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071
◎“真一大师,圆寂了。”◎
第71章
“安小姐昨晚没休息好吗?”
安玖一大早起来, 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话语声,转头一看,便见裴寂正在院子里浇花。
这小院里有一片花圃, 种了许多花草, 安玖一种都认不出来。
倒是裴寂对那些花花草草如数家珍,刚住进来就认出其中有好几样药材,还问过寺里的师傅,离开的时候能不能采一些走。
得到肯定答复后,平日里无事便会精心侍弄一番。
安玖无精打采应一声:“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公子嗓音温和地说道:“我看安小姐面容憔悴,若是睡眠不好, 可以来找我开些安神汤喝。”
呵呵,臭傻比, 就是你搞得我睡不好!
安玖摇摇头:“不是睡不好……”
顿了顿, 又忽而止住话头,烦躁地皱了皱眉,迅速转了个话题, “裴寂,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无音寺?”
裴寂抬了抬眼, 一双墨黑的眼瞳深深望着她, 疑惑地问:“安小姐为何要走?这里不好吗?”
“不是, 我就是想去找贺大哥、不, 我想林清妍了, 我们去找他们吧!”
说到贺子擎与林清妍,少女苍白的脸孔上像是突然有了光, 暗淡的双眼也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是觉得这里很危险, 所以想要贺子擎与林清妍保护她吗?
裴寂眉眼弯弯, 唇边含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恐怕还需要几日,大概三四天吧。”他言语温和,善解人意极了。
安玖不耐地蹙眉,急切问:“为何还要三四天?”
白衣公子神色悠然,缓声道:“昨日不是与你说了吗?真一大师大限将至,很快就要圆寂,邀请我们一同观礼,如此自是不便提前走的。”
“啊……”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才喃喃开口,“原来你说的是真的啊?我还以为……”
所以她其实根本没信他说的话?
那为何昨日没见她去找非尘?
裴寂面上一缕困惑一闪而逝,他隐约感觉这个问题很重要,不免探究地问:“以为什么?”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中,少女不自觉抿住了唇,耳根也悄然泛起一抹微红。
她飞快眨动几下双眸,匆匆丢下一句:“没、没什么。”
便一溜烟地跑走了,红裙翩跹着,火红的裙摆犹如波浪一般,拂过门槛消失不见。
裴寂凝眸沉思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思索出来,她方才在想什么。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不过叫他感到愉快的是,这一天,安玖都没去找非尘。
中午三人一起去斋堂吃斋饭,明明在斋堂里看见了非尘,安玖也没像前几日那样,热情地凑上去跟他一起吃饭,而是偷偷望了望白袍和尚几眼,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按理来说,裴寂应该感到高兴。
她很听话,没再缠着别的男人。
可想到少女悄悄望向白袍和尚时依依不舍的眼神,他心底又止不住涌现一股子戾气。
白衣公子眉梢轻敛,倏而笑道:“安小姐。”
“啊?”心不在焉吃着斋饭的少女抬起头。
裴寂抬手,指了指非尘所在的方向,唇畔牵起一抹柔和的笑痕:“非尘佛子在那里,怎么不去找他?”
男人面庞清隽,神色间笑意盎然,黑眸轻轻眯着,像是在好心指点,又仿佛在恶劣地看好戏。
安玖一时无语凝噎:“……”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是纯纯的变态吧!
说不让她找非尘的是他,现在让她去找非尘的又是他。
安玖相信,她这会要是真去了,保证今晚不是非尘死于非命,就是她死于非命。
总之他们俩,就得有一个没命。
她是真没想到,这反派黑化起来这么要命。要是早知他黑化这么恐怖,她就不揭穿他真面目了,继续跟他演下去多好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QAQ。
“呵呵,我就不打扰大师了,咱们吃饭、吃饭。”
安玖干巴巴笑了笑,埋头使劲扒饭。
然而还没扒一会,便听闻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闻声看去,便见一袭雪白袈裟的俊美和尚径直向这边走来。
好家伙,非尘自己找上门来了。
安玖整张脸都是僵的,缓缓转头去看裴寂。
裴寂倒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面上依旧含着浅笑,只是那笑容里不见一丝温度,活像是水泥糊上去的一般,充满虚假的意味。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表情包能形容安玖的心情。
【你不要过来啊.jpg】
非尘听不见她的心声,还是走了过来。
“安檀越,还有裴神医,这寺中饭食可合口味?”
清冷的男声响在头顶,安玖抬起头,对上白袍和尚清澈见底的双眸,那眼中透着纯然的关切之意。
安玖瞅一瞅对面坐着的男人,小声道:“还、还可以……就是没有肉。”
无音寺什么都好,里面的人和善,风景好环境佳,唯独不好就是太素,一日三餐顿顿吃草,安玖感觉自己都要成一头羊了。
非尘闻言,不禁为难地蹙起眉,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中并无荤食,还请安檀越忍耐些时日。”
安玖善解人意地摇头:“没、没事啊,反正我们就快下山了嘛。”
她说一句,就悄咪咪瞅一眼裴寂。
白衣公子面色始终不变,也看不出心情如何,安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跟非尘说着话,半点不敢太热络。
好在非尘也没呆多久,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师父真一大师的事,非尘眉宇间萦绕着一股阴霾,仿佛一望无际的碧空上漂浮着一片乌云。
安玖还是没忍住,在他离开前叫住了他。
“非尘大师,你……节哀。”
白袍和尚闻言,略微怔了怔,微蹙的眉心稍稍松了松。
他冲她微微颔首:“多谢安檀越,你那日给我的佛经极为精深,待我研读完毕,再来与安檀越论道。”
看着非尘的背影缓缓消失,安玖忽而有些庆幸。
这辈子,小和尚应该不会再像原著里那样,在无望中死去吧?
“人已走了,还看什么?”
凉凉的话语声突然响在耳畔,安玖后背一紧,蓦然转过头。
这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惹来裴寂的警觉,他狭长黑眸微眯,淡笑道:“安小姐怎么如此紧张?难道是……在怕我?”
糟糕,被他察觉了。
昨晚他表现太出乎意料,搞得安玖一时半会都没调整过来,把两人混为一谈。
非衣是非衣,裴寂是裴寂,哪怕她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在心底飞快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安玖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磕磕绊绊道:“我、我才没有怕你,你个瘸子,谁会怕你啊!”
话音落下时,少女语气已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是吗?”裴寂眼底仍残留着一抹探究之意。
然而少女却已不耐地推开碗,骄纵地指使他道:“这饭真难吃,我不吃了。裴寂,我要吃肉!”
看着少女小脸上明晃晃的颐指气使,白衣公子缓缓收回视线,刚才大概是他的错觉?
裴寂淡淡道:“非尘佛子也说了,山上没有肉。”
大小姐不依不饶,一如既往地撒泼道:“我不管,我就要吃肉!山里不是有鸟有鱼吗?你们去给我抓来吃。”
熟悉的无奈漫上心头,可不知为何,裴寂竟然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这些日子安玖冷落他太久,像这般耍脾气,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向他耍脾气,都比直接忽略他来得好。甚至因为方才她与非尘交谈而产生的郁气,都在少女唧唧喳喳的闹腾声里,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裴寂,我还要吃红烧鱼,要吃叫花鸡,叫花鸡肚子里要塞满菇子……裴寂,你听到没有?”
已是用过饭后,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裴寂道:“即便抓来了鱼和鸡,也没地方煮。”
“你想办法啊,贺大哥把我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吃这些,在这待几天我都饿瘦了,你瞧瞧我的脸,是不是小了一圈?”
少女说着,歪着小脑袋凑到他面前。
裴寂仔细看了一阵,摇头:“没看出来。”
安玖:“??你什么眼神啊!”
过了一会她又兴致勃勃提主意,“你到时候去找他们借厨房嘛,这样不就好了?”
这下不说裴寂,就是阿七都忍不住了,说:“安小姐,要真这样做,我们明天就会被赶出无音寺。”
安玖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此乃佛门重地,忌杀生。”
慢条斯理说完这话,看着傻乎乎望着他的少女,白衣公子到底还是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眼尾。
那天晚上,安玖终归是吃到了肉。
不是他们自己做的,而是裴寂让阿七下山去集市里的买回来的,几人躲在房间里吃的满嘴流油,吃完还找了个地方,把鸡骨头埋了。
生怕被寺里的和尚发现,连夜把他们赶下山去。
之后几天,安玖也没去找非尘,老老实实跟裴寂呆一起。
大概她表现的还不错,“非衣”也没再来找她。
来到无音寺的第七天夜里,安玖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钟声惊醒。
那钟声极为响亮,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本寂静的山林,传来一片鸟雀扑凌凌扇动翅膀的声响。
安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开门一看,便见裴寂也正坐在门口,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眸看向她,狭长的黑眸幽深沉寂,在深沉的夜色中晦暗不明。
“真一大师,圆寂了。”
一句平淡不含感情的话语声,轻飘飘落进耳膜。
安玖陡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72? 072
◎“轮椅分我一半?”◎
第72章
远处钟声响个不停, 将整个无音寺都从睡梦中惊醒,寺内渐渐亮起灯光,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像是有无数人在往一个方向走。
然而很快, 又有一阵骚乱声自钟声传来的方向响起,那原本规律且富有节奏的钟声,陡然变得凌乱。
“有人夜袭,警戒!”
安玖听见一道急促的惊呼声,随即,便是无数疏忽而过的风声,像是许多人从空中飞快地跃过。
黑暗遮蔽了人的视线, 她只能看见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像是夜里的鸟雀一般从余光里闪过。
安宁祥和的无音寺, 陡然间乱成了一团。
安玖一瞬间有种重回金蛇山庄的错觉, 那一天,金蛇山庄也是这样,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声, 喊打喊杀声,刀剑碰撞声。
只是这一次是在夜里, 她看不到鲜血和杀戮, 只能听见一声声短促的哀嚎, 鼻息间嗅到随着山风传过来的血腥气。
虽然有过一次经历, 安玖依然浑身冰凉。
她看着不远处脸上还带着浅笑的裴寂, 一时只觉寒意刺骨。
大概她永远做不到像他这样,冷眼旁观着他人死亡, 依旧能面不改色。
“安小姐若是害怕, 还是进屋去吧。这是有人盯上了无音寺, 只要不出去,我们不会有事。”
白衣公子见她脸色苍白,笑意温柔地安慰道。
安玖想说,可是那些和尚有事。
那些人,白天她还见过的,这几天还跟不少人说过话。
无音寺的和尚每个都极为温和善良,就算她经常缠着非尘,看起来似乎别有用心,有几个和尚看不惯她,也从来没有对她恶语相向过。
他们还经常下山去布施,为山下的穷苦人家施粥。
无音寺是一方净土,可这净土在这一夜染上了血腥,变成恶徒的猎场。
安玖沉默着,她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力。
因为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她看似在大反派面前活得好好的,可如今这局面,也是她苦心经营而来。
若不是一次次的以身犯险,完全代入进去的演技,她怎么骗过生性多疑的裴寂,还能活到现在?
就算好感度到了62,也还是不够。
他依旧将她当做解毒的药,哪怕会无意识在意、会吃醋,他仍然不爱她。
换个说法,他或许喜欢她,却不自知。
所以现在,她得让他明白自己的感情。
喊杀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安玖怕自己露出异
殪崋
样,早早躲进了房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
她听见一道鸟鸣声在窗外响起,这声音看似平平无奇,安玖却明白,这是千杀阁用来传信的信号。
有鸟叫声,也就是说任务成功了。
他们到底还是拿到了菩提子。
安玖坐在床上,默然许久。心情有些低落,但最终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安玖很有自知之明,她本身就已自身难保,别说救人,自救都困难。
好比金蛇山庄那次,她周旋那么久,也只保下一个金燕婉,魔教来袭死了那么多人,她根本毫无办法。
这一次的菩提子失窃,她更没办法左右。
她只希望,人能死得少一点。还有非尘,不要再步入原著里的结局。
既然动乱已经结束,安玖便放下心准备继续睡了,却忽然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径直往他们居住的小院里来,安玖心中有些慌乱,不一会,房门便被敲响。
安玖匆忙披衣起身,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许多和尚,手中举着火把,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脸肃杀之气。
“深夜叨扰,檀越勿怪。”
为首一人安玖见过,正是非尘那位看她不顺眼的师叔,平日里经常用防贼的眼神瞧着她。
“方才寺中遭受贼人袭击,贼人盗走无音寺至宝,为搜寻线索,不得不搜查各位的住处,还请檀越见谅。”
安玖让开一条道,说:“你们搜吧。”
见她表现如此大方,师叔脸色好看了些许,他让一个小和尚进去,简单搜查一番,很快便又出来了。
小和尚摇摇头:“没有。”
安玖在一旁小声道:“我方才一直在房间里,哪也没去。”
这时另一边搜查裴寂和阿七房间的人也出来,都说没有。
师叔见此便要离去,其实他也不觉得安玖他们是偷盗菩提子的人。
毕竟他们三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不良于行的神医,唯一那个武艺高强的,也没有理由去偷菩提子。
正打算离去之时,院外又走进来一人。
浓浓夜色里,那雪白的袈裟仿佛在微微发着光。
非尘自黑暗中走来,往日清冷的面容上满是沉痛哀伤之意。
这几日里,他一直守在师父身侧,得师父临终前的教诲。
今夜师父回光返照时,突然对他说,预感到今夜寺中将起大事。
非尘那时不明白,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师父露出那样凝重的表情。
直到亲眼见到一群黑衣人闯进师父的灵堂,带走隐藏在除了他与师父,谁也不知晓位置的寺中至宝菩提子。
非尘深深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看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冷声开口:“裴神医,贫僧怀疑今夜之事与你有关,为查明真相,接下来请不要抵抗。”
话落,他转头对院中一众僧人道:“将他们拿下,送进戒堂。”
冷然的话语掷地有声地响在众人耳畔,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师叔下意识道:“非尘,我刚刚搜查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师叔,我意已决,如今我已是无音寺主持,还不听我的命令?”非尘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此言一出,众僧再无话可说。
真一大师死前,确实将主持之位交给非尘,他自然有资格命令寺里的僧人。
安玖望着静立在黑暗中,神情冰冷犹如冰雕的白袍和尚,目光怔愣。
“女檀越,冒犯了。”
低低的话音传来,她手臂被反剪在身后,用绳索捆住了,压着往前走去。
经过非尘身侧时,他眉目不动,一眼也没看过来。
另一头的裴寂与阿七自然也得到了和安玖相同的待遇。
阿七还在大声抗议,说他们平白冤枉人云云。
可惜没人理他,过不了多久,三人便被送到一间阴暗的房屋中。
这屋子被隔开成一个个小房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关上门,便是一个禁闭室。
原来这就是戒堂。
安玖还没回神,便被人推进一个房间,好在捆住她的绳子这时被解开了。
眼见门就要关闭,安玖连忙出声道:“那个,能不能让我和裴寂一起,他腿不能走路,没有自理能力,我跟他一起能照顾他……”
非尘正站在门口,闻言定定看她一眼,似是想到什么,他松口道:“让他们一起吧。”
“裴神医身边的仆从另关一间房。”
安玖大概听明白了,非尘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定菩提子就是裴寂偷的。
他现在重点目标应该是放在阿七身上。
她就说,真一大师明明是自然死亡,非尘没有发现裴寂杀人,为何还能锁定裴寂是偷盗者?
安玖猜测,非尘大概是直觉系那一派。
安玖现代就见过不少这种人,他们一般直觉非常强,凭着第六感就能判断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非尘一颗心本就洁白无瑕,又是纯粹的修行者,或许原著里发现裴寂的不对劲,也是源于他的第六感。
非尘当初一眼看穿安玖对他示好是做戏,明明她的演技连裴寂都能骗过去,他却能完美识破她的伪装,一点也不受影响。
如今他会做出这样决断,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很意外了。
安玖从房间出来,被一个小和尚引着走入关押裴寂的房间。
门在身后慢慢关上,安玖迎着白衣公子微微惊讶的视线,吞吞吐吐道:“这里有、有点黑。”
那些人没有收走裴寂的轮椅,他依旧好端端坐在轮椅上。
门彻底关上后,小房间里就变得很暗,又是深夜,几乎不见一点光。
安玖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向着黑暗中那一抹微白的身影走去。
脚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裴寂的轮椅,安玖便顺着墙壁蹲下来,挨着轮椅,抱膝坐在地上。
坐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回过神,闷闷地问:“裴寂,你说非尘大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啊?他们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也不知。”黑暗中,男人沉默片刻,缓声答道。
事实上,裴寂这会也很意外。
非尘的这一步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即便他什么也没做,非尘仍然会怀疑他。
耳边忽而传来少女充满活力的声音:“我知道你是清白的,裴寂你别担心,我会给你求情的,非尘大师不会黑白不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裴寂愣了愣,还未从她难得的安慰中反应过来,便听少女嗓音又一次响起。
“所以,看在我这么讲义气的份上,你能不能把你的轮椅分我一半?地上坐着好硬好凉哦。”
裴寂:“……”
她以为他们这是在干嘛?郊游吗?
作者有话说:
看,是突如其来的加更~
73? 073
◎可是,他好像醉了。◎
第73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少女柔软的小手已悄然顺着男人的腿,一点一点摸了上来。
她看不见,便只能摸索着寻位置, 方才那话也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仅仅是在告知罢了。
大小姐霸道至此,她想要的东西,哪里会得不到呢?
何况她自觉跟裴寂已是过命的交情,她又绝不可能看上裴寂这个瘸子,所以也不必遵守“非衣”不要靠近别的男人的规矩。
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你做什么!?”
下一刻,低沉男声急促地响起,伸出去的手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修长五指紧扣她手腕。
“哎呀,你干什么裴寂?我手都痛了。”
安玖刚一叫起来, 紧攥着她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放轻了力道。
“我还没答应,你不许坐上来。”裴寂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这女人、这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少女顿了顿, 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说:“诶,你害羞啦?”
“没有。”裴寂嗓音微冷。
“那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摸?”突然,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声音一下子上扬起来, “裴寂, 你的腿是不是要好了?”
说这话时, 少女话音中满是纯然的喜悦,不论是谁在这里, 都能听出她有多高兴。
裴寂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她就蹲在他身侧, 大概是觉得冷,无意识依偎着他的腿,像一朵小蘑菇。
他腿变好,她就这样高兴?
“你现在腿有知觉吗?”没有得到回应,少女也不在意,自顾自兴致勃勃地问。
裴寂习惯性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我不信!”说着,安玖已伸出爪子,落在他两条腿上。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如同一片温暖的云,她捏着他的小腿,一边期待地问:“有感觉吗?”
裴寂始终道:“没有。”
“怎么会……”安玖低喃着,掐打锤她都用上了,这双腿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裴寂,你到底炼没炼那个什么功啊?”
试验到最后,少女语气沮丧,忍不住小声问。
“炼了……大概是对我无用吧。”裴寂缓声回答。
“怎么会这样……”
少女失望极了,声音里满是低落,她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也不抱怨地面冰了,就那么呆呆坐着,小小的影子都透出一股子伤感。
黑暗中,裴寂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少女的失落不似作伪,难道她真的那么希望他好起来?
正沉思着,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道小小的吸气声,像是有人使劲吸了吸鼻子。
与此同时,少女低低的话语声慢慢传来。
“我这还是第一次坐牢呢……裴寂,你说我们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
看来她也是害怕的,还以为她真那么心大,一点也不怕被关。
见她消停下来,裴寂微微阖上眼,淡淡道:“不会,等非尘佛子查明真相,我们就能出去了。”
少女仍然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有气无力地喃喃:“真相……”
她将脑袋更深地埋进膝盖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偷东西的人……是他吗……”
微不可闻的语声飘散在空气中,不用风吹,一下子便消散了。
裴寂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没在意。
因为他想到另一件更加刻不容缓的事,明日便是月圆之夜。
也就是说,明日他就要再一次毒发。
可他现在还被关在戒堂里,也不知非尘什么时候能放他们离开。
男人无声敛眸,长睫下一双幽深的眼眸,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深邃.
安玖原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出去,可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没人来审问他们。
他们像是被遗忘了,就这么关在小小的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除了安静待着,再没别的事可做。
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也一片昏暗,几近夜晚。
若不是每到一定时间会有人从门口送饭进来,安玖都要分不清白天黑夜。
有时候要方便也可以喊一声,会有人领她去一旁如厕,但也全程被人跟着监视,保证他们插翅难逃。
安玖通过吃饭的频率算了一下,他们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天。
很快到了第二天夜里,夜色遮蔽了视线,安玖如昨夜一般,挨着裴寂的轮椅坐下。
不知为何,今天的裴寂格外沉默。
随着夜幕降临,他更是一句话也不说,晚饭也只吃了一点,便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轮椅里,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起初安玖还没意识到问题,直到不小心碰到他垂下来的指尖,触及那抹刺骨的冰凉时,才发觉好像有些不对。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心下浮现一个猜测,她连忙在脑海中询问。
系统电子音毫无起伏地响起:【五月十五。】
是十五!月圆之夜!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日历之类的东西,安玖平日过得就很不知今夕何夕,是以根本没注意这个。
“好家伙,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提醒我?”她在脑子里质问系统。
这垃圾系统帮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不拖后腿啊!
【宿主没有吩咐。】
安玖要被垃圾系统的智能感动哭了:“行行行,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
和系统的交流很短暂,安玖迅速回过神,顺着那毫无温度的手指摸索上去,担忧地小声喊:“裴寂?你怎么了?”
原本碰他一下,都要被抓着不让的男人,今日却是没什么反应。
那只垂下来的修长的手,冰凉刺骨,不带半点温度,像是一块没有生气的冰雕。
昏暗中,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好凑近了过去,想要看一看他的情况。
“裴寂?你、你生病了吗?”
少女嗓音细嫩,像是一条若有似无的线,穿过一片厚重的雾霭钻进心底,在心脏上悄然扎了根。
裴寂思绪浑浑噩噩,慢吞吞掀了掀眼皮。
四下皆是一片暗淡与无边的寂静,眼前却现出一张雪白无瑕的小脸。
在这漆黑的夜里,仿佛在发光。
小脸上一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正睁得大大的望着他,眼底满是明晃晃的关切之意。
“裴寂?裴寂?你说说话呀,你怎么了?”
柔嫩的唇一张一合,呼出温暖潮湿的气流,隐隐带出一股奇特的幽香。
裴寂思维迟钝不已,剧毒已开始发作,一阵阵细微的疼犹如潮水一般漫上来,眼看就要将他整个裹挟,拖进那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去。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以往,他都会放任自己失去意识。今天,却有一个少女,自那片黑暗中将他唤醒。
许是许久未见回应,少女嗓音渐渐颤抖起来:“裴寂,你别吓我呀,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我去喊人,我叫他们把你放出去……”
她语无伦次说着,转身就要走,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那手指尖用力,将她一把扯了回来。
由于毒发,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少女踉跄着倒退,一下没站稳,“啊”的一声直直扑倒在他怀里。
这一下重量压上来,裴寂喉中骤然溢出一声闷哼。
本就忍受着剧痛侵袭,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男人喘息了好一会,才哑声开口:“别去、别去叫人。”
“可是……可是你这样……”
少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整个人都吓坏了。
她看不到他,可她手指摸到男人紧绷的身体,额头上滑下来的冷汗,还能听到他急促的、粗重的呼吸,如同濒死的兽。
“你这样……真的没事吗?”她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怕她出去找人,他毒发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这对裴寂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去。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干脆环住少女的腰身,将她彻底禁锢在他怀中。
“别担心……只是、只是老毛病罢了,我身有宿疾,不是、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简单的话,他足足歇了好一阵,才说完。
耳畔喘息变得更加剧烈,少女有些不适地双手抵住男人的胸膛,身子向后挪了挪。
现在两人的姿势,是安玖斜坐在男人腿上,他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宽大掌心压着她后背,将她困在他臂弯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额角,垂着头,沉重的呼吸全数打在她耳尖。
这样的距离,对少女来说太近了,哪怕她自觉对他无意,此刻也禁不住脸颊发烫。
“裴、裴寂,你松开我,我不去找人。”
少女柔软的小手摁在胸口,微弱的推拒力道传来,裴寂混沌的脑海思索片刻,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他是应该松开手的,他们这样太亲近,这不应该。
可是,他的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依旧牢牢黏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
不想离开。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想抱着她,想亲吻她,就会没有那么痛苦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裴寂恍惚间,回忆起刚到金蛇山庄时,那一夜的混乱。
这段时间以来,他刻意不去回想,将其深深压在心底,便以为自己早已遗忘。
然而这一夜,深深埋藏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一片昏沉中,他恍然闻见浓郁醉人的桃花香气,看见桃花的影子。
“唔……裴寂你做什么!”
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唇上已是一片柔滑温热,怀中少女挣扎不休,一双乌黑的眸子瞪得圆溜溜,小脸上满是震惊。
他忘了,这一次,她是清醒的,她没有醉。
可是,他好像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3 12:00:00~2023-04-14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天闭门思过、…… 30瓶;亲加、麽麽 10瓶;小葵 7瓶;呼呼、九天、新新、女汉子的妹纸、西红柿的影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 074
◎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成性之人。◎
第74章
当失去视觉, 人体其他感官便会加倍运作起来。
听觉变得敏锐,触觉更加发达,就连嗅觉, 也前所未有地灵敏起来。
平日里忽略的一切, 在此刻一股脑地涌向脑海。
少女肢体的柔软,发间的馨香,以及唇上柔润的触感,舌尖甚至能尝到一点甜津津的味道,令他无端想起曾在那喧闹的灯会上,被她塞进口中的糖糕。
软嫩柔滑,唇齿留香。
此时此刻, 裴寂神思其实依旧一片茫然,像是煮沸的汤锅。
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从中翻涌而出, 即便他还残留着一丝清明, 但那一丝清明,却也不甚理智,而是一直在迫切渴求着什么。
心底那道声音, 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他,让他更用力一点, 更靠近一点, 更深入一点。
去将怀中的人叼进口里, 吞进腹中, 把她一点一滴揉碎了, 融进他的骨血。
仿佛这样,他就完满了。
他唯一的清明, 也全是关于她。
“唔……裴、裴寂……你放……”
少女不停地挣扎, 她扭开头, 下一刻就被冰凉的手指钳住下巴,强硬地扳过脸去。
她抿紧唇,男人便用犬齿细细研磨她的唇瓣,磨得她受不住启唇,迎接他的侵入。
“唔……”
少女鼻腔里溢出难耐的低吟,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力量全都集中在双手上,一把推开了他!
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啪——”
男人头蓦然偏向一侧,侧脸上的疼痛让他陡然从那种失去理智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僵住的脑子开始缓缓转动。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裴寂,你清醒一点!”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钻入耳膜,仿若一道警铃,将困住他的迷雾全数驱散。
裴寂缓缓转过头,撞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中。
少女紧咬着唇,小脸上神情忐忑,明明被冒犯是她,可此时她眼底却写满了对他的担忧。
那双盈盈生波的乌眸,湿漉漉地望着他的方向,眼里有惊吓,有慌乱,还有不自知的关切。
“裴、裴寂……你还好吧?”刚打过他,此刻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离他很近,似乎凑近一点就能将他看清。
可即便离得再近,她也不可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反倒越发让裴寂将一切看得分明。
啃咬过以至微微肿胀的红唇,湿漉漉沁出细泪的桃花眼,眉眼间不易察觉的羞赧以及颤动的眼睫,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视线落在眼前这张妩媚动人的小脸上,只觉喉咙里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
一时间,裴寂犹如迷失在荒漠里的旅人,顶着烈日奔走了无数天,死亡近在眼前。
那些在身体里肆虐的疼痛,变成了燎原的大火,变成头顶终日不落的太阳,让他体内好似烈火燎原,火焰灼烧之处,留下了数不尽的痛楚以及对于水源的渴望。
解药就在眼前,只要他去索取,就能解救他。
短暂的清明过后,裴寂又一次陷入到剧毒引发的痛苦造成的幻觉里去。
他如坠梦中,呼吸急促,下意识向那解渴的水源伸出手。
少女对前方的危险毫无所觉,甚至她还在关心这个即将濒死的旅人,凑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给我……水……”他低哑地喃喃。
“水?我没有,我去叫他们……”
话音还未落下,便戛然而止。
他又一次将她抓住,冰凉的薄唇落在她唇上,贪婪地渴求其中的水源。
在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她时,身体里那些躁动不安的火焰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住了,痛楚也一瞬间离他而去,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温热狭小空间里的一抹甘甜。
然而他太虚弱,于是不一会,便又一次被少女推开。
这一次,她已经有了警惕之心,刚挣脱他的束缚,便好似灵活的兔子般跳到一旁,离开了他的怀抱。
裴寂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片轻飘飘的柔滑布料,水一般自他指间流走。
“别、别走……”他挣扎着开口。
少女紧张地站在一旁,她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呼吸,断断续续,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一样,又像是破旧的风箱,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猝然停止。
“你为什么要那样……裴寂,你到底怎么了?”
本来就被关在这里许久不见人,现在还突然遇到这种事,四周又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少女吓得眼泪忍不住掉出来,话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哭腔。
回答她的,只有男人一阵接着一阵的粗喘,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的□□,他仿佛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恍惚中,安玖听到一丝细微的,不仔细听就会被忽略的祈求:“求你,救救我……”
独自站在黑暗中的少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
“你说,我该怎么救你啊?”她哽咽着无助地问。
可惜裴寂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女沉默着,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挣扎片刻,忽然像是做下什么决定,咬紧唇,一步一步重新向记忆中男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伸到前方探路的手忽然触碰到什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瞬便像是被什么猛兽缠住,指尖骤然一紧,一股大力袭来,将她重新拖向那个微凉的充满苦涩药香的怀抱。
一双用力的、修长的大手一把攥紧了她的腰。
微微粗粝的指尖急切地抚上她侧脸,几缕发丝落在少女颊边,然后便是湿热的气流。
大概是经常与药为伴,他的呼吸里,都是微涩的草木香。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偏过脸避开落下来的唇舌,试探着问:“裴寂,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不语,只紧紧抱着她,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
她能感觉到他的急切,高挺的鼻梁在她面颊上梭巡,像在寻找可以下口的位置,如同野兽标记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只是、只是在救你,就当,就当本小姐好心,你别、别急,别扯我衣服……”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囫囵吞下肚去。
男人一手摁着她后颈,冰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少女细嫩的肌肤,仿佛在安抚着什么,又像是下意识的掌控动作。
安玖那一片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炙热的薄唇覆下来的瞬间,安玖恍惚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又仿佛格外短暂。
安玖醒来那一刻,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茫然,直到感知到身下传递而来的温度,才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蓦然直起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自己正蜷缩在男人怀里,整个人趴在他坚硬宽厚的胸膛上,手臂揽着他的脖颈,脑袋靠着他的肩——昨晚她就是这么睡着的!
那把轮椅此刻变成了摇椅,大概是里面有机括,椅背倾斜着向后靠,他们俩都窝在椅子里,整个一大写的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玖浑身像是触电一样蹦了起来。
早已清醒许久,一直在等她醒来的裴寂:“……”
看着少女对他避如蛇蝎的动作,他眉心微微一蹙。但不知为何,他什么也没说。
只缓缓直起身,一双幽深的黑眸,静静望着她。
安玖也眨巴眨巴眼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还没等裴寂开口,安玖便迅速出声道:“我、我知道你昨晚情况特殊,我怕你死了,帮你一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裴寂眸光微闪,目光落在少女绯红的面颊上,哑声问:“怎么做?”
少女的小脸不知何时红了一片,她微微撇开眼,避开他的视线,鼓着脸颊道:“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啊,不要跟别人讲。本小姐大发慈悲才帮你一次,你出去不许乱说!总之,昨晚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听见没?!”
若是以往,大小姐早就抬起下巴颐指气使地命令起来,今日这番话,说得却是语无伦次、磕磕巴巴。
说完,她才飞快抬眸瞥他一眼,神色也不复往日的嚣张,眸中盈着一点水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听听见没有?”见他没有回复,她鼓了鼓气,提高声音虚张声势地问。
配上那眼尾嫣红的明眸,却是半点气势也无。
裴寂黑眸微暗,深深凝视她许久,喉结滚了滚,才缓声开口:“……知道了。”
大概是对她太过了解,所以面对安玖今日这番反应,裴寂心下并无太多意外。
他其实已经猜到,她会这样做了。
只是他没预料到的是,昨晚,她竟然真的去救他。
裴寂原本以为,安玖这样的女人,只会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她本就不是多善良的人,对他也向来不假辞色,之前误会他喜欢她时,更是嫌恶不已。
如今他失去意识妄图“非礼”她,她竟然在犹豫过后,选择救他。
不得不说,这让裴寂十分意外。
清晨醒来后,他便一直在思索,她这样做的缘由。
最终,裴寂认为,大概是当初他救她一命,所以她便将这当做恩情偿还了。
除此之外,安玖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与非衣相识不久便投怀送抱,言语间多次撩拨。平日里与“裴寂”相处也毫无女儿家的顾忌,金蛇山庄里和明熠经常出双入对,对非尘亦是一见便大胆示好。
仔细想想,这女人根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成性之人。
当然也不会在意什么清誉、名声。
所以见裴寂可怜,施舍着救他一救,便也说得过去了。
总归,不可能是喜欢他。
毕竟她亲口说过,不会看上一个瘸子。
裴寂眼神不知不觉彻底暗下来。
明明毒发已过,他胸口却依旧燃着一股火,叫他焦躁莫名,无法平静。
他早明白她不会喜欢他,可为什么,这一刻却如此难以忍受这个事实?
75? 075
◎“我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东西。”◎
第75章
不知为何, 得到裴寂如此顺从的回答,少女面上却不见多少高兴之色。
她像是有些意外,神色微微怔愣一瞬, 好一会才抿了抿唇, 干巴巴地道:“你、你知道就好。”
怒极之下,裴寂并未察觉到这点微妙的变化。
他扯了扯薄唇,自嘲一笑道:“安小姐何必紧张,裴某绝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安小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被旁人知晓, 也不会影响安小姐“清誉”。”
说到清誉这个词,他语气刻意加重, 凝视着少女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少女闻言, 原本红润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听懂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了。
裴寂知晓她与“非衣”私自定情,所以现在,是在嘲讽她没有清誉这个东西吗?
若是以往, 大小姐必定会大发雷霆,此刻却只是苍白着脸, 沉默不语。
门外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是早上来给他们送餐的小和尚。
安玖陡然反应过来, 匆匆忙忙转身,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疾步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
小和尚隔着门, 在外面问她:“檀越有什么事?”
安玖道:“我要见你们佛子。”
小和尚隔着门上的栅栏看她一眼, 什么也没问, 打开门将她放出来。
安玖走出门时,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定在她背上,有若实质。
她一次也没回头,更没去看他。
没多久,安玖便被小和尚带领着见到了非尘。
已经成为无音寺主持的非尘换上金红色袈裟,不再是从前那清冷出尘的天上仙,周身多了一丝神圣厚重之意。
菩提子始终找不到,幕后之人也寻不出踪迹,他眉心微蹙,神情凝重。
“不知檀越找我何事?”非尘看着安玖,目光平和。
裴寂一行人中,非尘最不怀疑的便是安玖。
他自小便预感强烈,这三人里,给他感觉最不好的便是那一对主仆,尽管没什么证据能证明,但他始终觉得那二人嫌疑极大。
然而这一刻,安玖却告诉他道:“非尘大师,我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东西。”
非尘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知道?是谁?”
关押他们的这两日,非尘其实一直有派人监视戒堂里的动静,注意是否有人与他们联络。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几人确实十分安分,没有任何小动作。
时至今日,非尘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安玖摇摇头,她神色间浮现几丝挣扎,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迟疑许久后最终还是道:“我……我也不确定,我就是猜的……”
“我认识一个人,他武功高强,总是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前几日他其实也在无音寺内……”
说到这里时,少女紧张地左顾右盼,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一般。
非尘安抚她道:“檀越不必担心,周围没有其他人,你可以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安玖紧绷之色渐缓,信任地看着他道:“谢谢你,非尘大师。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那人当初救过我的命,我们便有了往来,后来……我发现他在做一些不好的事……”
少女言语间吞吞吐吐,虽然说得很艰难,但到底还是将一切都吐露了出去。
“我不知是不是他做的,但我想过,之前在金蛇山庄他便偷秘籍,如今在这里,偷你们的东西也很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从不现身,非要躲躲藏藏呢?”
大概是将心事吐露,抛却了心理负担,少女越说表情便越放松。
非尘一直没出声,认真听她讲述那神秘的面具人,等她告一段落,才问道:“你说他偷了那本神功秘籍?”
安玖点头道:“不错,我可以确信,他已经拿到那本秘籍了。”
江湖流传神功秘籍已被魔教抢走,为何安玖又如此肯定还有人得到了神功秘籍?
其中疑点重重,非尘却并未细问。
他并不在意秘籍,而是更想知道菩提子的下落。哪怕非尘心知,菩提子既已失窃,基本便找不回来了。即便找到,里面封存的内力也必然被吸收。
再找回来,意义也不大。
他还是想把菩提子找回来,不仅因为菩提子象征着无音寺的传承,更因为那人在师父圆寂之夜抢夺菩提子,打搅了真一大师西去,这才彻底触怒了非尘。
非尘再无欲无求,也不是没有气性。
“檀越可以画下那人的长相吗?”得到的有效信息太少,非尘默认片刻,问道。
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安玖也不扭捏,直接点头:“可以。”
非尘拿出笔墨纸砚,安玖便在纸上画出“非衣”的模样。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自然也学会如何画一幅画,毕竟古代要求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酒虽娇纵,从小学的东西却不少。
白纸上渐渐呈现出一张俊朗的脸孔,非尘自然没见过,或者说,这个世界只有安玖见过这张专为她捏造的脸。
非尘失望道:“此人我不曾见过,待我去问问师叔他们。”
安玖突然说:“等等,我再给你画一个。”
这一次,她在那张正直英俊的脸上画下一张银色面具,面具上的纹路极为细致,独具特色。安玖过目不忘,将其完整地刻画了下来。
非尘瞳孔一缩,瞬间脱口而出道:“仙无命!”
无音寺虽不参与武林事务,却也不是闭耳塞听。江湖上流传的消息,无音寺亦有关注,每年寺内下山历练的僧人们,也以惩奸除恶为己任。
非尘早便听闻过千杀阁仙无命之名,虽未目睹其真容,也知道仙无命每次出现都会脸佩银面。
几乎可以说,江湖上的人辨认仙无命,便是看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不仅是仙无命,千杀阁里的杀手,也都会佩戴面具隐藏真容。
他们就像藏身在黑夜里的蝙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整个江湖,悄无声息间夺走一条条性命。
即使千杀阁扬言绝不错杀一人,只收钱买命,但千杀阁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属于亦正亦邪一派。
而在无音寺看来,这种做杀人买卖的组织,已然堪为魔道。
“原来是他!”非尘一脸恍然。
“仙无命是谁?”安玖装作好奇地问。
非尘便将仙无命的来历讲了出来,安玖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仙无命,之前她对仙无命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原著里简短的描写,此时一听,面上惊讶不似作伪,非尘并未发觉异常。
安玖这会其实很紧张,非尘对人的情绪相当敏感,她怕自己没法骗过他。
此时此刻,她彻底代入原身“安酒”的身份,努力让自己身临其境,不要露出半点破绽。
幸运的是,非尘大概也对此事很震惊,所以半点也没察觉。
非尘陷入自己的思考,指尖掐着佛珠,沉吟着道:“那夜闯入灵堂的人也都是黑衣,脸覆黑面,被我们捉住审问时都毒发而亡,由此可见,菩提子失窃或许确是千杀阁所为。”
“更为巧合的是,千杀阁阁主仙无命擅使毒……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那神功秘籍,又为何夺走菩提子?难道说,他原本无法习武?”
“不对,贫僧曾听师叔说过,那仙无命武艺高强,不像是需要神功秘籍与菩提子的人……”
身为无音寺佛子,非尘心知肚明,那菩提子看似是神物,实际上也有它的缺陷。
菩提子其中能容纳的内力是有限的,不然一代代积累下来,每一任无音寺主持不都能成绝世高手?
而且这内力即便吸取,也最多十几年。况且还有内力不兼容的情况发生,需要一点一点忍耐痛苦消化吸收。
所以多年来,菩提子都被无音寺束之高阁,当做最后的底牌。若哪一日寺中遇难,可拿出来殊死一搏。
菩提子上一次被使用,正是真一大师与恶鬼面大战之时。这一次继任主持,非尘也没想过用菩提子,他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更倾向于靠自己一点一滴积攒内力。
“若他自己不需要,便一定是有别人需要。仙无命偷盗神功秘籍,抢走菩提子,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人又是谁?难道仙无命背后还有一人?”
安玖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瑟瑟发抖,一点声也不敢出。
她没想到,非尘仅是根据那一点模糊的信息,就能推导出这么多东西。
别扒了别扒了,再扒底裤都要掉了。
非尘兀自摇一摇头,叹道:“贫僧算不出。”
他忽而转头看向安玖,不似之前的消沉,眼神清澈明亮道:“感谢檀越如实相告,贫僧感激不尽。”
俊美的和尚面朝安玖俯首,一脸真心实意。
安玖连连摆手,心虚地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非尘顿了顿,又问:“我能问一下,既然檀越与他有旧,为何会告知我这些?”
安玖在讲述中刻意隐瞒了她与“非衣”的关系,只说把非衣当做救命恩人,非尘没有怀疑。
安玖微微一怔,而后垂下头,飘落的发带挡住了少女微微发红的脸,她小声嚅嗫道:“他、他伤害了我的朋友,我感激他救我,但也不能助纣为虐……”
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非尘却是目露了然。
“原来如此。”他眉目缓和下来,浅声道,“檀越今日便可与裴神医一行离开无音寺,这几日关押你们,是贫僧的不是,我会补偿你们。不知接下来檀越要去何方?贫僧会护送你等安危。”
安玖双眼一亮,“非尘大师也要下山?”
非尘面容清冷:“自是要去的,菩提子一日不寻回,贫僧便一日不罢休。”
作者有话说:
前些天突然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查出囊肿,做了手术切掉了,现在还在术后修养中,精力不是很好,等我慢慢恢复慢慢加更嗷~(暂时还不能保证日更,但作者会努力的!)这一章是用手机躺床上写了三天才写出来,泪了
希望宝子们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规律作息,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还在等的宝子,可以养一养文,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叭,真的很抱歉qaq
感谢在2023-04-14 12:00:00~2023-04-20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从此封心不再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08228 34瓶;慕容 20瓶;开心?宝贝、不想喝一般般的红酒的 10瓶;584521、寂、清墨 8瓶;胡萝卜来刨了 6瓶;奇奇一一 5瓶;峡谷啦啦 2瓶;34286325、蜡笔小欣、63774997、女汉子的妹纸、2096818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 076
◎她竟然敢背叛他?!◎
第76章
非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当天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几人走出戒堂的时候,裴寂和阿七看安玖的眼神格外诡异。
安玖简直能想象到他们此刻的心理活动, 用一个表情包来表示:【快说, 你和他之间有什么py交易?】
不然怎么出去见一次非尘,他们就被放出来了?
一定是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七性子直接,门还没出,就大咧咧地嚷起来:“安小姐,你跟那秃驴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把我们给放了?”
安玖还没开口,一旁的非尘便出声道:“与安小姐无关,是我们查到了新的线索, 如今真相已明,前两日是贫僧的不是, 贫僧在此给各位道歉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冤枉了人, 非诚也不介意被叫秃驴,语气格外谦和道。
岂料此言一出,主仆俩不约而同将目光转移到了安玖身上。
怎么可能无关!安玖一出去, 他就查到真相,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相比于阿七的惊疑不定, 裴寂的表现就相当沉稳淡定, 他面色和煦, 微微苍白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温声说道:“事出有因, 我们自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略微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道:“只是不知, 那幕后真凶是谁?刚才听大师所言, 似乎已查出凶手, 不知能否给我们一个清白?”
非尘颔首道:“当然,我们已经确定,那夜闯入者乃是千杀阁之人,与几位无关。”
“千杀阁?你是如何得知的?”阿七急急忙忙问。
非尘略一侧目,看了一眼阿七,不动声色道:“此事乃是机密,未免泄露,恕非尘不便告知。”
“我猜是安小姐向你说了什么吧……”白衣公子温文一笑,狭长双眸一转,眸光轻飘飘笼罩在安玖身上。
他看似面色不改,实则袖子底下的手已攥成了拳,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裴寂是多聪明的人,哪怕非尘什么也没说,也从那只言片语中提炼出一个惊人的猜想。
——安玖背叛了他!
不,更确切地说,是安玖背叛了非衣。
她一定向非尘告知了非衣的存在,并且将这次菩提子失窃之事安在了非衣身上,从而让非尘转移目标,怀疑上千杀阁。
虽然的确是千杀阁做的没错,千杀阁也不惧无音寺调查,但这依然令裴寂惊怒交加、不可遏制。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背叛他!
她哪里来的胆子?
很快裴寂便清楚,安玖哪来的胆子了。
他们下山的时候,非尘竟也跟了上来!
问及原因,非尘说是因为他误会了他们,为表歉意,会一路护送他们直到与贺子擎见面。
白衣公子眸光微动,落在那止不住雀跃的红衣少女面上,此刻少女正仰脸看着非尘,精致的小脸喜形于色。
好啊,他就说她怎么那么大胆子,竟不怕“非衣”来寻她的麻烦。
原来是找到了靠山。
今日清晨,她指不定还与非尘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否则如何令那冥顽不灵的和尚为她下山,护她周全?
越是这般想,心下那股怒焰便越发炙热,灼烧着裴寂的五脏六腑,令他指骨都用力到发白。
若不是他还需要伪装,若不是有非尘在一旁,他必然要掐住她的脖子,好好问一问她,为何胆敢背叛他。
偏偏安玖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还真拿捏住了他。
非尘乃是一流高手,如今跟在他们身边,叫裴寂一时不得轻举妄动。
“公子,我们该走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话语声,是阿七在催促。
那菩提子已被拿回千杀阁,裴寂若想吸取其中内力,就必须离开此处。
他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和他们分道扬镳。
趁机脱离非尘的视线,待吸收了菩提子中的内力,再找个机会回来。
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下了山便回千杀阁。如今非尘将目标转向千杀阁,他们更应该早点回去,将菩提子吸收了才好。
男人墨黑的眼瞳晦暗无比,定定注视着前方并肩而行的少女与和尚。
少女红裙飘飘、身姿窈窕,和尚脊背笔挺,金红的袈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明明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画面,落在裴寂眼中,却像是一根针扎进了眼球里,刺目至极。
他陡然闭了闭眼,在阿七又一次的催促中,冷声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马上就下山了。”阿七疑惑道。
等什么?
他也想知道,他在等什么。
“啊!”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惊呼,裴寂下意识睁眼,便见和尚扶着身形趔趄的少女,神色不乏关切。
“安小姐,这边路滑,小心。”
被搀扶的红裙少女第一反应却不是道谢,而是无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这一眼恰好撞入白衣公子幽深的双眸中,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应该看了她许久。
少女骤然一愣,随即像是触电一般收回目光。
她耳根微微发红,大概是羞涩,忙忙地收回手臂站稳,低低地对非尘道:“多谢大师。”
非尘依旧一脸清冷,似乎对小女儿家的心事毫无所觉:“不谢。”
裴寂往常总猜不透安玖在想什么,觉得大小姐心思难猜、喜怒不定。
此时此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却像是突然被扯去盖在眼睛上的布,从未有过的耳清目明。
这女人耳朵都红了,一看便是内心极为喜悦。
别看她收手那么快,或许滑倒就是她故意为之,就为了与那秃驴接触。
他可太了解安玖了,当初她心慕非衣时,不也是这样百般勾引、极尽诱惑?
视线一瞬不瞬黏在阳光下少女绯红的耳根上,裴寂指尖用力,掌心里被他捏着的白玉扇骨,竟不知不觉有了裂纹。
一道轻微的咔擦声钻入耳膜,裴寂这才陡然回神。
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脑海中沸腾的思绪猝然冷却下来。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喜欢谁?
这个花心浪荡、朝三暮四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不是吗?
想到这里,裴寂沉沉阖上眼,再也没看那两人。
不多久,几人便下了山。
阿七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可见自家公子坐在那里面色难看,到底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出了山门后,一行人到附近一所城镇,准备等贺子擎两人的回信。
江湖人都有自己传信的渠道,比如千杀阁的猫头鹰,铸剑山庄的信鸽。
安玖很快便收到林清妍的消息,得知他们这会正在不远处的武夷山。
贺子擎还没找到要找的人,据说那人就在深山之中。他们二人最近一直在深山里搜寻那人消息,目前还未发现线索。
若是无事,安玖可以在这城镇上等他们。
“他们还在山里,让我们在外面等他们……”
安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声:“抱歉,裴某身体不适,准备先回药王谷修养些时日,恐怕无法陪同二位了。”
安玖转过头,便见白衣公子脸色微白,眼角眉梢皆是恹恹之色。
见她看过去,他抬手抵住唇,轻轻咳了两声,虚弱地抬起眼帘。
安玖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呐呐道:“你、你要回药王谷?不等贺大哥林清妍他们吗?”
裴寂缓声道:“这一路上,我也不曾做过什么,清妍有贺兄相伴,并不需要我。而裴某一介废人,为了不拖累你们,还是回药王谷比较好。”
“可是贺大哥让你照顾我,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听他这么说,红裙少女纤细的眉头慢慢竖起来,语气极为不满,“况且谁说你是累赘了!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乱说话?”
裴寂深深望着她,扯了扯唇角,眸中笑意不及眼底:“如今安小姐身边有佛子守护,我也能放心。至于是谁说的……安小姐难道不知吗?”
他这一问,少女倏然反应过来,好像经常嫌弃他是个废人的就是自己。
她神色一变,小脸有些发白,忍不住咬住了唇,弱声弱气地道:“裴寂,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我没、我没嫌弃你,你别走啊,我们一起等贺大哥他们嘛……”
安玖走到他面前,在轮椅前弯下身,扯着他衣袖轻轻摇晃。
这种小动作安玖经常对裴寂做,他都已经习惯了。以往他总会被磨得心浮气躁,控制不住答应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而今,他再不会依着她了。
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漆黑如墨的狭长双眸中,凝结了一层冰冷寒霜。
他唇边笑意依旧,却不见半分温度:“安小姐如此舍不得我,不然与我一同去药王谷?”
此言一出,揪着那雪白衣袖的白皙指尖,顿时一个激灵放了开来。
少女眼神惊慌地四处瞟了瞟,像是害怕被人听到这话。
但在裴寂察觉到之前,她又迅速收敛了神情,站起身后退两步,仿佛与他撇清界限似的,提高了嗓音脆生生道:“我、我才没有舍不得你,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说完,她一溜烟跑开,溜到不远处的非尘身边,像是说给谁听一般大声道:“我才不要去药王谷,我要去找贺大哥,你要回自己回去吧!非尘大师,你能不能带我去找贺大哥他们啊?”
非尘看了眼裴寂,又看向安玖。对于安玖这个选择,他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早已知晓,神色间不见半点诧异。
淡淡颔首道:“若檀越想,自然可以。”
裴寂原本习惯性弯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其实也不意外安玖会这样做。
她之所以挽留他,只是想有个人伺候她罢了,怎么可能舍不得?
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他比谁都清楚。
可笑,他竟然真的以为她愿意跟他走,还抑制不住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
心口像是被一根针重重刺了一下,尖锐的发疼。
他无声垂眸,修长的指尖轻轻摁在胸口上,本就苍白的脸庞越发白得透明,衬得墨黑眉眼便也越发清隽,犹如水墨绘就。
毒发早已过了,他为何……还会感觉到疼痛?
好在那疼痛犹如梦幻泡影,瞬息间便不见了踪迹。裴寂医术高超,也追溯不到源头。
他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侧首对阿七道:“走吧,我们回去。”
街道边,安玖与非尘站在一起,望着那一对主仆坐上马车,渐行渐远。
非尘道:“檀越不必忧心,待我找出仙无命下落,将他伏法,他便不会再威胁你了。”
安玖视线望着远方,久久没有收回。
她淡淡扬了扬唇,道:“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说:
要狗血了宝子们,这本后半段全是狗血!真滴!我要打个大大的预警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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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077
◎“你是我的东西。”◎
第77章
马车咕噜噜向前行驶, 还未走出多远,一直闭目养神的裴寂便豁然睁眼道:“阿七,令人将菩提子送来, 我就在此吸收内力。”
阿七坐在车辕上驾车, 闻言结结实实愣住了,一把掀起帘子回过头:“公子,您不是说要安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吗?”
他地方都给公子准备好了,保准绝密,谁也发现不了。
听听公子现在说的什么?
“不必,随便寻个清净的地方,你为我护法便好。”裴寂言语淡淡。
阿七哽了哽, 忍不住问:“公子,你到底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安小姐那里我有吩咐人跟着, 是阁中轻功一流的杀手, 专门负责追踪,保证不会跟丢了她,也不叫她出半点事……”
裴寂抬眼看着他, 一双墨瞳寂静无声。
阿七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没了。
“好好好, 我这就叫人送来, 这就送来。”阿七无奈地道。
公子吩咐, 他能怎么办?也只能听着了。
阿七觉得公子一定是跟安大小姐待一起久了, 染上了跟她一样的毛病, 任性!
他放下车帘子,开始呼唤信鸽给千杀阁紧急传讯-
另一边, 安玖也和非尘上了路。他们的目的地是武夷山, 离这里有百里之遥。
二人骑马前往, 上午出发,傍晚时已到了武夷山脚下。
武夷山下有一村落,村中皆是普通百姓,两人便在村中借宿。
这村子有些排外,见一个俊俏和尚身边跟着个妙龄少女,村人大都是好奇加避讳,不敢接触外来人口。
问了好几家人,都说不便借住。
直到问到村角落一户人家,才被允许可以住一晚。
那户人家只有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大爷,以及一个正值少年的小孙子,家中父母都不知去向。
小孙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见安玖看过去,干瘦枯黄的小脸发红,用一口带着乡音的话道:“姑娘,水给你们烧好了,要帮你们提来吗?”
安玖正要开口,一旁闭目盘坐的非尘起身道:“不必,贫僧来便好。”
他去屋外提着一桶热水进来,又将屋子让给她,自己静立在门口,让安玖在屋子里擦身沐浴。
如今已是五月中,武夷山又在东南方,气候渐渐炎热起来,两人在外跑了一天,安玖出了满身汗,这才需要洗浴。
暮色四合之际,门一关上,这乡下的老房子便显得格外逼仄昏暗。
破旧的屋门也关不严实,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隔着门缝,安玖甚至能看见站在门外的非尘的背影,门缝那条线透进来的光被他的身影盖住了一半。
安玖快速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换了一套里衣。
整个过程中,非尘始终背对着门站在外面,修长的身影犹如山岳一般坚固。
安玖隔一会儿看他一眼,心下便安了一分。
擦完身,她穿好衣服拉开门,“我好了。”
背对着她的和尚这才转身,他眉眼垂着,并不看她,又悄无声息走进屋,将她用剩下的水提出来,浇进一旁的沟渠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掀一掀眼帘,淡淡道:“檀越可自去休息,贫僧会为檀越守夜。”
安玖隐约感觉他耳根有些红,可夜色昏沉,又看不大真切。
她爬上床,这农户家的床底下铺的是干稻草,躺上去稻草沙沙作响。
安玖侧身睡着,只见黑暗中一道人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窗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光滑的头颅上,映出一点亮亮的反光。
“大师,你不休息吗?”她不自觉压低声。
夜色中,非尘清澈的话语声传来:“贫僧乃是习武之人,打坐便是休息。檀越快睡吧,今夜不会有事。”
四野寂静,夜凉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虫鸣,以及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的蛙声。
安玖白天赶路累了,即便这床睡得不舒服,还是很快陷入了梦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突然,她在睡梦中感知到一股强烈的窥视感,像是被大型猛兽紧盯着一般,一阵凉意袭上心头。
安玖骤然自沉睡中惊醒,刚睁开眼,便下意识向非尘所在的位置看去。
然而原本和尚坐的地方,此刻竟空无一人。
安玖心口一跳,还没回过神,下一秒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抹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自己床头,正在黑暗中静静望着她。
如果说非尘不见她还能稳住,见到这样的场景,她却是吓得差点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非要用一个比喻,大概就类似她看过的一个死神小学生动漫里的黑衣人,半夜醒来坐在你床头的那种恐怖惊悚感。
受惊之下,安玖下意识张开口,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
“啊——唔!”
比她的尖叫更快到来的,却是一个干燥微凉的手掌。一把捂在她脸上,把那短促的叫声全都闷了回去。
黑衣人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烁着点点微光,如同两盏幽幽的鬼火。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手捂着安玖的嘴,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低低道:“别叫。”
安玖两手无力地抓着他手臂,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眼底渐渐流露出恍然之色。
“认出我了?”男人低笑一声,笑声里却不见喜悦,只有一片冰凉的意味,“你竟敢背叛我。”
他凑近了她,安玖这才隐约看清男人的面孔,狭长的眸猎豹一般眯着,眼角眉梢皆是狰狞危险之意。
“听说他方才还为你看门?真厉害啊,无音寺一尘不染的佛子都成了你门前的狗,安酒,我真是小瞧了你。”男人一字一顿说着,两眼紧紧盯在少女脸上。
看她惊慌失措,看她瑟瑟发抖,看她睫毛颤抖如蝶、眼底溢出水光,他心底恶气尽出。
“你瞧,就算有看门狗又如何,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敢不听话,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想到往日里安玖常常哭唧唧跑来让他扎针,男人眼底忽而闪过一缕暗光。
他抬手,修长指尖在少女身上快速轻点几下,好似点穴一般。
安玖看不懂其中含义,只感到一股热潮自体内汹涌而出,顷刻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全身血管里飞速爬动,带来无尽的痒和难耐。
她眨了眨眼,鼻腔里泄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呜.咽。
“呜……”
男人缓缓放开捂住她唇的手,站直身体,冷眼瞧着她。
他解开了她体内蛊毒的压制。
安玖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中熟悉的难受,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一阵头脑空白过后,安玖震惊了!
这特么是何等的狗男人啊!!!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走一半还跑回来啊!
还有他刚才说非尘为她守门,他这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监视吧!
一想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还以为裴寂会离开,毕竟原著里也写过,盗走菩提子后,裴寂便会回到千杀阁,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后再复出。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
而且你吃醋就吃醋,为什么要折腾她!你这样真的很容易火葬场的知不知道!
床褥下的稻草和粗麻布床单,在这一刻尽数成了折磨安玖的刑具。
她辗转着、低吟着,挣扎向床边立着的人伸出手去。
每一次的动作带来的极致反馈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喉咙里破碎的音调,她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
“非……非衣……你……”她断断续续呼喊着他的名字,落在耳中却仿若蚊呐。
那一声接一声的低吟唤不来男人丝毫的怜惜,他单手背在身后,隐在暗夜里的面容一片冰冷漠然。
“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他冷冷地说。
无人发觉,他背后的手正在抑制不住细微地颤抖。那是他强撑着吸收菩提子内力带来的副作用。
亦是他半路折返的代价。
鸦羽般的浓长眼睫低垂,男人无动于衷望着少女在床榻上翻滚,细白的手腕悬在空中,求救般向他探来。
他没有动,任凭少女粉嫩的指尖揪住他的一片衣摆,将那片无瑕雪色攥出细细的褶皱。
“求求……求求你……”少女艰难地仰起头,雪白的小脸在暗沉的夜晚白生生发亮。
她额发上全是汗水,脸颊一片酡红,一头青丝在翻滚间乱做一堆,黏在她雪腮边、殷红小巧的唇瓣上,蜿蜒出诱人的弧度。
其实也不是疼,安玖中的蛊毒作用是放大感官,那铺在床下的稻草隔着布料扎在身上,带来的是一阵阵细微的痛感,以及无边无际、四面八方的瘙痒和酥麻。
安玖想去挠,可手落在皮肤上,又是一阵深入骨髓的麻痒。
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她快被折磨疯了!
男人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眼见少女明亮的大眼睛里滚落泪水,晶莹的水珠一颗颗掉进床铺,终于弯腰俯首,两指掐住她精致的下巴向上抬起。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鸟鸣声,他蓦然侧头,绷紧了下颌线。
这是千杀阁传递的讯号,那和尚警觉,应该察觉到他是想声东击西,快要回来了。
江湖上一流高手不多,除了阿七,千杀阁如今还没有能与之一战的存在。
他该走了。
思及此,男人指尖不自觉用力,引来少女一声破碎的娇呼。
他闻声转回眸,视线落在少女张开的娇嫩唇瓣上,目光沉沉。
“你的看门狗快来了,”他语调沉沉,眼见着少女眸光一亮,男人咬牙冷笑一声,恶狠狠道,“别高兴的太早,我会叫他知晓,你是谁的东西。”
话落,他猛然垂下头来,启唇含住了她的唇。
男人的动作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反而满是粗暴,如同泄愤一般,好似野狗撕咬口中的猎物。
少女无力地推拒,却仿佛蚍蜉撼树。
她发出戚戚哀哀的痛呼,他也不为所动。
扫荡过那柔软香甜的唇,他薄唇下落,又在她颈侧、耳根细嫩的皮肤上用力辗转,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
每落下一个印痕,少女便瑟瑟地抖动一瞬,眼角滑下泪来。
窗外再次响起急促的鸟鸣声,他甚至能捕捉到和尚匆匆赶来的动静。
裴寂终于放开了她,他手指一松,少女便像柔软的水一样淌了下去,呼吸急促,胸脯不住起伏。
她紧紧闭着眼,像是再也不愿看到他。
裴寂无声冷笑,他原想便这样离开,可想到若让她一直这样毒发,倒是更有理由与那和尚近距离接触。
这么一想,他当即抬手,又一次在她身上连点数下,封了那蛊毒。
她这蛊毒是他亲手治的,自然知晓如何解开。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起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不到半分钟,非尘回来了。
安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浑身下意识抖了抖,睁眼看过去。
屋门大敞着,屋外是一片幽寂清冷的月色,一袭红袍袈裟的和尚走到门边,脚步陡然顿住。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望见床上的少女。
此时此刻,她衣裙凌乱,鬓发湿漉,满脸皆是湿淋淋的泪痕。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通红发肿的唇、颈侧鲜艳夺目的红痕。
一切都是那般的暧.昧,充满引人遐想的意味。
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泪眼,远远将他望着,眼角眉梢仍残留着浅浅晕红,似那旖.旎春情、四月芳菲。
非尘脚步一顿后,又加快走了过去。
他神情止不住愧疚,只觉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中了那人的调虎离山计,也不至于叫安玖有这般遭遇。
和尚向少女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少女轻轻避开。
她自己抱膝坐起身,靠在床头,缓了一会才低声道:“仙无命来了。他说我是他的东西,大师,你、你别碰我,我怕他对你不利。”
非尘拧起眉头,道:“贫僧不惧他,檀越也不用害怕,以后我定不离你半步。我会诊脉,檀越请让我为你看一看身体。”
安玖垂着脑袋,摇头说:“不用了,我没有受伤……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
非尘:“檀越不必为我着想……”
看着和尚一脸复杂的神情,安玖欲哭无泪。
她哪里是为他着想,是为自己好不好!非尘不怕仙无命,她怕啊!
再这样来一次,她命都得没掉半条!
这反派真是疯的越来越厉害了。
安玖脑子里戳戳系统:“系统,裴寂现在好感度多少?”
系统:【攻略目标裴寂,当前对您好感度为75。】
这75的好感,总算勉强安慰住安玖饱受摧折的心。
她垂下眸,突然瞥见自己手背上都有个红艳艳的印子,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啧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非尘:我是看门狗?
裴寂:汪,我才是真的狗qwq我也想当看门狗噫呜呜噫,嫉妒!
开始发疯了,男主真滴是个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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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078
◎她想嫁给他。◎
第78章
二人一夜无眠,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未发生什么事。
翌日清晨,安玖与非尘便进山了。
武夷山是一条南北朝向的巨大山脉, 一整片皆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虫蚁走兽众多。
尤其深山之中,没有道路,枝繁叶茂辨不清方向,极容易迷失在丛林中。
安玖又是身娇体弱的娇小姐,进山更非明智之举。
按理来说,她最好待在外面等候,偏偏她非要去找贺子擎。
其中缘由, 非尘也能猜到。
贺子擎武艺高强,能够保护住她, 只要跟在贺子擎身边, 就不用担心会被仙无命找上。
虽然非尘现在也在保护她,但安玖显然不愿麻烦他,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毕竟非尘下山的主要目的, 是去寻找千杀阁,找回菩提子。
由于带了个安玖, 进山之行走得很慢。
非尘在前面开路, 辟出一条道来, 安玖再跟上, 这样慢吞吞在山林里走了一天, 走到日暮时分,两人竟在林中望见一处炊烟。
“前方有炊烟, 许是住在山里的遗民, 过去借个宿吧。”望着天空上缓缓飘散的一线烟雾, 非尘道。
安玖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朝着炊烟来处走了一阵,渐渐能瞧见青山翠柏间掩映的一座小木屋。
木屋不大,坐落在一片空地上,屋顶上盖着金黄的茅草,有一老人正坐在屋前烧火煮饭。
听见脚步声,老人转头向他们看来。
离得近了,安玖才发现,这老人有些诡异。
他有一头发白的头发,用一根枯树枝随意簪着,好似顶着一头霜雪。
然而他却又有一张不见多少皱纹的脸,明明胡须都白了,那张脸却皮肤紧致,漆黑的眼眸也不见年老的浑浊沧桑,反而格外湛湛有神。
安玖曾听说过一个词“鹤发童颜”,但她很难想象真正的鹤发童颜是什么样,此刻脑海中竟下意识浮现这个词。
这个老人,就给她一种鹤发童颜、人间仙人的感觉。
显然非尘也发觉这老人的奇特,还未走近便停下脚步,将安玖护在身后,一脸严肃地躬身对老人道:“这位前辈,我二人流落山林无处可去,循着炊烟来此,无意打扰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老人两眼一转,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扫了一圈,淡淡道:“无事,你们可自行在此歇息,不要吵闹便可。”
说完这话,他便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安玖注意到,老人正在烤一条鱼。
他面前是一个石头垒起来的简易土灶,土灶上悬挂着一个陶罐,灶里火焰熊熊燃烧舔着陶罐,罐中咕噜噜烧着水,老人手里则持着一木棍,棍子上插着一条手臂长的鲈鱼。
非尘轻轻松了一口气,领着安玖去不远处寻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又到林子里找了些柴禾燃起篝火。
这地方离木屋不远不近,属于双方都可以望见对方,但又听不见彼此交谈的范围。
“大师,那位前辈有什么特殊的吗?看你好像很紧张……”安玖压低声问道。
非尘摇摇头回答道:“或许是我多虑了,檀越不必忧心,我们只呆一晚就走。”
话虽这样说,非尘的表情却很凝重。
非尘是一流高手,刚见到那老者时,他便察觉到对方气息极为悠长深沉,虽然看似与寻常老人没什么差别,但老者那鹤发童颜的形象便昭示出他的不一般。
对方很可能是一位隐居山林的绝顶高手,即便是非尘,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江湖中经常有一些高手或是隐姓埋名或是隐居深山,这并不少见。
非尘并不诧异这一点,他只是担忧这老者的身份,若他是魔教中人,或是邪魔歪道,那他带着安玖过来不正是自投罗网?
他自己遇险无事,若是让安檀越也跟着涉险,他内心如何过得去?
安玖却不知非尘心下所想,她这会正在回忆书里的剧情。
安玖都没想到,书里男女主寻寻觅觅许久的剑神,竟然先被自己给遇见了。
是的,这次他们意外撞见的老者,正是贺子擎一直以来寻找的神秘人。
贺子擎很少与他们讲自己的过往,按理来说,安玖应该不知道他要找谁,但谁让她是穿书呢?
提前看过原著,安玖对剧情发展了如指掌。
书中贺子擎出山历练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完成师父的遗愿,与一位神秘人一决高下。
谁也不知,那神秘人却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剑神游千鹤。
五十年前,游千鹤便在武林中声名鹊起,他使得一手绝顶精妙的剑法,一剑既出便是人头落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好似游千鹤的写照。
那时的游千鹤三十出头,一手剑术惊艳天下,令无数人心向往之。
然而游千鹤人如其名,似那闲云野鹤一般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路遇不平便拔剑,无事时四处游历。有时他是路边的游侠,有时他是江南画舫上听曲的浪子,有时他又是西北塞外风尘仆仆的酒客。
游千鹤此人是不被束缚的鹤,是最至情至性的剑客。
这一切,却在游千鹤三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三十五岁之后,游千鹤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他就像一瞬间从世间消失了,他结交的满天下的友人们,寻人的告示传遍了武林,可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从此,游千鹤便成了一个符号,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成了街口巷尾传唱的故事。
当然,也有人一直在寻找他。
比如贺子擎的师父。
贺子擎的师父,是一位女子。
武林中学剑的女子极少,似乎剑这一利器与女子无关,在世人眼中,剑就是男子的象征,女子若要习剑,便一定学不出一点名堂。
贺子擎的师父却是个例外。
游千鹤三十岁那年,遇见贺子擎师父,那时她是身世凄惨满门被灭的十三岁少女。
游千鹤途径此处,他只拔了一剑,却将那灭她满门的贼人尽数屠戮。
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将熟未熟之际,如同枝头上挂着的青杏,绿油油鲜嫩发亮。
少女一夕之间失去了家,变得一无所有。
她无处可去,唯一的一条路,似乎就是跟着那救了自己的男人。
浪荡的剑客抖落剑尖的血珠,缓缓收起寒光湛湛的长剑。他拔开酒葫芦,往口中灌了一口酒,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脸上溅了血珠的少女满面惶然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冰冷的雨夜里。
方才才杀了数十个人的剑客,此刻却像是毫无所觉,迟钝地走了好一阵,才睁着朦胧的醉眼回头,满嘴酒气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女浑身都被冷雨淋得湿透,仰着苍白的小脸,瑟瑟发抖地望着高大的男人:“我不知该去哪里,请、请让我跟着您吧!”
剑客蹙着浓眉,像是在思索又像在纠结,许久后随意地一挥手说:“随你吧!”
从那之后,名满天下的剑客身后,便总跟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以往剑客常常独来独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中便也十分随性。
十天半个月不洗头不换衣,饱一顿饥一顿,穿的鞋都破了也不在意,有时夜里赶不到城镇,便随意寻个地方幕天席地将就一晚。
少女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
她会催着他洗头洗澡,夜里坐在灯下为他填补衣服上的破口,去店里为他挑选合适的鞋履。一日三餐、衣食起居,渐渐全都少女包办。
每次剑客说不必做这些,少女便眼神惶惶然,害怕自己没了作用会被赶走。
似乎她多做一点事,帮他照料生活,就不是无用之人。
时日久了,江湖上便逐渐流传起剑神的风流韵事,说游千鹤娶了个小妻子之类的话。
游千鹤本不以为意,但见小少女似乎也有此意,方觉不妙。
他本就是风流肆意之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在游千鹤心中,他的一生早已奉献给了剑,若心有牵绊,又如何用剑?
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招,便是一往无前、无畏无惧。
游千鹤开始教导少女习剑。
他其实是想告诉她,女子不仅仅可以靠为男子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产生价值。他亦是在教导她,何为剑道,他这一生所追寻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一教之下,却叫游千鹤大吃一惊。
少女竟有着绝佳的剑道天赋!
她不懂什么是剑,更不懂该怎么用剑,甚至以她的年纪,都已过了最佳习剑之龄。
偏偏她一握上剑,那剑就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自发地舞动起来。
少女的剑是那么朴实无华,没有华丽的剑招,没有精巧的设计,却每一剑都充满了大巧不工的气势。
明明是初学者,可只要长剑在手,少女便一夕间成为一流高手。
她是真正的天才,是这世上最适合练剑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游千鹤见猎心喜,当即要收她为徒。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面对当代剑神的青睐,少女毫不犹豫拒绝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已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那一日剑客从天而降,杀死那些欺辱她的人,从此,他便成了她心中仰望的大英雄。
她想嫁给他,想成为他的妻子、枕边人,而不仅仅是徒弟。
游千鹤得知少女心思,思索再三过后答应少女,只要她跟随他学五年剑,他便可以娶她。
他不忍见天才蹉跎,只能出此下策稳住她。
少女欣然答允,她以为只要自己认真学剑,五年后就能与他成亲。
五年后,游千鹤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身体渐渐好很多了,可以坐起来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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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079
◎她再也不会放下手中剑了。◎
第79章
安玖抱着一块干饼, 慢慢吞吞地啃着。
啃一口看一眼非尘。
俊美的和尚盘坐于地,他不像她这样磨蹭,早已用过干粮, 如今正闭目诵经, 满面虔诚。
安玖咽了一口没滋没味的干饼,感觉嗓子眼噎得发疼。
她本就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之前与裴寂同行时,折腾裴寂从不手软,这一路上从未亏待过自己,过得那叫一个潇洒。
即便是在无音寺那等佛门重地,因她要吃肉, 阿七都得去帮她抓野味打牙祭。
由此便能看出,裴寂对她何等纵容。
跟非尘出来后, 两人本没多少交情, 安玖也不好意思折腾这位出尘脱俗的大师,若是她一如往常那般闹腾,非尘或许不会说什么, 她自己心下就要先过意不去了。
何况让裴寂杀生,与让非尘杀生可不是一回事。
安玖再任性妄为, 也不至于让一个和尚去给她抓野味杀了做肉吃。
她怕自己折寿。
所以这一次出行, 大小姐自觉受了不少委屈, 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之前她还能忍着慢慢把这硬邦邦的干粮吃了, 如今闻着不远处随风飘过来的鱼肉香气, 安玖再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再瞅一眼非尘, 和尚垂眉闭眼、不动如山, 似乎早已摒弃外界的纷扰, 沉入到佛经里去了。
安玖目光转移到不远处的小院里,直直落到那烟熏火燎中表皮变得金黄焦脆的烤鱼上。
民以食为天,忍了好半晌,安玖还是破功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见非尘无动于衷,便一步步向小院走去。
安玖却没看到,她一动身后的非尘便睁开了眼,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前辈,烤鱼不是那么烤的。”安玖站在小院边,冲蹲在土灶边的老人道。
老人这才转头,看着栅栏边一脸期待的红裙少女,淡淡道:“哦?那要如何烤?”
要安玖说如何吃,可太简单了。
大小姐什么没吃过?她家里就雇佣着好几个厨子,国内八大菜系,国外的法式大餐、日式美食,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每一天安玖都可以随意点餐,在家里就能吃到全国各地正宗美味。
这就是钞能力的力量。
不像古代,一般各地风味的美食都在当地,难以走出那个区域。
所以才有许多侠客行走江湖游历天下,增长见闻之说。
安玖当即走近几步,开始给老人讲烤鱼应该怎么烤,从鱼的吃法讲到鱼的营养价值,滔滔不绝意犹未尽。
没见过猪跑但也吃过猪肉,安玖就是那种不会做菜但尤其会吃的人。
什么菜该怎么做,要如何做,她了如指掌。
老人似笑非笑道:“小姑娘你说得这样多,看来是精于此道了?不如为老头子烤一条鱼?”
安玖脑袋摇成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会做,我只会吃。老前辈,您做吧,我给您指挥怎么样?”
要她亲自去做是不可能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洗手作羹汤。
以前她都是折腾裴寂主仆,这会竟还指使起大名鼎鼎的剑神来了。
老人笑看安玖一眼,摇摇头走到一旁,拿出一个鱼篓,原来鱼篓里还有好几条鱼。
他将一条鱼取出,开膛破肚剔鳞洗净,插上木棍,对安玖道:“你再给我讲一遍,老头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般美味。”
安玖便又凑近几步,一老一少凑在一起,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烤起鱼来。
整个过程中,非尘一直紧张地望着这处,见安玖若无其事,还与那深不可测的前辈言笑晏晏,他紧蹙的眉心略微放松。
不过他还是不敢轻忽大意,始终关注着两人的动静。
没多久,一股浓香随着风渐渐飘到鼻尖,眼见着小院中少女与老者一人手持一根鱼叉,大口啃咬着烤肉,非尘这才意识到,安玖独自去找那老者的缘由。
和尚清冷的面容上,倏然划过一丝无奈与哭笑不得。
他微微侧身,避开风口,不再看向两人,心平气和地闭眼念诵佛经。
另一头,安玖与老者大快朵颐着,老者夸赞道:“你这女娃娃倒没说大话,这样做的确好吃许多。”
安玖吃得满嘴流油,笑眯眯道:“那当然啦,要论吃,这世上没人能比得过我。”
老者兴味道:“果真如此?小姑娘才多大,怕是连家门都没踏出过,如何能比得过天下人?”
安玖道:“您别小瞧我,我可是去过不少地方。”
老者兴味更浓了,他年轻时也是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人物,当即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考考你……”
两人便就着烤鱼香气谈论起万里江山来,说西北的烤羊羔、酥油茶,说极北严寒之地的大锅饭、烟熏鸡,说江南的阳春面、盐水鸭,这各地除了美食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风土人情,说起来俱是叫人心向往之。
老者听着听着,一双有神的眼眸便亮了,遥遥望着天空,仿佛也期待着有一天去见一见那各地的美景、领略那丰富多彩的美食。
他原本是多么潇洒肆意的一个人啊,却在这深山中隐居了太久太久,这小姑娘讲的许多东西,都与他记忆中不尽相同了。
五十年过去,外界变化万千,恍若沧海桑田。
老者忽而沉沉一叹,连那美味的烤鱼,吃到口中都没了滋味。
“前辈,您怎么无故叹息?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老者转眼,瞧见少女眼底明晃晃的关切,神思又是一晃。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个娇美的少女,常常跟在他身后,催他洗澡换衣,要他打扮干净整洁,对于一个行走江湖的浪荡子来说,这可真是太难为人了。
每当这时候,他总要无奈地长长叹一口气,那少女便问他:“大侠,你叹气什么?我娘说了,人不能常常叹气的,把福气都叹掉了。”
他何故叹气?
自是因为她。
想到这里,老者忽而又笑了笑,说:“我是在感慨,你这样小的年纪,已走过那样长的路,见识到这大好河山五光十色,老头子我远不及你啊。”
“前辈现在也可以走出去呀,您还健朗着,整日守在这深山里不无聊吗?”安玖状似无意道。
老者愣了愣,片刻后才摆首道:“算了。”
至于为何算了,却是没解释,安玖也没问。
老者沉默许久,忽然道:“小姑娘,你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事,这么多年了,江湖上可有出名的剑客?”
安玖心中一动,窥见老者眼神透着点隐约的期盼,她抿抿唇,还是如实道:“前辈,我对江湖事了解的不多,只听说过几位剑道大侠,最出名的就是华山派的碧水剑,之后还有峨眉派掌门、金蛇剑……”
随着安玖的讲述,老者湛湛有神的双眼逐渐暗淡下来,最终变得一片灰暗。
“都不是、都不是她。”老者听完,喃喃说。
此时此刻的老者,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眼神再不复初见的明亮,嗓音也格外沧桑。
似乎一瞬间,原本支撑着他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安玖内心有些不忍,她看过原著知晓剧情,她知道游千鹤这么多年隐居深山,是为了什么。
教导少女的那五年,游千鹤越发为少女的天赋感到惊骇。
少女就像一块璞玉,而他发掘了她,未来也将把少女雕琢成举世无双的美玉。
游千鹤笃定,五年后,少女一定能成绝世无双的剑客,甚至超越他这个剑神!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五年之期快到的时候,两人再切磋比试时,游千鹤已隐隐接不住少女的剑。
她的剑比他的更灵、更活、更富有生命力。
如果说他是在驯服剑,那少女的剑便是人与剑自然共处。
剑在游千鹤手中是武器、是使用的器具。可那锋利的杀器到了少女手里,便成了她信赖的伙伴,乃至于供她驱使的信徒。
她是天生的剑客!
再也没有谁比她更适合用剑!
在她身上,游千鹤隐约窥见剑道的终极。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要抵达的地方,少女却已隐约能够触及。
然而与游千鹤的惊喜不同,随着日期临近,已满了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少女满心只有对婚事的期待。
游千鹤自然察觉到少女的心情,两人切磋间少女的剑招越来越羞怯、越来越柔婉,便是在昭示少女的心境。
剑随心动,她的心动了,那剑自然也变了!
游千鹤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五年之期就是权宜之计,他本希望随着年龄增长,她能分辨清楚她对他只是感恩,而不是真正的喜爱。
可惜游千鹤错了。
少女是真心爱慕着他,而不仅仅将他当做救命恩人。
游千鹤陷入两难的境地,他心知肚明,少女不是杀伐果断的性子,甚至她根本不喜欢练剑,她本性温婉柔顺,她一点也不想杀人,更不愿见血,相比杀人的剑,她更爱缝衣服的针。
她是为他才练剑。
现在要如何告诉她,那五年之约其实是他骗她的?他对她只有师徒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面对少女羞红的面颊、闪亮的双眼,游千鹤说不出来。
况且他更早预料到,即便他真的与她成亲,婚后她亦不会再练剑了。
不论他答不答应她,她都不可能走上剑道一途。这条路,本就是他逼着她走的。
经过漫长的抉择后,游千鹤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五年之约到来的前一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隐居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山中,再未走出过一步。
这样就好了吧?
这样一来,少女找不到他,
PanPan
她便会一直心怀希望。
剑道这条路,她会比他走得更深更远。不论是想要找到他与他成婚,还是怨恨他背信弃义杀了他,她都不会再放下手中剑了。
她将站上武林之巅,成为万人敬仰的剑神。
作者有话说:
我康康今天能不能再写个一章,如果有就下午六点,六点木有就是木有啦~
感谢在2023-04-27 12:00:00~2023-04-28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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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080
◎终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见天日。◎
第80章
游千鹤的梦破碎了。
他原以为一切会按照自己设想的走向发展, 然而事实上,在他离去后,那个少女依旧寂寂无名。
她没有成为剑神。
她还是放下手中剑了吗?
那他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 又是为了什么?
这五十年来的坚持, 五十年的孤寂,在这一夕间,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轰然倒塌。
白发苍苍的老人呆坐在那里,原本挺直的脊梁好像瞬间崩塌了,背影都变得佝偻苍老起来。
安玖看着他,表情欲言又止。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这位可怜的老人, 但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知道游千鹤身上的事。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安玖正踌躇间, 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她循声望去,便见林子里走出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形容有些狼狈, 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头上身上全是杂草乱叶。
男子一袭半新不旧的褐色短打, 女子一身精致但剪裁利落的青衣长裙, 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一看到两人的身影, 安玖顿时眼前一亮。
这不是男女主吗!
“贺大哥!林姑娘!”她站起身, 向着他们招呼道。
两人也看到了她, 林清妍诧异地喊出了声:“安玖!你怎么在这里?”
以此同时,非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起身对贺子擎二人道:“两位施主好。”
林清妍两眼看了看安玖, 又看了看非尘, “发生什么事了?”
而在她身侧,贺子擎目光落在小院里鹤发童颜的老者面上,神色止不住的探究。
“不知这位是……”
片刻后,四人围坐在一处,彼此交流了一下信息。
“也就是说,菩提子被千杀阁盗走了,安玖也被千杀阁阁主仙无命盯上,所以你们才来找我们?”
“没错,安檀越孤身一人在外很危险,与你们一道才能保障安全。”非尘道。
林清妍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对,那之后安玖继续跟着我们好了。不过接下来咱们大概还要进山去找人,这武夷山也就这么大,我们都快把山里翻遍了,至今还未找到人……”
一直不曾言语的贺子擎突然开口:“不,已经找到了。”
顿时三双眼睛全都转移到了贺子擎身上。
贺子擎刷的起身,向那茅草小屋走去。
小屋前方,白发老人正面朝着篝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目光呆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贺子擎走到老者身旁,老者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一样,头都没撇一下。
此时暮色已渐渐笼罩下来,天光渐暗,篝火映照出昏黄的光影,闪闪烁烁落在老人脸上,将他花白的发丝衬出一片赤红。
“这位前辈,可是游千鹤?”
贺子擎双手抱拳,躬身静立道。
话音落下,林清妍与非尘皆是微微瞠目,露出惊愕之色。
安玖早已看过剧情,这会还是装得懵懂,小声问两人道:“游千鹤是谁啊?”
林清妍眼底惊讶未退,凑过来悄声回答她:“游千鹤是五十年前的剑神,据说他剑术乃是天下第一,更是当时的武林第一人,极为厉害。不过此人早已销声匿迹,至今已五十年了,我也是听家中祖父提起过。祖父当初为游千鹤筑造过一柄神兵利器,如今神兵谱上排行第三的那柄寒商剑,便是他的剑。”
另一边,听到贺子擎道出自己的姓名,老者却依旧不言不语、目不斜视。
林清妍道:“贺大哥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真是游千鹤前辈吗?”
贺子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像是不解一般。
他顿了顿,又出声道:“前辈,晚辈师父名为阮心柔,不知前辈可曾听闻?”
直到这一刻,那呆坐不动的老者陡然全身一震,像是猛地从迷梦中惊醒一般,抬头看向贺子擎。
“你说谁?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阮心柔。”贺子擎一字一顿重复道。
老人紧盯着贺子擎,像是黑暗中的人抓住了一线光亮,从上到下将他一通打量,越看双眼越亮。
他一语不发,却是猛然一跃而起,手中持着一截烧火棍,迅疾地向贺子擎攻来。
贺子擎猝不及防,但这么多年习武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眼见着还闪着火花的烧火棍直直刺向自己,他迅猛地向后一跃,手上同时抬臂格挡。
手臂与烧火棍相击,砰的一声响后,空气中爆出一片璀璨的火星。
“贺大哥!”林清妍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前一步。
非尘提醒道:“林姑娘稍安勿躁,那位老前辈并无伤人之心。”
林清妍也是关心则乱,此刻稍稍冷静下来,看出老者似乎只是在考教贺子擎,出手间极有分寸。
一老一少就在这林间切磋起来,林清妍等人都在一旁围观,并不敢随意出声。
老者的剑术极为精湛,显然比贺子擎高出一截。一开始贺子擎用手去格挡那烧火棍,渐渐地手臂上全是被棍子抽出来的炭火印子。
他亦看出老者一招一式间的教导之意,很快便端正了心态,手到身后一抽,将他背负的长剑抽了出来。
那柄剑平日里极少出鞘,只因这一路走来,很少有人能逼得他出剑,然而今日与这老人一战,竟逼出了他的剑。
长剑划过碧空,发出一道尖锐的裂帛声。
只看剑刃之上闪烁的寒光,便能窥见这柄利剑的锋锐,然而剑刃与漆黑的烧火棍碰撞在一起,那平平无奇的烧火棍却毫发无损,长剑反而被震得发出颤抖的嗡鸣。
一击不成,贺子擎掩下心中震惊,手臂震动,又是一剑刺出。
贺子擎用剑极为朴实,他的剑招很少,每一招都简单直接地奔着每一处致命点去。而他用剑最独特的,便是快。
他的剑极为快,一招不成便迅速转变成下一招,最快时,他能一瞬间刺出上百剑。
因为太快太迅疾,那剑便如那淋漓而下的暴雨一般,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与他对战的人,往往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剑包裹了,四面八方全是袭来的雨,每一滴雨点便是一剑,雪亮的剑尖化成铺天盖地的雨滴,令人无处可逃。
而当贺子擎祭出他的剑,几乎无人能从他剑下逃脱。
可这一次,他刺出的每一剑,从天而降的每一滴雨滴,都被挡住了!
老者手中的烧火棍挥舞间大开大合,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连成一片,竟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
雪白的雨滴全数被屏障抵挡,一滴也无法渗透入屏障中。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密密麻麻传来,宛若兵戈交接,又像是真的下了一场细密的雨。
“好厉害的剑法!”林清妍看得双眼发直,满脸惊叹道。
安玖也是一脸惊奇,烧火棍只是一截木头,怎么能挡住剑还不断呢?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非尘解释道:“这位前辈已达到剑气外放的境界,别说是一截烧火棍,即便他手中的是一条丝帛,也能堪比利剑。到了这样的境界,万物皆可为剑。”
这边几人交谈着,另一边一老一少二人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林清妍和非尘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贺子擎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干脆利落地跳出老人的攻击范围,持剑抱拳道:“前辈,晚辈认输。”
他出了剑都无法战胜的人,再比下去也是徒劳。
老者手里握着烧火棍,微微佝偻地站在原地,才比过一场,他却是半点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两只眼睛亮得好比天上的繁星,定定望着贺子擎,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小子,你很好!”
“小子,你过来,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你师父现在如何了?”老者冲贺子擎招招手,语气和蔼极了。
他刚才那一通试探,早已发觉这小子剑术极佳,有些剑招还隐隐有点他的影子。再想到他说自己师从阮心柔,便能得知,这些年里阮心柔也并未放下剑。
如此,他这些年的付出,倒也不算无用。
贺子擎哪里还不懂,这老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找到了人,他面色却并未放松,反而越发凝重。
“前辈,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是游千鹤吗?”
游千鹤笑吟吟道:“不错,老夫正是游千鹤,你既是心柔的徒弟,便该称我一声师祖。”
贺子擎却摇摇头,不答反问道:“前辈,晚辈遵师父之命来寻你,师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游千鹤愣了愣,眉宇间喜色稍褪,神情变得复杂。
他沉默片刻,语调沉沉道:“不悔。”
只要她还坚持走在剑道上,他的所作所为便不是无用功,他不后悔。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你师父既然教出你这个弟子,便还在练剑。以她的剑术,为何不曾在江湖上扬名?”
听闻他这个回答,贺子擎并不意外,他深深望着那满头华发的老人,沉声说道:“师父说,她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自你走后,她便隐姓埋名长居深山,再未出山。她说,这是她对你的报复。”
话音落下,老人身躯一震,一脸不可置信。
“为何、她为何……她一直在怨我,是不是?”他眼底隐现水光。
贺子擎面无表情道:“是的,师父说她最怨恨的,是你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你若不愿她耽于情爱,当年便可说清楚,师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是你答应她与她成婚,你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她便以为你也愿意。游千鹤,你浪迹天涯、红粉遍地,你常说自己无情,可明明你也最多情。若你将一切说清楚,不要生出那些莫须有的怜惜,她又何必勉强自己学剑!”
“师父也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家人死在她面前,她便想要一个家。你若不愿给她,她大可自己去找。可你不告而别,你用这样的方式换师父走剑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逼迫?你问过她的意愿了吗?”
“你想要她抵达剑道的顶峰,站上那高山之巅。师父不想如你愿,自你走后,她亦长居山林,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她这一辈子的确再未放下剑,却再也无人知晓她会用剑。”
“当年那惊艳绝伦的流霜剑,终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见天日。”
说到这里时,贺子擎嗓音已然哽咽。
他自小便被师父捡回山,那时师父已年近五十,他与师父在深山老林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在他记忆中,师父一直是温柔又慈爱的样子。
师父会为他补练武破了的衣裳,在他受伤时为他包扎伤口,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候。师父给了他无声又浩大的母爱,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
从小贺子擎便没有父母,在他心里,师父便是他的母亲。
不过时常,师父也会露出沉默哀伤的一面,尤其是教导他练剑时。
年幼的贺子擎不懂师父何故感伤,但他隐约能感觉到,是因为剑。
于是贺子擎每次练剑,都会独自去到山林里,与林中野兽搏斗精进自己的剑招。
只有到了瓶颈时,他才会让师父教他。
甚至有一次,看着师父对剑垂泪的身影,贺子擎气闷地说出再也不练剑的话来。
师父没有责备他,反而耐心地询问他,是真的不愿练剑吗?
其实不是的,贺子擎很喜欢剑,他喜爱练剑,即便他的资质不算很好,每次都打不赢师父,师父轻而易举的一两招,就能把他打趴下。
他依旧喜爱剑。
那一次,师父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你喜欢就练吧,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
贺子擎问:“可是师父,您不喜欢我练剑。”
师父摇摇头,轻笑着说:“我并不厌恶剑,剑只是死物罢了,真正令我感伤的是一个人。”
年幼的贺子擎大言不惭地说:“那个人也用剑对不对?师父,我一定要好好学剑,等将来我下了山,就去找那人算账,给您报仇!”
师父临终之前,只是让贺子擎寻到游千鹤,给他带一番话。
真正要与游千鹤挑战的,是贺子擎自己。
当年许下的诺言,他从未忘记。
他要堂堂正正打败他,让游千鹤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前辈,我自知武艺不如你,但晚辈斗胆,还是想要与前辈正正当当地比过一场。半月后,晚辈会邀请广大武林高手,来此作为这一战的见证。”
游千鹤默然半晌,才迟缓地道:“我一出剑,便要死人。”
贺子擎面不改色道:“无论生死,晚辈一应承担。”
作者有话说:
代入一下:有天赋但不想干这一行的孩子x控制欲强为孩子牺牲道德绑架的家长
谁也说不上对错,所以最终就是互相折磨。
明天开始日六!!在此立誓!!!
感谢在2023-04-28 12:00:00~2023-04-2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覃氏玄徽 20瓶;女汉子的妹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