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空还未完全黑下时, 江家庄园所在的半山腰便已亮起了如长河般的灯火,那些灯火缤纷却并不刺眼。有庄园的装饰灯,路灯, 有源源不断驶向庄园的车灯,有演奏舞台的大灯。从山脚望过去,几乎只能望见那庄园的华丽与绚烂, 以及将天空映出星河的光芒。
庄园门口, 一辆辆豪车在侍者门童的引导下进入停车场,一封封精美而以金粉铺就的邀请函从车内递出。
宾客们或西装革履, 或钗裙华丽,脸上挂着体面合适的笑。他们穿过一栋栋威严古旧的豪华建筑, 踩在进口的昂贵地毯上, 迈入这场尽是名流的宴会中。
露天处,有与夏夜最为相配的泳池、冰饮、甜品台,不远处的舞台上, 歌手们唱着柔和欢快的乐曲。从露天进入宴会厅, 又是另一番景象,交响乐团演奏者和缓的宴会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 但这样歌舞升平的曼妙气氛已足够了。
“之前总纳闷江家的人为什么住这里,又旧又偏僻,现在明白了,开起宴会来果真是气势非凡。”
“那你还是不够懂,住这里还不过是因为这儿历史久。”
“有道理,但兄弟相争的历史不也挺久。”
宴会厅里,几人互相交换视线, 脸上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笑。但偏偏,有个愣头青将这样的氛围破坏,一脸疑惑问:“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瞪了一眼愣头青,道:“没收到消息么,都说江临琛要订婚了。他订婚的对象,是他表弟的未婚妻。”
愣头青终于反应过来,眼睛瞪大。
男人使了个眼色,“说曹操曹操到,喏——。”
愣头青看过去。
宴会厅门口,先望见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扎着卷发,可仍然有不少发丝卷翘在漂亮的面容旁。他脸上惯常带着笑,那笑是种诚挚天真,尤为阳光朝气,那双黑眼睛因灯光显得格外亮。他挽他们的绯闻话题中的主人公——温之皎。
她和身旁的男人一样,有着一头蓬松柔顺的卷发,在光下透着些棕。卷发下,眼睛弯弯,肌肤如玉,笑意带着些骄矜。她昂着下颌,走动时,发丝微动,唇上的珠光将她秾艳的外貌衬得更盛。丝质的红色鱼尾裙折射出流动的光,裙摆的弧度让她像盛开的玫瑰。
真奇怪,穿红裙的女人那样多,穿红西装的男人那样多,这场地里,真正的红玫瑰、红地毯、红桌布也那样多……但什么都比不上她那身裙子红,简直像一桶刚倒出来的油漆,几乎要灼伤男男女女的眼睛。
这样大的宴会厅里,在这个瞬间都静默了几秒,那些视线交错落在她身上,又全都当不在意似的移开了。略显吵闹的交谈声又响起,比之前更大。欲盖弥彰。
“姐,你在找什么?”
温随侧头低声道。
“没啊,我没找什么。”温之皎一面说着,一面仍在四处巡视,“我就是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才不是,她在找薛灼灯。
她得想办法把人盯住了。
温之皎的眼睛绕场一周,没找到薛灼灯,却先望见不远处的江临琛于江琴霜。他们站在长桌旁边,俨然是今天宴会的中心,身边簇拥着无数宾客。
江琴霜抱着手臂,像听人训话似的。她身旁的江临琛面带微笑,一身西装合衬无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框眼镜下是英俊的面容。他的手边挽着外套,衬衫外的修身马甲上坏表里闪烁着光,袖箍圈住他的臂膀,格外斯文儒雅。
温随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声,“他为什么总是像个老师。”
温之皎:“……我本来觉得很好看的,你这么说好扫兴。”
她又看了看周围,嗯,顾也没来。
得等顾也来,再挑拨离间。
不对,还是先找薛灼灯。
温之皎脑子里的任务在打架,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主次。她身边的温随倒是不用分清主次,因为麻烦已经在眼前了,他不断在应酬着前来搭讪的人,手还仅仅挽着她。
上一次宴会,他撒手一会儿,再见到她,就是鸟笼里了。
温随很清楚,今晚绝不会有这样的危机,但谁能保证会不会有变故呢?陆京择把订婚的消息散得到处都是,八成是借由这个逼她做决定。
没人比陆京择更懂怎么放烟雾弹,再一击致命。
他直觉,或许今晚过后,有些事会改变。
在应付完第四波前来搭讪的人后,温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江临琛走向了他们。
江临琛还没走到他们面前,那温柔的笑就先浮现了,眼睛紧紧凝着她,步伐快而稳健。他对她招手,自己却站在她面前,话音很轻,“皎皎,你来了。”
他看向温随,脸上的笑收回去,点点头,又伸出手臂,“我给你介绍下江家的长辈和其他宾客。”
温随:“……”
他翻了个白眼。
温之皎眨眨眼,道:“我会被唠叨吗?”
“不会的。”江临琛手臂往前伸了伸,示意她搭手,眼睛又斜睨着温随和她挽着的手臂,继续道:“今天有几样不错的甜品,相信你会喜欢的。”
温之皎想了几秒,温随却挽紧了她的胳膊,脸上带着笑道:“正好,那我和姐姐一起见见吧,上次订婚发生了意外,我们两家人都没完全认识过呢。”
江临琛的唇角动了下,透过镜片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当然可以。”
他唇抿了下,准备收回手臂,但下一秒,她的手却搭了上来。她今天也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白皙的手指在手套里变成模糊的柔软。
江临琛喉结滑动了下,从她的手指望到手臂,再到她的脸。
温之皎笑眯眯道:“带路啊。”
温随挑眉,“姐,挽两个人会不会很奇怪。”
“那我就不挽你的。”
温之皎抽手。
温随连忙挽紧,黑眸里有点委屈,“没事,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他对着江临琛扯了下唇,可江临琛根本接受不到任何外界信息。他脸上含着如春风似的微笑,走到了她身侧,低头凝视着她微笑。
温随:“……”
他内心涌上一阵厌烦。
不过是被同意挽手而已,他何必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呢?
温随垂着眼,轻声道:“待会儿你可不许喝酒,你今天都没吃什么,对胃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
温之皎看向温随,正要继续说,便感觉江临琛挽着的左手臂动了动。
她转过头,便看见江临琛的笑,“那今天可以多吃一些,我嘱咐过厨师们了,今晚的菜品甜品还有酒,都按照你的胃口做的单。”
温随夹紧她的手臂,却看向江临琛,“酒就不必了吧?”
江临琛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手指插入她的指缝,笑道:“皎皎可以看看酒水单,有没有度数,水果风味的。”
“江先生还是不要太想当然了。”温随笑了下,“想来你是好意,但未必了解我姐姐。”
“我知道,你作为弟弟更关心皎皎的身体。”江临琛顿了下,道:“可是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才好。”
温之皎“呃”了几秒,开始缩小自己的肩膀。
因为这一刻,她感觉温随和江临琛在两边越贴越紧,几乎要把她夹成夹心。
可是她努力缩小存在感,这无声的战争还是打响了。
江临琛抬起了她的手臂,轻声道:“手套有些松了。”
他捧着她的手,捏住手套边缘往上拉,直到那蕾丝重新覆住她的肌肤。随后,重新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当中,握着她的手,插入了裤袋中。
温随眯着眼,黑眸中毫无波澜,凝着他的动作。
江临琛微笑着。
温随移开视线,突然道:“姐,等会儿跟我一起跳舞吧?”
江临琛道:“开场舞的话,自然是我和皎皎跳更合适,毕竟,她目前还是江家的成员,也代表了江家。”
“我,呃,跳舞这个,我不会跳。”温之皎开始扯谎,“我太久没跳了,都忘了。”
她眼睛四处逡巡,试图抓个倒霉蛋过来让她摆脱困境。
“那好啊,姐姐,正好我也好久没跳。”温随一脸认真,“我们一块儿复习吧。”
江临琛低声道:“我还没有和你跳过舞呢。”
他俯身在她耳侧,“愿意当我的舞伴吗?”
救命,这个舞非跳不可吗?
温之皎一个头两个大,她努力抽手,但哪只手都抽不出。此刻,她再一次意识到,温随说得是对的,挽着两个人是很奇怪,她现在简直是个被押赴刑场的囚犯。
好在,很快的,他们到了江琴霜身旁。
但不好的也在于,温随和江临琛仍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温之皎看看温随,看看江临琛,最后看向江琴霜,露出了个笑。一瞬间,她看见江琴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随后,江琴霜狠狠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众人面前,这一刻,温随和江临琛也不得不松手。
江琴霜面上仍是滴水不漏的体面微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远丞的未婚妻,温之皎。”
温之皎微笑点头,周围的宾客也笑起来。
江琴霜又开始介绍温随。
温随的名字落下,倒是有人做反应,夸奖他年少有为。不过最后,落点仍然是江家也会多照拂温家几分的傲气。
这也是个好机会,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之中。
温之皎悄然倒车,试图离开人群。
但下一秒,温随便握住她的手,轻笑道:“那边有人打招呼,我先去看看。”
江临琛正欲说话,江琴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他一时间没能阻止,看着温随和温之皎离开。
离开了江家的所谓核心社交圈,温之皎这才松了口气。
她立刻推着温随,“你起开,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温随才不,抱着她的手臂,跟条大狗似的,“我得当你舞伴啊。”
“傻子才在这里跳舞,到时候踩来踩去的。”
温之皎甩不开温随,心里烦得很,又四处张望着。奇了怪了,这薛灼灯在哪儿呢,难道今天的晚宴不需要他做任务?
宴会已经预备开始,中心舞池的空地灯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温随见状,立刻握住她的手往舞池走,“姐,要开场了,来跳舞吧。”
跳跳跳,你就知道跳舞!
温之皎很崩溃。
她有些抓狂,道:“不许跟着我!”
温随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却有着点难过,“姐姐,以前你刚学跳舞的时候,都是和我一起跳的。”
那时候家人给她报了跳舞班,她刚进去,人人都说她条件气质好。结果学了一阵子,男男女女都被她踩成汤姆猫,她只能在家里和温随多练。
每当练习跳舞的时候,温随就会变得格外安静,被踩了都不会出声。
如今她这么一说,温之皎也长长叹了口气,“行行行,跳,跳完不许跟着我!”
温随点头,终于笑了下,轻声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场合和你跳舞。我也学了,我跳得很好了。”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漂亮的脸照得有黯淡。
音乐响起,他拥着她的肩膀,旋进人群当中。
他扶着她的腰,在暗下来的灯光中,尽情用眼睛将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唇……脖颈,肩膀……全部凝望一遍。
她确实有些生疏了,时不时跳错节拍,踩到他或是撞到他,带着玫瑰香气的卷发扫到他的手臂或身上。
温随的喉结滑动了下,手收紧了,扶着她的腰转一圈,望见她的裙摆泛着水面波澜似的光。他的唇缓慢勾起。“现在谁能看出来我们是姐弟呢?”
温之皎感觉到腰部力量的收紧,道:“咱们一头卷发,有谁看不出来呢?”
“嗯。”温随应了一声,突然又道:“为什么我身体里没有你的血呢?”
温之皎跳着舞,脸有了些微汗,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血?”
温随在停止了舞步,将脑袋缓缓埋进她的脖颈当中,仿若天鹅垂首。他的话音有些闷,带着些压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关系呢?”
倘若他们流淌着同样的血。
倘若他们只是陌生人。
他的失神也就一瞬,下一秒,他重新抬头,恢复了天真的笑。
可温之皎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了,视线穿过人群,望向舞池外。一个侍应生戴着耳麦,端着糕点酒水走着。他低着头,可侧脸仍能看出几分冰冷的艳丽,唇紧紧抿着。
是薛灼灯!
温之皎道:“松开,我累了,我去喝水。”
暗色的灯光闪烁,舒缓的音乐逐渐喧哗活泼起来,节拍越来越快。
顾也刚进宴会厅,便望见舞池的灯光下,温之皎和温随跳着舞。闪烁的灯光每每落在她身上,便轰然在他眼中炸开一抹亮色,尤其是,她跳起舞来动作格外大,卷发飞扬,绯红的脸上有着些湿漉的细汗。
他垂下眼,拿起一杯酒饮下。
随后,顾也起身走过去。
这首曲子,再过几个节拍,就要旋转了。
顾也笑眯眯地踏步进去。
音乐的节拍越来越碎,小提琴也越来越活泼。
温随抬起握着她的手,唇抿了下,道:“姐,如果我说,我——”
她旋转起来,鱼尾裙摆飞扬。
温随最终没说话,松开手。
温之皎呼出一口气,正要停下舞步,可刚旋身便被另一只手被骤然拽住拉到某个怀抱当中。
温随愕然望过去。却见顾也不知何时已在他们身后,此刻正紧紧握住温之皎的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部。
温之皎有些晕,一抬头,却望见一张昳丽含笑的脸。
顾也!
温随蹙眉,“顾也你——”
“哎呀,小温总,好巧。”顾也昂着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弯弯,“你没有舞伴,站在舞池里干什么。”
他说着,踩着节拍,就带着温之皎跳了起来。
温之皎:“……!”
啊啊啊放她走啊!
温之皎几乎被他拎着,不得已跟着节拍,“你,你干什么,放开我!我有事!”
“不放,上一天班过来,看见你跟人跳舞,我天都塌了。”顾也握着她的手,舞动起来,唇边的笑带着得意与狡黠,“我可是很擅长跳舞的。”
温之皎道:“可我不擅长。”
她说完,高跟鞋便踩在他的脚上。
“嘶——”顾也倒吸一口冷气,却立刻笑起来,抬起脚继续跳,“没事,你踩我脚上跳。”
温之皎被激怒,“你这人,你放开我,我真有事。”
她的眼睛穿过顾也,不断追着薛灼灯的身影。
好在,薛灼灯还没脱离视野范围。
下一秒,她感觉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
温之皎愕然抬眼,却发现顾也抵着她脑袋,鼻尖厮磨她的鼻尖,轻巧的语气带着点戏谑,“跟温随就能跳舞,跟我跳舞就真有急事。唉,不仅要说有急事,还一直不看我。”
他一副十分委屈的语气,“你真有急事,不如把我当狗骑走了算了。”
温之皎:“……谁要骑狗!”
顾也笑起来,手掌贴在她的背部,轻轻贴着她的耳朵,“我带了草莓,在车上,等会儿要吃吗?要的话,就跳完吧。”
“我考虑下。”温之皎用指甲挠了下他的手背,“总而言之,你现在撒手,我累了。”
“温随还在盯着咱们呢,等会儿他肯定要过来抢。”顾也笑得跟狐狸似的,“又要旋转了,我肯定会抓紧你的。”
温之皎扯自己的手,一时间没扯动,她只能绝望地跟随着顾也的脚步继续跳,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远处的薛灼灯。
灯光闪烁,音乐速度变快了些。
温之皎努力抽手,“松开,松开!”
顾也挑眉,“就不。”
他正说着,却感觉背部被人狠狠撞了下。一时间往前倾倒了下,差点埋温之皎身上,耳边传来她的呼声还有一声冷笑。
顾也眨眨眼,望着怀里的温之皎,又转头看了眼。下一秒,他看见江临琛揽着江琴霜,心无旁骛地跳着舞,仿佛那一撞是无意似的。不过下一秒,他又望见了江临琛视线里的阴沉。
温之皎的脸还埋在他的胸里,努力推他,“你起开!呼吸不呱——”
顾也立刻后退,可胸前的衬衫已染上了她的唇印,他眸色深了些。
他身旁,江临琛与江琴霜跳着剑拔弩张的舞。
“混账东西,胡闹什么!”
江琴霜脸上有着烦闷。
江临琛踩着节拍,翩翩起舞,一脸笑意,“光谈工作多累了,咱们跳跳舞不挺好的?”
“你能不能让我少丢脸?”江琴霜脸色铁青,“眼睛都恨不得埋温之皎身上。”
江临琛听着音乐,唇边都是笑,“妈,您老端着架子干什么?好了好了,您该转身转个圈了。”
“我转你个头!”
江琴霜的耐心告罄,却还是顺着节拍旋转。
江临琛顺势,再次撞上顾也。
偏偏顾也学精了,带着温之皎一个仰身。
温之皎仰身起来,终于抽开了手,她立刻道:“我现在要——”
她话没说完,便望见江临琛和江琴霜随着音乐节拍舞动着到了他们身旁。随即,她的手被江临琛一把抓住,而江琴霜则随着舞步转到顾也身前。
这一下,直接交换了舞伴。
温之皎:“……”
救命,放她去抓薛灼灯!
受不了了,还要跳多久啊!这支舞怎么就是跳不完啊!
温之皎濒临崩溃,眼睛仍在紧紧追随着薛灼灯。薛灼灯这会儿低头看着笔记,一个转身似乎要离开宴会厅。
她立刻也想跟着走,道:“你——”
“皎皎……”江临琛的话音带着些叹息,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还以为我能和你跳上第一支舞呢。”
温之皎动了下肩膀,道:“我有些累了,我歇会儿再和你跳吧。”
“嗯,跟我跳更累吗?”
江临琛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温之皎烦躁地甩手,“我不,我就是有点——”
江临琛却笑起来,带着她旋了一圈,“你就不好奇,今天会不会出现个大惊喜么?”
温之皎:“……什么惊喜?”
江临琛低声道:“跟我跳完吧。跳完我就偷偷告诉你。”
温之皎:“……”
舞池里,温之皎眼看着薛灼灯越走越远,她几乎要跳起来。但不幸的是,舞蹈仍在继续,她跳起来,又被江临琛带着转了个圈。
温之皎:“……”
救命,她好崩溃。
顾也也有些崩溃,他望着一脸铁青的江琴霜,干笑了下,“江阿姨,好久不见了。”
江琴霜一言不发。
顾也咬牙,狠狠盯了一眼江临琛。
舞池外,温随有些烦躁地看着舞池里的混战。
一个侍应生端着托盘,从他身后走过。
侍应生放下托盘,走出宴会厅。
此时,两边的道路上几乎同时出现了两路人。
引路的人互相点点头。
他们身后的人也对视了一眼。
陆京择望着谢观鹤,手插进裤袋里,缓慢走过去,“没想到谢先生这么忙还拨冗前来啊?”
“我和远丞是好朋友,临琛过生日,怎么会不来呢。”谢观鹤脸上有着很淡的笑,仍是无悲无喜的样子,“不过我确实很忙,送完礼就该走了,祝陆先生玩得愉快。”
陆京择望了眼谢观鹤身后带着的几个安保,也笑了下,“只是送礼,何必亲自来呢?”
谢观鹤也笑,“你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不来?”
他又道:“我还有重要的东西在温小姐手上需要取。”
陆京择唇勾了起来,“她已经给我了,她说,她不想见到你,所以如果我今天见到你,就帮她转交给你。”
谢观鹤眉头微动,如黑曜石的眼睛望着他,“是么?”
“当然。东西就在我车上。”陆京择淡漠的脸上有了几分无奈,“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不然我带身上了,你稍等。”
他转头看向秘书,道:“把车上的东西取来,等会儿我亲自交给谢先生。”
秘书点头,“好的。”
陆京择又道:“看来你惹得她很不高兴,她就是这样,气极了,绝对不会搭理对方的。”
“我想这和陆先生就没关系了,难不成送她上飞机的,没有你么?”谢观鹤唇畔含着很淡的笑,眼神沉静,“文件,就麻烦你取过来给我了。”
陆京择疑惑起来,“哦,里面是文件?”
谢观鹤仍是菩萨般的笑模样,没说话,转身走入宴会厅。转过身后,他垂下眼,眼神沉了些。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回响在空气中。
陆京择拿出来看了眼,是秘书的消息,他在问到底要拿什么。
鬼知道是什么。
陆京择挑眉,望着谢观鹤和几个安保的身影。
谢观鹤啊,你用她试探我对她的感情。
我怎么就不能试探你呢?
今天,试出来了。
陆京择冷笑了声,也进入了宴会厅。
他们前后脚走入宴会厅,谁也没有再搭话,但沉默的风暴已经酝酿完。
薛灼灯低着头,欢迎他们进场。
所有宾客都已到齐。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合上。
第102章
宴会厅里人生鼎沸, 酒、食物、香薰、香水、绿植花草的香气俱拥挤着,混杂出迷人奢靡的气味交响曲。
谢观鹤刚一进场,便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众人皆知,他之前因意外受伤,在医院住了好些日子。本来他就低调, 住院后, 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如今出现不外乎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
他穿着衬衫黑裤, 手臂上挽着银灰色西装外套,宝石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华贵之气。他黑发短了些, 雌雄莫辨的面容有了几分阴郁苍白。他唇畔有着极淡的微笑, 如檀的黑眸映射着细碎的光,叫人看不出来他的笑究竟有几分真假。
即便被不少人围着,他也仍是一副淡然从容的姿态。
但很快的, 一些人就意识到, 自己凑近得太快了。万万没想到,有了谢观鹤这一樽菩萨,没几分钟陆京择这另一樽神就来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犯难。陆谢两家不对头这多年前的老黄历至今仍没翻篇, 但凡想立足,总要选好码头拜。如今他们只怕谢家的码头没有拜上,就先让陆家的记上了。
好在陆京择似乎并不在乎。他穿着大衣衬衫,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进门就往里面走,一点也不搭理试图攀援的人。他走路带风,目不斜视地掠过他们, 冷漠得像是懒得分给其他人一点关注。
而谢观鹤呢,同样也是全然未曾注意到过陆京择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这王不见王的状态,倒是叫众人放心了些。唯有一个人,偏偏就要打破这和平似的,抛出了一句散漫戏谑的话音:“哟,陆京择也来了,怎么不去打个招呼啊?”
众人望过去,却先望见一张昳丽若桃花的脸庞,再望见一双狭长而狡猾的眼睛。
——顾也。
这俩人不是向来关系好,怎么如此拆台?难不成是说笑?
一时间,众人都嘀咕。
谢观鹤语气淡淡,“见人就打招呼的是招财猫。”
顾也笑起来,“你这话说的,那我可要到处打招呼了。”
他走到谢观鹤身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狠狠拍他,“走,喝两杯去。”
谢观鹤的病本就没好透,被他这么一拍,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些红。他们走出那社交的中心圈后,谢观鹤才平静地望了他一眼。
顾也挑眉,松开手,“怎么这么弱了?”
谢观鹤懒得理他,径直往坐席走。但刚走几步,便望见不远处的舞池中,一个灼眼的红色身影被挽着旋转,鲜红的裙摆像轰然炸开的石榴,红得触目惊心。
他移开视线,径直往前走,防止那红沾染他的眼球。
顾也却已经注意到了,他笑眯眯将手臂靠在谢观鹤肩膀上,轻声道:“你也想跳舞?我刚跳完,还没过瘾。”
谢观鹤抬肩抖掉他的手,一转头,却先看见他衬衫上鲜红的唇印。他垂下眼皮,道:“看出来了。”
顾也低头望了眼胸口的唇印,嘴边的笑大了起来,“那你观察细节的能力还挺强。”
“你快把胸挺到我眼前了。”
谢观鹤语气不咸不淡的。
“怎么听出来了一点不对劲呢?”顾也俯身,看他的脸,眼里有光闪过,“你说你,人都来这里了,怎么还在这装毫不在意呢?你明知道今晚……”
他没再说下去,笑意微妙。
谢观鹤笑了下,“来了又怎么样?”
顾也跟着笑,“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顿了下,又道:“你谢观鹤也有你谢观鹤的节奏。”
这许久以前的回旋镖打过去,顾也仔细地望谢观鹤,却见他眉头都没抬一下,寡淡得像白开水。他很有些遗憾,也很有些无聊。
他很不喜欢谢观鹤这点,凡事都不能让他表情有任何变化,藏得深而无趣。还是温之皎最好玩,一点事都能叫她脸上有千变万化的动静,但这千变万化的动静却又绝对不是通往她内心的道路。仿若万花筒,是种绚丽的幻象,镜片后是什么琢磨不清。
这么想着,顾也不禁又望了眼衬衫上的唇印,却听谢观鹤的声音响起:“你把衣服裱起来算了。”
顾也:“……”
他抬头,望见谢观鹤并没回头,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猜中了他的动作。
顾也笑了声,眯着眼,“好兄弟,还是你聪明,我这就裱起来。到时候,记得来我家参观。”
谢观鹤:“……”
他没再搭理顾也这疯子,没人比顾也更会制造乐子,越搭理,他越兴奋。
宴会即将开始,侍者带领着宾客们走向各自的坐席。
谢观鹤刚走到座位上,却骤然听见顾也的话音,“哟,这座位安排,江临琛真够用心的。”
他挑眉,一抬头,那刻意躲避的红撞入眼睛。
远处,昏黄温馨的灯光下,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面容带笑,揽着穿红裙的人。他低头,扶着她的脸给她擦汗,她似乎很累,仰着头喘息,胸脯起伏,露出尖尖的下颌与纤细的脖颈,如绸缎般卷曲的发丝黏脸在她脸上。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白色的蕾丝手套在西装映衬下,在红裙的映照下,散发出纯洁而又暧昧的质感。
“好了……好了……”
温之皎无力地推江临琛的手。
真要命啊,她已经太久没跳舞了,今天一连跳三场,别说找薛灼灯了,她现在都找不着北。
江临琛握着手帕,揩去她泛着薄红的脸上的细密汗珠,低声道:“都是我不好。”
还敢说呢,刚刚死不撒手的不就是你!
温之皎瞪他一眼,他见状,又笑起来。
江临琛道:“该入席了,你可以提前看看节目单,或许会有你喜欢的。”
温之皎没说话,只是摆手。
看什么节目,她现在只想坐会儿喝点吃点歇会儿。
温之皎脚步虚浮地被江临琛带到席位上坐下,一坐下,她就是连喝两杯冰饮,发出了长长的喟叹声。
很好,快复活了。
温之皎幸福地想。
她拿起第三杯饮料,却见温随走了过来。
温随先对她笑,又有些委屈,“姐,我的席位离你好远。”
温之皎还没说话,却听江临琛道:“座位已安排好了,临时调整的话不太好。”
温随闻言,望了眼他们的席位。
典雅的圆桌上只有两张椅子。
看来,江临琛是想在这里过二人世界了。
温随心里冷笑了声,黑眸却显出些诚挚,“没事,我看你们这桌再加几张椅子都绰绰有余呢,再说了,江总难不成连我们姐弟都要拆开吗?”
他低声道:“姐姐,你说呢?”
温之皎:“……”
她看着面前的冰饮。
不太好,又要吵架。
江临琛笑了声,道:“这是为江家的人准备的,我很想体谅你,可不合规矩。”
“生日宴还整那么多规矩啊?”
一道带着点挑衅,又带着几分快活的话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江临琛望过去,是顾也。
他脸上微笑不变,“倘若这只是我们私下聚会,大家当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但这毕竟不只是我的生日宴,不是吗?”
“但我姐,不也只是江远丞的未婚妻,也是我姐姐,不是吗?”
温随唇扯了下,望向江临琛。
江临琛的眯了下眼,还未说话,顾也便插话了。
“我看江阿姨和长辈们都坐另一桌呢,你们俩独享一桌都不孤单吗?”顾也煞有其事,抬起下巴,又道:“你是寿星,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宴比什么都好。”
江临琛的唇动了下,眼神沉了沉,“我看——”
“你,加张椅子。”
顾也转头看向身后的侍者道。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附耳在跟着的秘书旁说了几句话。
随后,顾也便站定在桌旁,一锤定音,“这事就么定了。”
“你在我江家,定你顾也的事?”
江临琛脸上没好表情了。
顾也看向温之皎,话音带着愉快,“皎皎,喏,我助理去拿草莓了,待会儿你可要好好尝尝。”
他话音落下,江临琛的眼神便立刻钉了过来,声音却很温柔,“佣人们也摘了新鲜的。”
温之皎:“……”
她看面前的冰饮,不说话。
不好,要出事。
江临琛站起身,道:“还请顾总自重,不然,我就——”
“我听说,你觉得孤单,特意请我过来坐坐?”
江临琛话说一半,便被一道温润的话音打断。他看过去,却见谢观鹤缓步走了过来,唇畔含笑。
见了鬼了,顾也是铁了心把水搅混。
江临琛脸上的微笑有些绷不住。
温随见状,眉头死死皱着。
温之皎迷惑起来,望了眼谢观鹤,却正好对上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搭理他。
谢观鹤收回了目光,手指捻着红色的流珠。真奇怪,这样名贵的,来自于天然的红,竟也变得逊色了。
顾也笑眯眯道:“是呢,毕竟都是哥们,他就喜欢热闹呢,是不是?”
“确实热闹。”
一道清冷的话音响起。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望过去。
座位席的另一侧,陆京择缓步走了过来,将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他的视线停在温之皎脸上。
温之皎:“……”
她开始研究冰饮杯外的水珠。
坏了,这下怎么办!
“我的助理说,你想和我聊聊旧城区那块地的事?”
陆京择笑了下,道:“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聊?”
顾也望了眼陆京择,又望了眼谢观鹤,最后看向温随,道:“看来小温总比我还喜欢热闹。”
温随暗自咬牙,却还是笑道:“也没想到能这么热闹。”
原本,他想的也不过是,就算自己不能跟姐姐坐在一起,也绝对不叫江临琛得到好,才特意想法让陆京择过来。万万没想到,顾也竟也叫了谢观鹤过来。
江临琛深呼了口气,镜片下的眼睛弯了弯,“没想到,我这么有脸面,让大家齐齐为我庆生。”
侍应生识趣地加好了椅子。
顾也大笑起来,“人多好啊,热热闹闹的,是不是,皎皎?”
温之皎:“……”
她将饮料一饮而尽。
真坏,快要死了。
喝完最后一杯吧。
陆京择率先入座,直接坐在她的另一侧。
顾也“啧”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陆京择旁。温随垂眼,坐在江临琛旁边。一时间,温之皎目前最烦,最不想打理的谢观鹤,就偏偏坐在了她的对面。
温之皎扶着额头,有些崩溃。
救命啊,这绝对是噩梦。
宴会已然开始,江家的致辞在中场,所以舞台之上,炒气氛的表演团已经上场。
温之皎正想松口气,可偏偏,该死的助理把该死的草莓端了过来。满桌的甜点零食与饮料当中,那草莓沁着水珠,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顾也支着脸,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白瓷骨碟,狭长的眼凝着温之皎,含笑道:“尝尝这草莓吧,我来之前特意摘的。”
一瞬间,原本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场面仿佛摩擦出了静电,空气充满了火花。他这完全为了搅局的话,完全起了效果,率先反应的是江临琛。
“怎么,顾总种出来的是金子不成?这草莓提了多少次了。”
江临琛的身体靠着椅子,手指敲击着桌子。
温随眨眨眼,道:“是很酸么?但凡是酸溜溜的水果,她都喜欢。”
“是挺酸的啊,虽然不是金子,但谁让皎皎喜欢呢?”顾也歪着头,将草莓推到温之皎面前,“我记得,江远丞半夜驱车来摘过,还是订婚夜前呢。”
一句话落下,原本就火花四射的空气几乎要爆炸起来。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顾总何必在今天提这些伤心事呢?”
江临琛垂着眼。
温之皎几乎想抱头尖叫,抬起头就像踹顾也,可下一秒,她的腿上便伸过来一只手狠狠压住了她的腿。
她惊住,望了眼陆京择。
陆京择一只手抵着下颌,目视前方,表情淡漠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仿佛置身于这场争风吃醋的风波外。可他的手却紧紧扣着她的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她的膝盖,仿佛那是个扶手。
……死流氓!
温之皎咬牙,挪了下腿。
陆京择的手便更用力,指间划过她的膝盖。
温之皎因那酥痒情不自禁地“呃”了声,这动静便立刻被江临琛捕捉到,他转过头,看她。
谢观鹤的手指捻着流珠,老神在在。
“皎皎,没事的,不用难过。”江临琛的手伸到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手指钻入她的指缝。他面色如常地看向顾也,道:“顾总说话能否注意些呢?”
顾也望了眼陆京择与江临琛隐没在桌下的手,突然笑起来,他拿起叉子,叉入草莓种。点点红色汁液飞溅,他倾身抬手,手臂越过陆京择面前,将叉子递到温之皎面前,“生气啦?不生气,该吃吃该喝喝。”
他倾身,衬衫上那红色唇印便愈发显眼。
温随立刻眯起眼,抬手攥住顾也的手,道:“顾总,请自重,你忘了么。像你说的,我姐是江远丞的未婚妻。”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温之皎感觉膝盖被陆京择用力攥住,而手上传来的力度也更大。
温之皎:“……”
谁、谁来救救她!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了。
“各位有需要酒水点单的么?”
那声音音调没有起伏,显得有些硬邦邦。
——这声音!好像是薛灼灯!
温之皎抬头看过去,瞬间,她望见一个低着头的侍应生。他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前,黑发下,她只能望见他笔挺的鼻子。
她眯着眼,道:“抬起头来。”
对方愣了下,却重复道:“您需要点什么酒水么?”
温之皎却紧紧凝着他,“抬头,我要看你的脸。”
陆京择挑眉。
江临琛眯起眼。
一时间,连温随和顾也也转头看过去。
谢观鹤抬头,扫了一眼。
薛灼灯:“……”
剧情任务明明没说他们会坐在一起的。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一时间有些慌乱,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就在他抬头的一瞬,舞台之上喷射出绚丽的干冰,无数亮片骤然也洒落,满堂喝彩声响起。
“接下来,大家休息一下,之后请江女士致辞。”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发出巨大声响的舞台。
就是这一刻!
薛灼灯捕捉到机会,迅速端着托盘撤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事温之皎。
现在必须要追过去!
温之皎抬手掰陆京择的手,用指甲狠狠抓他手,又抬起脚狠狠踩江临琛的脚,瞪了一眼江临琛。她用千钧之力站起身来,一时间,陆京择与江临琛都松开了作乱的手。
她道:“我去趟洗手间。”
温之皎说完,一扭头就离席。
陆京择抬手捻起一颗草莓,手背上几条血痕格外显眼。
他看向顾也,道:“是挺酸的。”
顾也眯着眼,笑了下,“陆先生喜欢就好。”
江临琛抬手,望了望掌心里留下的蕾丝痕,笑着没说话。
一个人走到谢观鹤身旁耳语几句。
谢观鹤点头,又道:“失陪,临时有个电话。”
他说完,翩然起身离席,走了几步,他才看向鞋尖留下的痕迹,又看向温之皎离开的方向。他垂眼,迈步。
第103章
薛灼灯溜得很快, 跟兔子似的,一眨眼就跑了出去。温之皎拔腿就追,穿过层层宴席桌外, 追出去时却有些懵住了。
坐席区在宴会厅的深处,坐席处还有各种甜品餐品自助台。此刻,不少穿着侍应生服装的佣人四处走动。
她四处张望, 看到一个身影正从另一个通道走向坐席区, 就是他!
温之皎抬起腿,大喊一声:“薛灼灯, 你给我站住!”
那侍应生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温之皎追过去,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秒, 她望见一张陌生的脸。
对方呆滞地看着她,手上的托盘酒液微微晃动。
——认错人了?
温之皎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又不敢置信似的, 看着他道:“你——”
“温小姐, 止步。”
一道淡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温之皎松开了手,转过头,却望见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对方凝视着她, 如白瓷般的手指捻着流珠,在昏黄的灯光下,仿若画中人走了出来。
谢观鹤?干什么?
她春游被骗的事,她记着呢!
她不会消气了!
温之皎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视,擦过他的肩膀就走。她雪白的脸上冷而艳丽,步如此轻盈, 发丝和裙摆扬起弧度,无声地逸散出淡淡的香气。
可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攥住。
是谢观鹤的手。
侍应生转身缓慢离开现场。
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他要去送酒。
侍应生眼神呆滞地凝视前方,眉心闪过一丝蓝光,脑中此刻只剩一个意识。
他要去送酒,他必须要送到。
走廊两边是准备宴会物品的储藏室,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侍应生穿过走廊,越过一桌又一桌宾客,最终,停在最中心的一桌。
“您方才点的酒。”
侍应生语气毫无起伏。
宾客的手放在桌上,手指骨节分明,只可惜手背上却有几丝血红,他敲了下桌面,“放这儿吧。”
侍应生点头,将酒呈上,又开始将桌上的甜品撤下,换上新的。
酒刚上来,江临琛便站起身,笑道:“我也该去后台为致辞做准备了,先失陪。”
“现在才做准备会不会太晚了?”顾也笑道:“看来是跟我们待一块儿待烦了吧?”
陆京择端起酒杯,对江临琛点头示意,一派从容,手背上的红色抓痕倒映在江临琛的镜片上。江临琛唇动了下,话音温和,“陆先生看来是过敏了,少喝些酒比较好。”
陆京择闻言,将酒杯放在桌上,也望了眼手上的伤口。
他表情淡漠,道:“女朋友抓的,她比较调皮。”
江临琛笑了下,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领出来见见。”
“对,正好。”顾也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一副悠闲姿态,“我看皎皎平时也不怎么参与社交,到时候让她和皎皎认识认识。”
“等订婚了,一定带出来见。”
陆京择皮笑肉不笑。
江临琛转身,翻了个白眼离开。
顾也笑道:“看来很自信,觉得求婚一定成功啊?”
“不敢。”陆京择挑眉,又道:“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女朋友了。”
顾也望了眼谢观鹤空荡荡的座位,笑起来。
他道:“你想你女朋友,你女朋友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很多人陪她玩呢。”
温随眉眼弯弯,“我姐姐就是,永远不会孤单。”
陆京择的手指又敲了下桌面,没说话。
一旁忙活上甜品的侍应生放好最后一碟甜品,端起托盘,对他们点头。随后,他转身离开。在转过身的一瞬,一点蓝光从他的眉心抽离逸散在空气中,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周围。
嗯,他走神了?
侍应生带着些懵懂,离开坐席区,穿过层层走廊。
走廊中的一个房间里,薛灼灯长长舒了口气,却又听见了系统的提示声。
[酒已成功送到陆京择面前]
[世界系统后台权限点:0]
[除却任务所需要的【操控江琴霜宣布订婚消息】赋予的权限外,您今日无法再使用系统能力。]
薛灼灯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垂下眼睛。
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只要操控江琴霜宣布消息,陆京择自然会去找温之皎问个清楚。届时,药效发作,他们的事也绝对会被所有人撞见。
薛灼灯这么想着,却感觉到室内的气流变得如此阻塞。
他黢黑的眼眸认真凝着笔记本。
他不能让她,被取代。
他不能任务失败了。
所以,现在这样,是必须的。
薛灼灯想。
他打开门,低头,抱着托盘快步穿过走廊,拐弯。望了眼远处一对男女的身影,又迅速转身,走向领一个方形。
毛绒的地毯上印着规律繁复的纹路,各式各样的灯光妆点着这奢华的宴会厅,从窗边,几乎能望见窗外,整个庄园被无数的灯光映照得仿若真空的白日。
温之皎一边甩谢观鹤的手一边走,谢观鹤便跟在她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闲庭信步,淡然自若。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温之皎眼看冷处理毫无用处,终于崩溃,转过身喊道:“你到底想干嘛啊!别跟着我!我不想理你!松开手!”
她恨不得把尖叫当标点符号用,但碍于周遭还有不少侍应生,她不得不忍住。
温之皎现在显然气极了,眼睛里都是愤怒的火焰,唇翘着,贝齿上下压着。光给她的发丝染上光泽,也映出眼里的光。
谢观鹤抬起手指,却没松开手,他道:“温小姐,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温之皎深呼一口气,强压怒气,“松开手。”
谢观鹤轻声道:“我让你待在病房里,你将密钥还给我。”
“你还敢说这个?”温之皎抬起腿,很想踹他一脚,却咬牙忍住了,道:“你把我骗出去了。”
谢观鹤笑了下,“玩得不开心么?”
他又道:“若只是逛逛公园,又算什么郊游。”
“你少在这里跟我狡辩。”温之皎眯着眼,“我玩得开心不开心,和你把我骗出去没有关系。我懒得理你。”
谢观鹤黑眸动了动,探身,低头看她,“密钥呢?莫非,你已经弄丢了?”
“什么?”温之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少诓人,在我手上呢。”
谢观鹤的唇弯了下,“既然还在温小姐手上,我也如约完成了约定,那——”
他话没说完,却感觉手上传来温热。
谢观鹤低头,望见她用一只手努力掰他的手指,
他喉结微动,松开了手。
下一刻,她后退几步,抬手指他。
谢观鹤低头凝视她的手指,又看她,看见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珠里连情绪都散去了,像只不笑的猫。
她道:“在我包里,我没带出去,要么你回去翻我包自己拿,要么明天我叫人送给你。我现在很烦,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理你。”
谢观鹤的手指攥紧了流珠,眉头蹙起。
他喉咙间竟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连气流都不曾有。
谢观鹤抬手,可温之皎说完话便已然转身,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话,有什么动作,有什么反应。她脚步匆忙,发丝在风中扬起,仿佛一只振翅的蝶,轻盈却也有力地奔走。
谢观鹤收回手,他闭上眼,抚摸着的流珠。他的指尖一颗颗捻过珠子,苍蓝色的筋根根蛰伏在几乎透明的肌肤里,细微的“咔啦”声毫无规律。
昏黄的光落在谢观鹤苍白的皮肤上,并没有带来半分温度。
不多时,几名在暗处的人走到他身旁。
他们在等他行动。
他要做什么行动呢?
理智告诉他,是离开。
他没有理由不离开,或者说,他也没理由来。
再往前推,从一开始推。
他不该答应让她住在病房,不该答应春游,不该推裴野那一把,不该送她上飞机,不该拦住陆京择,不该将那把枪放入匣中。更不该在这一切结束后,让小秦联系她取病房的东西,联系不上,他可以处理的那些,他却又让小秦尽数送过去……
已经有太多端倪,太多不该。
正好,密钥拿到,也该结束了。
谢观鹤分得清楚该与不该,他分得太清楚了。
流珠摩擦出来的“咔啦”声停止。
谢观鹤终于道:“礼送到了,也该走了。”
他说完,脚步却没有挪动。
灯光落在毛绒的地毯上,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很快,急促的脚步奔过来,将地毯踩出了灰尘。那灰尘散发着金色的光辉,又飘然落下。
在哪儿,薛灼灯到底在哪儿,他到底又要干什么?
温之皎喘得有些厉害,四处张望着。这一刻,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毕竟在这里住了多年,对这里十分熟悉,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一层找不到了,难不成要去二层?
可是二层的话,除了通往一层舞台的通道,剩下的全是给宴会表演人员的后台休息室,要一间间找过去吗?
温之皎四处看着,脑子乱成一团,一拐弯,撞进一个怀抱里。
她“嘶”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却先被按住。
“嗯,准备下放了,好,挂了。”
冰冷的话音响起。
温之皎抬头,望见一张挑着眉,眼里带点笑的脸。
是陆京择。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此刻都识趣后退了几步。
她蹙眉,陆京择按着她肩膀的手抬起手指,点了下她的脸颊。
温之皎拍他的手,“让开,我不舒服,要去休息。”
“嗯,我也不舒服,要去休息。”陆京择的笑到了脸上,“跑得这么急,有鬼在追?”
“对对对。”温之皎绕开他,她现在真的十万火急,“我走了。”
她刚越过,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拥到怀里。
温之皎暴怒起来,“你——”
可陆京择却低头,埋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
几秒后,他亲了下她的额头,话音沙哑,“去吧。”
温之皎眨眨眼,反而有些懵,“这么好心?”
陆京择唇弯起来,心情极好似的,“是啊。”
他深深地凝她,“宴会结束,我接你。”
“随便你!”
温之皎感觉屁股着火,一溜烟窜走。
天要亡她。
死薛灼灯,到底在哪儿!
难道,难道今晚他确实没有任务?
那今晚,她几乎没空做自己的任务,满场找他岂不是错误决定?!
温之皎有些崩溃,她缓缓往坐席区走。
当她穿越过长长的廊厅,却一眼望见舞台上的巨幅屏幕播放着江家旗下那些集团的广告,其中还穿插着舒缓的音乐,右下角则是五六分钟的倒计时。而巨幕之上的二楼,江琴霜与一群西装革履的安保穿过回廊,跟在安保队伍末段的是个黑发青年。
他低着头,皮肤白皙,即便是极为遥远的距离,但她依然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人是……薛灼灯。
为什么,他混在了江琴霜的队伍里?
江琴霜还有几分钟就要致辞了,他难道要整点暗杀吗?
温之皎脑子一团糊,但突然的,她瞪大眼。
等下,订婚。
如果她和江临琛的订婚消息是薛灼灯制造出来的,那是否说明,他今晚的真正任务,是让这个消息坐实?那最好的方法,是让江家现在主持大局的江琴霜亲自宣布。
这一瞬间,她的眼珠凝滞在那巨幅屏幕上,脑袋微微倾斜了下,像是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这样的陌生,仅仅几秒,她立刻迈步跑向坐席区。
今晚浪费了太多体力,当回到坐席时,她几乎快眼前冒星了。
此刻坐席上只有一个温随。
“姐,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累。”
温随有些担忧。
温之皎顾不上喝水,也顾不上回应温随的话。她直接走到他身前,用着近乎命令的语气道:“帮我切断宴会厅的电源,总控制室在三楼或者四楼,我记得不太清。”
“什么?”温随蹙眉,有些着急地扶着她的肩膀,凝着她此刻毫无表情的脸,“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
“我要毁掉这场宴会,”温之皎像是才想起来笑似的,笑了下,眼里有着天真而任性的光,“江琴霜之前就老为难我,有什么比她致辞时,这里大停电更糟呢?”
温随抿唇,“姐,你告诉我,我就——”
他的话音骤然停止,因为她突然低头,凑近了他。她她抬起手,扶着他的脸,脸上没有任何情欲,用那双如琉璃般的眼珠凝他。她的鼻尖皱着,像动物确认另一只动物地嗅着他的味道。
这嗅闻的动作,让温随一瞬间便忘却要说什么,也忘却时间与空间。他张着唇,眼珠颤动着,理智的门被轰然踹翻,所有不堪的场景如浪潮翻涌而出。
温随的声音颤得像摇摇欲坠地藕丝,“我身上有味道吗?”
温之皎的手指挠了下他的脸,紧紧地凝他,唇角的弧度纯真而甜美,却避而不答,“听话。要快点。赶在她上台前。”
温随喉结滑动起来,点头。
她直起身,他便立刻起身大步大步离开。
温之皎深呼一口气,她缓慢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灌入喉咙,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回响在喉咙,又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她看着微信里的联系人,一个个下滑。
滑了几下,她便直接将手机扔到桌上。
丁零当啷声响起,那手机和边缘的盘子,节目单一起掉落在地上。甜点滚落在地上,盘子四分五裂,手机压在节目单上,毛绒绒的球与节目配图的动物形成鲜明对比。
温之皎抬眼凝视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5:08】
舞台上响起和缓的音乐,麦克风与音响设备的试音嗡响隐秘其中。
通道的门合上,江琴霜与安保们走下通道,越过一台台操控器以及操控他们的人。江琴霜在望着手机里的稿子,秘书在一旁汇报着宴会事项以及之后的日程。
薛灼灯跟在队伍的尾端,反复寻找着契机。
改变意识,效果只有三分钟。
他必须在她上台后使用。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江琴霜,也盯着后台屏幕的倒计时。
【4:49】
温随脚步匆匆地爬上楼梯。
显然,江家对这次宴会十分重视,层层楼都布置了安保。他不得不改从安全通道进入,但安全通道的位置在宴会楼依傍的楼层。
他一刻没有停,卷曲的头发黏连在他的脸上。安全指示牌的莹莹绿光落在眼里,反射出奇异的光芒,他踏步踩过阶梯奔去。
温随感觉有火焰在喉咙中灼烧。
可他全然忘却,此刻,他脑中只有她的话。
听话。要快点。
他只剩下她的命令,一切的优先级都是完成它。
再次翻上一层楼,又是熟悉的安全指示牌。
那绿光此刻照在他手表的倒计时上。
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
【3:48】
谢观鹤走出宴会厅,穿过此刻空落落的露天宴会区,泳池倒映着灯光、月光、霓虹的光芒,五光十色混作一团。
他抬头,发现天空一片墨蓝,薄薄的云朵随风飘过,黯淡的星星闪烁着。
原来泳池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圆盘形状的装饰灯。
谢观鹤没有再回头,踩在柔软的草坪上,一路向外走。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道:“刚刚泊车的人说,我们的车被其他车挡住了。”
谢观鹤转头,“所以呢?”
保镖道:“现在很难挪车,恐怕我们需要绕路”
安保人员们也配备了专门的车,但他们的停车场并不在宴会厅前,而是在庄园门口。江家庄园占地面积极大,走过去,也的确是绕远路了。
另一个安保人员道:“那附近似乎没有检查过。”
谢观鹤做事从来心黑。
难免会有些人做事不干净。
之前在医院里,便有人试图潜入。
安保道:“可这里是江家,想来没人敢在这个场合做什么。”
谢观鹤道:“通知对方挪车。不挪就砸了。”
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宴会厅上的钟楼,分针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2:38】
温之皎的眼珠有些发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承受不了那该死的倒计时似的。她站起身,又俯身捡起手机。
随后,她扭头,转身往外走,穿过层层坐席。她不能在这里待着,空气太浑浊了,她呼吸不过来了。
她要走到宴会厅门口。
假如,温随能成功,这里会一片漆黑。
到时候一定会有骚乱,说不定还有踩踏事故。
她等灯一黑,第一个跑回房间睡觉,明天去医院交任务。
假如,温随没成功,她的猜测对了,江琴霜会被薛灼灯操控着宣布订婚消息。
那她,也要立刻跑出去,连夜叫车回公寓睡觉。
反正到时候也没辙,睡一觉再去医院。
假如温随没成功,她猜得也不对,无事发生。
那她,就回房间睡一觉庆祝下。
任务虽然没完成,但也没发生莫名其妙的订婚。
哦还得去医院。
温之皎对自己点头,觉得自己真有主意
她穿过人群,走到宴会厅门口,仰头看着吊灯。
并没有风吹过,可那吊灯却轻轻摇晃着。
【1:38】
温随穿过三楼,一间间房间地拧,顾不得关上。可一路走到最深处,再拧开,却仍然是一间空房间。他的脸上一片潮红,汗水从眉毛滑到他的眼皮上,当他眨眼时,那汗珠便顷刻刺伤他。
他的呼吸冒着粗气,他转过身。
不在三楼。那就只剩四楼了。
温随转过身就跑,他几乎要摔倒,下一刻却立刻摸上墙壁。
他走出三楼,望向四楼的楼梯。
层层叠叠的阶梯隐没在黑暗中,唯有泛着绿光的指示牌散发着光。
【00:45】
陆京择靠在车内,车窗没有关,夜晚的风湿润而凉快。
他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望着手机里的对话。
【ljz:宴会待够了没。】
【ljz:什么时候出来,跟我说声。】
【ljz:不然我叫人抓你出来。】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温之皎根本没空看手机,她的鼻间沁出了些汗水,一阵阵热意从脸颊开始蔓延。她突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舔了下干涩的唇。
好难受,自己是发烧了吗?
为什么有点晕?
还是空调没电了?
温之皎蹙着眉头,抬手叫过来一个侍应生,拿起托盘上的冰饮就喝。可不知为何,冰冷清甜的水液落入喉咙里,顷刻间就被肺腑的热蒸发了似的。
她清了下嗓子,将杯子放回托盘,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00:19】
四楼所有的房间都已被打开。
那就,只剩下一间了。
温随眼前有些模糊,他抬手,将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与漂亮的眉眼。此刻,汗水近乎浸透他的衬衫。
他脚步有些踉跄,却提着最后一口气,奔到门前。
他拧下把手。
“咔嚓——”
把手没能拧动,唯有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
门锁了。
温随无力地笑了下。
这愈发证明了,这里应该就是配电室。
温随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抬起腿踹门。
【00:05】
“差不多可以开门,准备上台了。”
后台的人吩咐工作人员。
江琴霜放下手机,整理好仪容。
就是这一刻!
薛灼灯抬起手,时间在一瞬间停止,蓝色的光屏浮现在她眼前。
几行蓝色的字闪烁着跳过。
【修改江琴霜意识已启动】
【修改结束时间:3分钟】
蓝字消失过后,一点蓝光逸散在空中,又落在江琴霜的眉心。
她的表情消失了一瞬,眼睛有了些呆滞。
“咔嚓——”
门被猛地踹开,迸发出一声巨响。
温随气喘吁吁地扶着门,一眼便望见配电室里无数的总闸开关,各种仪器散发着荧荧的蓝光。
黑暗之中,一个身影站在室内,望着他。
温随惊愕地睁大眼。
【00:00】
江琴霜缓慢走上演讲台,她扶着麦克风。
她道:“今天,不仅是临琛的生日宴,也是——”
“嗡嗡嗡——”
尖锐的噪音骤然响起。
下一刻,灯管一盏盏灭掉,整个宴会厅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
那黑暗仿若火焰,一窜而上,覆盖了整栋宴会楼。
一片哗然声响起,如浪潮有内到外。
【完成任务:搞砸生日宴】
温之皎站在黑暗中,听见心重重落下,也感觉到火焰缓缓窜起。
她拉开门,一阵夜风吹了进来,可这风却让她更热。
温之皎走动了几步,喉咙间便溢出些难忍的声音。
完蛋了,她现在的反应,似乎不太对。
她想。
温之皎咬牙。
该死啊,这个薛灼灯!
怎么还是中了招!
她捂着脸,匆匆走出宴会厅。
住宅区在附近,她现在要回房间。
万一在附近倒下,就完蛋了!
夜色下,一场混乱由内之外,不仅是着突如其来的停电,更因为宴会楼外,其他那些楼的楼层也突然一盏盏灯按下了。
灯火通明,华丽奢靡到映亮了天空的江家庄园,在此刻骤然陷入全然的黑暗。宾客们拥挤尖叫,庄园外走动的安保和佣人们也全都脚步匆忙起来。
一个更为恐怖的消息在一瞬间完成传递。
“马戏团关着的狮子跑出来了!赶紧躲到楼里!”
“所有人,全部去就近的建筑!”
“报警了吗?救命!狮子放出来了!”
谢观鹤被身边的安保们簇拥着,周遭四处是驱车或是不知道在急匆匆奔跑的人。
“如果狮子真的跑出来了,可能会在宴会楼附近,我们还是赶紧绕开吧。”
安保道。
“不好!”一个安保急匆匆地跑到谢观鹤身旁,“不仅是狮子,各种动物都放出来了,电路还走火了!”
他道:“秦姐安排了人接应,车已经开过来了。”
谢观鹤抬头,果然望见,一辆车正缓慢开过来。但在人群与乱糟糟的车流中,行进地十分苦难。
谢观鹤点头,“走。”
他刚抬脚,可流珠却在骤然间滑落下来。
安保俯身,却被谢观鹤按住手。
随后,谢观鹤俯身,亲自拿起念珠。
下一秒,他起身,却一个侧身离开了。
一名安保瞪大眼,“谢先生。”
其他安保也惊慌起来,连忙去追。
但周遭的人实在是多,一片拥挤中,几人竟然没挤出重围。等他们钻出去时,周围的人流已经少了许多,路灯下,人人的脸都变得模糊阴暗。
其中几个安保互相看了眼。
一个安保道:“我现在去通知秦姐。”
另一个点头,道:“我去再找找谢先生,实在是太危险了。”
剩下两个安保也道:“那我们分头行动”
他们急匆匆穿过人群,逡巡在一栋又一栋建筑当中。此时,慌不择路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这场莫名其妙的暴乱似乎也快平息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建筑前。
一人才道:“增援到了,已经设卡了,你去搜那片。”
另一人点头。
夜色下,江家那古旧的建筑仿若城堡,陷入一片暗色当中。突然的,一栋栋楼灯光尽数亮起,仿若一片春风,让光的花朵尽数绽放。
一队又一队的人穿过建筑。
他们没有穿着江家的制服,俱是常服,四处搜寻着什么。
谢观鹤隐匿在建筑中,望着他们,长长叹了口气。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是小秦的信息。
“车已经过去了,届时会停定位楼的后门。”
“尽快。”
谢观鹤回复。
他望了眼周遭。
灯光已经尽数亮起,让他终于看清他在何处。他很少来江家的庄园,但他记得,江远丞刚回A市,就是在这里开的接风宴。
这应该是主住宅区。
他心里有了谱。
谢观鹤观察着建筑的构造,穿过层层厅堂,一路走向深处。那里应该有花园,通往花园的地方,就是后门。
他的脚步平稳,面上毫无表情。
“叮——”
他路过电梯,却听见轻微的声响。
谢观鹤蹙眉。
难道,这么快?
他望过去,却望见电梯门里,一片鲜艳的红闯入眼帘。
温之皎半躺在里面,闭上眼,攥着包,呼吸急促。她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像没有,唇张着,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绯红的脸上,像是蜡泪一般,凝结着这张漂亮得不可方物的雕塑上。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
几乎一瞬间,他猜出来了。
她醉了,或者,中了药。
跑回了这里,电恢复,她上了电梯。
意识不清。倒下。
电梯反复升降。
谢观鹤移开视线,捻着流珠,闭上眼。
他没有时间,他要尽快离开。
尽管,如果他不来,就不会如此。
他捻了几秒,转身,进了电梯,按下层数。
电梯缓缓升起。
谢观鹤俯身,扶住温之皎。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依赖,又像是只有她是依赖,几乎顷刻间便缠绕而上。
“好难受……难受……”
温之皎迷糊地睁开眼,如菟丝花,一路攀附。
她仰着头,努力想去看面前的人谁。
重影的人脸晃动下。
一张如冷玉菩萨的脸浮现。
“……谢……观鹤?”
温之皎的大脑和唇同时冒出这样的字句。
她看见,或者是听见他“嗯”了声。
随后,温之皎看见他抬起手,把她手里的包拿走了。
温之皎迷茫地歪头,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疑问,热意促使她除了喘息外,无法思考。于是,她睁着懵懂的眼睛,脸色绯红地望着谢观鹤打开了她的包,他翻找东西的声音咔啦作响,随后,他摸出了一个模样奇怪的东西。
谢观鹤拿出密钥,道:“找到了。走了。”
温之皎:“……?”
她的大脑无法思考,可下意识道:“你王八蛋!”
谢观鹤笑了下。
电梯停在了某一层楼。
他知道,这应该是她卧室在的地方。
谢观鹤道:“走了。”
他重复。
把她扶出去,下楼,坐车离开。
密钥,他拿到了。
这悬而未决的理由,也解决了。
他不该在和她有任何接触。
谢观鹤总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
他该走,他不该看她。
“嗡嗡嗡——”
信息传来。
谢观鹤看了眼,是小秦的信息。
“车已经快到了。”
他没有回复,深深呼出一口气。
谢观鹤眼神冷而沉,扶着温之皎的手,将她扶出电梯外。随后,他四处看了眼,很快,便找到了卧室。
推开门的一瞬,他几乎能闻到久未住人的气息。
即便这里的一切都干净又整洁。
谢观鹤将温之皎抱到沙发上,随后起身,但下一秒,手腕传来了勒感。
他怔住,低头,发觉她紧紧攥住他的流珠。
温之皎似乎已经难受得失去了意识了,身体蜷缩着,肩膀颤抖,泪水和汗水融合在一起。它们在她脸上有着晶亮的光芒,她眯着的眼里汪着水,喉咙里有着些呜咽。
他听见她很小声,有些无助的声音:“难受,难受……帮我……”
谢观鹤的喉结滑动。
他道:“松手。”
他确信他说了,可没有声音从他喉咙间溢出。
温之皎紧紧攥着他手腕上的流珠,她甚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攥着什么,她只是需要攥住什么。
他很清楚。
“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谢观鹤闭上眼,随后,他半跪在沙发上。
梦魇多年欲望的在此刻全然混淆了。
食欲,情欲,亦或者两者从来相连?
蛋糕,昏暗的电梯,食物的香气,她身上的响起。红色的裙子,阳春面,飞下笼子的一瞬,照片里模糊不清的面容,糖果……?
太多记忆与意象混淆在一起。
鲜红的裙子在她身上仿若彻底绽开的石榴花,他在这花朵地下,像是在看那未来会结成的石榴。石榴成熟时,裂缝中的殷红能灼伤人的眼睛,每一颗籽里都是鲜甜的汁液。
温之皎仰着头,白皙的手指情不自禁插入了谢观鹤的发丝中。她的大脑被侵蚀殆尽,喉咙里有很小的声音,像是被人踩了几脚的猫儿似的,长长的吟哦。这一刻,她忘记了对身下的多么生气,手指像是安抚狗似的,轻而温柔地挠他。
窗帘被风吹动,树影倒影在墙上。
石榴裙上,石榴的汁液已尽数迸溅。
温之皎的唇张着,急促地呼吸着,身体僵直一瞬,眼前一片混黑。在一切晦暗前,她望见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此刻有了汗水,眼尾微红,鼻尖与唇上晶亮。他的黑眸很湿,凝着她,此刻弯着,不是笑,而是一种平和。
他的确很平和。
他不该做的事,都都做了。
这一次,再压也压不住了。
仿佛画画,压着描摹,可终究斗了下,鲜红便洇湿一大片。
谜底从来都在谜面上,受不得也得受。
谢观鹤拿起手帕擦了擦脸,最后,从口袋里拿出密钥。
“咔啦——”
拉链声响起。
他将密钥放回她的包里。
这一次,他亲自交给她。
谢观鹤看向她,轻声道:“就算这样,你醒来也不会理我。”
温之皎意识十分模糊,嘴颤着,他伸手触了下她的脸,又放下了。谢观鹤转身,走出了房间,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一层层阶梯往下走。
当他刚走出住宅区,顷刻间,便被人围住了。
谢观鹤望向天空。
今夜真是漫长,但阴翳散去,一轮弯弯的月亮遥遥地挂着。
闹剧还远远没有结束。
宴会厅里一片狼藉。
江琴霜与江家人一个个电话地打着,忙碌得不可开交。
江临琛坐在椅上,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温随则坐在他身旁,垂着眼。
他道:“你为什么会?”
江临琛轻声道:“顺水推舟。”
温随蹙眉。
第104章
典雅华丽的卧室里仅仅开着壁灯, 昏黄古旧的气息里,一座沙发上,一具身躯隐秘在纹路繁复的毯下。
“咔嚓——”
门被拧开。
一个人进入了房间。
他的脚步十分稳健, 一手插着裤袋,一只手的手指像是按琴键似的,修长的指尖轻敲着空气。他的手背, 新结的肉如狰狞的肉蜘蛛般蛰伏着, 随时要跳跃而出。
陆京择的心情很愉快,他有意克制自己左手的动作, 却仍没能克制。好在现在并非是需要庄重严肃,亦或者需要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场合, 他索性不管自己的小动作了。
女娲造人很公平, 他早熟,寡言少语,情绪起伏也总不大, 无论在何时都称得上稳重。但代价就是, 他的手总闲不住。读书的时候就忍不住,转笔,转硬币,敲桌子……印象最深的一次, 大概他这个毛病闯祸的下午。
他做着作业,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尖叫。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愤怒的大眼睛,全是控诉。
“再捏我我打你了!”
温之皎气急败坏的。
陆京择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放在她腿上。他耳朵有点热,却一本正经道:“那你捏我。”
他握住她的左手, 放在自己腿上。
她更气急败坏,拍他大腿,“谁要捏臭男人。”
陆京择又道:“那我们换个座位。”
“不要,你左手跟我打架。”
温之皎把嘴巴翘起来,手指也开始捏他腿。
陆京择有点为难了。
他是左撇子。
她坐他左边,两只胳膊打架,右边,他又控制不住右手的小动作。
最后,陆京择把她一把抱起来,抱到怀里。
他埋着她的肩膀,道:“那你坐中间。”
温之皎被他抱得脸通红,转头想骂他。结果一扭头,被他亲起来。最后,他们也没能继续写作业,他抱着她亲,她一边打他,一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两人说着无边无际,又毫无意义的废话。
她说他看着正正经经,怎么这么会耍流氓,一点都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他闻言,就用正正经经的表情说,对女朋友这么正经一辈子也接不上几个吻,到结局正经的男主都纳闷怎么和女主角生不了孩子。
她马上幻灭,气得掐他,骂他玷污自己喜欢的男女主。
他被她掐得龇牙咧嘴,却还要抱着她不撒手,用唇丈量她的肌肤。
再后来,她已经习惯他控制不住的右手。他做作业,看书,或者干别的事时,她就在一边跟他的右手玩。有时候,给他涂指甲油,也有时候,她把脑袋放旁边,让他按摩脑袋,也有时候,她会和划三八线似的,他手一有小动作,她就捏着尺子打他。
但更多时候,是他回过神,发现他的右手在牵着她的手,玩她的手指。
最后,他的左手被江远丞一刀扎穿。
在养伤时,他学会用右手,从此,这小动作的毛病移到了左手。
还好,他们已经过了一起写作业的年纪。
不然左手牵她右手,大概是没办法一起写作业的。
这是江远丞和她的卧室。
陆京择的手指敲着空气,悠然地望了一眼这间卧室。
他窥见一张桌上放着整理好的文件和几只钢笔,那钢笔中有一支颜色俏皮,挂着小玩偶的圆珠笔。他望见架上搁置的古董装饰,也望见装饰里放着的造型可爱的雕塑。他望见那张柔软,色调浅淡的床,以及床内侧摆满的玩偶。
即便江远丞昏迷至今,但这个房间里,只要望一眼,他还是能看出来,在他缺席的那些年里,她和江远丞一起生活留下的痕迹。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回来了,他带着足够的筹码回来了。
陆京择巡视着这曾属于江远丞的领地,最后,望见了温之皎。
她安静地躺着沙发上,她像是出了些汗,脸颊微红,沉静地睡着。他望见她翕动的鼻翼,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小小阴翳,微汗红润的肌肤散发着酒与玫瑰的香气。毯子盖在她身上,可她的红裙却像河流一般从毯子与沙发的空隙中流淌出一地的艳色。她的腿并不老实,小腿垂落,压在艳色的河流上,脚踝的金色脚链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他垂下眼,笑了下,将她一把抱起。
“走了。”
陆京择说。
她似乎被惊动了下,眼皮挣扎着,他便低头吻了下她的眼皮。她呼吸湍急,喉咙里溢出些轻哼,却并没有醒。
陆京择走出卧室门,守候着的安保便点头示意,围绕在他的身旁,护送他下楼。
走出住宅区,夏夜的风宛若幽魂,黏腻却也冷。
天空悬挂的月亮明良至极,重新通电的江宅,依然是灯火通明的,可不知为何,怎么也不再有照亮半边天的气派了,仿佛全被月光压下了。
“顺水推舟……是什么意思?”
宴会厅里,温随问道。
他的脑中,有过隐约的念头,可那样的念头实在过于混沌,他没能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江临琛笑了笑,道:“意思是,陆京择既然需要一场骚乱来求婚,我就帮他一把。”
“你是说——”
那模糊的念头骤然现出真容。
温随的瞳孔骤然扩大,他立刻站起身要往外走,“我不会让他带走她的!”
“你以为你能阻止他?”江临琛的脸在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晦暗,可唇边仍挂着笑,道:“你以为顾也为什么提前离场了?他预见了结果,所以知道,后半场没有留下的必——”
“阻止不了就不去了吗?你就这么没用?”
温随没忍住转头,卷发下的黑眸有着压抑。
“你是听不懂,还是在装傻。”江临琛像个温柔的老师,给学生解答疑惑似的,只是那答案如此残酷,“阻止不了,但我们还有余地,没有余地的人,是你。”
是啊,陆京择要在今晚求婚又怎么样呢?
对于江顾这样的世家来说,不过是局势暂劣,总不会是定局。唯有温随,陆京择是不会给他任何余地再靠近她的。
“他求婚难道就一定会成功么?”
温随的不甘促使他说出这样近乎意气的话来。
“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陆京择么?”江临琛挑起眉头,也站起身,“他做事,从来一击即中。”
他走向宴会厅门口,转头笑了下,“那你就跟我来。”
温随脖颈抽动了下,踏步追上。
他们一路走出宴会厅,也走出露天宴会区,却一眼望见浩浩荡荡的车流。车流驶得极慢,温随便清楚看见,一辆车里的后车窗,车窗半敞。
陆京择坐在后座,他身旁,一个身影依偎着他。他似乎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暗夜中,转头望了他们一眼。
车窗缓缓升上,一路驶离庄园,隐没在夜色当中。
“……嗯……”
温之皎喉咙里溢出了下声响。
她紧紧闭着眼,只觉得全身尽是疲惫。热意没有完全消散,余温横冲直撞,梦中有只炎热的怪兽追逐着她,怪异的梦境中,一会儿是陆京择的脸,一会儿是谢观鹤的脸,突然又是宴会的场景,又是江远丞倒在血泊当中,灰色的眼睛凝视她。
“……啊。”
温之皎的眼睛跟随着惊呼睁开。
但睁开后,却只望见一片星空。
她怔了几下,这才发觉,那是一片漆黑的车顶,星星也不过是点缀的细小灯光。她的身下一阵炽热,视线模糊几秒,又望见尖尖的下颌。下颌的主人一低头,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她躺在他的膝盖上。
“……陆京择?”
温之皎脑子还没恢复好,一片错乱。
“嗯。”陆京择应了声,抬手梳理她额边的发丝,“醒了?”
温之皎从他怀里起身,又望了眼车窗,时间与空间仍是乱糟糟的。
是晚上。几点了?
她怎么在车里?
她只记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热得快,然后,对,让温随关电闸,毁了宴会。之后呢?之后她跑回住宅区了,为了回房间都愿意去坐讨厌的电梯了,接着……接着没力气了。不,不对,好像碰到了谢观鹤?谢观鹤把密钥拿走了。
然后呢?然后是他帮了自己?他怎么会帮自己呢?
还是说那是梦?如果是的话,哪部分开始是梦?
她头一阵疼,只记得她紧紧攥着对方的头发,牵扯得对方发出无奈的叹息,还有身下炽热的舔舐与撕咬。
对了!
温之皎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着。
陆京择见她这模样,便将一旁的包递过去。
温之皎一把抢过来,打开拉链一阵翻找,很快,在包底部望见一枚模样奇怪的钥匙。她怔了几秒。
她看见他拿走了,可现实就是,它还在包里。
所以,从电梯那里开始就是梦?
可是,那触感如此真实。
那就是,有人帮了自己,但不是谢观鹤。
那就是……
温之皎看了眼陆京择。
嗯,从电梯那里开始是梦的话,那大概就是他了,然后就把自己带到车上了。
连不成线的记忆终于连成一条线。
她长舒一口气,所有纠结都散去了
不过……技巧生疏了啊。
温之皎凝向陆京择,却发现他也凝着自己,眉毛挑着,仿佛等她说话似的。她凝他的唇,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此刻勾着弧度,是笑。
陆京择被她看得更想笑,却不显山露水,道:“看什么?”
“流氓。坏种。王八蛋。”
温之皎吐出一连串指责,昂着脑袋,像是生气,却笑着。
她抬手,用指甲描摹他的唇,“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嗯。”陆京择一并接受,不问缘由,抬手握她的手,“去民政局,结婚。”
温之皎通身有电流经过,立刻甩手,往后缩身体,圆溜溜的眼里有惊恐,“你说什么?!别发疯!我,你——”
陆京择见状,咧开嘴,笑起来。一开始是小声的笑,但笑到最后,那笑越来越大。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一用力,抱到怀里。
车座很宽,足够她坐在他怀里。
可现在,她才不愿意老实,在他怀里腾挪转移,跟不安分的猫似的。
“带你去玩。”
陆京择叹了口气,道。
温之皎停止了扭动,但也就几秒,又挣扎起来,“那我也不要在你怀里待着,热死了。”
陆京择见她还是不安分,立刻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脑袋依偎着她,轻声道:“乖点。”
“不要,我不会答应你的。”温之皎参透他的意图,脑袋昂得高高的,“我才不要跟你订婚。”
她想了几秒,“不对,我不要跟你交往。”
“我们没有分手。当初,我没有同意。”陆京择话音冷了几秒,用脸贴着她的脸。几秒后,他又有些不甘心似的,转头,亲她的耳朵。
温之皎肩膀耸起,热流从耳朵一路蔓延,她想咬他,“起开,你,起开——”
陆京择笑起来,用唇追她的脸。车挡板早就升上,他肆意作乱,将她亲得一阵阵怪叫。她缩起身体,蜷在他怀里,要钻出去,却被他骤然按住腰部。
他道:“到了。”
温之皎转身看了眼车窗,他一把把她捞起来,又安置到怀里。
车的敞篷缓慢打开,清凉的晚风吹过来。
很快,她望见了一个盛大的舞台,舞台上是一片银幕。
银幕上,正放着电影。
她又看向周围,周围同样听着许多辆车,也许都是他的安保车,也许不是。
温之皎没能分辨出来,但总而言之,她知道,这应该是汽车电影院。可这已经是淘汰太多年的东西了,她以往只在电影中见过。
——在某一部鲨鱼电影里。
是一帮人在汽车电影院看电影,结果附近的海岸决堤,海洋席卷城市,五头鲨气势汹汹涌进影院。车里的人们挣扎,被鲨鱼撞碎玻璃,生吃活吞。
看那部电影时,他在她家。
那时候,她已经要放弃倒追陆京择了。
说是倒追,但她还是娇惯得很,愿意付出的只有骚扰信息。
温之皎从各种小说里抄一些告白的段落句子发信息,发了几天,石沉大海。后来她忍不住打他电话,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岂有此理。
从来都是别人追她,她拉黑别人!
温之皎暴怒至极,当即选择堵人。
但问题又出现了。
她在偷偷倒追,这个事,势必不能让小姐妹们知道,也绝对不能让温随知道。所以,她堵人,得单枪匹马地堵,还得偷偷的。
温之皎想来想去,带了常服,逃了放学最后一节课。
她换掉衣服,乔装打扮蹲在校门口。
等了好久,等到陆京择出门。
她鬼鬼祟祟跟踪。
温之皎想好了,到了偏僻的地方,她就要轰轰烈烈出场,质问他这个负心汉为何拉黑她。她做事从来理直气壮,不围着她转的人,都有问题!
她蹑手蹑脚跟着陆京择,结果,陆京择这个人,他放学后的行程十分夸张。在书店里逛来逛去,出了书店,该回家了吧?不,他散步!从小吃街散到菜市场,最后提着菜回家时,天都黑了。
温之皎人都被绕晕了,走到一个拐角,他一加速。
人不见了。
啊啊啊啊,可恶,可恶!
温之皎腿灌了铅似的,气得把帽子扔地上,跺脚都跺不动。她气呼呼了几分钟,又把帽子捡起来拍拍灰,一转身,撞进一人怀里。
是陆京择。
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跟着我干什么?”
温之皎:“……”
她一点都不心虚,抬起手就戳他胸膛,“谁允许你拉黑我的!”
“你骚扰我。”陆京择一把握住她的手,松开,面无表情道:“哥哥,我心里的雨下得好大,你那里大——”
温之皎抬手捂他嘴,红从耳朵蔓延到脸上,有点结巴了,“呃,我看小说里,男主看到这种信息都会脸红心动的!”
“那你少看小说。”陆京择拍开她的手,“早点回家,不要跟着我,我不想谈恋爱。我不喜欢你,不想了解你的兴趣爱好,不想接受你的追求。”
他一本正经,又冷又疏离。
他觉得他拒绝得很足够了。
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渴望夹杂着意外与变故,尤其是轰轰烈烈如影视剧里的恋爱,但自尊心却容不得他们轰轰烈烈一番。往日里,对有这样想法的人,陆京择把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可是,他面对的是温之皎。
他这样的拒绝是对于她来说,是双倍的伤害。
物极必反,她被刺痛出积极心了。
每到放学,她必然缠住他。
一会儿,她脚崴了,逼他扶着她。
他不扶,她立刻尖叫。
他扶,她就往他身上靠。
他去书店,她就扯着他买小说。
他去菜市场,她跟着指指点点。
他哪怕跑到公园坐着,她都能突然出现在活动区里。
她喋喋不休,说是在追他,可完全就是让他适应她似的。
她会说作业好难,会说讨厌的男生又起哄。
她会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他什么时候跟她告白。
后来没辙,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了。
更完蛋。
一回家,打开信息,九十九条。
她不需要任何回应,什么东西都发。
可都缠到这个地步了,她朋友圈仍是一片快乐的海洋。每天和朋友们偷偷在课间自拍,下课逛花园,周末逛街,结伴去玩。点赞列表里,有些共同好友大献殷勤。
陆京择那时候总觉得有些微妙。
他在想,他不想看到别人献殷勤。
她在追求自己。
即便自己没同意,但他喜欢她。
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她在他身边大惊小怪个没完。
他早就被打动,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时候。
陆京择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踏出那一步了。
他的境况并不好,如果他答应,是否会把她卷入动乱之中呢?或者说,他是否能完全脱离陆家,只靠自己给她一个未来呢?
在本就动摇之时,她却突然消失了,或者说,回到她自己的领地里了。她没有缠着他,因为她逃课好多次被发现了,所以被叫了家长。
这两天放学,陆京择身后没有小尾巴了。
到了第三天,变成他提前逃课,蹲她了。
放学后,她家人接的她。他看着车尾气,自己也叹口气,慢悠悠走去了她家。
当然,他无法登堂入室,只是在附近,像幽灵一样徘徊。
真是幽默,她缠着他一个月,还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可他早就摸清楚了她住哪儿,有多少朋友,成绩多少,家庭情况了。他甚至知道她卧室的方向。
陆京择给温之皎发信息打电话,全然没有回复。
看来手机也被没收了。
看来毫无办法了。
不,也不是没有。
陆京择想了下,蹲在附近等。
他记得,她说过,每天家人都会散步。
他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家人出去,等到肚子都在叫。
等到了天黑。
房子的门终于松动,接着,温家父母带着温随出来散步。
二楼卧室的灯仍是亮着的。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他们走远。
他仰头看了下距离,最后,他踩住一楼的窗户,抬手够屋檐,一路翻上二楼的挑檐。他透过卧室窗户,看见她捧着脸,看着笔记本里的电影。
她的房间可真够毛绒绒。
陆京择想。
他敲了敲窗,她的背部瞬间挺直。
看来是吓到了。
陆京择不管,继续敲,敲了好久。
她尖叫着跑来跑去,最终才转头,一转头,看见他,又张着嘴尖叫。
陆京择望着她红滟滟的唇,喉结滑动了下。终于,她鼓起勇气,打开了窗。一阵风刮进来,她的卷发飞扬起来,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惊恐。
“你怎么上来的!”
温之皎吓死了。
“爬上来的。”
陆京择说完,翻越窗户,进来了。
“呜呜呜……你现在来晚了。”温之皎突然哭起来,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我手机被没收了,家里都没网了,都是你。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一脸忧伤,认真地演着悲情小说里被父母拆散的怨侣,话音破碎:“他们说除非我期中考试考好,不然不给我手机。还要每天接我。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喜欢你好累。”
陆京择听笑了。
好好学习,没有手机玩,不能逃课就是好累了。
温之皎继续忧伤,几乎快要吟唱起来,手捂着胸口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反正你也不喜——”
“我喜欢你。”陆京择打断她的吟唱,认真道:“喜欢到想和你交往,结婚。”
温之皎惊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陆京择从书包里拿出笔记,“这是我押的各科期中题,你照着背,期中考还有一周,时间应该够。”
他又道:“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温之皎捂着嘴,没来得及说话。
房间的灯光明亮而温馨,粉色调的房间里满是毛绒绒玩具,连笔记本都是粉色的,贴了好多卡通风贴纸与亮钻。电影的声音很大,似乎是鲨鱼主题,嘈杂极了。
这片刻的安静叫人心慌。
温之皎唇动了下,还没说话,陆京择便俯身,按住她的脑袋吻了过来。他的吻是冰冷的,呼吸却又灼热,生涩的吻里,他们喘息着,两具身躯贴在一起,她发现,他心脏跳得好厉害,厉害得像是雷鸣。
她推开他,笑起来,“哼,我考虑考虑。”
陆京择怔了下,最后,话音有些沙哑,“好。”
现在,主动权在她了,他要为之前的拒绝付出代价了。
但没关系,他甘之如饴。
温之皎绝口不提告白的事,却拉着他坐在她身边,笑眯眯道:“正好,陪我看电影。”
哪有什么正好,不全是他苦心孤诣来到这里吗?可在她眼里,她就是正好在看电影,正好遇见他,于是就该正好一块看。
即便他因这告白悬而未决的答案,脑子乱七八糟。
那也不干她的事。
电脑放在桌上,他们缩在椅子里,她坐他怀里,一起凝着小小的电脑屏幕。温之皎把他掐得龇牙咧嘴,他就扯她的脸,绝对不愿意自己痛。到最后,她和他较劲似的,互相打闹起来。他们从椅子上滑落,他躺在地上,她趴在他身上。
电脑线被他们绊下桌子,也摔在他们旁边,屏幕定格在一大片车停在影院前的场景。
温之皎道:“好危险!”
陆京择笑起来,“鲨鱼,还是电脑?”
温之皎转头,咬他的脸,“陆京择!”
但咬着咬着,她笑起来,道:“你还想不想我答应你了?”
陆京择望她的唇,道:“想。”
她有些害羞似的,低头轻轻亲了下他的嘴。
他们再次相拥,吻作一团。
后来,他们一起把五四三二一头鲨鱼都看了个遍。
可是一说起来这系列鲨鱼电影,他们还是记得五。不过,他们只是记得那一幕汽车围绕的场景,以及之后,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声,温之皎把他关在衣柜里,接着,赶他爬下楼。
陆京择刚爬下去,她便像长发公主似的,趴在窗边,卷发随风飞扬。
她逆着灯光,站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听见她轻快雀跃的喊声。
温之皎喊道:“好!”
陆京择惊愕几秒,大脑停止思考。
她说完话,却“啪”一声把窗关上。
那个夜晚,回家的路变得太短。
短到他还没有食髓知味,就到了家。
那个晚上,他也没能睡着觉,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爬窗、“好!”、毛绒绒的毯子、鲨鱼电影……
“轰隆隆——”
银幕上,海浪决堤,五头鲨在海中旋转,张着血盆大口。那银幕采用的技术应该很好,即便是露天夜晚,那海浪却几乎真的要冲出屏幕。
下一刻,天空之中骤然炸开一大片烟花。
漫天的烟花尽数绽放,映亮了大半个天空,也映亮这一片停车场。
温之皎一抬眼,望见巨大鲨鱼形烟花炸开,一如电影一般,血盆大口,在空中游荡。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几只悬浮着的鲨鱼在半空中飞跃而出,逼真至极,飞过他们头顶时,她听见小小的引擎声。
这一刻,漫天的鲨鱼烟花,还在游荡在半空的鲨鱼机器似乎将荧幕里的一切化作真实。
她看着,一点点亮光从眼中浮现,她兴冲冲道:“这鲨鱼怎么弄的?”
“无人机远程操控。”
陆京择吐露出残酷的真相。
温之皎立刻皱着脸,“讨厌,你就不会说,是真的鲨鱼吗?”
“是真的鲨鱼。”
陆京择点头。
温之皎笑起来,天边的烟花仍在绽放,鲨鱼也仍穿梭在他们头顶,与半空之中遨游。
荧幕里,海岸决堤的场景也反复被重拨,如梦似幻的一切,似乎他们也成为了电影中的某一幕。
陆京择看向她,“跟我订婚吧。”
他的告白从来如此,无需任何铺垫。
温之皎眼睛弯弯,轻声道:“就这样?”
陆京择抱着她,笑起来,“不止。”
他话音落下,一个包裹着红布的巨大礼盒骤然从舞台中缓缓冒出。无数闪光灯迅速打在盖了红布的礼盒上,礼盒旁边的位置,台子升降起来。
俏皮而愉快的音乐响起,礼盒旁边,无数兔男郎兔女郎挥舞着拐杖,歌舞格外欢脱。
陆京择打开车门,抱着她下车。
车子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带着她,走到载歌载舞的舞台前。
温之皎从他怀里跳下来。
陆京择倚靠在一辆车的车头前,手撑着车头,那张冰冷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他轻声道:“皎皎,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求婚礼物。”
他笑起来,“现在,揭开吧。”
温之皎已然走上舞台。
她捏住红色的幕布,用力掀开。
下一秒,一座兽笼浮现在眼前。
那笼子并不大,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跪在其中,他两手被向后弯折捆绑住,衬衫凌乱,黑发粘在脸上。他低垂着头,双腿分岔,跪在笼子里。
笼子的空间并不大,他挨挤在其中,她望见他弯下头颅时露出来的脖颈。在墨色碎发下,如一截白玉,低垂时,仿若天鹅。
温之皎蹙着眉头,歪起脑袋,“嗯?”
对方听到她疑惑的单音节,便慢慢抬头。
“砰——”
无数彩带金粉翩然炸开,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仰头,发丝吹落,脸上无悲无喜,空茫温润的黑眸却弯了弯。他的睫毛与发丝上染上了金粉,在灯光闪烁中,仿若一樽华贵的菩萨。
“……谢观鹤?”
温之皎缓缓睁大眼。
谢观鹤笑了下,全然不在乎自己在用如此屈辱的方式与她见面似的,仰着头望她,“温小姐。”
温之皎望见他脖颈沾染的金粉,也望见他跪在地上时,裤子染上的尘埃,更望见他昂贵的衬衫松松垮垮皱巴巴,扣子都掉了几颗。
她的眼睛有了极小的亮光,那亮光逐渐浸染她的眼尾,让她显出一种明亮来,她俯身握住栏杆,“哎呀,你怎么落到我手里了?”
温之皎说完,眼睛里的亮光终于照亮整张脸,一点点笑意从眼里刺了出来,慢慢流淌到整张脸。于是,她脸上有了全然的欣喜,愉快,以及天真的纯然的疑惑,指着他,“天哪,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好像只狗被送过来了……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好好笑……,你看起来,看起来你好惨啊!怎么会这样啊?你在里面累吗?”
陆京择就看着她笑,唇也勾起来。
他向着舞台,道:“皎皎。”
温之皎回过头,眼睛亮得耀眼。
陆京择道:“答案呢?”
温之皎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她喊道:“好!”
温之皎喊完立刻又转头,仿佛那句“好”是个敷衍喊她吃饭的长辈似的,她望着笼子里的谢观鹤,抬起手,伸进去戳他的脸。
她的眼睛圆而闪着细碎却热切的光,手指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摸和确认一只新奇动物的死活。
谢观鹤手被反绑着,跪在她面前,眼珠一片沉静,任由她戳。
温之皎戳了一会儿他的脸,确定他不会咬人后,手指便从他的下颌划到脸颊,“你怎么都不反抗啊?难道你在里面呆得很舒服吗?你饿不饿啊?是不是没喝过水啊?”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唇,一脸关切的样子,可眼睛里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渴望,“你知道……我想在想对你干什么吗?”
谢观鹤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不知道。”
温之皎逼近了笼子,她俯身,漂亮的脸被栏杆压出痕迹,眼睛亮得惊人,仿若窥着老鼠的猫。她努力急着,隔着栏杆,几乎和他呼吸纠缠在一起。
她的突然靠近,让他眼中浮现了些诧异,眼湖泛开了涟漪。
下一刻,温之皎突然用手大力拍了拍栏杆,当啷当啷声骤然享受,整个笼子都轻轻晃动起来。
谢观鹤身体有些失重,晃动了下。一抬眼,看到她指着他又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里又是疑惑:“你刚刚害怕了吗?”
她接着道:“害不害怕我现在踹一脚笼子?”
舞台周遭,仍是载歌载舞,爵士乐搭配着俏皮的电钢琴,闪烁的灯光晃来晃去。远远望过去,热闹极了。
温之皎站在笼子前,俯瞰他,腰弓着,像随时准备攻击人似的。明明笑得天真娇艳,可却像是亮出了爪子。
在这样的热闹之中,谢观鹤抬起下颌。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你消气了吗?”
温之皎“啊”了声,像是伸爪跟人玩,结果对方毫不反抗似的纳闷,“什么?”
“消气了。”她认真想了想,笑起来,“我当然消气了。但是你呢?”
“后悔吗?”温之皎话音里很有些恶意,“后悔得罪过我吗?后悔把我骗出去吗?后悔今晚来了吗?”
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她神清气爽。
可下一刻,她听见一声叹息。
温之皎抬眼,望见谢观鹤仰着头,缓慢膝行着,突然凑近栏杆,用额头抵着栏杆。
一时间,他们隔着栏杆,互相凝望。
谢观鹤道:“不后悔。”
他道:“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刻。”
温之皎蹙起眉头来,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听见周遭骤然传来几声枪响。
“轰隆隆——”
飞机的噪音也骤然传来。
温之皎回过头,外围驶来了一大片车,逐渐包围他们。
而天空上,一辆直升机盘旋着。
陆京择直起身,拍拍车头,“走吧。”
温之皎懵了下,“什么意思?那他呢?”
她有些不理解了。
“他的援兵到了。”陆京择笑起来,“我是把他送给你出气,你不会以为我是送给你让你带回家养着吧?”
温之皎:“……”
啊!不是那个意思吗?
温之皎看了眼谢观鹤,脸色迅速灰败起来。
糟糕,她还以为……真的是当条狗送了……
原来,原来……原来是限免啊!
谢观鹤在笼子中望见她的表情,眼里含了点笑意,“温小姐,我不后悔,你呢?”
温之皎眼前一阵昏黑。
完蛋,她似乎刚刚太嚣张的了。
停车场影院的外围,赶来的车已全部停下。
增援陆陆续续从此车上下来。
原本停着的车也哗啦啦下来了一片人,几乎是对峙的状态。但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小秦毫无表情地从人群穿过,冷冷地凝了一眼陆京择。
陆京择道:“他自己来的。”
谢观鹤笑笑。
“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去的啊。”
飞机上,顾也跟裴野打电话。
他俯瞰着舞台上对峙的三人,道:“你能不能跟陆京择学学,他们才像亲兄弟。”
裴野这会儿人还有些傻,在国外刚起床,就接到电话说谢观鹤出事了。
再问,就是被陆京择搞了。
接着,又变成自愿。
他的牙齿咧着,茫然地睁着眼。
裴野问道:“什么兄弟?”
顾也摇摇头。
笨蛋。跟他跟八卦都讲不了坏话。
什么兄弟,当然是诛心那套。
谢观鹤能拿温之皎诛陆京择的心。
陆京择就能拿温之皎诛谢观鹤的心。
自从温之皎回来,就铁了心不理谢观鹤。
陆京择赌的就是,谢观鹤这次生日宴就一定会来。
只要谢观鹤敢来,他就敢拿他做彩头求婚。
他早在他的安保里插了人手了。
裴野又道:“但是谢观鹤知道了为什么还会去呢?”
顾也哽住了。
挂了电话。
真是笨蛋。
因为他放不下她,也因为,他需要这样的机会让她消气。
所以才说陆京择诛心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过,谢观鹤遭了这一遭,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不知道,他之后可该怎么应对。
顾也的直升机降落,梯子放下。
他笑眯眯地喊:“有没有人坐顺风车?现在还能飞会儿呢!”
第105章
飞机盘旋在夜色中, 顾也的顺风飞机,最终只有谢观鹤上了。
温之皎虽然很有些跃跃欲试,但话都没说, 便被陆京择拉走了。徒留顾也在直升机上,笑眯眯地招徕。
“来玩呀,好玩的。”
他叫了声。
陆京择走得很快, 她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 圆溜溜的脑袋想要转过来。但下一秒,陆京择一伸手揽住她肩膀, 强行摁住她脑袋。
温之皎很不开心,瞪他一眼。
陆京择也很不开心, 昂着脑袋, 斜睨她。
顾也远远望见他们那背影,就乐了,仰靠在座椅上, 道:“绝对吵架了。”
谢观鹤也望了眼, 果然望见那对背影在车流中,她开始掐他。他移回视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丝,摸下来一手的金粉。
机舱门合上, 飞机缓缓升到上空。
空气一片安静。
顾也没憋住,视线从手机里移到谢观鹤身上,“上了我的飞机,而不是跟你的下属回去,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谢观鹤低着头,一颗颗系身上衬衫扣,又抬起头,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你的飞机比我的下属更早到吧。”
“是啊,但我怎么能错过这出求婚的浪漫好戏呢?”顾也笑起来,又道:“再说了,我要是真把你救了,说不定你还要怨我。”
谢观鹤也笑,却没有说话。
顾也顿了下,又道:“现在你不狡辩,说你对温之皎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谢观鹤垂着眼,机舱内部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好一会儿,他道:“是。”
他又道:“也许有一点,也许不止一点。”
顾也却没能笑出来,扯了下唇角。
谢观鹤慢条斯理道:“说实话你又不高兴。”
顾也“嘶”了声,道:“你——”
他没能说出刻薄话来。
“之后呢?”顾也道:“陆京择现在占尽先机,江远丞醒都不一定斗得过。”
初恋呢,这两字光是念上一遍,就能让人那些青春时光。
顾也心里有些空落,他眼里的狡黠都黯淡了些。
他有点拿不准这微妙的感觉。
说好了是玩伴,但她跟别人订婚,似乎又不是一回事了。
虽然这种感觉,也很新鲜,但不那么好受。
谢观鹤不说话,顾也便又弯起眼睛来,煽风点火:“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也担心你今晚白给人当狗玩?”
“我在想,”谢观鹤唇边噙着笑,看向他,“你光追问我怎么办,你怎么办呢?”
他道:“难不成你甘心在这不三不四的位置?”
“我是有点不甘心,但不代表我会蠢到被你激将法,再说了——”顾也眼里有了些光,理直气壮道:“什么不三不四,你直接说我小三小四得了,谁爱当未婚夫谁当未婚夫,我就愿意当这,家花没有野花香懂不懂?”
谢观鹤:“……在法国留学就学这个。”
顾也道:“情人专业博士学位。”
谢观鹤懒得继续插科打诨,道:“她会反悔的。”
顾也垂着眼,“陆京择不会让她有反悔的余地。”
“人失势时,总会记得雪中送炭之人。人得势时,更不会忘了落井下石的人。”谢观鹤笑了下,轻声道:“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的。”
顾也挑眉,道:“你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谢观鹤闭上眼,手指攀上流珠,修长的指节被映得更如骨瓷。
在那些过去里,江远丞与陆京择为她斗得你死我活。再后来,江远丞借他的手把陆京择赶到国外,于是那些过去,都在谢观鹤眼里一览无余。
总会有人会把刀子呈给他的。
飞机前灯闪烁,隐没在暗色之中。
夜色之下,一个身影疲惫地坐在路边,路灯上,几只蛾子飞舞。
那人深深叹了口气。
又失败了。
薛灼灯翻开笔记本,看见一连串的任务失败,蓝色的字体在笔记本上不断跳动。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由于任务接连失败,他的权限再次被锁定。
现在到了剧情后期,笔记本生成剧情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知道也许一个晚上,都不会有新剧情跳出来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明明,只要让温之皎走系统的剧情,接下来等系统总部派来新的女主就好了。现在这样,难不成要任由温之皎脱离剧情,最后导致被新女主取代消失吗?
薛灼灯咬住唇,抬头仰望着路灯,空茫的黑色眼睛里有了些挣扎。
不,他不想让她走上消失的道路。
他感觉到胸口有星星点点的热意上涌。
那并非是温暖的热意,而是焦躁的,带有某种毁灭意义的火星。那些火星,一路从胸口上涌到口腔,一时间,令他垂下头。
难道是氧气不足?
还是他生病了?
为何呼吸如此困难?
薛灼灯从书包里摸了摸,最后,他摸出来一个颜色鲜艳的玻璃瓶。
他按了几下,那熟悉的,散发着淡淡玫瑰味道喷雾便在灯光下散落下来。它落在他的发丝、眼睫、还有唇上。
薛灼灯的瞳孔里被光映出光彩。
他突然在想,她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夜色越来越深,月光越来越亮。
那光散落在曾经冷清的房间里,但此刻,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陆京择刚洗完澡出来,便望见温之皎抱着手臂,昂着头,一副子准备很生气的样子。他擦了擦头发,笑起来,“干什么气鼓鼓的。”
“你把我带这里来干什么?!”温之皎捶床,“我要回家。”
“哪个家?”陆京择挑眉,“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江家庄园不是你的家。”
他顿了下,又道:“过几天我会派人把你的东西收拾走。”
“那你为什么不回公寓?”温之皎更生气了,“现在把锁给我打开!放我走!”
她想了几秒,突然觉得不对,站起身就推陆京择肩膀,“王八蛋,谁是你未婚妻!”
“怎么,还反悔?”陆京择擦不干头发,索性不擦了,用膝盖抵住她的腿,把她压在床上,“你说了好。”
“那不是一回事啊!”温之皎脸皱在一起,眼睛里有着认真,“那时候你说谢观鹤是礼物来着,我还以为他的使用权都是我的,我才同意的!”
温之皎的话半真半假,陆京择听出来了她的耍赖,却把湿漉漉的脑袋悬在她头上。她顷刻间抬手推他的脸,娇气地叫起来,“都是水,脏死了,我讨厌你!”
陆京择被她推着脸,一点不恼怒,笑眯眯地,黑眸却很沉,“反悔已经太晚了。”
他抬手揩去她脸上的水珠,道:“水给你放好了,去洗澡吧。”
“我不,我不,我不!”温之皎挣扎起来,使劲扯他头发,这会儿不嫌她头发湿了,“放我走,信不信我报警抓你,王八蛋,你放我回家!”
“你嫌弃这里小吗?”陆京择一本正经地道:“两个人住是有点小,明天我们去住别的宅子。”
“你王八蛋,我是不要跟你一起住!”
温之皎气得用手刀砍他肩膀。
陆京择一低头,亲她手臂,“再不去洗澡,浴缸水都凉了。”
“谁要去洗澡!谁要跟你睡!”温之皎一番折腾,没能推开陆京择,脸上有了羞恼的红,“你休想。我就不去洗澡,我就不要在这里睡!”
对于陆京择,她从来都是蹬鼻子上脸。
而对于她蹬鼻子上脸,陆京择也习以为常。
他一把按住她肩膀,亲她脸,牙齿却也轻轻咬她,“怕什么,我今晚睡书房。”
温之皎道:“谁管你睡哪里,放——啊!”
陆京择在她脸上咬了咬,她惊呼了声。
他抬起脸,唇弯弯的。
“你要不去,我就亲别的地方了。”
陆京择道。
温之皎:“……”
她耳朵有些红,瞪他,“死流氓,混球,坏种!”
温之皎再次推他肩膀,他这会儿一下就被推翻,一转身躺旁边了。
她嫌弃起来,“起开,被子都打湿了。”
“啧,我的床。”
陆京择这么说,却起身站着擦头发了。
“你不是说你睡书房?去睡你的沙发!”
温之皎颐指气使。
她说完,也站起来,一扭头,又生气又傲气的出了房间。
陆京择见她抬得高高的侧脸,笑了声。
他走到窗旁的桌前,坐下了。
他捏着笔,翻着几页文件,左手的笔打着旋。
许久,温之皎从浴室里出来。
她穿着浴袍,头上还缠着浴帽,踩着拖鞋一进门就喊:“吹风机,吹风机!”
“浴室里不是有吗?”
陆京择回头,望见她一身粉色毛巾浴袍,就想笑。
温之皎瞪他,“你笑什么,这是你准备的。”
陆京择抬手,“过来。”
“不要。”温之皎甚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
陆京择笑了声,站起身,道:“行,我这就去——”
他走到温之皎身前,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他轻声道:“没有笑你,只是觉得,怎么裹着毛巾都这么漂亮可爱啊?”
温之皎被恭维得很开心,唇扬起来,“还用你说。”
陆京择亲了下她的耳朵,但那吻一路蔓延到脖颈,“睡衣和常服在柜子里。”
他说完,松开手,转身拿过桌上的文件出了房间。
温之皎见状,立刻把门锁上。
她擦了擦头发,换上睡衣,又把常服压在枕头下。刚做完这些,便听房间门被拧了下,她立刻得意道:“我锁门了,你休想进来。”
“……我给你送吹风机。”陆京择话音闷闷的,带点讥诮,“哎,变脸真快。”
啧,真烦。
温之皎不情不愿开了门。
一开门,便见陆京择眼里带点笑,“我给你吹头发?”
温之皎翘着嘴,“你又想骗我?”
陆京择格外讨厌吹风机的声音,有次她东西落在他家没拿,回去拿,发现他湿着头发看书。她想给他弄干头发,结果他甩了下头,说会风干的。跟条狗似的。
“骗你干什么,要骗你刚刚就不出去了。”
陆京择笑起来,又道:“还是,你喜欢别人给你吹头发?”
温之皎:“……”
她想起来上次顾也给她垂头,他电话打过来的事,一时间语塞。
陆京择进了门,果真把她摁在怀里,给她吹干了头发。这会儿,他倒是不嫌吵了,开着小小的风,手指捋着她的发丝,动作轻柔。
她仰着头,任由他动作。
许久,吹风机关掉。
陆京择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呼吸带着热气,道:“选个什么日子好呢?”
温之皎怔住,“什么什么日子?”
“订婚的日子。”
陆京择道。
温之皎:“……”
不,不要哇!
这次可没有车祸把陆京择创成植物人!
温之皎立刻转身,“我都说了,我其实呢,还——”
陆京择捏住她的脸,淡漠的眼珠凝着她,几乎毫无表情。但几秒后,他笑起来,话音带着愉快,“皎皎,耍赖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的。”
他的手指勾起,刮了刮她的脸。
温之皎:“……”
要命。
陆京择松开手,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温之皎道:“明天送我回公寓。”
陆京择点头,又道:“虽然我不喜欢见长辈,但过几天我会拜访一下你家人的。你想的话,也可以见见陆家的人。”
温之皎:“不是,我——”
她趴在床上,伸手想要阻拦。
但下一刻,门无情地合上。
温之皎:“……”
她绝望地排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
救命,当时这张嘴啊。
现在好像不能反悔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完蛋完蛋完蛋……
温之皎满脑子都是闯大祸的崩溃,最后她拉过被子,捂住脑袋打了几个滚。
不管了,明天去医院里问问系统顺便交任务。事、事情说不定有转机!再大不了,订婚就订婚呗……事情总不可能更糟吧?
温之皎脑子乱七八糟的,想着想着,倒是有了些困意。
她关上灯,两眼一闭,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睡得昏昏沉沉之时,一阵风骤然吹进卧室,“咔嚓”声响起。温之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感觉被子被人嫌弃,一个身躯钻了进来。
温之皎喉咙里溢出了几声烦躁,翻过身。
另一个人却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话音也有些困倦,“嘶,空调开真大,冻死了。”
温之皎咂了下嘴,几秒后,她骤然睁眼,转头。
一转头,便嗅到了薄荷须后水味道。
对方嫌她不老实似的,将她抱得更紧,下颌抵着她脑袋,“别动,再动我不困了。”
温之皎:“……你个骗子,你说了你睡书房——”
“嗯——”黑暗中,他低头,用唇吻了吻她发顶,话音含糊,“沙发太小了,睡得腰疼。”
“谁管你!”
温之皎扭着肩膀。
陆京择一抬腿,勾住她的腿,叹了口气,“你哪来这么多精力。”
“因为你腰疼,所以你没有精力。”
温之皎抬手,使劲掐他腿。
下一秒,一只手也掐住她腰上的软肉。
温之皎“嘶”了声,“你掐我?”
“你先掐我的。”
陆京择话音淡淡。
温之皎翻过身,衣料摩挲着被子,用脑袋顶他下巴,挤他。他的膝盖立刻挤开她的膝盖,一歪头,咬住她的耳朵,话音有着蒸腾的热气,“那就不睡了。”
她被他咬着耳朵,呼吸窒了一瞬。
他的吻从耳朵一路吻到唇,膝盖研磨起来,手从她腰侧一路上滑。她零碎的话音被他吞入喉中,她按着他肩膀的手垂落,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手背有着伤疤的手指从她的掌心一路攀援,填满指尖的缝隙。
温之皎话音断断续续,“坏种。”
陆京择的手按住她的小腹,轻轻抚摸,笑起来,“坏种在这里呢。”
夜色之中,被子滑落在地上,几乎遮不住相拥的人。
清晨,天还蒙蒙亮,透着些青黑。
温之皎睁开眼。
她侧躺在他的怀里,听见她背后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胸膛跳动的心跳声。她凝视着柜子,扯了扯被子,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就是这一刻!
温之皎立刻翻身下床,一把扯过枕头下的衣服,蹲着蹑手蹑脚往外走。她刚抬手握住门把手,便听见身后传来陆京择的声音,“去哪里?不是让我送你?”
温之皎:“……”
烦死了!
她急急道:“你叫个人送我吧,我看你,呃,你也挺忙的,咱们事都这么多,你就休息吧!”
温之皎说完,也直起身了,转头,眼睛湿漉漉的,“你昨晚很累了,休息吧。”
陆京择嗤笑一声,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衬衫穿上,“不累,一点都不累。”
他转过身,阳光落在他的身体上,她便看见背部肌肉的纹理,还有他背上一片抓痕。这一刻,她只恨自己昨晚没有戴超长美甲。
王八蛋!好粘人!
温之皎垮起一张脸换上了衣服,跟在陆京择身后,陆京择拿出钥匙开了锁。门露出缝隙的一瞬,她立刻推门,一路狂奔出去,“我才不要你送!”
她跑得很快,楼梯间都是她“咚咚咚”的跑步声。
陆京择站在门边怔了下,没忍住笑出声。
他走到厨房的窗户处往下看,发现她这会儿已经跑出了两栋楼的距离。
陆京择:“……”
还挺能跑,有以前跑八百勇闯第一的遗风。
他想起来她跑八百前哭哭唧唧,跑完八百得意洋洋的双面派样子,便又忍不住笑。
陆京择没去追,只是收拾了下房间和文件,才又重新打开门下楼。
他刚坐上车,却又收到一条定位消息。
……他垂下眼。
回家,不回公寓,也不会庄园,而是医院?
陆京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启动了车子。
第106章
陆京择望着定位几秒,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打电话过去。他启动了车子,电话一拨通便道:“跟到医院盯着, 她出来的时候再汇报。”
引擎声响起,车子缓慢驶出小区。
他的凝着道路,一只手却痉挛似的, 不断敲方向盘。
无论如何, 她好不容易答应他。
现在,不能逼太紧, 也不能盯太紧。
陆京择控制着方向盘,也控制着车开向附近的办公楼, 而不是另一条通往医院的路。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视线落到了手背上的狰狞伤口。
他比谁都清楚, 装糊涂永远比疑心好。
车行驶到办公区下,不过十分钟。
陆京择下车,下属早已等待好, 接过他手中的文件, 跟在他身旁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他目不斜视地听着,一路上楼,到了办公室。他脱下外套扔到衣挂上,坐下听着。
“目前……老城区建设已……前期已……大部分了, 其中包括圭桐区的建设……视察……”
秘书的汇报应该是很流畅的,可不知道为何,落到陆京择耳朵里,总有些断断续续。他的视线扫向桌前的银色天秤,天秤左端的砝码比右端多,因而朝左垂坠着。
陆京择抬手,拿起一颗银色砝码, 很轻地放在右边。下一刻,那几乎已成定局的天秤却轻微摇晃起来,但也就片刻,左端便又稳稳落下。
即便结果没变,可这样的摇晃,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黑眸沉了几分。
江远丞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以往,她被那未知的世界诱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现在呢?这些年里,难道还不够让她清醒?还是说,正因为江远丞躺在病床上,于是,那些不堪全都成了美好回忆?
江远丞,你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将她的心带走。
无论是昏着的,活着的,还是死着的。
陆京择又捏起一枚砝码,放在左端。
左端天秤再垂坠几分。
秘书观察着他的动作的表情,话也顿住了,等着陆京择发话。
沉默填满整个办公室。
一分钟后,声音才响起。
陆京择道:“准备好随行名单。”
秘书怔了几秒,“好的,那视察时间?”
陆京择站起身,快步往外走,抬手扯过衣挂上的外套,“就今天。”
秘书再次怔住,“是?可——”
他话没说完,陆京择已经走出办公室。
夏日昼长,方才还透着青的天空,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暖融融的黄。云朵丝丝缕缕,风一吹,便散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江远丞的脸上,他闭着眼,脸上并无表情。但很快的,一只手伸了过来,灵活地攥紧被窝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可下一刻,又归于宁静。
“我来了我来了。”温之皎握住江远丞的手,“系统系统我来交任务了。”
系统被唤醒,一连串任务完成的声音响起。
【恭喜完成任务:报复谢观鹤】
【恭喜完成任务:搞糟生日宴】
【恭喜完成任务:被陆京择求婚】
【恭喜完成任务:在江远丞醒来前订婚】
【恭喜完成任务:挑拨陆京择与谢观鹤发生矛盾】
……
【您已经获得体验卡:[随机体验卡卡包x1]]】
【恭喜您,原小说世界崩坏程度85%】
【你已触发主线剧情,是否接收剧情?】
温之皎顾不得开卡包,连连点头,“接收接收。”
【剧情梗概:在和陆京择订婚后,温之皎如坠天堂,高调行事,同时肆意与他人调情,想以此让陆京择生出危机感。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陆京择的策划,他真正的愿望是报复!
他哄骗温之皎说会宣布订婚消息,等温之皎信以为真后便立刻冷落她,告诉她不会再有任何订婚,并且把她囚禁在身旁,打算找时机当中羞辱并公布她的罪行。
温之皎大受打击,却更加变本加厉,加倍羞辱陆京择。她一边不断联系顾也、谢观鹤、江临琛,假装无助地求助他们带自己走。一边,她也想方设法找了份工作,打算伺机而动。
然而,在一次意外中,她拿到了[???]的把柄,以此威胁[???]来帮她报复陆京择,同时强迫对方和她发生关系并留下了照片。
[???]迫于无奈,在陆京择行动前将她带走,可就在这时,她却再次强迫[???]与她订婚并勒索财产,否则公布照片,对方不得已照做。
在温之皎以为自己安全时,却万万没想到[展开]】
【主线任务(未婚妻为何这样):让陆京择悔婚】
【主线任务(实在不行你找个班上吧):找份非剧情角色们安排联系的工作】
【主线任务(你究竟有多少个未婚夫):让[???]宣布订婚】
【主线任务(老三样吃遍天):拿到任意一男主的把柄威胁且和对方有关系】
【主线任务(搅吧搅吧这浑水你就搅吧):在江远丞醒来前,尽可能让现状更混乱】
温之皎:“……”
这一大片的主线剧情和这一大片的任务,实在让她有些晕字。她捂着脑袋,眼睛一行行地看这些字,又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忘了看懂。
她再次绝望地转动眼球,终于问出第一个问题,“这个问号是谁啊?”
“除了陆京择外的男主,暂时不确定是谁。”系统顿了下,才又道:“其实也可以用排除法,要拿到把柄的话,你现在已经拿到了江临琛的把柄了。而剧情中要求你拿到新的把柄,其实可以刨去他和陆京择。”
温之皎:“……凭什么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到一个把柄,结果还不给我用?”
她想了想,又吐槽道:“不对啊,上个剧情让我订婚,这个剧情让我取消订婚再订婚,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我!”
她很有些懊恼,感觉自己被剧情狠狠拿捏。
“如果没有剧情,您会愿意和陆京择订婚吗?”
系统问。
温之皎道:“不会。”
系统道:“剧本和现实有偏差,但我们恶毒女配剧本终究还是根据你本人的特质进行剧情联想的。剧情折腾的原因,也许是您喜欢折腾。”
温之皎蹙眉,“你现在变得会反驳我了!”
“因为我是智能数据,所以会根据和您的对话调整对话模式。”
系统道。
温之皎又道:“你说剧情崩坏了85的话,我再过完这个剧情,能到达多少啊?”
“目前来说,也许是90,也许是95,也可能是100,这要看原小说剧情部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目前只知道,这个剧情走完,江远丞就会醒来。换句话说,你必须要在江远丞醒来前,完成所有任务。”
系统回答。
温之皎再一次捕捉到了关键词,她绝望地扶着额头。
这换订婚对象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先不说现在这个情况,陆京择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只说把柄这个,她花那么久时间,也才捏到一个把柄。这玩意儿,真不好弄啊。还有,怎么又要上班啊!而且还不能由人安排,难道自己要上街发传单?
温之皎满脑子晕乎乎,又道:“你之前说过,剧情完全崩坏的话,你会消失。”
“任务全部完成的话,我自然会消失。”
系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它道:“但您所在的世界会无比坚固,您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干扰你做的事,逼你成为被掌掴的女主角,或者被其他任务者进入你的身体取代你。”
温之皎的唇动了下,眼睛闪烁了下,“可是那不就有点无聊了?”
系统道:“无聊?”
温之皎眨眨眼,“对啊,其实这些系统啊任务啊,感觉还挺好玩的。虽然有时候很讨厌,但是感觉很冒险,我很喜欢。”
在这一刻,并无感情的系统波动了下。它意识到,她积极完成任务的表象下,竟然有这样的心理。
温之皎托着脸,握着江远丞的手,认真道:“你离开我的话,我会有点难受的。
她说这句话时,唇动了下,那心中的话语便从唇边吐出了。
一阵暖融融的风吹进室内,纱帘轻轻动了下。
系统声回响在她耳边,打断了她想煽情的心理。
【宿主你好,我检测到本文主要角色站在门外】
温之皎:“……???”
啊?嗯?等下?
温之皎骤然转头,门锁拧动了两圈。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站在门外。
陆京择站在门口走廊处,阳光洒在长廊上,也在他英俊的脸上洒下阴影。他的视线凝住了她,又落在她和江远丞交握的手上,眼睛眯了下,表情冷峻。
温之皎立刻松开了手,站起身,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江远丞的手便无力地垂在床边。
“你说呢?”
陆京择一步步踏进病房。
温之皎直觉有些不好,笑了下,道:“不知道。我才不猜。”
她伸了个懒腰,昂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哎呀,好累,我要回去睡回笼——”
陆京择的手却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步伐。
温之皎蹙眉,“你干什么?”
陆京择笑了下,凑近她,她后退,他更逼近,很快,她再次推到病床边,腿抵住了床边栏杆。
她退无可退。
温之皎有些羞恼,手抓住他的肩膀,“你到底要干嘛?!”
陆京择抬起手,一把捞住她的腰部,低头,眼里尽是阴沉的墨。下一秒,他一用力,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走。
温之皎身体失重,惊慌了几秒,抬头道:“你——”
她话没说完,却见他的唇勾起,眼里有了笑,冷峻的脸如冰雪消融。
陆京择笑道:“吓到了?做什么事了,这么心虚?”
温之皎反应了下,立刻用力掐他肩膀,“你又吓我?!”
“是啊,谁让有些人做贼心虚。”陆京择大步走着,语气轻快,“都跟我订婚了,还要来看看江远丞,该说你善良呢,还是该说你……天真呢?”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又望向她。
温之皎躲开他的眼神,扭动着,“你放开我,放开我!你管我那么多!”
她扭来扭去,又抬手打陆京择,打得他连连笑起来。走到了病房门口,他终于把她放下了。
温之皎一站到地上,便立刻整理衣服和头发,恼怒道:“你来这里发什么神经?”
“也没发什么神经。”陆京择笑了下,道:“想问问你,要不要去海边玩?”
温之皎疑惑歪头,“什么?”
“旧城区海边有个度假区在开发得差不多了,我要去视察顺便开会,大概三天两夜。你可以一起去当第一波体验的人。”陆京择牵起她的手,另一手梳理她的卷发,话音很轻,“里面的游乐项目不少,射击,马场,水上乐园,温泉,似乎还有游艇啊篝火之类的……”
他一项项地说,便望见温之皎眼睛一寸寸亮起。
于是,他便止住了话音。
温之皎咬住唇,眼里有了些兴味,但很快,她又犹豫起来。
她道:“万一不好玩怎么办?万一很荒僻怎么办?万一……”
陆京择没说话,就笑眯眯地望着她犹豫。
她跟困兽似的,在原地摸着下巴转了两圈。
陆京择道:“我听说那里的温泉是海洋温泉,对皮肤很好。”
温之皎:“……”
她立刻道:“我去!”
陆京择笑起来,反手把病房门关上。
关上门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垂下黑眸。
“咔嚓——”
门关上了。
阳光落在江远丞的脸上,华丽宽阔的病房里,他置身在病床上,却仿佛置身于梦魇中,紧紧蹙起了眉头。
一辆车从窗外的楼下驶过,离开了医院。
天空的太阳缓慢挪动着位置,阳光从淡淡的金黄化作了色泽甜蜜的蜜糖,又从蜜糖化作了一滩橘黄的液体,将云都染上颜色。
夕阳西下,几辆车停在某个度假村门口的绿荫下。
一个身影被几个人保护着下了车。
“谢先生,欢迎来视察,正好,我们这边带您去参观一下吧?”
谢观鹤刚下车,一伙人便立刻簇拥上来。
他笑了下,点头,“麻烦了。”
对方立刻摆手,“哪里哪里。”
谢观鹤刚走几步,手机便震动了下,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会继续之前的调查,到时候,我会把人亲自交给你。]
谢观鹤没有回复,放入口袋中。
他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嗯,差不多也该到了。
他正想着,几辆车陆陆续续停在他身后的位置。
在他身旁殷勤的人,顷刻间露出尴尬的表情。
谢观鹤淡笑了下,转过头。
很快,望见为首的车打开了车门。
陆京择下了车,温之皎从车上蹦跶下来,被他一把扶住。他的视线被注意到,下一秒,陆京择便将温之皎往身后拉,对上了他的视线,眉头蹙了下。
谢观鹤仍是微笑。
真巧。
也许不那么巧。
因为很快的,又有几辆车从另一个方向驶过来。
顾也坐在车上,远远望见了门口的场景,没忍住笑。
别说,谢观鹤算得还真准,这都被他算到陆京择会带她来。奇了怪了,陆京择宁愿把她带过来,也不愿让她靠近江远丞病房啊。
车停下,顾也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臂,把华丽眼睁大,“哇哦,昨晚见面了,今天又见面了。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他盯着陆京择手臂看,因为他手臂处,一只手紧紧掐着他。
顾也的唇扯了下。
她还真爱掐人,谁都掐。
第107章
犹如溏心蛋蛋黄的太阳圆融融的, 仿佛一戳,就会有流动的岩浆咕嘟嘟冒出。夕阳下,占地面积硕大的度假区放眼望去, 都是与A市极不相符的亚热带植物。
高耸的椰树树在海滩上,而威武的棕榈树则树在道路两边的绿植公园里。
柏油路上,一辆导览车缓缓行驶着, 明明这辆车后也跟着数辆导览车, 可不知为何,车上却坐满了人。
度假村开发区的人和经理一味地赔笑, 介绍着沿途的游乐设施,一边绝望于为何酒店仍然没到。
旧城区的度假村, A市的财团都有注资持股, 顾也来看情况他们当然欢迎。可问题是,本次开发面临的各项合规法案总要经过陆谢的考察,许多事也需要在会议中共谈。陆谢两家从来不对盘, 他们特意岔开了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们都选择了今天。
选了今天也就算了,偏偏还撞了个正着。
再退一万步说,分开接待本也无妨,谁知导览车来了, 陆京择一上车,顾也便问为何是对方先上。最后不由分说,陆京择,陆京择带来的人,顾也,谢观鹤便同乘上了。
现在就是除了他们,谁也不说话。
倘若这个状态能持续下去, 或许也是好的。
经理正这么想着,沉默便打破了。
“真没想到,陆先生挂在嘴上的女朋友是皎皎啊。”顾也笑起来,“这不就是老熟人了吗?昨晚被陆京择求婚的是你啊?”
顾也当起了大尾巴狼,“答应没有?”
“我还以为顾先生看了整场,知道答案了呢。”
陆京择道。
“我昨天就是路过看几眼罢了。”
顾也笑眯眯的,又伸了个懒腰,问经理:“你们这个温泉什么时候开放啊?我腰酸背痛得很,想去泡泡。”
“度假村各种设施都在试行,加上第一批住户的人比较少,目前是只有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开放。”经理笑了下,又道:“我们是海洋引来的水,对舒经活络很有用的。”
顾也笑起来,道:“晚上才开放啊,那皎皎我们可以一起去。”
温之皎还没说话,却听陆京择的话音响起:“顾先生,请自重。”
“你这话说的,温泉分男汤女汤,我又不做什么。”顾也一脸诧异的样子,又道:“再说了,我平时也和皎皎一起玩,我是想着,你和谢观鹤等会儿不是要去开会,皎皎一个人多无聊,想带着她玩么?”
“感谢顾先生的考虑,但以前是以前,”陆京择望着温之皎,笑了下,“现在不同了,你也知道,她现在是我未——”
“快快快——”温之皎实在受不了未婚妻这个头衔了,一把抓住陆京择的手,指着远处一棵树,“看,那树上的鸟好可爱啊!”
陆京择没有望过去,眼睛只是凝着她的脸。
“现在不同了是怎么个不同啊?”顾也一脸纳闷似的,眼里有了些挑衅,“我看也没什么不同啊。”
陆京择反手扣住她的手,十指交握,笑道:“订婚的事,看来还是要和诸位分享一下。”
他话音落下,经理便意会到了,道:“原来温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啊,恭喜恭喜,之前还没见过您女朋友呢。”
“嗯,现在是女朋友,不过快订婚这事——”陆京择握紧她的手,话音很轻,“看她的想法。”
谢观鹤老神在在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脸上仍是淡淡地微笑,“看来陆先生的喜事将近了。恭喜。”
陆京择看他,也笑了下,“是。谢先生是头号大功臣,如果正式订婚,一定会请你坐主桌。”
“这也太体贴了。皎皎——”顾也支着脸,望着温之皎,脸上带笑,“你说我们这个关系,你要跟陆京择订婚了,你让我坐哪桌啊?”
温之皎:“……你不许上桌!”
顾也闻言,笑得更开心,“我要不上桌的话,就该上台了。”
温之皎哽住,因为她感觉陆京择握得更紧了。她看他的脸,他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笑没有到眼底。
陆京择冷笑了声,“顾先生真体贴,还想着登台给我们表演?”
“对啊,我平时闲着没事就听戏,听多了还会唱呢。到时候我上去唱段彩楼配,贵婿接绣球结良缘,多应景啊。”
顾也摸着下巴,笑起来,黑眸里浸着点毒。
陆京择挑眉,“彩楼配虽然应景,但讲的却是薛平贵与王宝钏,这可不吉利。顾先生要想一展戏瘾,还是另选舞台吧。”
“是。”谢观鹤笑了声,道:“王宝钏寒窑苦等十八年,却只当了十八天皇后,这太煞风景了。你唱这戏,想想说谁是薛平贵,又想说谁是王宝钏?”
顾也“哎呀”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狭长的眼睛里满溢着诚恳,“我的错我的错。”
他话锋一转,又笑吟吟地说:“不过谢观鹤,你还是太敏感了,陆先生和皎皎天作之合,中间难不成还隔着一个代战公主不成?”
“不过一出戏而已,我倒不会代号入座。”陆京择垂下眼,话音没有起伏,“只是不免有些同情代战公主,那么好的家室,却只能做西宫。”
他笑起来,望了眼顾也,又看了眼谢观鹤,道:“当然,十八天皇后也好,西宫也好,怎么也比平常人过得好些。”
顾也笑道:“说来说去,那还是
薛平贵最可恶。”
温之皎听着他们讲得头晕,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受不了了,为什么感觉跟上课一样。
她困得迷瞪眼。
顾也望见了,便像个恶趣味的老师似的,道:“皎皎,你觉得呢?”
温之皎一机灵,下意识直起身板,“啊?什么?”
顾也道:“你觉得薛平贵可恶吗?”
“嗯,我记得,他不是个英雄吗?”
温之皎迷惑起来。
谢观鹤挑起眉头,“某种意义上,确实算。”
温之皎得到了鼓励似的,继续道:“对啊,他还打死了老虎呢。”
顾也:“……那是薛仁贵。”
温之皎:“他们是兄弟?”
顾也:“……不,不是,只是名字像。”
“那你们说的薛宝钏不是他们妹妹吗?”
温之皎脑子糊成一团。
顾也:“……”
他一瞬失去刻薄人的欲望,道:“薛宝钗,王宝钏。两个人。”
陆京择笑出声,抬起手捏了她的脸。
他道:“问得好。”
温之皎:“……?”
什么跟什么!
算了,他们不说话就好了。
男的就是吵!每次他们碰一块就说个没完!
温之皎暗暗想。
也就是这时,导览车终于停在了酒店门口。
酒店楼层统共就四层,虽然十分宽广,但居住密度并不高。酒店前是室外休闲区,餐厅、泳池、水上酒吧一应俱全……休闲区外,则是金黄色的海滩与深蓝色的海。灿灿的橙红阳光下,海浪滚着红浪,沙滩上的石英闪烁着细光,一层层阳伞下有不少男女在躺椅上看风景。
酒店楼后还耸立着几栋模样漂亮的楼,里面是室内活动区与购物中心,位于绿植公园中心。楼附近则是桑拿、温泉、还有其他室外运动区。
温之皎吸了口温暖湿润的海风,一时间兴致极好。
真不错啊,这才是度假呢!
几个门童过来拎起他们的行李,就往前走。
他们都穿着制服,望着十分年轻,还带点学生气。
顾也笑眯眯跟温之皎招手,“要不要我的房卡,等等带你去玩。”
谢观鹤站在他身旁,看他一眼,“没事找事。”
“我不痛快,他陆京择还想痛快?”顾也总是含情带笑的狭长眼里此刻没了笑意,语气揶揄,“再说了,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想看这个吗?”
“是。”谢观鹤十分坦诚,唇边却有着淡笑,“但以往你可不会让我如愿。”
顾也斜睨他一眼,唇勾起来,“放心,三天两夜呢,我有的是时间找你不痛快。”
他现在明牌了,管什么婚约不婚约,交往不交往。他打定主意了,谁在温之皎身边,他就咬谁。他咬不住温之皎,还咬不住这群人吗?都是千年老妖精,他还能输不成?
谢观鹤猜到顾也心理,手指捻过流珠,转身道:“我要准备开会了。”
几个人迎过来。
“叮——”
电梯门打开。
几个年轻的穿着制服的面孔,他们说说笑笑,脆生生地对经理问好,又对陆京择与温之皎点头,随后离开。
“嗯,这里的侍应生都好年轻啊。”
温之皎感慨了下。
从门童到打扫以及路过的服务生,都是一张活力满满的脸。
“是附近大学的学生。”经理笑笑,“这不试运行吗?又是暑假,所以招了很多暑假工。”
她说完,又望了眼其他几人,补充道:“等我们正式确定运行开业,会进行社招和员工培训的暑假工们也进行过培训,也有合同,待遇也绝对符合劳动法规定,你们可以随时监督。”
温之皎脑子里慢慢有了个灯泡,她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打工吗?”
这不是个好机会,她可是直接问的,这也不算靠男主们找到工作吧?
嗯……最多算狐假虎威?
经理脸上有点惶恐,“啊?”
陆京择笑起来,“你干什么,让你来度假,你在这里打上工了?”
“感觉挺好玩的!还有好多同龄人呢。”温之皎仰着脸,又笑起来,“不是说很符合劳动法吗?让我体验体验不也挺好?”
“端茶倒水的工作,你以为你干得来?”陆京择抬手敲她脑门,又道:“别玩了,等会儿看看套房,然后跟我去开会。”
温之皎愣了下,“啊?这都马上要吃晚饭了诶?你去开会带我干什么啊?”
“就在附近开,开完会带你吃饭。”陆京择俯身,凑近她耳朵,话音很轻,“不然留你跟顾也?”
经理站在他们身前,他却这么旁若无人,温之皎身体都僵硬了,她使劲儿掐了一把他。可他却张开嘴,咬了下她的耳朵,“待会儿在休息室等我。不然,我就不松口。”
磨砂金属电梯里点了昏黄的灯,映出些暗沉的暧昧来,楼层数一层层上升。
温之皎抬脚,踩他一脚。
“嘶——”
陆京择倒吸一口冷气。
“陆先生,温小姐,到了。”
经理的声音响起。
她一转头,却见温之皎抱着手臂,冷着脸,陆京择蹙着眉,眼里却有点笑。
经理识趣地走出电梯,带路。
酒店套房门打开。
从门口,就能一眼望见玄关深处后,客厅窗口的漂亮海景。套房带了个小花园,整体风格都十分热带,从壁纸到四件套再到格式家具与装饰,都透着绿意。
温之皎马不停蹄地站在窗前往外看,一会儿坐坐沙发,一会儿拿起摆件看看,套房里全是她咚咚咚跑来走去的脚步声。
陆京择听见这动静,便想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看她四处探索的模样。这会儿,她站在花园阳台上,手扶着栏杆,身子往前倾。
落日的彩光落在她的发丝上,她唇上噙着笑,眼睛亮得如月牙。她抬起手感受着风,风也抚摸着她那头浓密蓬松的黑棕色卷发,掀起她的裙摆。她披着小西装外套,花领衬衫下的红格纹长裙飘荡,与她耳边垂坠着的石榴流苏耳环交相辉映。
下一秒,她身子向前倾,几乎是要翻越栏杆的弧度。
陆京择瞳孔骤然扩散,一抬手,扶住她的腰部将她拉回来。她被他拉入怀中,头发飞扬,打在他的胸口。
“你刚刚——”
他话没说完,便感觉怀里传来温热。
陆京择低头,却见她脸贴着他的胸口,眼睛看他。她笑吟吟的,仿佛做出危险动作的不是她似的,“你心跳好快,吓到了?”
陆京择喉结滑动了下,他道:“吓我干什么?”
“就许你吓我?”
她笑起来。
陆京择抬手,将她完全拥入怀中,低头嗅了下她的头发。他没能说话,因为他的心跳跳得更快了,仿佛要从喉咙里挤出来,然后跳到她唇里,再顺着食道一路滑入她的腹中去寻找她那颗心。
好一会儿,他才道:“走了,去开会。”
她身子往后,“不要。大不了我不跟顾也玩嘛。”
陆京择笑了下,又板起脸,“不行。”
她嘴上的话,从来不能信。
她总有很多歪理邪说,他辩驳,她就生气。
陆京择一路拉着温之皎出了酒店门。
两个服务生推着餐车,靠在一边等着他们先走。等他们走后,一个侍应生才松口气,将低低的头抬起,又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看了眼。
此刻,笔记本上只有简短的三句话。
【剧情崩坏过于严重,生成剧情十分缓慢,请在等待新剧情的同时完成以下任务:江远丞醒来前,必须破坏所有男主与温之皎的关系,竭尽所能制造男主对她产生误会。】
【本次任务提供:热得快体验卡{无限量]】
薛灼灯:“……”
怎么又是热得快。
他有点绝望。
走廊尽头,夕阳光洒在海滩上,细闪的光格外耀眼。
天空呈现出漂亮的火红色,但时间一点一滴走过,那火红色也有了些黄。
温之皎看了眼时间。
烦死了,陆京择不是说这会议很快就能结束吗?这都整整——她又看了眼时间,都十五分钟了!怎么还没结束!
温之皎环视了一圈休息室,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女人忙忙碌碌,有的布置点心,有的倒水,还有的站在打印机前打文件。这里说是休息室,但更像是给会议准备材料和点心茶水的后台。
温之皎在他们其中,悠闲得像是被寄养的小孩,一时间很有些烦躁。她悄悄迈步,刚要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温小姐,这层楼是度假区提供的会议楼,没有权限卡您不能离开的。”
“啊,我知道,我就是想去旁边的等候室睡会儿。”
温之皎这么说着,却又松开手,坐回沙发上。
好烦好烦好烦!
死陆京择,把她扔这里无聊死了!
温之皎十分想发信息辱骂他,但又想起来,会议前他们的手机都放在这里保存了,信息发了也白发。
真是的,早说了是这么机密的会议,进来又不给走,她就不来了。
温之皎气得走来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两人端着茶杯和茶壶过来,道:“准备下新的茶水和茶杯。”
温之皎疑惑起来,“为什么茶杯也要换啊?”
那人有些讶异地道:“您是?”
陆京择的助理连忙道:“这是陆先生的女朋友,在这里暂作休息。”
“原来是这样。”那人恍然大悟,连忙自我介绍一番,又道:“因为茶壶里的茶已经泡过三次了,再泡就没有风味了。所以要换新茶,换新茶呢,就要配不同——”
“好了好了,可以了。”温之皎听到这些规矩就烦,“我去休息了。”
助理道:“您去吧,会议结束,我叫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摆到茶盏上,动作间,白瓷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下。
温之皎道:“等下!”
助理迷惑抬头。
温之皎走过去,拿起茶杯,又拿起茶盏,低头往下看。
很快,她看到小小的黑字。
温之皎道:“这是什么?”
助理道:“这是主办方提供的,是特意烧制的,每只茶杯图案不同寓意不同,而且有的与会人员不能喝茶或者有喜欢的茶,所以会做标记。”
温之皎这下来兴趣了,“陆京择的茶杯有标记吗?”
“有的有的。”助理忙得满头大汗,搭配着茶杯和茶盏,道:“写着陆的就是。”
“好好好。我帮你吧。”温之皎眼里有了光,站到助理旁边,一脸殷切道:“他这么忙,我什么都帮不了,给他倒杯茶总可以吧?而且我看你很忙,倒个茶又不费劲。”
助理愣了下,道:“啊?啊,这个——”
“小刘!你过来确认下文件名单!”
旁边的房间传来催促声,助理应了声,“马上来!”
助理也顾不上了,道:“可以的可以的,这排杯子最右边的是陆先生的,这一排的杯子都没什么特别要求,您直接挨个倒就行。”
温之皎立刻笑逐颜开,拿起茶壶,将茶杯放上茶盏。
她挨个倒茶,倒到最右边的茶盏时,她狞笑了下。
陆京择,喝了这杯茶,你最好给我赶紧结束会议!她望了眼房间,又望了望周围的人,火速将什么塞进茶杯里合上茶杯盖。
刚做完动作,小刘便带着几个人出来,她急急忙忙将茶杯放入托盘。
温之皎立刻跟着她一起往外走,“我去旁边休息室了啊。”
小刘点点头,跟几个人匆匆忙忙奔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刚走了几步,一道声音便响起,“等下,这两杯的图案是不是放反了?”
小刘低头,道:“哎唷还好你提醒。”
她连忙将两杯茶换了位置。
这才敲门进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有些沉重,文件一份份下发,几乎所有人都在看新的文件。
茶杯与点心被悄然撤下,换上新的。
空间里,一时间只有文件翻动的声音,以及一些人喝茶的动静。
会议室门合上。
陆京择放下了文件,蹙着眉头,手指叩了下桌面,“关于文件第三款第二项的定义,我需要这位周先生解释一下,在我看来,这个条款……”
他没继续说。
周先生连忙道:“这个是一个存疑条款,因为目前规定角度比较多……”
陆京择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接连发问。
谢观鹤也笑了下。
对方的回答实在算不上妙,被陆京择抓到把柄了,看来要被问到底了。
他端起一杯茶,浅浅啜饮几口,可手却抖了下。
“叮——”
茶杯与茶盏摩擦,发出小小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唯有陆京择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谢观鹤面色如常,唇贴着杯子,垂着黑眸,望着茶。
他笑了下,仰头喝下茶水。
“叮——”
茶杯再次落在茶盏上,发出小小的声音。
谢观鹤看了看小秦,侧耳说了几句,随后起身出去。
他的行动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也包括陆京择。
陆京择蹙眉,正想说话,可周先生那磕磕巴巴的话还在继续。他便只能深呼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对方,气压更低。
会议室外。
谢观鹤走出走廊,他的捻着红色的流珠,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愈发让他如神祇般不染凡尘。他拿出手怕,唇动了下,被温热茶水洇湿染红的唇舌间,一只耳环从口中落下。闪烁的红宝石如血一般,沉在手帕上,汪出光彩来。
刚刚翠绿的茶汤里,银针根根树立,茶杯底的这只耳环石榴籽流苏耳环也是静静沉在底部。
这样的耳环。
这样的红。
这样的石榴。
看来,她被陆京择带来了。
谢观鹤喉结动了下,想起来曾啜饮下的石榴汁液。
第108章
走出会议室, 谢观鹤的脚步并未停滞。
他一眼便能望见远处,一间休息室的门有人进进出出,而另一间, 门扉紧扣。会开始了快二十分钟,他想,如果是她, 大概不会愿意看别人忙着的。
谢观鹤面色如常的走过第一间休息室, 走向第二间。
他垂下眼,拧动把手。
“咔嚓——”
门锁打开。
下一秒, 室内的夕阳余晖便泛出通红的橙光,射入他如墨的眼与如瓷的脸上, 映出些奇异的光辉。休息室的落地窗前,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那身影的主人趴在窗前,毫无仪态, 眺望着远处的落日与海景, 侧脸上的睫毛都染上金光。
谢观鹤笑了声,道:“温小姐。”
那身影便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身,卷发落到身后, 露出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脸上,宝石般的眼珠里有着困惑。
温之皎眉头蹙着,“你怎么来了?”
谢观鹤怔了下。
温之皎走到他身前,又歪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会议结束了?陆京择呢?你怎么把门关了?”
谢观鹤垂着眼,事情的全貌从她接连的问句被勾勒出来。
嗯, 是场意外。
其实也不难猜到,为何刚刚却没想到。
谢观鹤淡淡地想,可手指却动了下,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被握住的温热便传来了些颤抖。
“你干嘛?”温之皎抬起手,眼睛终于从他背后,望向了他,“握我手干什么?”
谢观鹤看向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眼,唇弯了下,道:“我受伤了。”
温之皎拧着眉头,“所以呢?”
她很费解,身体往后仰,“管我什么事,你受伤就去找医生,我又不会看病!”
“喝茶的时候,不知是谁的耳环掉茶杯里,喝下去划伤了喉咙和食道,也许要洗胃取出来。”
谢观鹤叹了口气。
温之皎:“……?!”
她大惊失色,却努力保持镇静,“什、什么耳环?茶里怎、怎么会有耳环呢?”
她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有了一声声呐喊。
救命,怎么会在他茶杯里?!
“我也不知道。”谢观鹤咳嗽了几声,眼睛里没有喜怒,只是望着她的脸,“握着你的手,是感觉,和你另一只耳朵的耳环有点像。”
他握紧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拉到身前,手抵着他的胸口。
飞尘在夕阳光下漂浮,他们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谢观鹤低声道:“喉咙里全是血。”
“那、那你别、别吐我身上啊!”温之皎怕得要命,不断扯着自己的手,但几秒后,她眼里流光闪过,话音骤然有了些怪异,“……不对啊,要真这么严重,你怎么还能说话?”
温之皎说完,思路也捋清楚了似的,“而且那么大的耳环,你居然就吞下去了?!我知道了,你在讹我!”
谢观鹤闻言,笑了声。
他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温之皎火速后退,指着他,有点生气,又有点羞恼,“你又在骗人,快把耳环还给我!”
“嗯。”谢观鹤慢条斯理地道:“会议还有很长时间。”
温之皎蹙着眉头,抱着手臂,警惕地望着他。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等陆京择。”谢观鹤唇边含着笑,“也可以,现在陪我去海边。”
他道:“天快黑了,我要去野钓。”
“天黑还能钓——哦,对可以。”
温之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谢观鹤顿了下,道:“这几个月,也是生蚝海胆最新鲜的时候,钓不上鱼也无妨,吃些海鲜也是好的。”
听到生蚝海胆,温之皎口腔里有了些口水。
她想起来,刚刚趴在窗上,看见海边也很热闹。
似乎有不少露天烧烤架,说不定就有海鲜。
“听着好无聊。”温之皎十分心动,面上不变,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谈判家,“算了,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勉强陪你去。但是,结束后,你要把耳环还给我。”
谢观鹤笑了下,“当然。”
温之皎的脚步便立刻雀跃起来,昂着头,大步大步往外走。谢观鹤便跟在她身后,他走得很慢,眼睛凝着她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放在裤袋里,摩挲了下耳环的纹路,又移开视线。
会议室所在的楼层距离海边并不远。
不多时,他们便下了楼,走到了海滩上。
金色的沙滩铺陈在海边,这会儿冲浪游泳的人已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林立的烧烤架,烧烤架前,酒店的侍应生们正在烤着食物,烧烤架附近,则有些兜售生蚝海胆、鱼竿泳衣、海鲜食材的摊位,摊位前涌动着不少人。
温之皎在走入海滩前,就换上了拖鞋,踩上拖鞋后,便用力在沙滩上蹦跶几下。她喜欢这种感觉,晒了一天的沙子热乎乎的,落在脚上,也是温热的触感。
她一走上沙滩,便立刻指着兜售海胆生蚝的摊子,“我要吃那个,你走快点!”
谢观鹤道:“我身体没有好透。”
温之皎眨眨眼,“没用的东西,那么久了还没好透。”
谢观鹤:“……”
他一时间哽住。
温之皎才懒得等他,急匆匆跑到了摊子前,挤在排队的人群中。等谢观鹤拖着“没用的身体”走到她身旁时,却望见她一脸失落。
谢观鹤道:“怎么了?”
他望了眼摊子上的海胆与生蚝,还有旁边的料汁,看着很新鲜,只是剩得不多了。
“刀卖完了,要么就买了自己开,要么就得等摊主帮忙开。”温之皎很有些怏怏不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谢观鹤略思索几秒,抬手,握住了温之皎的手。
温之皎有些诧异,“干嘛?”
谢观鹤拉着她,走到摊主前,买了一小袋海胆与生蚝还有瓶装水。温之皎把脸拉长,不是很情愿,“我不想回酒店开,那就没意思了。”
她本来想着,能坐在海滩上,一边开生蚝一边享受海风的。
真是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嗯。”谢观鹤说着,却握住她的手,又去买了鱼竿和饵料,“该陪我钓鱼了。”
“好吧好吧。”温之皎很有些兴趣丧失,“真老头的爱好。”
在她眼里,谢观鹤的爱好总是很陈旧。
书法、国画、钓鱼……甚至还有食物忌讳。
天哪,封建时代穿越来的人。
温之皎端详他那张堪称漂亮的皮囊,心里全是吐槽。
谢观鹤注意她的视线,却也任由她看着,一路带着鱼竿到了钓点。钓点在附近的廊桥上,桥上此刻已经坐落了不少人了,鱼竿固定在栏杆上。
他们找到一处钓点坐了下来。
火烧云遍布在天空,海边涌动着白色的浪潮,沙滩上金色的细光与海浪上的光交相辉映。一阵海风吹过,湿润而有些冷,带着咸腥却又好闻的味道。
温之皎撑着栏杆,仰着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谢观鹤固定好鱼竿后,道:“握着。”
温之皎有些迷惑,却还是坐在高高的马扎上,握住鱼竿,抱怨道:“到底是你钓鱼还是我钓鱼。”
谢观鹤唇弯了弯,却没有回话,只是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模样奇怪的刀。刀口的形状是扁平的,却又有着弯曲的弧度,闪着银光。
温之皎觉得这刀很有些眼熟,好几秒后,她想起来。在某次梦境中,他用这把刀,插在自己耳边,还切下了一缕头发。
她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起来,道:“你想干嘛?”
温之皎话音落下,却见谢观鹤从袋中取出了生蚝。他的胳膊支在膝盖上,白衬衫挽起,露出了肌肉饱满的小臂。此刻,他黑眸专注,木刻刀精准插入生蚝壳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用力,便敲开了生蚝。是
“咔嚓”的脆响后,他拿起水,冲洗了下生蚝,刀在生蚝上旋转几圈,切下了部分不能吃的肉。
谢观鹤将柠檬汁拧上去,递到她手边。
温之皎眨眨眼,接过了,却道:“怎么这么体贴?”
“就当是陪我钓鱼的奖励。”
谢观鹤道。
温之皎笑道:“我不信。”
谢观鹤笑了下,“那温小姐想要什么答案?”
温之皎不回话了,只是将唇贴到生蚝旁。她的唇微微撅起,红润的唇贴着肥美白皙的生蚝肉,她低垂眼,睫毛便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唇舌一动,那雪白肥美的生蚝肉与柠檬汁便骤然吸入她唇中,汁水与她口腔内的涎水混作一团,银亮的光一闪而过。
谢观鹤的黑眸越发的沉,移开视线继续开生蚝,可木刻刀却颤动了下,戳入了软肉中。生蚝的汁液飞溅,溅到手上,仿佛胃部涌动的酸水。他垂着眼,冲洗了下。
一旁,她催促的声音又响起了,“快快快!我吃完了!”
谢观鹤攥紧了木刻刀,迅速剔除多余的部分。
鲜美的生蚝与海胆在她的一声声“哧溜”中被吃了个干净,袋子里满是生蚝与海胆壳,她一脸幸福地捧着脸,白皙的脸颊上有着餍足的红,眼睛里湿漉而发亮。
谢观鹤捏着手帕擦手,白皙的指节上,指尖发红却又泛着白色的纹路。开了太久的生蚝海胆,又反复冲洗,手也被泡皱了。可怎么擦,怎么冲洗,那夹杂着海浪的腥咸、柠檬汁的果香、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却总萦绕在鼻尖。
他一遍遍擦着指尖,喉咙里却泛着酸,欲望从胃、眼、唇尽数出发。
谢观鹤沉默不语地擦拭没有引起温之皎的主意,她这会儿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握着鱼竿,只有饱餐后的餍足与厌倦。
“是不是该走了,都这么久了,鱼还没上钩呢!”
温之皎道。
谢观鹤道:“等待的过程才是最有意思的。”
温之皎却笑起来,“没用。江远丞钓鱼从来不需要等的。”
她回忆了几秒跟江远丞钓鱼的往事,叹气,道:“他钓鱼总是一条接一条,每次跟他钓鱼都很好无聊!”
谢观鹤擦拭指尖的动作顿了顿,他身体微微直起,凝视着海。
此刻,夕阳最后的光芒也快燃烧殆尽,一丝丝墨色掺杂在云层当中。而如油画的海面,此刻也显出些森冷的阴翳来,翻涌着细小的浪潮。
谢观鹤道:“他的确很擅长钓鱼。”
“是啊,所以很无聊。只有第一次特别有新鲜感。”
温之皎捧着脸,握着鱼竿,也望着被夜色逐渐侵袭的天空。这会儿,她总产生些错觉,一些此刻是凌晨,而非傍晚,此刻仍在游轮,而非在海边的错觉。
时间空间的界限被模糊,仿佛钟表倒转,于是她又回到那间游轮房间。
幽暗的海上,游轮缓缓行驶。
温之皎在房间里望着海浪,裹着被子,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很有些郁闷,郁闷晕船让自己玩得好不开心,也郁闷,为何现在,她就是睡不着。
她裹着毯子,像暗夜的幽灵一样,悄悄留出房间。
但走出房间,却望见客厅里,也躺着一只幽灵。
温之皎歪头,走到沙发前一看。
江远丞横躺在沙发上,书盖在脸上,手垂在沙发旁,橙黄的灯亮着。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胸膛起伏匀称。
温之皎想了几秒,走到他另一侧,俯身望他脸上那本书。
什么书,能让人睡得这么香。
温之皎刚俯身,那书便滑溜溜从他脸上滑落。下一秒,她望见一双灰色的眼睛,眼睛此刻颤动着。
江远丞的眼睛睁大,抬头。
温之皎连忙后撤。
“呃——”
“唔——”
两人脑袋撞个正着。
温之皎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眼睛有点泪,“你干嘛啊?”
江远丞也坐在沙发上,扶着脑袋,灰眸眯着。
他揉了几下,便走到温之皎身前,把她拉起来,“你没事吧?”
温之皎倒吸口冷气,摇头,“没事,你没睡吗?”
江远丞握着她温热的胳膊,没抽开手,低声道:“抱歉,你怎么没睡?”
“我现在特别清醒,有点无聊。”温之皎又轻声道:“海上网络也不好,不知道干什么好。”
她道:“不过你为什么把书盖脸上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想看看你在看什么书。”
江远丞顿了下,道:“看书的时候,有点心烦,没办法专心。”
他又道:“就……干脆盖在脸上想事情了。”
每行字都钻进眼里,但到了脑子里,全都变成了……晚上在赌场里的场景。她被他拥在怀里,还有路过的人说,他们是一对……般配的情侣。
江远丞垂眼,道:“已经凌晨了,如果你无聊的话,或许可以试试海钓。”
温之皎歪起脑袋,“夜钓?”
“嗯,鱼类在夜晚更容易聚集,在船上捕捞更容易。”江远丞想了几秒,又道:“但是这个时候,甲板上会很冷,容易着凉。”
他说完,看向温之皎,却见她的眼睛有着光闪烁着。
温之皎道:“海钓……海钓……”
江远丞:“……”
他知道,方才只是提议,现在必须带她去了。
第109章
夜晚的海面和白日很有些不同。在白天, 碧蓝色的海洋澄澈而泛着光,与同样闪闪发光的沙滩形成对比,仿若明信片裁切下来的有关于夏日的明媚景象。可到了夜晚, 海风湿冷,除却游轮行进的引擎声外,只能透过望见黑漆漆的一片。
这种黑暗中, 纵然亮多少光, 总叫人心里发怵,疑心这样的深渊会冒出如何的怪物。
甲板之上, 几个人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灯光下,一张小桌上有着几个骰子。
温之皎裹得厚厚的, 将帽子连帽衫的帽子都扣在脑门上了, 可脸颊还是被湿冷的风吹得嘴唇发抖。江远丞站在她身旁,也裹紧了外套,本就白皙的脸上也有些红。他看着同样脸被吹得发红的温之皎, 蹙着眉头, “回去再多穿几件吧。”
“已、已经够多了吧。”
温之皎说话有些发抖。
出来前,她本来套了两件外套,还是江远丞强行把自己的衣服也给她套上了,才套出来这么一副有点圆滚滚的样子。现在, 她觉得自己走路都会发出卡通角色的脚步音效。
江远丞似乎不放心,又道:“不然回去吧。现在太冷了。”
温之皎仰起头,呼出一口气,那气在夜间的海上都化作了层层雾水。她咬着牙,如贝壳似的牙齿闪着光,“我们都裹成这样出来了,才不能中途放弃!”
江远丞又叹了口气。
游轮上的夜间海钓运动需要抽取钓点, 抽完后,还要排队。因为要从游轮底部放出专门的钓鱼游艇,接着参与活动的人依次上船。钓鱼游艇会驶向适合钓鱼的海域,在活动结束后,再回到游轮。
这活动其实有些危险。
江远丞是喜欢冒险的,对各种极限运动说不上热爱,但如果能尝试,他并不抗拒尝试。海上夜钓他之前也玩过几次,不知为何,之前并没有发现它的危险。
比如,万一风浪太大将游艇挂翻了怎么办?
再比如,假如他们上游艇的时候,她一个脚滑掉在海里怎么办?
又或者,万一钓上太大,把她拽下海怎么办?
或者或者,探照灯有闪失,游艇迷航怎么办?
……一个个担忧和肥皂泡似的,嘟噜噜地从心头这块肥皂里冒出,涌到脑子里,又破碎在喉咙间——因为他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江远丞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不能让她这么冒险。可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他没能掌握拒绝她的方法,就像一开始她突然出现,突然命令自己帮他摘樱桃一样。
他心里乱糟糟的。
直到正式抽钓点了,还是她使劲儿扯他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抽完钓点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钓鱼艇从游轮底部缓慢行驶出来,在海平面上摇晃,暗夜之中,它在巨大的游轮旁,小得像个模型。
他们下到底部,从甬道中挨个登上船。
此时参与活动的人并不多,却也有六七个人。江远丞特意放慢了步伐,拉着温之皎站到队伍尾部。等前面的人都过去后,他才带着她往前走。
不过,在她登上游艇时,他还是情不自禁站到了她身后。她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登上扶梯,他伸出手,悬在她腰侧,眼睛一个劲儿地凝着她脚步。
海浪用力冲刷着游艇,也用力冲刷着游轮的船体,白色的浪潮在暗夜中涌动。
温之皎扶着栏杆,小心迈上扶梯,全然没有注意到江远丞在她身后,跟只人形母鸡似的张着翅膀。因而,当她登上游艇,兴奋转身,便险些撞进他怀中。
他往后倾身,伸手扶住她的腰部。
一时间,他们贴得极近,彼此呼吸的白雾纠缠在一起。
江远丞松开手,唇动了下。
温之皎往后退了几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眯眯望他,“你贴得好近啊!差点撞到!”
江远丞脖颈抽动了下,好几秒,才吐出一声有些闷的“嗯”声。
游艇缓慢驶动,船内所有的灯都亮着,白色的浪花在游艇周身飞溅而出。这会儿,黑黢黢的天空已经有了些模糊的青色,海风仍有些冷,却不如游轮上那么刺骨。
温之皎热得扯了扯领口,脸蒸腾出湿漉漉的红。
江远丞带着她走到钓点,给她示范如何使用固定的鱼竿和捞网,正示范着,一条鱼骤然被钓了上来。那是通红色的小鱼,巴掌大小,鱼线收起的一瞬,它在暗夜中飞出弧度,身上的鱼鳞折射出来甲板上的光。
咸腥的海水与海风一同袭来,那鱼就这么被摔在甲板上。
温之皎瞪大眼,下意识扒着江远丞的胳膊,眼睛死死地凝着甲板上活蹦乱跳的鱼。江远丞也缓慢睁大了灰眸,有些惊愕地望着这条上钩的鱼,但片刻后,他便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温热。一时间,那点热意从胳膊一路烧到全身,他身上有了微汗。
“这、这……这就钓上来了?!”
“……大概。”
鱼还在甲板上蹦跶,尾巴带出来的海水溅了两个呆子一脸。
温之皎松开了扶着他胳膊的手,蹲下身,又好奇又小心地凝着挣扎的鱼。江远丞长长松了一口气,心脏跳荡着摔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安稳了,还是失落了。有些空。
江远丞道:“运气真好。”
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今晚押的一把和,到现在,仅是示范就上钩的鱼。这一切,仿佛都像一种冥冥之中的旨意,那道旨意告诉他:时机已然到来。
江远丞垂眸,视线从鱼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显然对这鱼感兴趣极了,一个劲儿地看。他俯下身,将鱼一把握住,放入桶里。随后,他擦了擦手,一把握住温之皎的手臂。
温之皎有些讶异,仰头望他。她蓬松的卷发塞在帽子里,脸有些红晕,唇弯着,眼睛比海面倒影的灯火还亮。
江远丞望向她眼中的灯火,笑了起来,“开门红。”
他顿了下,继续道:“今晚会满载而归,准备好了吗?”
温之皎闻言,眼中的灯火更加璀璨,连忙起身。可江远丞没有松开握着她胳膊的手,反而越握越紧。
他道:“我来帮你。”
江远丞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却拿起了一个捞网,灰眸紧紧盯着海面。
很快的,一个散发着银光的影子从海里一闪而过。
温之皎尚未反应过来,他握着她胳膊的手骤然滑落,紧紧握住她的手。
“咔啦啦——”
钓鱼线收线的声音响起。
江远丞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用力按着收线的按键,在海浪声与收线响起的咔啦声中,他的话音轻得像远处的雾水,逸散在空气中。
“不要泄力,上钩的时候,狩猎才开始,而不是结束。”
他说完的一瞬,鱼线收到头,一条细长的,闪烁着银光的鱼在空气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淅淅沥沥的海水溅撒在他们的头上,脸上,手上,最后鱼摔在甲板上。
在这咸腥的味道里,他们的心脏都鼓动起来,燥热的温度蔓延在彼此的脸上。
温之皎笑起来,愉悦丝丝缕缕蔓延到脸上,兴奋地看着甲板上跳动的鱼。
她喊道:“这是我抓到的鱼吗?”
她又道:“是我钓上来的?!”
她最后道:“天哪!真的吗?好像做梦啊!”
江远丞也笑,灰眸却只望着她的脸。
他道:“是。像做梦。”
江远丞又望向幽暗的海面。
他想,时机的确已经到了。
那个夜晚,果如他所说,满载而归。即便最后那些鱼都用低价卖给了游轮,但那仍然是个满载而归的也晚,或者说凌晨。
美中不足的是,温之皎下了游轮就发烧了。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直到和江远丞在一起许久,她还是惦记着钓鱼的快感,又让江远丞带她玩了几次。但可惜的是,每次钓鱼江远丞总是一条又一条往上钓,而她总不上钩,就气得不想玩了。
她做事总有些风风火火,钓鱼也不例外,鱼一咬钩,她立刻就着急忙慌想赶紧收网。但往往就是收线的一瞬,把握不住分寸,白白让鱼跑掉。
那些过往最终都想海面上的雾气似的,太阳一出,就吹散了。如今太阳正在背离海面,青色阴霾从云朵里一路铺陈,散落到天空各处。
温之皎凝视着海面,刚从回忆中拔身,却骤然察觉一阵细小的抖动从鱼线一路传到手心。那细微的跳动,几乎就像一尾鱼在她手心里,她缓慢睁大眼睛。
啊,鱼上钩了!
温之皎抬起手,但下一刻,背部传来了温热,一只手用力压住她的手。淡淡的檀香味蔓延到她鼻间,下一刻,身后的人俯身,黑发搔刮着她脸颊。
她侧目,却见谢观鹤从她身后禁锢住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她的手。
很快的,她的腰间,一只手也锢住了她的腰部。
温之皎蹙眉,“你干什——”
“嘘。”谢观鹤没有看她,下颌抵着她的脸,话音冷静,“是条大鱼。不要急。”
他抱紧了她,紧握着她的手,道:“他没有教你时机,我教你。”
那条鱼似乎果然是条大鱼,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白浪翻涌。
温之皎蹙眉,道:“再不拉就跑了!”
她动了动胳膊,可却被他拥得更紧。
下一秒,那几乎被拉弯的鱼竿骤然轻松了起来。
温之皎气得转头,恨不得对着他的脸咬一口,“你看,跑——”
她话音没说完,鱼线被拉扯下坠,这一次,是重重坠落。
也是这一刻,她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笑,侧头,弯弯的黑眸望了一眼她,又迅速移开。
谢观鹤道:“现在才是跑不了的时候。”
他说着,握住温之皎的手,一手禁锢她的腰部,不断收网。那鱼的力道极重,鱼竿弯折出来一个巨大的弧度,那弧度让她疑心它会断掉。
终于,线一路收缩,那重重下坠的鱼也在此刻浮出海面。
谢观鹤一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钻入她的指缝当中,下颌抵住她的头,道:“不要泄劲。”
他这么说着,用他的力道带着她收起鱼线,那鱼离露出全貌。果然是一只极大的鱼,几乎有小臂那么长,它身上闪烁着银光,尾巴疯狂扑腾着,咸腥的海水哗啦啦被它拍到他们的脸上。
在将那鱼拉到岸上的一刻,谢观鹤道:“后退。”
他说完。搂着她的腰部后退,可她仍没跟上,踉跄几步绊住他的脚,身体向后失重。下一秒,她坐在温热的身体上,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阵眩晕后,她骤然发现,她的背后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声,嘈杂地敲打着她的背部。
她转过头,发觉谢观鹤坐在地上,她则坐在他腿上。
谢观鹤脸上一片沉静,可扶住她腰部的手指却痉挛了下,她立刻用力拍他手,“还不松开!”
他收回手,笑了下,道:“抱歉。”
温之皎瞪他一眼,觉得他这人真是……真跟陆京择一模一样。陆京择是冷着脸做尽流氓事,谢观鹤则是一张菩萨脸,干什么缺德事都四平八稳,明明心跳都那样了!
谢观鹤站起身,又将她拉起来。
那条巨大的鱼终究还是钓了上来,摔在他们面前,活蹦乱跳,尾巴不断拍着地板。
他看向那条鱼,轻声道:“不错的收获。”
温之皎笑起来,“这可是我钓的!”
她又道:“你刚刚坐在那里的时候,一条都没钓上,我呢,就握着,它就跳上来了。”
“嗯。”谢观鹤赞同了她的话,垂下眼,将整条鱼放进鱼桶里,“所以它归你了。”
温之皎眨眨眼,“我哪里会做鱼。”
天色暗了下来,桥边的灯火都已亮起,悠悠地照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谢观鹤望向她身后,慢慢笑了,“陆京择会。”
温之皎怔了下,想转过头,可谢观鹤却抬起手一把搂住她的腰部。他俯身,凑近她的耳朵,“你甘愿和陆京择订婚么?”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你——”
“你不期待,陆京择犯错么?”谢观鹤话音像羽毛似的,轻,带着些湿润,还有些笑,“我猜,你期待的。”
温之皎的睫毛翕动几下,仰头望着他的眼珠,又往他殷红的唇。她的唇也弯了起来,眼睛里有了些亮意。
她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啊?你放开我!”
谢观鹤抬起手,通红的流珠在夜晚灯火的映照下,像流动的鲜血一般缠绕在他白皙的手腕下。那流动晃动了下,那血液也跟着流动,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耳垂,那血便也在她脸颊上流动了起来。
他的手指有些凉,很轻地揉捏她的耳垂,紧接着,一丝冰冷穿过她的耳朵。
谢观鹤松开了束缚着她腰部的手,收回手,笑道:“回头吧。”
温之皎没有急着回头,摸了下耳朵,摸到了那枚耳环。
她望向他,“你,喜欢我?”
温之皎抬起手指,扶着他的下颌,用指尖挠了挠他的脸。
谢观鹤的脖颈经络动了动,他垂下眼,淡漠而禁欲,纯净得不沾任何情欲。可是他的唇却红得如流珠一般,唇齿张合时,他的眼神越来越深。
他道:“还不是时候。”
温之皎挑眉,“哦,那就是不喜欢。”
“不。”谢观鹤的黑眸弯了起来,里面不再是温润,亦或者无悲无喜的澄澈感,而是一种朦胧的,有些湿润的眼神。他的眼睛勾着她的眼,声音轻得像羽毛,“还不是回答你的时候。”
他抬起手,握住她扶她脸的手,俯身提起鱼桶,放在她身上。
温之皎:“……?”
她眉头蹙起,“你在拒绝我?!”
可恶,这人怎么敢拒绝她?!
他今天这个样子,看起来分明就是——!
温之皎有些羞恼,转过身,一转头,却望见谢观鹤与陆京择撞了个照面。陆京择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斜睨了一眼谢观鹤。
谢观鹤对他笑了下,径直走过。
陆京择也收回视线,擦肩,走向了她。
温之皎歪着头,提溜着鱼桶,看着陆京择。
她在想,她要说什么。
可陆京择只是抬起手,敲她脑门,“愣神什么?”
温之皎将桶递过去,“看,我钓的,大不大!”
“嗯。大。”陆京择笑了下,垂着黑眸,凝视着鱼,他牵住她的手转身就走,“回去了。”
在转身的刹那,他闭上眼,躁郁从胸口一路蔓延到胸口。
暗沉的火焰燃烧起来,他再睁开眼,那火焰便缩回角落。
陆京择对自己道:
还不是时候。
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一刻,泄出任何情绪。
他再次对自己道。
陆京择拉着温之皎一路走回酒店,侍应生推着餐车路过他们,轮子“骨碌碌”转动的声音在他们的沉默之中,像是某种噪音。
长廊的灯光昏黄,侍应生将餐车推到拐角。
薛灼灯停下,拿出了笔记本,很快,他看见了一行任务。
【剧情已生成:陆京择在目睹温之皎与谢观鹤的暧昧后,内心已然生出了负面情绪,而温之皎毫无察觉。翌日,温之皎与顾也在温泉相遇,在暧昧的水雾与气氛中,温之皎误以为对方是陆京择,发生了意外关系。
很不幸的是,这一幕恰巧被陆京择遇到。
这一刻,陆京择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怨恨,他上前掌掴了这个不知廉耻的未婚妻。而顾也本来就在醉酒,醒来发现了这种事,一时间十分震撼。出于负责的原因,他向温之皎提出了交往。
万万没想到,告白的这一幕再次被陆京择看见。
陆京择怒火中烧,并不听温之皎的任何解释,强行将她带回房间。他们进行了开诚布公的讨论,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误会,然而伤痛已经造成,温之皎不再理他。
陆京择恼羞成怒离开房间,而温之皎独自伤心,深夜买醉。
在醉醺醺地回房间时,却意外打开了谢观鹤的房门。
意外……再次发生了。
翌日醒来时,谢观鹤头痛欲裂,对于目前的一切毫无防备。
而这一切,也被陆京择目睹到。这一刻,他意识到订婚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没有及时锁住她是一个错误。
就在陆京择万分痛苦的时刻,江临琛与温随也都因开会出现在度假区,一时间,他感觉事情不能再拖了。他以她离开了为由哄骗众人,实际将温之皎囚禁了起来,强迫着她和他领取了结婚证。
就在领取结婚证后,他们去国外度蜜月。
而此时,江远丞苏醒了。】
【请注意:由于你的任务接连失败,后续已无力挽回,所以最后一个解决方案是:让温之皎与陆京择顺利订婚结婚,让他们从整个故事中完成he,假使能完成he结局,就还有一丝可能让新任务者进入本世界,攻略治愈其他角色。
如果本次任务再失败,我们会抹去温之皎的意识,让她彻底消失。
所以,请你务必完成任务。】
【当前任务:让陆京择撞见温之皎和顾也行不轨之事。】
【让陆京择撞见温之皎和谢观鹤行不轨之事。】
【让陆京择黑化囚禁温之皎】
【让陆京择与温之皎顺利订婚】
【让陆京择与温之皎成功结婚】
一大串任务刷新出来。
薛灼灯凝视着笔记本上的文字,却缓缓蹙起眉头。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些矛盾之处。
总部,似乎一直在用……抹掉温之皎意识来威胁他。
可是,世界都崩坏成这样了。
如果,能抹掉她的意识,直接派任务体取代她的躯壳,不就好了……?除非,系统总部已经崩坏的,没有了抹掉意识体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大段话,只有前面是真的。她一旦和陆京择订婚,结婚,就会脱离这个小说世界的剧情,完成所谓的he,之后会有新任务者前来。
……这会是她想要的吗?
薛灼灯想。
长廊的灯仍是温暖的昏黄。
陆京择拉着温之皎回了房间,而温之皎,手里还拎着那捅鱼。桶里本来就有水,那肥硕的鱼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她就捧着脸看。
“就这么好看?”陆京择扯了下唇,道:“看得这么入神。”
温之皎笑眯眯道:“我在想它好吃不好吃。”
陆京择垂眼,笑了下,“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了。”
他提起桶,走近套房里的小厨房。
温之皎倚在门口,便望见他眼疾手快地从桶里取出鱼。可不知为何,他没想以往一般拿菜刀拍晕鱼,而是从袖口抽出一把军刀,那柄军刀银光在他指尖闪烁,下一刻,他握着军刀狠狠从鱼腹插入。
粉红的血液骤然溅射到了他的白衬衫上。
温之皎睁大眼,却见陆京择站在厨房深处,朝着她望了眼,血溅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略显幽暗的灯光下,他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却弯了弯,眼珠里有了点笑。
陆京择转过头,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他道:“没瞄准,胆汁破了,不能吃了。”
第110章
幽暗的厨房里, 刀刺穿鱼腹,以及晦暗不清的陆京择的脸……度假村的小型海岛,无论怎么想, 那些温之皎会恐惧的恐怖片元素算是集齐了。
她胳膊起了鸡皮疙瘩,连连后退,拧着脸, “你冷静一点。”
“哦?我哪里不冷静了?”陆京择的话音没有起伏, 擦干净了手上的痕迹,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血, “去餐厅吃吧。等我这么久,你应该也饿了。”
他放下毛巾, 转身, 从厨房深处走过来。
温之皎眉毛动了下,望着他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阴影,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从晦暗到淡漠却眼中含笑, 就连周身萦绕的令人不安的冷寂也散去。
他抬起手, 捏了捏她的脸,道:“愣着干什么?不饿了?”
温之皎仰着脸,“可是,我觉得你像是被气饱了。”
“哦, ”陆京择话音拉长了,垂眸,笑了声,“为什么?”
他的手指刚擦干净,仍有冷水冲过的凉意与湿润,触在她肌肤上,让她再次激起几分颤栗。她察觉脸颊的那一下快肌肤都被他的温度浸染。
温之皎望向他那双黑黢黢的眼, 道:“你故意的。”
陆京择明知故问,“什么故意?”
温之皎:“鱼。”
她又偏开脸,笑吟吟的,“有什么好生气的啊,糟蹋了我钓上来的大鱼。坏死了。”
“鱼怎么会浪费呢?”陆京择捏着她的脸,上前一步,逼近她,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部,“鱼是很好的养料,跑开鱼腹,取出内脏,再和鱼一起切碎沤几天,埋到地里,种花种草都可以。”
他在微笑,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俯身看着她,“皎皎,为什么把你放在哪儿,都那么不安全。”
温之皎握住他腰间的手,漂亮的脸拧起来,“这说的什么胡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京择俯身,又道:“真想把你拴裤腰带上带着。”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做了多么坏的事。”温之皎还有些无辜似的,昂着头,很有些理直气壮,“你是想和我吵架吗?”
“当然不想。”陆京择吐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扶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她的额头,“我们快订婚了,离他们远点。”
“我也没有主动靠近他们啊,是他们非要来找我玩,我有什么办法。”温之皎笑了起来,指控他,“你应该对他们说。”
陆京择呼吸重了些,道:“是。我明天就把你房间门锁起来,看你怎么和我狡辩。”
温之皎瞪大眼,“你——”
“逗你的。”陆京择笑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似的,再次转身,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吃饭吧。”
温之皎被他拉着往外走,却又道:“我都说了,订婚的事我后悔了。”
她说完,等着他的反应,可他的脚步没停。她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四平八稳,紧握她的手,只给她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陆京择一路牵着她到了露天餐厅,坐在伞下,享受着微冷的海风。他拿着菜单,点了几份餐品与饮料,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口味。
他低垂着头,凝着菜单上的图,风吹过他的黑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侧脸好看极了。她便支着脸,望他侧脸,又道:“不点鱼吗?”
“你就这么想和我吵架吗?”
陆京择笑了下,却还是叫来侍应生,加了道鱼。
“什么叫我想跟你吵架。”温之皎胳膊支着桌子,捏着银叉,叉起水果放进嘴里。她显然比他要更享受露天晚餐,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捏着叉子的手轻轻挥动,“我都说了,我就是想吃鱼。”
“皎皎,”陆京择喝下一口酒,望向她,“就算你跟我吵架,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又道:“在这个前提下,你越气我,只会让你自己不舒服。”
陆京择说这话时,按理说很有些威胁意味,可他话音却挑着,很有些散漫。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你不舒服,还是我不舒服。”温之皎才不理他的恐吓,眼里闪烁着点光,“你看,你现在不就气得一直喝酒了?”
陆京择放下酒,闭上眼,道:“明天上午我有些事要离开,但我会留下生活助理陪你的。”
“这是监视吧?我不要。”温之皎蹙起眉头,手里的刀叉放在桌上,“我想自己玩都不行吗?”
“不是你说的吗?”陆京择轻声道:“顾也谢观鹤都是主动来找你的,我留个人,不让他们骚扰你。多好。”
温之皎被哽住,唇动了动,“这不是一回事啊!我不要!你怎么跟江远丞一样!”
她说出他的名字后,却听见很轻的“砰”声。
陆京择的酒杯放在桌上,一些酒液在玻璃杯里旋转,溢出了些许。在景观灯的映照下,他眼神明明灭灭,平静地望着她,最终道:“怎么,现在不和我说和江远丞过得很幸福,你最爱江远丞了?”
“你——”温之皎被戳得有点心虚,立时间,她恼羞成怒起来,“你要想跟我吵架就吵架,别在这里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不错,都会用含沙射影这个成语了。”陆京择陡然笑起来,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解,他继续道:“助理不会在你眼前出现,也不是监视你的,只是在见到谢观鹤和顾也后,就把他们赶走。这不是很好吗?让你安心地玩。”
他又道:“还是,其实他们来找你玩,是很开心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温之皎骤然起身,指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我们本来就分手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脸上有着几分愠怒的红。
陆京择就坐在椅子上,背部贴着椅背,仰着头凝视她,灯光在他侧脸上打下泠泠的光。这一刻,他眼中的光如碎冰浮动,话音很低,“以前是江远丞,现在是谢观鹤,你是真喜欢钓鱼。”
他道:“不想吃,就不吃了。”
温之皎顿了下,“你说什么?”
陆京择站起身,拿起椅背的外套,走到她身旁,裹在他的身上。顷刻间,那淡淡的洗衣剂的味道便萦绕在她鼻尖,他裹紧外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温之皎推搡他,咬牙,眼睛亮了火苗,“混蛋,放开我,放开——”
陆京择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抓着她一路回到酒店。温之皎愈发挣扎,不断打他的手臂,骂声嘹亮,“坏种!混球!王八蛋!野狗!放开我!”
从餐厅,一路回到酒店。
陆京择打开房门,将温之皎一把拉进。
“砰——”
酒店门被重重关上。
陆京择松开手,温之皎立时跑到沙发上,彻底愤怒起来,抓起抱枕朝着陆京择扔,“你发神经!”
陆京择被砸了几下,一点反应都不给,只是将她压在沙发上。他的眼里有着压抑,“你不是问我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你,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和江远丞去游轮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发烧?”陆京择笑了下,黑眸里有光闪烁,“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补课、去朋友家玩、父母不让你出门的鬼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分手,但你又不想主动,故意找茬跟我吵架,故意冷落我那些手段?你以为……”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你就在楼上看着我走。”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一丝亮光从眼里摔了下来,仿佛一块掉落在海面上的碎冰。砸出了涟漪,又瞬间消失。他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贯穿过整只手的伤痕也贴着她的脸,她几乎感觉到他手心上的粗粝与凹凸不平的伤痕。
温之皎的脸骤然失去了颜色,唇动了动,她辩解道:“不……我没让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现在还在装傻,还在撒谎。”陆京择笑了下,眼睛有些红,“你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我手上的痕迹,就移开视线呢?你如果不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离开呢?即便如此,你还是能和江远丞拥吻,因为他给你带来了更多,金钱、荣誉、刺激、权力……哦对了,还帮你解决了难缠的前任。”
他用力,手从她的脸颊,一路滑到脖颈,“你当时没有一刻害怕过江远丞,因为他是条品种更好,更听话的狗,你觉得他能在你的控制范围里。直到……”
温之皎脑子有些混乱,攥住他的手腕,指甲陷入他的肉里。
“直到多年后,我猜你没有控制住他。”陆京择的眼睛仔仔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几乎是一种精神的舔舐,“不然,你怎么会去那个同学会呢?那时候,你忍受不了江远丞了,你就想起来了我,你或许在想,比起他,或许我才是你应该选的人。”
“但是……当我回来了,江远丞已经不再构成威胁。同时,你身边选择的人变多了,所以对你来说,这世界重新成为了乐园。”陆京择一点点收紧力道,唇却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你害怕确定关系,你也享受被献媚,被捧在手心……至于他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你要人称赞你,要人将珍宝送到你面前,要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还要卑微求你看他们一眼。”
温之皎闭上眼,她的呼吸绵长至极,好一会儿。她笑了起来,仰着脖颈,一副子任由他掐的样子。
“是。”她话音很轻,“那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她道:“取消订婚,远远地走掉啊,把我骂一遍我又不会改。”
陆京择的手指痉挛了下,在她脖颈处,轻轻颤动着。他道:“因为我贱,现在,我知道你要借题发挥,也知道你被说中心事要骂我,但我也想继续听。”
“你——”温之皎被哽住,可笑也没能保持住,她脖颈抽动了下,“我就是很坏很坏,你怎么还不滚,滚啊!”
“订婚不会取消,订婚后,我会带你离开A市。”
陆京择继续道:“不要再和他们有牵扯了。”
“凭什么你说什么是什么?你难道就真的像你说的这么贱吗?”她说完这些,却远远不够消解烦躁,便凝着他,道:“我都这么坏了,还要跟我订婚?不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当初不是你自己,哭着都要来求我不分手吗?不是你摇着尾巴跟我说,你不会再惹我生气了吗?现在你足够厉害了,就过来骂我啦?”
陆京择的睫毛翕动。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虽然我是甩了你,但明明是你自己过不去那道坎。都这么多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就非你不可?”温之皎是很懂怎么说伤人的话的,而她一开口,那绝不会停下,“没错,我当时在楼下,我看到你一身血的走了。但你知道吗?我当时觉得你好可怜,好狼狈,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很快的,我又想……无论如何,你不会再缠着我了,还有……”
她不在掐着他的手腕,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
温之皎轻声道:“还好……不是江远丞一身血,因为,我真的不想见你,不想再说那些陈词滥调的拒绝了。”
陆京择的唇动了下,垂着眼,没说话,她感觉到脖颈湿润了些。
她低下头,望见脖颈上有着晶莹的泪珠。
温之皎凝视了几秒,她脖颈上那只手抽开了。陆京择起身,径直往外走,她便顺着沙发躺倒。几秒后,她听见重重地摔门声。
她仰头,望见那棕榈叶形状的精致吊灯。
温之皎想。
看来订婚真的能取消了。
她又望了望自己的指甲。
温之皎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受,实际上,她也并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有些闷。她对自己的身体总是不那么了解,从在家里千娇万宠,再到跟陆京择交往,最后是江远丞……很多问题,她自己还没察觉,周遭的人就会先一步替她解决。
她扶着闷闷的胸口,还有气得发热的脸颊,缓慢爬上了床。她现在脑子很乱,相比她吵架时的口齿流畅,她的脑子可以说完全糊做一团。
陆京择有一点,说中了她的心事。
那就是,她的确……恼羞成怒。
温之皎从没想过他知道那么多,在她眼中,她做得很好,他理应不知道那些事。可是上次江家家宴里,他就算知道,她在和江远丞偷偷玩,可游轮海钓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当时就知道,那之后,岂不是她的一切,他都是冷眼看着陪她演?
这种以为事情做得很隐秘,但多年后被揭穿的感觉,令她一阵阵心焦。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咬着唇,焦躁得脸颊发热。
温之皎抗拒那些不好的情绪,也逃避那些会引发愧疚、心虚、羞愧、不安……的事。于她来说,她就该只享受草莓尖尖、西瓜中心、可乐第一口那些最好的,剩下那些,才不值得她关注。
以往,温之皎让自己逃避这些总是很有成效,会在梦境中安然睡去。但现在,她没能逃避成功,梦魇侵扰她,过去的往事在梦中追着她跑。
好像又回到下游轮,从游轮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母亲临时要去邻市见父亲,要过两天才回,还贴心做了饭放在冰箱里。按理说,是个美好的玩乐时间。
可结果却是,温之皎回到家睡一觉起来,就发烧了。
天旋地转,热意侵袭,动弹不得,烧得走路都颤抖。她慌不择路吞了几颗药,还没到房间就晕倒。
等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沙发上,脑袋上贴着退烧贴。
客厅的灯亮着,厨房里传出咕嘟嘟的声音来。
温之皎一张嘴就是鸭子声,“妈,妈,妈——?!”
她喊了几声,厨房里出来一个人影。
他穿着宽大的外套,袖子撸起,腰间系着围裙,淡漠的眉眼蹙着,“你先躺着。我在炖汤。”
是陆京择?
温之皎迷茫了会儿,脸红通通的,“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考完试回来,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就来了。”他叹了口气,“爬窗进来,看你晕倒在门口。”
温之皎咳嗽了几声,眼睛迷瞪着,“哦……”
“你去干什么了?”陆京择道:“一身腥味。”
温之皎无端心虚,舔了舔干涩的唇,“陪我妈去菜市场了,那时候染上的。嗯,对,然后我妈下午出去了,我去睡懒觉,就没盖被子。就是这样。”
她编着谎话,还不忘认同自己。
陆京择听着,笑了下,没有说话。她便又有气无力地提着要求,一会儿说想喝汤,一会儿又说汤油腻,一会儿又说地震了。发烧时,全是胡话,没几分钟,啪嗒啪嗒的嘴抿着,又沉沉睡去了。
陆京择倒了碗汤,端到沙发上,刚一靠近。她却像梦魇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迷迷糊糊喊道:“鱼,钓起来了,好大,江远丞,好大!鱼……不对,不是鱼,这是……”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闭着眼,眼珠颤动。
她喊完,却又猛地睁开眼,眼珠水润,脸烧得潮红。
温之皎看见好多个重影的陆京择,话音颤巍巍的,“好难受,呜呜呜,鼻子不通气……想吐……”
她说完,却感觉那重影的陆京择靠近了。他抬起手,贴着她脑袋,淡漠的话音低低的,带着些哄。
“喝点汤,再吃点药。马上就好了。”
他这么说着,溢着香味的鸡汤贴在她唇畔。
她喝了一口,温度正好,鲜甜至极。
他握着碗,她便一点点喝着,喝到最后,她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他扶着她的头,给她裹好被子,却又将手伸进她衣襟里,冰凉的指尖划过肩膀的软肉,随后抽出了什么。
“三十九度啊……”
他轻声道。
温之皎的意识堕入昏沉,却又感觉他用手轻轻摩挲她的眉毛,他话音再次响起,“皎皎,江远丞更好吗?”
这声音响起的一瞬,温之皎猛地睁开眼。
她望向天花板,灯光仍是昏黄的,远处的窗没有关。一阵阵冷风刮入,她的眼珠颤动了下,梦境几乎混淆她对现实的感知。她听见心脏在狂跳,而热意一路从耳朵烧到脸,又到全身。
温之皎恍惚地想: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也正是她和江远丞关系的转折点。从游轮回来后,江远丞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他就一直,旁观一切,而从不说破吗?
温之皎再次想抛弃这个念头,可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头晕。一切都在旋转,她想要起身,可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轻飘飘的。她试探性地发出声音,却只能听见沙哑的鸭子声,呼吸如同火焰一样灼着脸。
……这是什么报应吗?
钓上大鱼,就要发烧。
温之皎一时间绝望起来,她干呕了几声,到处摸索手机。要、要叫人、陆京择跟她吵完架,估计她死在这里了他可能都发现不了,得、得叫个服务生送药……不对,打120……她脑子糊成一团,徒劳摸索,又想起来手机在沙发上。
她立刻扶着床沿,要下床,可被子缠着她的腿,她囫囵摔下床。可下一秒,房门打开,一个身影迅速进来扶住她。
温之皎跌在他怀里,她迷茫抬头,却望见一双淡漠的眉眼。
……陆京择?
她有些迷惑地仰头。
陆京择只是连同被子,抱着她搬到床上,随后,走出门。没几秒,又端着一个盆进来,他手伸进冒着冰块的水里,拧动着什么。
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陆京择拧干毛巾,覆在她额头,道:“躺好。等会儿吃点东西再吃药,空腹药烧胃。”
他起身,走到房间尽头,又关上窗。
温之皎望着他的背影,“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等你饿死在这里。”陆京择这么说着,又道:“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他不再多说什么,又给她量体温。
温之皎发誓和他吵完架,再也不要理他,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哭起来,“想吐,好难受……好晕……都是你,你骂我。你还跟我吵架。你混蛋……你让我做噩梦,你让我……都是你……”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罪名全都朝着他扔过去,哭得眼睛脸上都湿漉漉的,仿佛一朵沾了露水的颤抖的玫瑰,无助而又可怜。
陆京择拥住她,拍她的背部,认命道:“嗯,是我的错。不难受。我炖了汤,一会儿喝完就好了。没事。”
他动作很轻,和她耳语,“不难受,哭起来不好看。”
“我一直好看,我才不丑,我……我做梦……好难受……”
温之皎又洗了洗鼻子,泪珠一颗颗的。
陆京择听着,又亲吻她,将她的泪珠一颗颗舔进喉间。他像无奈,又像是诱哄,“躺下来,汤快好了,不哭了。我在。”
他将她扶起,让她半躺着。
不久后,他果然端来汤和药。
肉炖得很烂,汤一如既往,鲜甜而温度正好。
陆京择扶着她,一口口喂着她,直到她仰着头,脸上有了餍足的笑。他这才放下碗,扶着她睡下,随后,他也累极了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掀开被子,拥着她,手却还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灯只剩一盏小夜灯,柔和的光在黑暗之中照出一小片昏黄的沼泽。温之皎埋在陆京择的怀里,越过他的肩膀,看那一小片沼泽。他察觉到了似的,低下头,用额头碰碰她额头,话音很低,“睡觉,眼睛亮得跟车灯似的。”
温之皎鼻音浓重,“睡不着。”
陆京择道:“睡不着也得睡。”
他将她脑袋压到他胸前。
温之皎便听着他的心脏在额头跳动。
她话音还是闷闷的,小小的,“那订婚——”
“不会取消的。”陆京择冷笑了一声,“再惹我生气,你就继续烧着吧。”
温之皎话音很闷,道:“坏种。”
“到底谁更坏。”陆京择埋头进她的发丝里,道:“让我们回到从前,有什么不好?”
温之皎又感觉着他的心跳。
她陷入了一种困惑中。
有什么不好呢?
似乎没有。
可是剧情……也可是,她有些害怕被绊住……再可是,以前江远丞也很正常,不也是突然就发疯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也……?
好多问题像肥皂泡,咕嘟嘟涌出来。
温之皎想着想着,还是睡着了。
陆京择听见她匀称的呼吸,低头吻了下她的头发。
他想,她或许动摇了。
他又想,如果那盏天秤在面前,他可以再加一颗砝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