也不觉得兴奋。
他将一颗砝码放在天秤上。
订婚彩排与订婚宴唐突取消。
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所有人都知道,江远丞突然多了根手杖。
江远丞平日走路里并无异常,可一旦长时间站立,或者快步行走,便会显出些颠簸。众人都猜测,或许正因此,江远丞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了。而他的未婚妻,只听闻是高中同学,长得很漂亮,身边永远有十几个安保跟着,从不离开江家庄园。
江家庄园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多年里,但凡宴会或是其他活动,从不在庄园举办,据说是担心打扰到江远丞的未婚妻。为了未婚妻的安全,服侍她的佣人也会定期遣散。
云里雾里的传说逸散着,最终也化作了一颗砝码,轻轻落在天秤一端。
所有回忆再一次聚集,化作巨大的黑色气泡。
那气泡之中,陆京择高高在上,俯瞰着一切,巨大的天秤在他身前。一侧,是温之皎与他,一侧,是江远丞与他。他的野心勃勃全在天秤上浮现,当天秤一端落下时,他知道,回国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已经等到了最合适的时刻。
他放下最后一颗砝码。
这一刻,温之皎在这庞大的记忆中,望见陆京择变得无比大。他深处巨大的手,放下一颗砝码,巨大的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坐在天秤中间的她。
【记忆回溯卡使用结束】
一个提醒从脑中出现。
所有黑暗散去,天秤逸散,巨大的陆京择无限坍缩。草坪、绿植、安保、天空、飞机盘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她又回到当下的舞台。
陆京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温之皎抬头看他,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淡漠,眼里含着点笑,一如既往,永远成竹在胸,永远志得意满,永远……清风明月。
她笑了下,抬起手,肩膀挥动,朝着他扇了过去。
“啪——”
脆亮的耳光声响起。
陆京择的瞳孔骤然扩散,“你——”
“杨璇珍和我都说了。”
温之皎道。
第119章
温之皎的动作很大, 她几乎抡圆了臂膀,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即便不远处的薛灼灯并非能听见那清脆的耳光声,却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了, 他不禁感到了一些困惑。
……为什么?
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马上,她就可以和陆京择过她想要那种生活了。
那她现在为什么, 看起来很不高兴?
薛灼灯在停机坪上, 直直地望着停机坪前的温之皎与陆京择,他翻开了笔记本, 只能望见闪烁的蓝色字迹。
那是系统的提醒。
系统告诉他,必须要让她登上陆京择的飞机。
这样, 才能夺得一丝机会, 让任务者进入这个世界。
剧情没有变化,任务自然也没有变化。
薛灼灯抿了下唇。
他只是再次看了一眼他们。
陆京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红色的掌印从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冒出, 她的指节甚至也刮过了他的脸颊, 带出了几道猩红的血丝。
他沉默了几秒,又看向温之皎,“什么?”
温之皎没有说话,脸上仍是笑着的, 可眼珠里什么感情也没有。她这会儿甚至没有废话的力气,蜷缩着手,带着火焰的呼吸从胸口一路蔓延到鼻间,又蒸发到眼睛里。
陆京择低着头,握住她的手,“这么大劲儿呢,不疼?”
他摊开她的掌心, 可下一秒,她就抽开手。
温之皎道:“看来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陆京择怔了几秒,没能抓住她抽离的手,他抬头,望见她后退了半步。他呼出一口气,居然也笑了起来,那笑从唇边一路蔓到他黝黑的眼珠里,使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溢出了讥诮。
他道:“没有。”
他又道:“你如果相信了杨璇珍,那我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温之皎笑意更大了,她真的发笑了,如果她没有用回溯卡验证,也许这会儿,她会被他的态度所迷惑。
“是谢观鹤找来的人,是么?”陆京择顿了几秒,他完全绕开了这件事,认真地道:“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度过很好的时间,但如果你选择他,你未必能忍受他。”
他又继续道:“事情已然发生,你和江远丞全无回到过去的可能,我相信你也不想再回去面对他。毕竟,订婚事件后几年,你对他不也很糟——”
“啪——”
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音。
温之皎再次转头,扇了他一耳光,终于抑制不住愤怒,“那是你,是你让先误会他,让我没有办法面对他的。你怎么有资格,用这个来威胁我?!”
在订婚事件后,她因惊吓而失声了一周。
那一周,江远丞也被强制接受治疗。
之后,他们开始互相折磨。
或者说,最开始,江远丞试图解释,试图挽回,也试图回到过去。可温之皎的抗拒与恐惧使得她完全无法面对他的接近,他因此发疯,她则因他的发疯更为抵触和漠视他。他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他崩溃她视而不见,有时他道歉,她就伺机挑衅他……好像唯有在他们都受伤的间隙,他们才能互相取暖。
巨大的鸿沟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深,
也正因此,她开始怀念陆京择。
可最好笑的是,她想的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不对——”温之皎的唇动了下,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陆京择吃了她一耳光,话音只停顿了几秒,等她说完后,才笑了下。
他道:“你以为江远丞为什么一直频繁给你换佣人?”
陆京择的唇凑到她唇边,轻声道:“皎皎,明明是江远丞,先从我身边夺走你,先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所以,他多疑又防备,被你误会,也是——”陆京择凝视着她,即便他脸上因她的掌印有些红肿,梳理好的发丝也垂落了几缕,仍不减那张脸的英俊清冷。他一字一句道:“他自作自受。”
“那我呢?”温之皎笑了声,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自己毫无察觉,她道:“你以为只有他难受吗?你以为我不难受吗?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我明明是想和他——”
“可以了。”陆京择喉结滑动了下,冷静理智的假面骤然破碎,一把抓住温之皎的手腕拉到怀里。他用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阻止了她的话,黑色的眼里满是阴翳,“我们本来也可以很幸福,甚至,你如果不知道这些,我们还是可以很幸福。在这里的日子,不是很开心吗?”
飞机准时降落在停机坪上,螺旋桨引发了一阵狂风。
那风吹动了陆京择的发丝,他注视着温之皎,笑了起来,眼睛里仍是森冷的恨,那恨却也像亮光一般在他眼中跳荡,“还是说,你还真觉得,我会让你离开我也过得开心幸福?”
不可能的。
他要让她知道,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快乐的。
埋了多年的线,准备了多年。
以一如当年的姿态回国。
为的不就是,让她清楚选择谁才是对的?
可是,可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一座天秤,仿若钢琴上的节拍器,在左右摇晃中,终于倒下。他耐心积攒的砝码散落一地,也有几颗落在琴键上,发出聒噪的声音。
陆京择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温之皎被他捏得下颌做疼,眼珠颤动着,被他身上骤然显露出来的危险气息所惊吓到。一时间,她面色苍白,注视着他。
陆京择俯下身,手指丈量着她脸上的肌肤,冰冷至极,他低下头,道:“你要恨的是江远丞,你该恨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要恨的是谢观鹤,让你知道这些没有用的过去,这些过去,早就该焚毁,没有意义。”
他很轻地吻了下她脸上的泪珠,道:“忘掉这些没用的事,跟我走。”
温之皎咬着牙,用力将他推开,她再次挥手打向陆京择。陆京择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往停机坪方向走。
“放开,放开——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温之皎手脚并用,对他又打又踹,她的眼里有着火焰,“我恨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陆京择,我恨不得你去死!我诅咒你,马上就被车撞死,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想吐!我宁愿——”
她的厌恶与抗拒全从话语中倾吐出来。
陆京择拉着她,脚步稳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魏红,喉结滑动着。他的大脑并不比温之皎清晰,躁郁、烦闷、暴躁等等情绪搅动着他的胸口,令他的呼吸都是血腥的味道,痛得眼睛也几乎灼热。
他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
陆京择一路将她带到了飞机前,厚重的舱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温之皎却趁机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跑,可周围的随行人员却已经围住了她。她便更用力挣扎,转头喊道:“陆京择,你要是逼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京择望见她被随行人员钳制着双臂,腿几乎要蹬着空气,发丝凌乱。她脸上仍有着方才的泪水,眼睛有些红,漂亮的脸上满是愤怒。
他走到了她身前,道:“怎么不放过我?”
温之皎咽了咽口水,甩掉脸上的泪水,“我不会理你,但我会想方设法逃走,我会给你下药,我会在晚上勒死你,我会咬碎你的耳朵,我会——”
她的话很认真,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温之皎继续道:“我会永远都恨你。”
她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陆京择认真听着,点点头,可不知为何,看见一颗闪亮的东西掉落了。他怔了下,反应过来,那是一颗泪水。
他沉默了几秒,道:“我曾经给你一把枪,你不该还给我。”
温之皎眉头蹙了下,“什么?”
陆京择从口袋里拿出枪,他面无表情换了担架,上了膛,“咔嚓”声响起。他昂了下头,钳制住温之皎的人便都松了手,她有些茫然,后退半步。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陆京择道:“开枪。”
温之皎眼睛颤动了下,“什么?”
陆京择道:“不用咬死我,下药,半夜勒死我。只要你想,现在对着这里我开枪,已经上膛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又指了指脑门。
温之皎一瞬间被他的动作与话语极其热意,脑中满是火焰,热意从头脑一路蔓延而面皮,耳朵,她立刻举着枪对住他的胸口,喊:“你以为我不敢吗?陆京择,你——”
陆京择没说话,她的话却也哑火了。
周边的安保全都警惕起来,面面相觑,人人面色严峻。他注视着她,表情毫无起伏,几乎像从前被她骂似的。她的手微微颤动起来,仰脸望着他,呼吸愈发急促。
陆京择道:“要么,开枪,要么,跟我走。”
他道:“没有第三条路。”
“皎皎,你要是不能杀了我,就算你以后再恨,我还是会来找你,缠着你。”陆京择抬起手,握住她持枪的手,道:“选择权在你。”
温之皎咬着牙齿,眼睛有些发红,“你王八蛋,明明是你的错,你却——你——”
她被陆京择这一出弄得心生戚戚,那枪也忍不住发抖。最终,她尖叫了一声,浑身愤怒地颤抖,拿起枪对着天空连开了一枪。
“砰——”声过后。
温之皎身体软了下来,像被逼到了极致似的,崩溃了起来。陆京择一把扶住她的腰,拿过了她的手中的枪,单手卸掉弹匣,放回口袋。
他道:“狠不下心,就跟我走吧。”
温之皎哭了起来,她哭得格外伤心,她好恨陆京择。可是她现在更恨自己,她恨自己没能对着他开一枪,真把她打死。她现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辜负她,她一想到之后又要天天面对陆京择,她感觉天都塌了。
在人群中的薛灼灯咬住了唇,他感觉心里很有些难受。
他开始不太确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真的能让她幸福吗?
偏偏也是此时,飞机盘旋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之皎抬头,望见另一架飞机远远停在不远处。
陆京择的眉头动了下,他闭上眼。
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加快脚步,可一道声音却从另一端传来,“陆先生,看起来温小姐不想跟你走。”
温之皎却立刻从方才的认命状态出来,挣扎着转头。很快,她望见不远处,谢观鹤与一众随行人员缓慢走了过来。
她喊道:“救命,救命!救命!”
陆京择抬起手捂住她的嘴,她便更用力尖叫起来,泪水哗啦啦又从眼里倾泻而出。
谢观鹤此刻便已走到了他们身前,而那盘旋的飞机,也落在他们身后。
“我和未婚妻的事就不劳烦谢先生关心了。”
陆京择最终,松开手,握住她的手,“皎皎。”
“谁是你未婚妻!陆京择,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跟我聊订婚的事吗?”温之皎见到谢观鹤已经来了,态度尖锐了起来,“你休想带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松开手,松开手!”
陆京择唇动了动,没有松开,只是冷冷地凝视着谢观鹤。
谢观鹤只是看向陆京择,笑了声,道:“我猜得不错的话,陆先生应该是要和我们参加同一个峰会吧?既然都是一个目的地,你又和温小姐闹了矛盾,不妨让温小姐乘坐我的飞机。先各自冷静几天,再见面,如何?”
“谁要冷静几天见他!”温之皎转头看向陆京择,“松开手,让我走!”
陆京择则将温之皎拽回怀里,“谢先生什么时候喜欢做大好人了?”
“我和远丞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再加上,他出了些事,我也想多照拂下温小姐。”
谢观鹤道。
陆京择的眉头动了下,眼睛眯起。
温之皎全然顾不上陆京择,只是懵了几秒,“什么?”
她又道:“怎么了?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观鹤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刚知道。”
他朝着温之皎伸出手,“时间还早,不如在机舱里吃过早餐,让小秦和你说吧。”
谢观鹤的眼睛望向陆京择,“陆先生以为呢?”
陆京择笑了下,点点头,“行。当然可以。”
他松开了手,呼吸重了些,“这要看她愿不愿意。”
一时间,谢观鹤也看向她。
温之皎蹙眉,正要说话,可陆京择却凝视着她的眼睛。
他认真道:“我们可以过只有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人打扰,不会有江远丞,不会有任何意外。对不起,但是让过去的事,从此过去,可以吗?”
温之皎面无表情地注视他。
她觉得可笑。
她从来不觉得多么在乎是非黑白,可是,她绝对无法原谅,在最开心的时候被人所欺骗。无论是与江远丞的那些往事里,陆京择做的手脚。还是在……她以为她可以和陆京择过平静的生活时,真相的轰然袭击。
尤其是,那真相里,还包含着……她被杨璇珍所辜负的感情。
温之皎唇动了下,却偏偏,在一瞬间,她感觉到时间骤然凝结。
风静止在原地,云雾不曾飘动,连飞扬的发丝,光下悬浮的闪着金光的尘……全都静止在原地。一丝蓝光荧荧浮现在空气中,连同声音,也是机械而急促的。
【警报,警报——小说世界即将崩坏!】
【请立刻矫正崩坏的剧情!】
【阻止温之皎登上谢观鹤的飞机!】
【请此刻使用权限,控制温之皎的意识让她做出选择!】
【请即刻完成任务,让任务者能得以进入本小说世界!】
警报声震动,那机械音如此聒噪吵闹,天空之上,骤然浮现出皲裂的碎片。
在所有静止的画面中,温之皎一动不动,她也无法动弹。但她的黑色瞳孔,一道身影缓缓走动,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安保的制服,戴着帽子,曾经那张阴冷昳丽又毫无人气的脸,此刻有着一种困惑。那双黢黑的眼睛里,有着空茫,即便在一片破碎的光芒之中,也仍然映射不到他的眼睛中去一般。
【请此刻使用权限,控制温之皎的意识让她做出选择!】
警报声再次响起。
薛灼灯很快,站到了温之皎面前。
温之皎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有些想哭,可她一点都哭不出来。她想要喊叫,也仍然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灼灯抬起手指,那手指有一点荧荧的蓝光,那光慢悠悠地从他的指尖浮动到她的额心。
不要。
不要。
不要。
她不要被控制!
她不要做出不是自己的选择!
她不要跟陆京择走!
温之皎内心的呐喊一声大过一声,可她的肢体仍然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感觉到额心传来一阵冰冷的触觉。她听见耳边又是一连串的,机械的指令,那些指令命令着薛灼灯。
【请现在恢复时间流动】
【请现在操控温之皎拒绝谢观鹤】
【请现在让温之皎登上陆京择的飞机】
【任务者已就位,即将任务完成后投入小说世界】
【操控权限剩余时间:2:59】
倒计时一分一秒的响起。
薛灼灯望着一片片掉落着蓝色碎片的天空,望着斑驳的太阳,又望着处在谢观鹤与陆京择的温之皎。她脸上仍有着泪珠,黑色的卷发有些凌乱,方才的挣扎拉扯中,衣服也皱巴巴的。
【操控权限剩余时间:2:19】
【请你尽快完成任务!】
他想了几秒,走到了她身前,用手指很轻地触摸了下她的脸颊。
随后,他耐心地梳理了下她的发丝,又拿出手帕,将她脸上的泪水与汗水擦干净。他昨晚这些后,又退后几步,看了看她。
【操控权限剩余时间:1:26】
【你到底在干什么!快点恢复时间流动!】
薛灼灯笑了下,凑近了温之皎的脸颊,他很认真,又很虔诚的用唇轻轻碰了她的脸颊。他拿出放在口袋里许久的红色香水瓶,里面的香水已经不多了,对着空气喷了喷。
玫瑰的香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细碎的光芒。
薛灼灯轻声道:“皎皎。”
他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也是最后一次。
他到最后,仍然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觉。
但没有关系,他走到这里,就足够了。
薛灼灯话音落下的一瞬,天空骤然破碎,无数碎片哔哔啵啵声地落下,它们摔落在各处,仿若世界末日一般的图景。无数报错的红蓝色指令弹窗溢满天空,也悬浮在空气中,最终,它们全都逸散在薛灼灯身旁。
【小说世界崩坏程度100%】
【报错:空间已关闭,任务者无法投入世界】
【该世界所有外界智械即将自我销毁】
他的身体化作蓝色的粒子,一点一滴的逸散,最终,随着风一同飘散。破碎的天空、大地、绿植仿若是蜕皮,在那层层碎片散落后,又是更为崭新鲜活的世界。
遥远的病房里,江远丞躺在病床上。
他的身上,再次浮现荧荧的蓝光,残破的影像闪烁着。
【小说世界崩坏程度100%】
【恶毒女配系统即将脱离本世界】
蓝色的荧光再次闪烁,消散掉了。
时间重新恢复流动,两架直升机搅动出狂暴的气流,六点多钟的太阳露出脸来,对着天空下的众人撒着温暖的细碎的光。
温之皎有些恍然,一阵风吹到她的脸上。
她听见几道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温之皎小姐,成功提前完成所有任务】
【系统已脱离,希望您能再接再厉,宣扬恶毒女配精神:做您自己】
【……祝您再也不会被掌掴。】
……什么?
脱离?
任务完成了?
那刚刚薛灼灯?
温之皎嗅到玫瑰的香味,那是风带来的。
她有些恍惚,可一转头,却是陆京择的脸。
再一转头,谢观鹤仍然伸着手。
哦对,她现在还得解决自己这堆破事呢!
温之皎立刻停止思考那么多,她思考不过来,立刻握住谢观鹤的手。又转头看陆京择,脸上尽是烦躁,眼里只有漠然与嫌恶,“你刚刚说什么,我忘了,别来烦我。”
陆京择:“……”
他呼吸间,只觉得喉咙一阵阵抽痛。
他努力保持着镇静的假象,没有说下去,松开了手。
陆京择知道,刚刚错过了带走的机会,现在不得不先放手。他看见温之皎一转身,便急匆匆奔向谢观鹤,他闭上了眼。
他望着温之皎被谢观鹤牵着上了飞机。
他在飞机前伫立许久。
随后,他也转身登上飞机,低头沉吟。
另一边,温之皎一上谢观鹤飞机,立刻把手扯出来,指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谢观鹤顿了下,道:“因为时间不够。”
“我管不了那么多。”温之皎急匆匆地坐下,道:“先别起飞,告诉我,江远丞现在到底怎么了?”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如果,如果他死了,她要怎么面对呢?
她虽然很想试试黑色丧服,但是,不想在江远丞葬礼上穿。
谢观鹤笑了下,透过窗外,望向不远处还未起飞的飞机。
他道:“一些针剂反应不了,所以除了一些危险。不过,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正在观察中,应该会没事。”
“好,我知道了。”温之皎顿了下,又道:“那我们去哪里?”
“我以为温小姐让飞机别起飞的意思是,等陆先生走了,你要下去去看江远丞。”
谢观鹤道。
温之皎哽了下,“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现在又不用做任务交任务了,才不去看。
而且,而且……
她要怎么面对他?
温之皎的脸一点点灰白,手放在膝盖上,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想和谢观鹤说话。
谢观鹤望了眼小秦,小秦点头,很快,一份早餐摆到了她面前。
他道:“先吃些东西,睡一觉吧,醒来就到目的地了。”
温之皎道:“所以我们去哪里。”
“去陆京择想带你去的地方。”谢观鹤笑了声,他道:“他想带你做的事,我可以效劳。”
温之皎:“……”
怎么感觉怪怪的。
温之皎不想想那么多,她从来逃避过多的思考以及过分浓烈的情绪,今天,她已经愤怒太久了,也经历太多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于是她真的一股劲儿地开始吃东西,面包吃吃吃,牛奶喝喝喝,甜点塞塞塞,水果啃啃啃。
她一口气把肚子吃圆,又放下椅子,盖上毯子。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但她刚躺下,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望向座椅旁的人。
谢观鹤这会儿拿着平板在看文件,姿态认真。
她道:“那个草莓好好吃,你怎么弄来的?”
谢观鹤转头,眼睛弯了下,话音很轻,“秘密。”
温之皎:“好土。”
她裹着毯子,翻了个身,又忍不住翻过来。
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观鹤放下平板,望着在一旁座椅腾挪转移的她,“你很好奇?”
“因为——”温之皎蜷在薄毯里,裹成一只毛毛虫,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眼睛有着认真,“一般做到你这样的人,马上就要送礼、告白、求婚、跪下来求我不要走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
难道是她自作多情?
温之皎否决后者,觉得谢观鹤可能是自卑或者阳痿或者其他原因。
谢观鹤听她的话,只是垂着眼,笑着道:“那温小姐希望我做这些吗?”
温之皎摇头,“不要。我现在看到男人就烦。”
她道:“你也是!”
温之皎说完,裹着毛毯一翻身,毛绒绒的毯子便对着他。
谢观鹤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所以我不会做。”
他说完,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温之皎心情并不是很好,纵然吃饱喝足,可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仍然困扰着她。
江远丞会出事吗?
江远丞如果醒来了,她能怎么躲他呢?
就算是误会,她和他解开了又能怎么样呢?
陆京择这个王八蛋,难道真的还会一直缠着他?
如果他还是缠着她,她怎么办?
她要怎么样,才能狠狠报复陆京择出气呢?
谢观鹤会不会把她弄到荒郊野岭扔了?
还有,不对,还去古堡的话岂不是很尴尬?
谢观鹤真的会带她玩而不是算计她吗?
系统消失了,是真的都消失了吗?
她以后没有乱七八糟的任务去做了吗?
她之后到底要干什么呢?
薛灼灯亲她是什么意思?
薛灼灯也消失了吗?
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把她脑子搅得乱七八糟。
飞机驰骋在天际,很快降落于某个国家机场。
地球的另一边迎来了暗夜。
“峰会?嗯嗯,我这边过几天再看——”
江临琛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进了江远丞的病房。
下一秒,他手机从手里滑落。
窗户打开,病床上空荡荡,风吹动着窗帘。
江临琛怔了几秒,立刻拿起手机,按下急救铃,大步大步往外走。可刚走几步,却迎面望见撑着墙的身影,对方穿着病号服,黑发长了些许,深邃英俊的脸上有着些困惑,灰眸蹙着。
他立刻跑过去,一把扶住江远丞,“你醒了?不对,你疯了吗?干什么乱动!”
江远丞闻言抬头,看了眼他。
好几秒,他有些困惑道:“哥?”
江临琛眉头动了动,金丝框眼镜下,眼睛里有着审视,“你怎么了?”
江远丞声音有些沙哑与粗粝,那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人会有的艰涩。
他话音低沉,显得不解,“为什么,我的腿这么疼?”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走廊尽头一道白光闪烁。
轰隆声接踵而至,雨水哗啦啦落下。
那白光闪过江临琛俊美斯文的脸,他的瞳孔骤然扩散又收缩。
江远丞感到了什么,他望向江临琛。
下一秒,江临琛微笑道:“我订婚的时候下雨了,车打滑,你出了车祸。”
江远丞抬起手,轻轻触了下自己的头。
强烈的痛感使得他咳嗽了几声。
江临琛把江远丞扶回病床上,道:“我叫医生来,你现在身体不好,好好休息,千万别乱动。”
江远丞点点头,躺在病床上。
他望见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冲刷着玻璃,头和腿却愈发疼痛。
江临琛……订婚了?
为什么,他毫无记忆?
他到底怎么了?
病房外,江临琛走出医生办公室。
他拨通了江琴霜的电话,道:“妈,有两个好消息。”
江琴霜连忙道:“远丞醒了吗?”
“嗯。”江临琛道:“另一个好消息,医生和我说,他因针剂效应不良,以及车祸脑震荡带来的影响,失忆了。”
江琴霜愕然几秒,“什么?”
江临琛继续道:“妈,这难道不是,让他不再执着于温之皎的好时候吗?”
江琴霜顿了几秒,“然后你执着是吗?”
江临琛:“嗯。”
“你还敢嗯?!我马上过来!”
江琴霜话音骤然提高。
第120章
温之皎睡了两天, 或者说,她也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睡,中途转机接着睡, 飞机降落继续睡,到了住的地方接着睡。
她中间似乎被叫起来吃了东西,但她也记不大清楚。
总而言之, 真正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了。
灿亮的阳光从玻璃里射入房间,她有些恍惚地环视四周, 窗外是高大漂亮的乔木,似乎正对着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上建筑各异, 人来车往, 很有些热闹。
和充满异域风格的街景成对比的是,她住的房间则是很明显的中式风格,无论是家具还是装修风格都格外简单、古朴、雅致, 令她生出些错乱来。
温之皎和幽魂似的飘出房间, 又四处望了望。
她从内部感觉到,这似乎是一座两层的小公寓,并不大。
嗯……不是说去古堡吗?
她在做梦吗?
太久的睡眠令她脑子糊成一团,也让她对身边的一切有着不实的感觉。
“温小姐, 你醒了?”温之皎困惑时,二楼尽头的房间却传来了声音。她望过去,发觉是小秦,她刚从房间里出来似的,对她微笑,“小谢先生在书房里。”
……啊,那里是书房?
温之皎茫然地点头, 老老实实地飘过去。
等站在书房门口时,她才反应过来他在哪关她什么事?
可既然已经到了,她便也好奇地往里面探头。
书架在两侧抵着墙,放眼望去,轻易望见会客区后高高的桌子。谢观鹤背对着她站着,他的白衬衫挽起,露出了漂亮的小臂肌肉。背弓着,衬衫被腰带西裤束着,显出宽阔的肩膀与劲瘦的腰。他握着一支毛笔,似乎在画画,低头时能望见一截如玉一般的脖颈,蓝色血管蛰伏其中。
温之皎很有些受到冲击,一边觉得他这姿态雅致而有风度,一边又觉得想把冰冷的手伸到他脖颈取取暖。
在她满脑子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对方已经放下了毛笔,转过头。逆着光下,他的皮肤便更如玉散发出光泽,眉黛眼黑,鼻挺唇红,脸上噙着淡笑,“饿了吗?”
温之皎:“……没有。”
她走进书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谢观鹤便从一旁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墨迹,削瘦纤长的指节交缠晃动,指节微红。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帕,没等她发问,便解释道:“会议临时推迟了几天,所以现在这里住一阵。”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骗我?”温之皎缩在宽大的椅子里,人却要化作柔软的一滩肉似的,毫无骨头,“算了,骗就骗吧,反正你们都要骗我,都坏得要死。”
她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眼里沁出了点雾水。
“嗯。”谢观鹤应了一声,倚靠着案几,遥遥望她,道:“是骗你了。”
温之皎骤然转过头望他,“啊?”
“会议推迟是我和他们交涉了下。”谢观鹤顿了下,才道:“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
温之皎道:“我已经睡了很久了。”
“但你不是还想继续睡么?”谢观鹤笑了下,道:“那什么都不要想,想睡就睡,想躺就躺,几天后再考虑玩的事情吧。”
他话音淡淡,转过身,开始晒他的画了。
温之皎反应了几秒,又望他。
谢观鹤将画小心夹起,悬在窗前,光芒便透过宣纸背部将那画的正面也照得模糊起来。她歪着脑袋,眯着眼辨认了会儿,才发现那画是一盘鲜红的石榴,颗颗籽都透润光泽。她看得竟有些渴,便道:“你画的——”
“怎么,老头画?”
谢观鹤像是预料到似的,话音带点笑。
“不是,画得很好吃。”温之皎咽了下口水,道:“所以我要吃石榴。”
她喊道:“给我弄石榴,我要吃!”
谢观鹤:“……”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转头看她。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脑袋伸着望他的画,脸被窗外的阳光照得有些红,眼睛也亮晶晶的。
谢观鹤移开视线,道:“这里已经是冬天了,石榴估计不太好弄到。”
温之皎这才反应过来,她又露出了点烦躁来,“那你画什么石榴,我好不容易有点想吃东西了。”
她又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谢观鹤道:“我也想吃。”
他道:“所以画饼充饥。”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
谢观鹤又道:“你也可以试试,很管用。”
温之皎的白眼停住了,“真的吗?”
谢观鹤一脸认真,眼神纯良,“真的。”
温之皎狐疑起来,可又望见他唇泄出了点笑,立刻意识到他在捉弄她。她指了指他,没说话,一转身会椅子上愤愤地抱着手臂坐着了。
谢观鹤也不再逗她,挂好了画,也坐了下来,道:“我要看文件了,你可以让小秦陪你逛逛,这附近还挺繁华的。”
“为什么不是你陪我?”
温之皎支着脸问。
谢观鹤取出了一份文件,道:“温小姐不是说了,看到男人就烦。”
温之皎笑了下,“确实,算你有自知之明。”
她又靠着椅背,望天花板那木质纹路,道:“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我觉得好烦,一切都好烦。”
温之皎说完,谢观鹤没有回话。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在看文件了,一副认真办公的样子。
温之皎:“……”
她受不了,喊道:“你怎么能不理我呢?”
她又起来,走到谢观鹤的桌前,把手伸到他眼睛前晃,“不许在我面前忙!”
谢观鹤望着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从眼前移开,也抬头看她。他道:“温小姐不想休息,也不想出去玩,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忙自己的事了。”
“那——”温之皎很想无理取闹,但又觉得没什么心力,只是叹了一口气,“那你起开,让我画画吧。”
她现在十分无聊,又十分疲惫,做什么都毫无兴致。
既然如此,就画画浪费下时间吧。
谢观鹤点头,“可以吧。”
他收起文件,又取出方才用到的颜料与宣纸。
温之皎道:“这玩意儿不用像电视里那样磨墨吗?”
“已经磨过了。”
谢观鹤道。
“我不管,我要你给我磨墨!我也要红袖那个,那个——”
温之皎没想起那个成语。
谢观鹤挑起眉头,望了眼自己的白衬衫,还是补充了她的成语,“红袖添香。”
“对,就是这个!”
温之皎道。
谢观鹤也没有推拒,竟然真取了一方砚台和一块红色墨条,站在她身旁仔细地研磨起来。墨条衬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干涩的墨缓慢湿润滑腻起来,淡淡的墨香混合着宣纸的味道在书房里溢了出来。
温之皎手抵着桌子,望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看见谢观鹤笑了下,听见他道:“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
她又问。
他这次没回答。
很快,砚台上便有了一汪鲜红。
他又取出了一小碟清水,放在一旁。
谢观鹤给她准备好了一切,便坐在桌子另一旁,斜对着她,低头看着文件。温之皎站在桌前,很有些犹豫,她从未接触过毛笔画,只能捏着毛笔,对着窗台上谢观鹤的那幅画照猫画虎。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笔就浸湿宣纸,毛笔一点都不听使唤,不是颜色深就是画粗了。
她画了几笔,把毛笔摔在宣纸上,红色汁液溅满纸,几滴更是洒在了谢观鹤袖口上,仿若一小串红梅。
温之皎很不爽,“太难了。”
谢观鹤抬起头,看了眼她的画。
他道:“你想太多了。”
温之皎马上张嘴,“你是因为学过才画得好,不能因为我不会画,就非要说我什么没天赋什么杂念太多或者心不静!”
谢观鹤点点头,很认同似的,“有道理。”
他放下文件,起身,走到她身后。
下一秒,他的手就扶住了她的腰部。
温之皎感觉到腰间的桎梏,以及鼻间传来的淡淡白奇楠香,她蹙眉,“你占我便宜,你耍流氓,你想行不轨之事是不是!”
“姿势不对。”谢观鹤没有理睬她的指控,另一时候按住她的肩膀,调整她的姿势,又握住她的手,拿起毛笔。他的头悬在她肩膀上,些许发丝蹭过她的脸颊,他却不在意,指节穿过她的指间,道:“毛笔要竖起来,发力点不在手指,在手腕。”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这会儿放慢了语速,她竟有些听了进去。
温之皎认真地被他引导着姿势,下笔时,竟画出了一道粗细过渡自然的弧线。她立时有了些兴致,甩甩手,让谢观鹤松开,要自己画。
谢观鹤察觉到,便也松开手和禁锢,只站在一旁看她。但他又十分严肃的样子,她一忍不住弯腰,他立刻按住她的肩膀,道:“挺直。”
温之皎也不觉得他啰嗦了,认认真真起来。
她的头发垂落在脸颊边缘,她晃晃脑袋,谢观鹤便抬手,将她的发丝勾到耳后。他的动作很轻,指节穿过她散发着热意的发丝中,掠过她的耳垂。
温之皎肩膀抖了抖,线也颤抖起来,她噘嘴抱怨,“弄得我痒痒的。”
谢观鹤喉咙里有了声笑,坦然道歉:“抱歉。”
她也没回话,专心想着他刚刚教的技巧,反复练着控笔画线条。
谢观鹤凝望了一会儿,她神情认真,眉眼间仍蹙着,却不像方才那般像被霜打了似的疲惫难过,而是一副较劲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她咬着唇,对着宣纸端详琢磨,洁白的牙齿将饱满的唇咬得发红,艳得胜过窗上那晶莹充满汁液的石榴籽。
他移开视线,望见小秦站在书房门口,对他点头。
谢观鹤会意,放轻脚步,走出了书房。但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的脚步顿住,道:“一会儿。”
温之皎头也没回,道:“那快点,我感觉我手感有点好了!”
谢观鹤“嗯”了声,走到了小秦身旁。他们又走远了下,站到了楼梯口,他才道:“怎么了?”
小秦道:“刚刚收到消息,说是小江先生已经醒了,但是……他失去了一些记忆。”
谢观鹤眉毛动了下,道:“什么?”
他一时间不知道先惊讶于哪件事。
“大江先生说,根据试探来看,小江先生大部分记忆都在,但唯独温小姐的记忆被遗忘了,医生认为有可能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目前大江先生正在清理江家所有温小姐存在的痕迹,并且……”
小秦看向谢观鹤。
谢观鹤垂着眼,明明暗暗,几秒后,他道:“继续。”
小秦道:“大江先生说,现在温小姐是他分手的未婚妻,而您是夺走他未婚妻的第三者。他让我转告您,过阵子若是见面了,请您牢记第三者的身份。”
谢观鹤沉默了几秒,又道:“其他人知道消息了吗?”
小秦道:“顾先生知道了,所以推迟了来找您和温小姐的计划,说要去探病。陆先生也收到了,目前还没动作。要继续观察着陆先生那边的动作么?”
对于顾也的选择,谢观鹤倒是不意外。
而陆京择……
“不用了。他没有完全的计划,是不会动作的。”谢观鹤笑了下,道:“而现在,他也没有余力针对其他人。”
陆京择,成也往事,败也往事。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比不过记忆里的人的。
想来他也深知曾经的优势没了,如今要重头来过了。
只不过……
谢观鹤转过头,望了望书房的方向。
他在在思考,这个消息,是否要透给她。
她毋庸置疑是难过的,无论是曾经和江远丞因误会渐行渐远的感情,还是如今……在决心选择陆京择后,发现他与记忆里那不同的样子,以及受过的欺骗。不然,她不至于想逃避这些到整日睡觉,连在梦中也皱眉。
如果这消息带给她,她会因他的失忆,而再次有所行动,使得目前的局势再变化么?如果不带给她,其他人会抢先一步带给她,以此来夺得她的注意么?
谢观鹤让小秦离开了,自己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他发现,思考的过程被拉长了太多。
他在……犹豫。
谢观鹤做事很少犹豫,若决心做事,他比任何人都果断。可是,他还记得上次的教训,那个……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的教训,尤其是,现在,她似乎才刚刚愿意靠近他几分。
他又站了几分钟,发现有关于她的事,思考与决策都被大大减少效率。
谢观鹤转过身,走向书房。
温之皎还在认真地画画,脑袋又快埋到纸上了,头发也垂落在墨上了。他蹙眉,走了过去,扳正她的背,抬手捻起她的发丝,粘了些许红色墨汁的发丝在他指尖留下鲜红,仿佛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
谢观鹤失神几秒,拿出手帕擦干净。
温之皎在桌前与他怀里转身,拿起画满了线条的宣纸,指着一条,道:“快看!这条是不是格外有风骨!怎么样!”
她很兴奋,一扫刚才的疲惫,眼睛里亮晶晶的。
谢观鹤望她的画,点头,道:“很潇洒。”
他仰着头,不看她的眼与唇,把她的身体扳过去,“现在可以画个简单的形。”
谢观鹤扶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凝视纸面,勾勒出一个梨子的形状出来。他讲着发力点和转笔的方式,作示范,全然使自己忘却怀里的温热和鼻尖嗅到的玫瑰香味。
她又兴冲冲开始了新的训练。
谢观鹤松开手,指尖很轻地掠过她的衣料,感觉那温热从手中抽离。
温之皎的热情已经完全起来了,她有一种得意的自信,她觉得自己这么一学马上就能超越谢观鹤乃至于所有大师了,她坚信她做任何事都会有天赋。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当她画了不知道多少张的时候,一抬眼,发觉窗外已经是夕阳的余晖了。
她又开始感觉腰酸,脖子酸,手也酸了。
温之皎“哎哟哎哟”好一会儿,活动身体,再转头,发觉谢观鹤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她道:“我画了多久啊?”
“三个小时。”谢观鹤夸赞道:“很有耐心,很有进步。”
温之皎笑了起来,一扔毛笔,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谢观鹤道:“我也饿了,走吧。”
他站起身,手指动了下,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出了书房。她也没有挣脱,只觉得心情愉悦,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啊恨啊愧疚啊烦躁啊一下全都远去了,飞走了,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在幻想自己当大画家,或者是游览各国的天才艺术家,嗯,很有艺术天赋的美女网红也行。
温之皎飘飘然,谢观鹤只是握着她的手。
到了餐厅,她便轻松抽离他的手,开始吃饭。
谢观鹤捻了捻手指,没有说什么,只是吃着饭。
温之皎吃得很快,也吃得很多,不再像半梦半醒时随便塞几口就倒头,而是十分有食欲。这次的晚饭除了中式的饭菜,还有些所在国家的甜点与小菜,她也吃得眉开眼笑。
等吃完了饭,她也不等谢观鹤,咚咚咚上楼画画去了。
谢观鹤放下碗筷,洗漱了下。刚要上楼,却听收拾碗筷的佣人道:“谢先生今天很有胃口呀。”
他怔了下,也只是笑了声。
不过很可惜,她从来三分热度就要十分成果。
这次画了半个小时,她就觉得怎么画都丑了。
谢观鹤刚忙完,一到书房,就看见地上满地的纸球。他走过去,将纸球拾起,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展开。温之皎见到了,立刻烦躁道:“别看!难看死了!”
她念叨起来,“吃饱了手感都没了,烦死了,不想画了!”
谢观鹤没停,只是将每张宣纸都展开看了看,很快,他温润的眼睛里便有了点笑。
温之皎更生气,“都说了不准看!”
她走过去要抢,他一转身躲过了。
谢观鹤道:“很有进步,线条比下午熟练多了。”
温之皎蹙眉,“真的吗?”
谢观鹤点头,道:“你觉得丑,是因为审美进步了,但手还不够熟。”
温之皎狐疑了,再次确定,谢观鹤则再次肯定。
她想了几秒,便又有了点高兴,转身画画。
谢观鹤笑了下,整理了下皱巴巴的宣纸,坐回桌子后。他拉开抽屉,将宣纸放进去,拿出文件看。
可没几分钟,一阵震动声便响起了。
温之皎接起电话。
谢观鹤的手握着文件,垂着眼,不动声色。
“皎皎,心情有好些吗?”
那道声音温柔而带着关切。
是江临琛。
她去度假村至今,就怎么见江临琛,只是偶尔他会打电话来。
但每次打电话,他都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倒是昨晚,她好像迷迷糊糊和他聊了什么。
“我怎么心情不好了?”
温之皎觉得纳闷,握着毛笔开始瞎画了。
“昨晚,你说……你好累好难受。”江临琛话音顿了下,道:“我这边忙完了,过几天也会去参加峰会,到时候我们见面了,可以一起玩玩。”
“好哇,但到时候再说吧。”温之皎的毛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她又道:“那——”
“远丞已经脱离危险了。”
江临琛道。
温之皎松了口气。
她想,就这样吧。
他没死就好了。
之后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又想。
温之皎捏着毛笔,在宣纸上乱画一起,又觉得没劲似的,放下毛笔,这里摸摸那里扯扯。
“我很想你。”江临琛的话音有些沙哑,他道:“我知道,也许你并不想我,不过我还是要说。”
温之皎闻言笑了起来,几乎能想象出来江临琛垂着眼,说着温柔完美的话,可脸上全是拧巴的样子。她走了几步,手捏住了一份文件,下一秒,她对上了谢观鹤的视线。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你呢?”
温之皎话音很轻,有些愉快,手指却捏着谢观鹤的文件扯着。
谢观鹤挑眉,注视她。
温之皎瞪他一眼,对口型道:不,许。
谢观鹤身体仰靠着椅子,没松手,仍握住文件。
“那有想吗?一点也可以。”江临琛的话音从手机里传来,很认真,“骗我也可以。”
温之皎唇边含着笑,正要说话,却感觉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一怔,望见谢观鹤握住了她的手,掰她的手指。
她攥着手腕,一把扯过文件。
温之皎笑眯眯道:“那我想你了。”
她听见呼吸急促的声音,手机里有,手机外也有。
她看向谢观鹤,却见他淡笑着,靠着椅背,手搭在桌上,一脸从容地望她。
气死了吧?
温之皎得意洋洋地晃动文件。
“这么会骗人,骗得我真开心。”江临琛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他又道:“希望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能这么骗我。”
“你这人真奇怪,”温之皎将文件放在谢观鹤面前,又晃了晃,道:“我说想你,你就说我骗——呃!”
她话没说完,谢观鹤便骤然直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拽。她泄出一声惊呼,身体摇晃,撞到一片温暖的怀抱中,也坐到一片温热柔软上。
温之皎连忙要挣脱他的怀抱,谢观鹤却扶着她的腰部,将她桎梏在他腿上。
“皎皎?你怎么了?”
江临琛的话音传来。
“没事,撞到不长眼的桌子了。”温之皎扯着怀里的手,瞪了一眼谢观鹤,意有所指,“真讨厌,怎么这么碍事又碍眼。”
谢观鹤全然听不懂似的,就这她的手,开始看文件。
温之皎咬牙,狠狠瞪他。
“听着的确碍事又碍眼,”江临琛似乎听出了什么,笑道:“让我们皎皎心情那么差,都不能和我好好聊会天。”
温之皎点头,“对吧。”
她捏着文件狠狠打了下谢观鹤的腿。
江临琛似乎也听到了,笑道:“那边都冬天了,还有蚊子?”
温之皎道:“讨人厌的苍蝇。”
她望着他说这句话,眼里很有些挑衅。
谢观鹤笑了下,凑近她,她立刻往后仰着身子。
下一秒,他再次抽走她手里的文件。
“皎皎,你是不——啊,你怎么——?”江临琛的话有些凌乱,接着又有些急促,“我先挂了,等会儿联系。”
走廊外阳光正好,在地板上映出如水流似的光。
江临琛将手机放进裤袋,看着身后的人,顿了几秒,才道:“你站多久了,怎么不说一声?”
江远丞握着手杖,神情淡漠,微微蹙眉,“我刚过来,你很惊慌?”
江临琛笑了声,“是人被听到和女朋友说肉麻话都会惊慌的。”
“女朋友?”江远丞歪过头,问道:“是你叫皎皎的那个人?”
他又道:“她不是你未婚妻么?”
江远丞叫出两个字的时候,总感觉,有些怪异。
他在心里又叫了几遍。
“说来话长。”江临琛叹了口气,道:“订婚出了些事,她被谢观鹤带走了。”
江远丞:“……什么?”
他有些疲惫了。
他似乎失去了很多记忆,他不理解,为什么江临琛的未婚妻会被谢观鹤带走。
“谢家势大,谢观鹤他——夺走了我的未婚妻,我被迫和她分手了。”江临琛垂着眼,温柔儒雅的脸上有了些伤感,他低声道:“说是女朋友,其实也不过是私下联系罢了。”
江远丞:“……哦。”
他蹙着眉,阴郁深邃的脸庞上浮现了些沉思。
江临琛又道:“对了,你确定要明天出院么?你昨天才醒,还是再休息下吧。”
“嗯。医生说了,除了针剂影响导致有些虚弱外,基本只需要每日复健护理即可。”江远丞的灰色眼睛里有着认真,“这些我在家里也可以做,而且不会耽误公司的事。”
他才醒来两天,就已经在准备重新江家企业的事了。
江临琛觉得江远丞真会压榨自己。
他点头,“也好。”
江远丞见他同意,也笑了下,道:“可能是昏迷了很久,总感觉很想家。”
江临琛顿了下,道:“庄园里平日也就你一人和佣人们住,是想他们做的饭菜了吧?”
“不知道。”江远丞很坦诚,他只是握着手杖,轻声道:“感觉必须要回去。”
江临琛没话说了,他生怕一说个什么,把江远丞刺激到了。
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在我在代理你的事务,之后我会逐步退出管理的。”
“不着急。”江远丞眼神锐利,唇边有着很淡的笑,“我们是兄弟,不用如此防备。正好我要重新熟悉事务,有些事还要问你。”
是兄弟,你以前拿拐杖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临琛感觉江远丞正常得不像话,而他则变成了那个发疯的人。因为现在,他还在想,他亲爱的表弟怎么生命力如此顽强。
江远丞又道:“对了,我见过嫂子吗?我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江临琛听到嫂子两个字就忍不住笑,很有些愉悦,道:“没事,医生说过,你失去了一些不大重要的记忆,忘记你嫂子也正常。”
他及时刹住笑,略显悲伤地道:“只是,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叫她嫂子了。”
江远丞想起来他说的谢观鹤的事,一时间更觉困惑与复杂。他和谢观鹤认识多年,他并不知道,谢观鹤居然有做第三者的癖好,而且对象,居然是他表哥的未婚妻。
他垂眸几秒,灰眸之中有了认真,正要说话,却远远望见顾也的身影。
江远丞眼里有了点笑,“顾——”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也却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江临琛的领子,给了他一拳。江临琛眼镜掉落地上,黑眸中有着惊愕,“你发什么——”
“江临琛!你说过你对好好对她,我才愿意退出的,可是、可是——你居然任由她被谢观鹤带走!”
顾也义愤填膺,一双狐狸眼里满是精光,唇边的笑完全止不住。
江临琛立刻反应过来,这个贱种在借机生事。
他看向江远丞,果然望见他的灰眸有些颤动。
顾也又狠狠松开手,一脸痛苦地看江远丞,颓废至极,“唉……为什么,这一切,算了……”
江临琛道:“你不要发疯了,她已经答应和我订婚了!”
顾也道:“你胡说,我分明和她是初恋,是你恬不知耻勾引她!”
江远丞:“……”
江远丞顿了下,道:“我现在就换衣服,马上回江家。”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两人立刻望着他,眼睛都睁大了。
江临琛道:“啊?不是明天么?”
顾也道:“你急什么!”
江远丞道:“我觉得,你们打成这样,而我一无所知,也许我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记忆。”
他说完,很有些坚定,转身走向病房。
江临琛举起手给了顾也一拳,眼里有些烦躁,“你跑过来发什么疯?!庄园里还没完全收拾好!”
顾也立刻躲过,狐狸眼里有着讥诮,“不然真让你过这正宫瘾?你做梦。”
他又道:“大不了我跟着你们一块儿回去,圆一圆。”
顾也这么说着,可心里也没底。
哎唷,本来就想来添乱。
没想到,怎么还刺激到江远丞了。
失策。
顾也想。
江远丞做事的效率很快,不多时,他便已换好了常服。他的黑发长了些,落在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显出略带病态的俊美与冷漠来。他握着手杖,灰眸锐利,气势一如之前。
江临琛微笑,“好。”
顾也也挑眉,一把搂住江远丞的肩膀,笑道:“真挺括啊,我可不能让你见到我女朋友,不然她该——”
“那不是你女朋友。”
江临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江远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也抢在江临琛前填补故事背景,很快,就讲了一出他和温之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江临琛无耻夺走他的初恋,最终又被谢观鹤阻止婚约的故事。
江远丞听完若有所觉。
他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
但他又觉得,插足他人的也被插足是很公道的事。
最后,他觉得,他没有缘的嫂子似乎是个很花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