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061
◎封口费。◎
第61章
话一出口, 裴寂忽然直觉不对。
他本不该在意这个。
且不说非衣就是他自己,安玖越喜欢非衣,对他也越有利。
还有便是她喜不喜欢非衣, 跟“裴寂”根本有关系。
安玖喜欢谁, 在意谁,与他裴寂无关。
那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裴寂闭了闭眼,漆黑眼底渐渐泛上一层冷色。
他微微侧脸,想要将肩头的少女推开。
这几天下来,安玖与他往来变得亲昵许多,以至于他也不知不觉忽略了两人间的距离。
裴寂心知,安玖一时态度转变, 只是因为他救了她。
就像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他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好人, 所以大小姐良心发现, 开始信任他,把他当做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连藏在心里的感情问题都向他吐露。
裴寂眸中滑过一缕无声的嘲讽。
他向来以温和纯善的面貌示人, 于是旁人便也以为他善良慈悲,认为他是这江湖中难得的好心人。
世人皆是如此。
如今, 她也不例外。
她不会知道, 那往日里温和含笑的脸孔下, 是怎么一副冷酷无情的面目。
唇边刚扯出一抹冷笑, 却在转头看到少女双眸紧闭睡得香甜的小脸时, 又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难怪她久久没有回答,原来是睡着了。
少女喝多了酒, 脸颊一片酡红, 眼尾还湿漉漉的沾着泪水, 水色潋滟。
秀美的眉微蹙着,大概是觉得冷,她撅着红艳艳的小嘴,抱着手臂弓着身子,脑袋一滑一头栽进男人怀中,又手指摸索着拉过他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身上。
盖好了,那皱起的小眉头这才缓缓松开,神态也变得安然。
裴寂:“……”
他垂下眸,看着自觉找好窝,趴在自己膝盖上,卷着他袖子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白皙俊秀的脸上不见半分表情。
长久的静默后,裴寂微微俯身,将那软绵绵的小身子打横抱起,站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如此纵容她了。
他内心这样告诫自己。
后肩的伤还未痊愈,由于用力被拉动,一阵疼痛传来。
裴寂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去。
少女睡得纯熟,半点也没惊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贴在他胸口,浓密的睫毛覆下,犹如一把精致的小扇子。
头顶玉兰开了满枝的花,夜色中一片花瓣悄然落下,落在少女乌黑如云的发间。
粉白点缀着乌黑,格外显眼。
男人眸光微动,微微俯首凑过去,正要将那片花瓣吹落,少女眼睫却忽而颤动几次,而后迷蒙地睁开双眼。
仿佛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少女眼神放空,呆呆望着他,眉头突然一皱,大着舌头含糊说:“裴寂,你竟然偷亲我!”
裴寂:“???”
一瞬间的怔愣后,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我没……”
然而话未出口,少女又眼一闭,再次睡死过去。
裴寂:“……”
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无处发力。
裴寂深吸一口气,再不耽搁,快步来到少女房间,将她丢进床中。
将要起身离去时,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他回身一看,才发现原来衣袖不知何时被她压在身下,而那少女早已沉沉睡去,半点不见清醒。
裴寂自然不可能再叫醒她,毕竟他现在站了起来,若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这般想着,他直接抬手,劲气一吐,将袖袍径直割断。
雪白的布料飘飘荡荡,落在床榻中,少女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再不见那雪色踪影-
翌日,安玖扶着发涨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开始回忆昨晚的经过。
她每次喝酒都是真的喝醉,只不过会保留一分清明,所以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但表现出来还是喝醉的样子。
不然怎么可能骗过裴寂这种人呢?
他可是神医,难道看不出别人有没有喝醉吗?
安玖从不做无准备之仗。
翻了一遍记忆后,安玖眼尾一弯,精致的眉眼间笑意盎然。
她哼着歌儿从床上起身,慢悠悠出门,正对上在院子里劈柴的阿七的双眼,那眼神里明晃晃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阿七,给我烧水,我要沐浴。”她笑眯眯道。
阿七一口答应下来:“好嘞。”
应完,又殷勤地对安玖道:“安小姐,我家公子在药铺里,你要找他去那就行。”
安玖扬了扬眉,笑道:“谢了。”
不过她可不会去找他,没必要。
安玖自己在家呆了一天,裴寂一整天也没回来,饭也是在外面吃的,直到天色渐黑,暮色四合之际,才从外回家。
听见院子里传来那熟悉的轮椅滚动的声响,安玖揉了揉因为书写过多,而变得酸痛的手腕,低头看着面前写好的一本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裴寂推着轮椅走向自己房间,经过隔壁房门口时,那扇门突然从里打开。
一道清脆娇嫩的女声响起:“裴寂,你等等。”
难得换了件衣裳,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好似枝头盛放的迎春花,白生生的小脸越发显得娇俏动人。
裴寂手一顿,轮椅适时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头,漆黑的双眸静静看向她。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了,安小姐?”
少女红唇轻抿,眼帘垂着,不知何故并不与他对视,有些躲闪的样子。
她手中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飞快瞟他一眼,然后将手往他这里一抛,那包裹在帕子里的东西便沉沉落在白衣公子怀中。
“这个给你,你自己看。”匆匆丢下这句话,少女又砰的一声关紧门。
红木门在眼前紧紧合上,裴寂却能听见,少女的脚步声没动。
她依旧站在门后,背靠着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将怀中那东西拿起,打开包在外面的手帕。
目光一扫,他双目陡然一凝。
裴寂完全没想到,安玖竟然会把这个给他。
那丢在他怀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金蛇山庄引来无数人争夺的神功秘籍。
她到底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对这秘籍趋之如骛?
这秘籍如今又有多珍贵?
她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况且,那一日金燕婉给她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知道秘籍内容这件事,她竟一点也没听进去吗?
想想如今还停留在金蛇镇上的诸多江湖门派,他们之所以徘徊不去,甚至要去讨伐魔教,不就是想得到这秘籍?
思及此,裴寂心下便是一紧。
他迅速将那秘籍放进袖中,冷着脸去敲那扇关上的门。
敲了两下,里面开了一条缝。
“你知道给我的东西是什么吗?”
少女只露出半张脸,从门缝里悄悄看他,小声说:“我知道呀。”
“我看你是不知道。”裴寂话音冰冷,心头那股邪火又一次疯长。
他之前还觉得,这女人还不算太过蠢笨,遇见危险还知道保护自己,不是只会依靠人的菟丝花。
如今一看,她哪里是不蠢笨,分明蠢笨到了家。
她这样的性子,若是行走江湖,怕是不出几日就要被人骗的卖了还帮人数钱。
世上怎会有这样、这样蠢笨痴傻的女人,别人救了她,便不管不顾送出一颗芳心。若真正认可一个人,便毫不顾忌地付出一切。
那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坏脾气,也仿佛只是刺猬身上保护自己的尖刺,一旦得到她的信任,展现出来的,便是里面极其柔软的内心。
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你不是要这个吗?我给你,你就拿着呀……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好了。”
少女拉开了一点门,只探出一颗小脑袋,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对裴寂说。
白衣公子眉目沉静,凝视着她精致漂亮的眉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她那样,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她。
迎着他专注的视线,少女小脸上浮现些许的局促。
“你、你干嘛那样看我?”
大概她也知道这行为不妥当,或许,她也是挣扎过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把秘籍抄给他。
少女眼神纠结,见男人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咬咬唇,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裴寂,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这次又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而且我也、也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就用这个当做报答,你看行不行?”
听闻此言,男人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你的意思是,用这个……报答我?”
“是呀,不然呢?”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完,见他面色怪异,又突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你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这个不行,不可以,本小姐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一个瘸子的!”
前几天因为被救所以自觉欠了人情,而变得十分安分乃至于乖巧的少女,在今日还了“救命之恩”后,再次重拾大小姐的底气,说话时也没有了顾忌。
“我还记得一点昨晚的事呢,你亲了我是不是!反、反正你救了我的命,本小姐就不计较这件事了,不过以后不许再占本小姐的便宜,知道了吗!”
色厉内荏地说完,少女皱了皱鼻尖,又别别扭扭丢下一句:“还有,昨晚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当没看见没听见就好!”
话音落下,伴随着“砰”的一下,毫不留情的关门声。而后,是一连串少女哒哒哒的脚步声。
裴寂甚至可以根据那些声音想象到画面。
少女小跑到床边,一头扎进床榻里,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中,口中发出一阵细声哀嚎。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竟然靠着他哭!”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那点封口费够不够啊,还用不用再给多点啊呜呜呜……”
裴寂低头,看着手中的秘籍,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封口费?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出手,当然是天价封口费。
大小姐不可能嫁给瘸子,所以等他不瘸了就可以嫁了qwq
62? 062
◎“我还可以信你吗?”◎
第62章
离奇失踪第六天后, 贺子擎与林清妍又突然回来了。
也不知他们怎么找上门的,总之安玖一觉醒来,就在院子里撞见两人。
一看到她, 贺子擎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安玖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 裴兄一定会照顾好你。”
当初是贺子擎答应带上她,也承诺会保护她,贺子擎自觉安玖是自己的责任,原本他还应该多在外养养伤,不过因为放心不下安玖,还是提前赶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安玖下意识看向林清妍。
果然, 青衣少女看着她的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丝幽怨之色。
安玖:“……”
男主怎么还没开窍啊!她可不想当女主情敌。
安玖连忙干笑着说:“是啊,那日我遇见危险, 裴神医还为我挡了一箭, 我都不知如何感激他了。”
这话一出,林清妍神色立马一变,紧张道:“裴寂受伤了?伤的重吗?”
安玖还没说话, 旁边便传来男人清朗温雅的话语声:“只是小伤,不碍事。你们呢?这么久去哪了?”
几人转头看去, 便见一雪衣墨发的俊雅公子坐在轮椅上, 被阿七推着缓缓而出。
那公子面庞白皙如玉, 脸上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 骨节分明的手中持着一把润白的折扇, 一见之下,只叫人如沐春风。
“裴兄。”贺子擎打了声招呼, 见他面色如常, 便也放下了心, 笑道,“我们找到神算无名了,我已请求他算出要寻找的人的下落,接下来打算去找那人,不知裴兄意下如何?”
贺子擎是一定要去找那人的,这是他师父临终前的遗愿,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去达成。
只是这一去或许又要舟车劳顿、餐风露宿,对裴寂和安玖这两个没有武功的人来说,实在是个苦差事。
贺子擎原本打算着,不如就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与林姑娘去找人。
不料裴寂却问:“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贺子擎道:“无名大师说,那人确切方位不知,但算出他在广阳道无登峰附近,往那处去定能寻到。”
裴寂闻言,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无登峰似乎离无音寺不远?”
众人愣了下,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无音寺。
林清妍想了想,点头道:“我记得,无登峰的确与无音寺相距不到百里,都在东南方向。”
裴寂眉眼浅浅一弯,笑道:“既如此,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同行了,前两日无音寺向我传信,无音寺主持真一大师闭关多年,即将出关,请我去为他诊脉。”
林清妍愕然:“真一大师要出关了?”
真一大师在江湖上极有名气,只因三十年前,正是他将上一任魔教教主恶鬼面重伤,令魔教元气大伤,几十年内蛰伏不出。
可惜真一大师也在那次战斗中伤及根基,从此闭关多年静修养伤,再未出世。
而真一大师所在的无音寺乃是方外之地,平日向来不怎么参与江湖琐事,就连这次金蛇山庄盛会,无音寺也不曾派人前来,由此可见其有多低调。
原本为真一大师诊脉的人是裴寂的父亲裴舟,不过裴舟已死,于是这次收到信的人便成了裴寂。
裴寂微微一笑,道:“真一大师与家父有旧,我自然要去一趟,此行不可推脱。”
林清妍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真一大师出关,这件事若被他人知晓,江湖上又要热闹一阵了。”
两人聊得投入,一旁的贺子擎与安玖却是听得一知半解。
他俩都不知道真一大师是谁。
贺子擎挠挠头,道:“也就是说,裴兄接下去要去无音寺,跟我去无登峰同路?”
裴寂颔首道:“不错。”
贺子擎也不纠结,直截了当道:“那不如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于是出行计划便这么定下了。
至于安玖的意见,没人过问。毕竟她就是个主角团挂件,除了跟着一起走,也没别的选择。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安玖接到一封猫头鹰送来的信。
这是“非衣”第一次主动给她送信。
之前每次都是她给他发消息,他来回复,他从未主动给她发过信。
安玖打开信一看,竟然是约她出门相见。
好家伙,如果这真是现代网聊,那就是一对网恋情侣,男孩第一次找女孩就约线下见面,如此直白,简直把不怀好意写在了脸上。
明知不怀好意,她还去吗?
当然……要去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安玖悄悄从家里溜出来,金蛇镇不复从前的热闹,但街上人仍然不少。
她沿着街一路走,走到曾经买过糖糕的铺子。
如今已没了灯会,卖糖糕的大娘却还在原地,见到她来,笑脸相迎道:“姑娘买糖糕吗?”
见她独自一人,又关切问:“怎不见你丈夫?镇上多游侠,姑娘姿容出众,孤身一人夜间出门,恐怕不安全。”
安玖弯起眼眸:“不怕,他马上来了。”
她买了一袋糖糕,刚付好钱一转身,便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黑衣男子,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这次他没戴面具,露出一张正直端正的脸,一双黑眸静静凝望着她。
夜色渐起,街边房舍亮起灯盏,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不见一丝杂色的玄衣上,透出一丝莫名的寂寥。
安玖步伐一顿,慢慢踱步向他走过去。
走到男人面前,仰头望向他。
“非衣,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少女眉眼间不复以往见面时的喜悦,只有一片默然无声的平淡。
她双眸沉静,不见失落也没有难过,只是平静与他对视,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至于答案如何,她似乎并不在意。
这一发现让男人心头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着,紧紧握成了拳。
“我……”
他刚一张口,少女却蓦然出声打断他。
“别在这里说,我们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话落,少女便率先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她步伐有些急促,埋着头往前,看街看地看周围的景物,就是不看他。
男人一声不吭,却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有气,大小姐生气了就得哄着,让她把气撒出来就好了。
“就在这里吧。”
少女脚步一停,站在一棵大柳树下。
柳树长在河边,街上的房舍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夜里河岸也无人。两人耳边除了潺潺流水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再无其他。
夜晚笼罩了他们,彼此的身影都好像融进了黑夜,再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少女依靠着河岸的栏杆,垂着脑袋,轻轻地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裴寂一时无言,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像是感知到他的为难,少女又问:“需要我问你吗?”
不等他回应,她又继续道:“非衣,这是你的名字吗?你真的是玄衣卫吗?你说你被追杀,可我问过别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有个叫非衣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突然提高了些许,尖锐地响在耳畔:“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她原本并未看他,这一刻却抬起脸,紧紧盯着他。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里,一片水色荡漾,泪点盈盈。
“全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少女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破碎的、哽咽的话语。
她没有哭,只是含着泪,泪水氤氲着她的眸子,她的眼睛好像突然碎了无数瓣镜子,每一块镜子里都是落泪的少女,都在一声声质问他。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明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裴寂却仿佛能感觉到,此时的少女,比任何一刻都要伤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使劲揉捏,让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男人眸光微动,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他将她拉进怀里,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少女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很快又在他越来越紧的禁锢中停了下来。
直到彻底将少女整个抱住,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感才逐渐消散。
就在刚才那一刻,裴寂隐约有种,她距离他很远很远,很快就要飞走的感觉。
他喉结滚动,沉声说道:“我的确有些事骗了你,但有一件事是真的。”
少女从他怀里抬头,朦胧的泪眼望着他:“什么事?”
男人垂眸与她对视,薄唇微启,低低吐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以前他极不擅长说这种甜言蜜语,每次在她面前都嘴拙得很,这一次,这句话竟然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没有半点阻碍。
说完,他方才有些无措地抿唇,鸦睫轻颤着,只觉耳根一阵灼热蔓延。
心口也莫名地发热。
少女面上却不见笑颜,眼底泪光闪烁着,咬唇问他:“我还可以信你吗?”
男人眸若幽谭,深深凝视着她:“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少女这才稍稍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丝笑痕,只是依旧不见多高兴的样子。
裴寂不知她心中所想,便以为她对他还心怀疑虑。只是这种信任感,摧毁起来容易培养却难,接下来可得好好哄一哄。
这时少女又问:“非衣,你的真实身份可以告诉我吗?”
裴寂迟疑片刻,还没等他想出要不要说出仙无命这个名字,少女又忽然摇头:“算了,还是别说了。”
在他疑惑看过去时,她自嘲地说:“你说了,我就没法再装不知道了。”话音略微停顿,她又仰脸问他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以后,你不要对我的朋友们出手,好吗?”
少女神情忐忑,眼底皆是祈求之色。
她怕他不答应。
男人默然一瞬,许久才缓缓点头,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少女这才粲然一笑,她握着他的手,将手中捏着的糖糕纸袋放进男人掌心。
糖糕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语气轻柔地对他说:“谢谢你,非衣。希望你遵守诺言,若你没有做到,我以后再也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还是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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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063
◎看得见任何人,就是看不见他。◎
第63章
要从金蛇镇去无音寺, 走水路比陆路更快速便捷。
恰好金蛇镇上有一条河,这河不大,但也有个小码头, 可以先从镇上坐小船转去附近的大城, 再乘往来商队的客船去南方。
离开这天,安玖去了一趟金蛇山庄,见了金燕婉一面。
“燕婉,你开始习武了吗?”一看到金燕婉,安玖便问。
金燕婉一诧:“你怎么知晓?”
安玖指一指她掌心:“你看你的手。”
金燕婉将手伸出来,原本白皙娇嫩的手上,此刻竟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痕, 那是磨出来的血泡被刺破后留下的痕迹。
金燕婉低头看一眼,又笑着缩回手:“只是练剑磨出的茧子罢了, 我习剑晚, 若再不刻苦努力,如何追得上别人十几年打下的基础?”
见她神色间不见抱怨,只有一片坦然, 往日里那股子清愁也消散无踪,安玖便也不说什么了。
她知道, 金燕婉追求的便是这个。
金燕婉又再三叮嘱安玖:“我那日跟你说的话, 你千万铭记于心, 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我连父亲也没告诉。”
安玖心虚地点头:“好, 我绝对谁也不说。”
两人简单说了一番话,安玖告知自己即将去无音寺的事, 金燕婉送了她一些盘缠, 约定好下次再见, 便分开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们认识也才几天,却是一见如故,也算有缘-
金蛇镇外的船坞上,安玖背着包裹小心翼翼踩着木板,走上那不大的小船。
金蛇镇只有小船,船舱里最多能容纳四五个人的那种,甲板上站着一身披蓑衣的老船夫,手中撑着一支竹竿,负责送他们去附近的城里。
安玖不想挤空间狭小的船舱,上船后便站在甲板上,转头看身后还在岸上的裴寂。
“你们怎么上来呀?”她扬声问。
阿七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简单?”
说罢,他便两手端着那轮椅,身形一跃,轻飘飘从岸上飞到了船上。
沉重的轮椅落上甲板,却连一点声也没发出,只有小船轻微晃了晃,荡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另一头的船夫喝彩道:“少侠真是好身手。”
阿七供一拱手:“过奖过奖。船家,我家公子这轮椅放在船头,可有什么不妥?”
船夫摆一摆手道:“放心,老夫撑船撑了三十年了,随便他在哪,即便是在船顶,也绝不叫他落水了去。”
“如此便好。”阿七说完,便格外自觉地钻进船舱,只留下安玖和裴寂两人在船头。
船夫吆喝道:“各位坐稳了,船要走了。”
安玖连忙挨着裴寂的轮椅在甲板上坐下来,顺手扶住他的轮椅车把。
“你这是做什么?”裴寂问。
安玖眨了眨眼,小小声说:“我怕等会船要是晃起来,你会滑进水里去。”
然而即使她压低了声,不远处的船夫还是听见了。
“小姑娘,老夫蓑衣翁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你可瞧好了。”
话毕,安玖只觉身下小舟一荡,瞬间就如一片树叶似的,飞速往前滑去。
那老船夫显然也是个身怀武功的江湖人,长杆一撑,小船便如臂指使,灵活地躲过河流中的暗礁和弯曲路段,轻快地一路向前。
这船的确稳得出奇,别说晃悠了,简直如履平地。
安玖默默放开抓着轮椅的手,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装模作样去看周围的湖光山色。
看了一阵,又转回来,问身旁的白衣公子:“裴寂,你有没有练那个啊?”
“哪个?”裴寂目露疑惑。
“就是那个呀!”见他似乎没懂,安玖倾身凑到他耳边,怕再被人听见,这里的武林人耳朵都灵敏地出奇,她几乎贴在他耳朵上,细声说道,“就是那个能治你腿的秘籍呀!”
少女靠的太近,说话时呼出气流全都钻进耳廓里,耳朵像是被一只暖烘烘的小手揉了一把,痒意直入心底。
裴寂身形微微向后靠,拉开两人距离,轻咳一声道:“还没有。”
少女小脸顿时浮现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唉,你怎么还不炼呢!”
裴寂指尖摩擦着微凉的扇骨,面上不动声色,缓声道:“不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见他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少女似乎颇为急切,狠狠瞪他一眼,气闷地转过头去。
她背对着他坐着,用常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指桑骂槐道:“哼,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本小姐才不是太监……死裴寂,本小姐好心写下来给你你还不领情……”
少女在那边嘀嘀咕咕,裴寂面色顿了顿,却还是兀自沉默着,没去哄她。
他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如往常那般纵容她,自不可能就此破功。
诗句中说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果真不假,才半上午,他们便已抵达附近一座城,搭上了一艘大客船。
客船上有房间,一行人选房间的时候,安玖选了林清妍隔壁。
大概是报复裴寂上午不理她之仇,大小姐一路上看都没看他一眼,每次裴寂看向她时,她都拿一个后脑勺对着他,生气得相当明显。
就连林清妍与贺子擎都看出来了,几次暗示裴寂去哄一哄那负气的大小姐。
裴寂只是微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他对大小姐的了解,最多气一个晚上,她便会忘了这事了。
傍晚,客船在沿途一城镇停下。
这条水路多浅滩涡流,所以为了安全,夜间一般不会行船。
安玖气的晚上没出门吃饭,躺在床上等着,等了半天,门被敲响了。
她扬起一抹笑,步伐轻快地走到门边开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阿七那张脸。
安玖笑容一下子拉下来,“怎么是你?”
阿七:“我家公子让我来的,安小姐,这个给你。”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包东西,用纸包着,摸起来有些烫。
安玖冷脸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阿七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公子他有事……”
安玖呵呵两声,拿着东西,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一关上,她神情一变,忙将手中的纸包打开,里面正是热腾腾白胖胖的两个大包子,闻起来香喷喷,狠狠咬一口,还是她喜欢的酸菜肉包!
看这热气,不出意料,应该是刚买回来的,船上可没这么新鲜的吃食。
安玖一口气炫完两个包子,空荡荡的肚子总算不再唱空城计。
今天为了装生气,她连饭都没吃,真是拿生命在演戏。
填饱肚子后,安玖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却不知此刻另一个房间内,还有一人正为她辗转难眠。
“公子,安小姐把东西接过去了。”
“她吃了吗?”
“我也不知啊,她把门关上了。”阿七偷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提议道,“公子,不然您还是去看一看安小姐吧?她方才可是问,为何您不亲自去给她送呢?”
裴寂沉默半晌,缓缓摇头。
阿七有些纳闷:“公子,你们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闹别扭了?您以前也是好声好气哄她,如今怎的跟她置起气来?您从前不是还教导我,不要与人家娇小姐一般计较?”
裴寂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无事,自去休息。”
阿七悄悄撇一撇嘴,公子这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故意把他支开。
没办法,他只好无奈地离开。
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婆不哄可是很容易跑的。特别是安玖那样的,家境好又长得漂亮,实话讲,能看上他家公子都是烧了高香。
一般的大家闺秀,哪个瞧得起他们武林人?
尽管阿七是个公子吹,认为自家公子举世无双,也不得不承认,这桩姻缘,的确是他家公子高攀了。
裴寂独自坐在房间内,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安玖这一气怎么气这么久?
甚至他都有点不懂,她为何生气?
气他不知好歹?还是气他好心当作驴肝肺?或是气他没有及时去哄她?
他的腿好不好,于她而言很重要吗?
为何她看起来,似乎很希望他的腿尽快好起来?
裴寂不懂,她以前经常喊他瘸子,生气起来就骂他死瘸子。
语气鄙夷,极其不屑一顾。
裴寂怎么也想不通安玖的思路。
平日里对他不假辞色,怎么如今又反倒关心起他来了?
安玖这个人,像是一个谜团。
每当他觉得开始了解她之后,她又会显露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让他再一次陷入迷茫的境地。
裴寂思索许久,到底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放下了。
她生不生气,其实跟他没多大关系。
他也没必要去在意。
给她买吃的,也只不过是怕她半夜饿了,又爬起来折腾他。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裴寂只是在提前预防罢了。
无论她夜里是哭还是闹,这次他都不会再惯着她。
可让裴寂意外的是,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他一夜浅眠,都做好了她会来找他的准备,却什么也没等来。
翌日清晨,他来到甲板,看见少女正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朝阳东升,少女红裙烈烈,在金红的晨光下飞舞着,像要随风而去。
看到他出现,少女面上弥漫的惬意顿时一收,随即毫不犹豫转身,头也不回钻进了船舱。
裴寂终于发现,这一次安玖的生气变了副模样。
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大吵大闹,折腾得他不得不妥协。而是不理他,跟所有人说话都不跟他说话,仿佛根本看不见他。
那双漂亮的眼眸,看得见任何人,就是看不见他。
裴寂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第一次意识到。
忽视虽无声无息,却好似比直白的恼怒,来的更叫人难以接受。
64? 064
◎不过是被她厌烦罢了。◎
第64章
西方魔教建立在一片悬崖峭壁上, 四周皆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浅滩,只有那一座极高的险峰矗立着,山顶上挂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这一任的新教主虽然也被称作恶鬼面, 但其实这只是教主一贯对外的称呼, 他有一真名,名为花玄。
花玄不同于一般的魔教人士是被捡回来的,他出生就在魔教,自小就在魔教长大,是土生土长的魔教头子。
只因他的母亲,是魔教上一任圣女花媚。
这件事,也和他的名字一样, 几乎不为人所知。
“花玄,你把那秘籍带回来了吗?”
千里迢迢回到魔教, 刚在教
殪崋
主宝座上歪歪斜斜躺下, 门就被一把推开。
一位穿着宝蓝色衣裙,容貌艳丽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
花玄懒洋洋从怀中掏出那本秘籍,向前一丢, 少女双眼一亮,脚步一点, 纵身一跃, 迅速将空中的书本接住。
她自顾自低头翻开书册, 仔细一看, 惊喜地抬头道:“不错, 就是这个,花玄, 你娘有救了!”
花玄漫不经心道:“我说你非要救那个疯婆子干什么?”
花情翻了个白眼:“那可是你娘, 你怎么能叫她疯婆子!”
花玄嗤笑一声:“她当年可是差点掐死我。”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濒死的感受, 花玄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他是被教主身边的侍女抚养长大的,但他很早就知道,他的母亲是圣女花媚。
幼年时,花玄也曾对自己的母亲好奇过。可是教主说,花媚练功走火入魔已经成了疯子,不允许他去见她。
花玄从不是乖乖听话的主,他偷偷找到关押花媚的密室,见到了那个疯婆子。
她一看到他,便扑过来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满脸狰狞对他说:“裴舟,你终于来了,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小小年纪的花玄没有抵抗能力,差点被掐死,若不是照顾他的侍女及时赶到,或许他已经死了。
花玄并不爱自己的母亲,他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恐怕谁也不可能喜欢差点杀了自己的人。
而且她是那么疯,蓬头垢面、癫狂疯魔,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出,每天除了模糊不清的呓语,便是对着墙壁撞自己的脑袋。
花玄偶尔会去见她,每次见到他,女人或许会短暂地恢复一点意识,但她总是将他错认成裴舟,然后变得更疯。
花玄渐渐明白,他的父亲,或许便是那裴舟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花玄,他的父亲是谁,他为何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母亲又为何会走火入魔发疯?
这些谜团,整个魔教都讳莫如深。
只在他那次差点被掐死后,养育他的侍女偶然说漏了嘴。
原来他母亲喜欢一个中原男子,那男子却对她无动于衷,母亲是魔教圣女,在魔教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忍受得了忤逆?
花媚对男子用了手段,让男子与她春风一度,从而怀上了花玄。
然而男子清醒后,却对花媚不假辞色,即便她已有他的孩子,男人依旧冷酷无情地抛下她离去了。
花媚愤恨不已,追去中原报复男人,男人却将她打成重伤,若不是教主及时赶到救援,恐怕她早已命丧黄泉。
花玄此次去中原,倒是查到那“裴舟”的下落。
原来他竟然是药王谷的药王,不过据说他也早已死了,只留下一个双腿残疾的儿子。
想到这里,花玄脸上陡然浮现一丝兴味的笑容:“花情,我这回去中原竟是遇见一位用毒高手,你猜是谁?”
花情一听,钻进秘籍里的双眼顿时看了过来。
“用毒高手?谁?何方高人竟然能让你如此夸赞?”
花玄狭长眼尾弯弯,像只狡诈的狐狸:“是药王谷那位神医裴寂,据说他医术高超,不想毒术竟也极为精通。我临走前射了他一箭,那箭上猝了你给的忘尘,也不知他能不能活下来。”
花情凝眉想了想,摇头道:“若他真如你所说,医毒双绝的话,那应该不会有事。我的毒术还修炼不到家,不及你母亲的一半,即便研习她留下的手稿,也总是一知半解,等到圣女清醒过来,我便可以向她请教了。”
这话说完,花情便拿着秘籍,兴冲冲转身离去。
在魔教中,圣女是个很独特的角色。
教主一般由武力值最高的人担任,往往是最强者。圣女却不同,圣女往往武功不高,但她们这一脉却承袭毒术,每一任魔教圣女都是用毒的高手,是比教主更加危险的存在。
一般魔教中人都知道,惹到了教主或许就是一死,可惹到了圣女,只会生不如死。
花情是这一任的圣女,原本圣女代代相传,可惜因花媚成了疯子,无人教导她毒术,是以至今不敢出山。
这次花玄去中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便是那本秘籍。
花情这些年一直想要治好花媚,让花媚将毒术传承下来。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到神功秘籍的出现让她看到了曙光。
既然这秘籍主要是用来疏通、修补经脉,恰好花媚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若修这门心法,是否能将逆行的筋脉正回来?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花情把握极大。
花情想要秘籍,花玄也需要一场盛筵来宣告出场,于是这才有了这次的魔教袭击。
少女蓝色的裙摆翩跹着远去,她没听见身后大殿里男人兴致盎然的低喃:“那或许还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谁也没想到,安玖和裴寂的这次冷战,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从金蛇镇到无音寺这一路上,两人就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一样,谁也不理谁。
安玖一开始还只是不理他,后来见裴寂无动于衷,顿时气的更狠了,从那之后直接把他当空气。
裴寂倒也有主动与她搭话,大小姐却是毫不领情。
一开始不哄,迟来的哄又有什么用!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僵硬,其他人跟他们在一起时,连话都不敢多说,怕惹来大小姐的白眼。
眼看快到无音寺了,一行人便下了水路,开始转走陆路。
为了避开裴寂,安玖这次连马车都不坐了,冷着脸自己在外面骑马。
林清妍不想他们继续闹别扭,便驱马来到安玖身边,悄声和她说话。
“安玖,你跟我说一下,你到底是在气什么,我去帮你教训裴寂,好不好?”
“我没生气啊。”红裙少女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林清妍直白道:“那你这些天怎么不跟裴寂说话了?”
“没有吧,我没注意诶。”少女两眼四处张望着,顾左右而言他,“话说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无音寺是什么样子的,是在山上吗?”
林清妍道:“没错,无音寺就在前方不远处,是在山上,到时要辛苦爬上去了。据说无音寺的僧人每日早课便是徒步攀爬山道呢。”
安玖小声嘀咕:“辛苦的又不是我。”
面对林清妍疑惑的眼神,她笑着摇摇头,道:“你别管我了,我真没闹别扭,我就是看不惯他,没别的原因。”
林清妍却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她既然来了,便是打定主意要解决两人间的矛盾。
况且,她也是受人所托。
林清妍并不气馁,悄悄瞥一眼身后的马车,打破砂锅问到底道:“那你看不惯他哪里呢?”
红裙少女像是没料到这样她都不走,还要继续问,面上闪过一丝茫然。
林清妍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安玖被她认真的态度影响,眨巴眨巴眼,也跟着思索起来。
“和人相处的时候有些摩擦是难免的,我跟贺大哥也吵过架,但只要说开就好了。你不喜欢他哪里,不好意思告诉他的话,可以和我说,我再去悄悄跟他讲。”
见少女神色间似有松动,林清妍忙趁热打铁,循循善诱。
岂料安玖思索半天,最后却吞吞吐吐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林清妍:“啊?”
少女一袭红衣,正是春夏之交,艳阳高照。璀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红裙烈烈,就如一颗灿烂的小太阳。
此时此刻,小太阳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却是一片不自知的茫然,像是自己也不懂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低低地说:“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吧?脾气好,待人温柔,医术也好,会治病会救人,为人善良,长得也……还不错啦,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瘸腿。”
林清妍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什么东西,饱了,好一会才说:“……这一时半会好像改不了。”
听她这么说,少女却煞有介事地摇头:“可以改的,是他不愿意。”
大概是这一提,把心中的新仇旧恨又扯了出来,少女眼神瞬间变得愤恨,“哼,本小姐才懒得管他呢,随便他怎么样,就是死了也跟本小姐没关系。”
说完,少女一扬马缰,低斥一声“驾”,飞快驾马向前奔去。
望着少女飞速远去的身影,林清妍无奈只好转头回到马车边。
车窗帘子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起,白衣公子俊秀柔和的侧脸显露,微微含笑道:“麻烦你了,清妍。”
林清妍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办砸了这事,语气愧疚道:“不好意思啊裴寂,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顿了顿,她又疑惑地道,“不过我发现,安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如果她在意你的腿,以前怎么不在意呢?”
裴寂坐在马车内,温润的眉眼稍稍弯了弯,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也不解释秘籍的事,只言语淡淡道:“或许,她是气我不听她的话吧。”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毕竟她向来不待见他,记得之前在金蛇山庄,他出现在她眼前,都能引来少女的厌恶。
不过是被她厌烦罢了。
他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喜欢却不自知(装的)
裴裴:喜欢却不自知(真的)
他真的,我哭死qaq
感谢在2023-04-08 12:00:00~2023-04-0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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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065
◎天下至纯至白的颜色。◎
第65章
马车前行了一段时间, 终于到了山门前,还未走近,便见那红裙少女已下了马, 站在山道边与一小和尚说话。
小和尚不过十几岁, 穿着灰扑扑的僧衣,面对明眸善睐的少女,神情有些拘谨。
“女施主,您若不愿爬山,可去那边寻些肩舆来,时常有达官贵人去寺中上香,往来多是坐肩舆。”
林清妍几人到了跟前, 听清他们交谈,才知原来安玖是不想步行上山, 在问那小和尚有没有代步。
无音寺名气大, 是以在这方圆百里内十分受人欢迎,每日都有不少人来寺庙里求神拜佛,肩舆这行业也得以蓬勃发展。
不一会儿便有几位挑山工闻讯而来, 那红裙少女稳稳当当坐上肩舆,一眼也不瞧身后的人, 自顾自上了山去。
林清妍与贺子擎自是不需这肩舆的, 两人直接步行上山, 脚步起跃间, 不一会儿便超了过去。
只剩下坐在肩舆上的安玖, 还有更后面另一台肩舆上的裴寂,以及跟在裴寂身边的阿七。
三人默默无声地上山, 阿七夹在两人的低气压中间, 一句话都不敢说。
无音寺所在的山名为双松山, 据说山顶有两棵上了千年的松树,对着松树许愿极为灵验。
寺庙便建在山顶上,挑山工挑了半上午,才慢悠悠地来到无音寺前。
抵达山寺时,恰好是正午,贺子擎与林清妍早已等在寺庙门口,与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还有位身披白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安玖一眼便看到了那和尚。
和尚有着一张相当眉清目秀的脸,身形挺拔,如松似柏,雪白的袈裟不见一丝褶皱。
寻常出家人往往面色慈悲、目光祥和,这和尚面容却极为清冷,俊美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神色浅淡好似山岚间的清风一般,风过无痕。
此人身上有股清新却又冷淡的气质,偏偏又披着白袈裟,越发显得出尘绝世,不似凡人。
安玖下了肩舆,丢了一锭银子给挑山工,“多的不用找了,赏你们的。”
几位挑山工擦着汗,笑得见牙不见眼,千恩万谢地走了。
安玖走到林清妍面前,两眼直勾勾望着那年轻和尚,好奇问:“这位是谁啊?”
林清妍道:“这是无音寺真一大师的弟子非尘,听说我们来了,便过来亲自迎接。”
然后又给非尘介绍安玖。
非尘冲安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犹如高山雪莲一般遗世独立:“安檀越。”
安玖桃花眼一弯,嗓音娇滴滴出水似的甜:“非尘大师好。”
非尘眉目微敛,稍稍后退一步,道:“非尘还未出师,当不得大师,唤我非尘便好。”
“好呀,我叫你非尘,你能叫我安玖吗?”少女捏着帕子抿着唇,眼角眉梢皆是欲语还休的笑意,不住往他身前靠。
见此情景,林清妍与贺子擎一时怔在那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玖这是对非尘和尚有意思。
尤其她表现地这样明显,如今已凑到非尘身边,笑吟吟地与他说话。即便非尘言语冷淡,少女脸上也不见失望,只一副愈挫愈勇之态。
两人对视一眼,贺子擎道:“安玖这是……”
林清妍一脸沉痛地小声说:“她好像很喜欢非尘。”
贺子擎直白地说:“非尘相貌俊美,的确讨小姑娘喜欢。”顿了顿,他突然转口问,“你呢?”
林清妍愣了一下,陡然羞红了脸,“我、我对他并无其他心思。”
林清妍到底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情说爱,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去找人么,既然都已与无音寺打过招呼,我们这便走吧。”
贺子擎懵了懵:“不用与他们道别吗?”
林清妍使劲摇头,“不用,安玖和裴寂他们不会介意的。”
其实是林清妍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前方便是修罗场。
这一路走来本就煎熬万分,虽然安玖只与裴寂闹矛盾,可他们几个夹在中间也不好受,平日里连话都说得少了。
如今眼看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林清妍可不敢再待下去了,还是早走为妙。
贺子擎向来听她的话,当下也不纠结,两人便趁着裴寂还未过来,非尘被安玖缠上的时候,悄悄不见了踪影。
裴寂在最后一级石阶下了肩舆,重新坐上轮椅,来到寺门前,见到的便是那红裙少女抬着小脸,笑盈盈与白袍俊美的和尚交谈的画面。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斑。
少女笑容明艳,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纯然的喜悦。
听见轮椅响动,少女微微转眸看来,眼神霎时变得冷淡,仿佛在看陌生人。
裴寂眼底一黯,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眸,惯性浮现一抹浅笑。
反倒是那白袍和尚主动上前:“裴神医。”
二人互相见礼,说完话才发现林清妍与贺子擎不见了。
裴寂无奈笑道:“他们二人另有要事,许是先走了吧,也不必寻了。”
江湖人士往往不拘小节,非尘面色不变,淡淡颔首:“好。”
四人便就这么进了寺中。
因是正午,几人便一起去无音寺的斋堂吃了一顿斋饭。裴寂是被请来做客的,待遇极高,全程都由非尘陪同。
同行间,非尘告知他们,因真一大师刚出关,还有一些琐事处理,待过几日才有时间与他们见面。
非尘给他们安排下榻的房舍,在寺庙后的客院,还是三人住一间院子。
裴寂自不会有什么意见,几人就在寺中住了下来。
刚安顿好,安玖便待不住了,立马出门在寺中四处闲逛起来。
无音寺传承百年、历史悠久,寺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因是佛门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之气,时不时便能听见周围的屋舍里传来低低的诵经声。
安玖一路撞见不少和尚,最低等的和尚穿灰衣,高一等的穿褐衣,再高一等的穿黄衣,黄袈裟的和尚较少见,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师,整个寺庙里,只有非尘穿白袈裟。
非尘在无音寺里的地位显然不同寻常。
看过原著的安玖自然知晓原因,非尘既是真一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无音寺下一任主持,据说他出生那天,枯死的花木生出嫩芽,极为罕见,恰逢真一大师路过,感知到那婴孩与佛有缘,便亲自上门度化。
非尘原本出身豪富,家人自是不愿送他出家,不料之后几年,那豪富之家日益衰败,那家人方信了非尘不属凡俗,若要强留必遭天谴之说,亲自将非尘送上了双松山无音寺。
无音寺从此迎来非尘佛子。
出家后,非尘展现出他绝佳的佛学天赋,常人难以读懂的佛经,在他看来便如言语一般浅白,任何佛理知识,他一眼便能窥破其内涵。
因看得太透太超脱,便也养成万事不盈于心的出尘性子。
恰合了他的法号,非尘。
非是尘中人,乃是天上仙。
非尘在原著里出现不多,只是惊鸿一瞥,却得到不少读者的喜爱。
因而,当非尘死的那刻,读者们对反派裴寂的厌恶愤恨也抵达了顶峰。
是的,非尘会死在裴寂手上。
真一大师之所以闭关多年,却在此时出关,便是因为他预感自己即将圆寂,打算将主持之位传递给弟子非尘。
无音寺有一秘宝菩提子,可容纳内力,每一代无音寺主持在圆寂前,都会将自身内力传递到菩提子中,留待继任者使用。
裴寂虽已修习神功,却苦于内力不足,恰好来到无音寺后得知菩提子存在,他便打起了菩提子的主意。
反派就这样,看上什么宝贝了,当然是直接抢。
然而虽然他抢走了菩提子,却也在杀害真一大师夺宝时被非尘发现了行踪,这也是裴寂第一次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真一大师死亡,非尘下山意欲报杀师之仇。
可非尘却悲哀的发现,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他将裴寂偷盗菩提子的事告知男女主,男女主两人不相信。就连寺中的其他人,也不信那悲天悯人的裴神医会害人,更别说他还双腿残疾无法练武。
面临这般无助的情况,非尘最终选择堕入魔道,与魔教合作,只为借助魔教的力量杀了裴寂。
非尘是天下至纯至白的一抹颜色,他被保护的太好了,不曾见过黑暗,一朝经历人间至暗,他便也沾染了那黑暗,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光明。
最终,江湖众门派围剿魔教那天,非尘也被化身仙无命的裴寂杀死。
也是在魔教覆灭的当天,千杀阁以雷霆之势登场,将整个江湖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看了不夸一句妙。
安玖当时看文代入了反派裴寂的身份,只觉这反派极为聪明,借刀杀人、谋定后动、韬光养晦等计谋用得极为精妙。
如今再一回想,她心下只剩一句话:“果然是阴险小人!”
思索间,她已望见不远处的大殿中,俊美的白袍和尚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素净的手指掐着佛珠,无声念诵着梵音佛语。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眼瞳静静将她望着:“安檀越,可有何事?”
安玖弯唇一笑,热情地凑上去道:“非尘大师,我有一佛理不知甚解,大师能不能为我解惑?”
爷爷年老之后就开始迷信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安玖从来不信神佛,却也会投其所好,对佛道之说研究过一阵。
她学习能力又好,如今信手拈来一问,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非尘听到她的问题,面色微微缓和,他对待佛理向来虔诚,即便并未在这女檀越身上感觉到信仰,依旧认真地为她解答起来。
作者有话说:
裴裴真的是个坏事做尽的大恶人!所以结局他会很惨(提前预警
66? 066
◎他绝不允许她喜欢别人。◎
第66章
自来到无音寺后, 安玖便日日寻非尘问佛理,表现得对佛学极其虔诚。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出几日, 无音寺内的一众和尚便发觉, 他们的佛子似乎被那外来的香客缠上了,整日里不是暗送秋波,便是缠着请教各种问题,殷勤地叫人没眼看。
“非尘,你莫要理那女檀越了,她对你心怀不轨,你见识浅, 没见过山下的女人是何种模样,别被她迷了心智才好。”一日, 非尘的师叔拉着非尘敦敦教诲。
无音寺不参与江湖事物, 但寺中僧人时常也会下山游历,历那红尘劫数。
佛语有言,只有经历了万丈红尘亦不改其心者, 才是真正的佛。
可惜每一次历练的僧人,下了山总有一些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是被俗世繁华迷了眼, 有些则是被山下的女人勾去了魂。
这样的例子, 师叔见得可多了。
他曾经有位天赋卓绝的师兄, 便在山下爱上了一位妖女。竟不顾师父的教导, 亦不顾同门之谊, 强行离寺只为与那妖女双宿双飞。
师叔不愿见到非尘也步入这样的结局。
岂料听了这话,非尘却说:“师叔, 我能感觉到安檀越并不爱慕我。并且她的确于佛学一道极为精通, 我与她交谈几日, 获益良多。并非她缠着我,你们不要再妄议人家女子,平白毁人清誉了。”
师叔一听,顿时便觉非尘已弥足深陷。
那女子长得便非一副良家的样子,哪里懂什么佛经?怕只是来骗非尘的,偏偏他这师侄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山下人的狡猾奸诈,还真信了人家。
师叔痛心疾首地看着非尘离去,红衣少女正站在不远处向他们张望,方才看两人在说话,少女便在那里等着了。
此刻见非尘向她走去,少女顿时眉眼弯弯,一张娇美的小脸上布满灿烂的笑容,明艳叫人不敢直视。
“唉!”师叔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他算是说不通非尘了,不如将此事告知给真一师兄,叫他来亲自管教管教这个弟子。
“非尘大师,方才那位是你师叔吗?他与你说什么呀?”
“安檀越,说了不必叫我大师。”白袍和尚双手合十,向她道了一声佛号。
少女狡黠一笑,道:“我也说了,你不叫我檀越,我便不叫你大师。”
非尘闻言,只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于礼不合,不可。”
安玖笑眯眯看他一眼,不言不语。
她发现非尘这人蛮好玩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高岭之花,但其实人特别单纯,而且还有些不知变通,像个老学究小古板。
“安檀越,非尘不知,这几日你为何要故意接近我呢?”
一句询问突然响在耳畔,安玖下意识抬眼,便撞入一双漆黑清澈的眸中。
那眼眸清冷淡然,就如雪山之巅的天池,不曾有人到访,倒映着每一寸天光,干净不染尘埃。
被这双眼睛看着,安玖有种整个人都无所遁形被看透的感觉。
“安檀越想要做的事,如今已达成了吗?”
和尚披着白袈裟,犹如覆了满身霜雪,此刻言语淡淡地问她,便如那出尘的仙神,询问欲念繁重的凡人。
安玖张了张口,习惯性想要掩饰,却又在片刻的沉默后,撇开脸轻轻苦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寺中,无音寺占地极广,屋檐下挂着古朴厚重的铜铃,在山风的吹拂中,发出空旷悠远的铃声。
非尘的嗓音好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泉水,波澜不惊地传来:“安檀越在佛理上的造诣极为深厚,你向我询问的那些问题,实则内心早有答案。既然如此,那你还每日来问我,便是另有目的。”
“作为被你利用的人,我可以知道,这目的是什么吗?”
安玖许久没说话,非尘也不催促。
四周静默无声,良久后,少女低低的话语声响起:“抱歉……我是在和一个人生气,并不是故意利用你。这几天和你讨论佛理,我也很高兴得到你的不同见解。”
非尘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乌黑的眼瞳沉静无波:“我明白了。”
他站定脚步,转身对她道:“安檀越不必歉疚,非尘亦有私心。你的那些佛学理念十分新颖,我们各取所需,并无亏欠。”
安玖抬起头,神情里的闷闷不乐一扫而空,欢喜地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了?”
白袍和尚清冷的眉眼稍稍缓和,好似冰雪消融一般,浅声道:“自然是的。”
他忽而侧头,示意安玖看过去:“安檀越,此树乃无音寺镇寺之宝,你可以对它许愿,愿望或许会达成。”
安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株巨大的松树映入眼帘,松树树干粗壮无比,其上树冠更是遮蔽了一整片天空,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最吸人目光的,却是头顶树枝上挂着的无数红布条,一条条坠在松枝上,随风飘荡。
“这就是双松树吗?怎么只有一棵?”她好奇地瞪大双眼。
非尘道:“还有一棵在另一处,若你想去,我也可带你去。”
说着,他将她引到松树边的一座小屋里,那屋子空无一人,里面摆着笔墨,还有一条条新裁下来的红布。
安玖拿起一条红布,捏着毛笔,问非尘:“非尘大师,你有对这树许愿吗?”
非尘:“没有,贫僧此生未有期盼之事,亦无怨憎悔恨。”
也就是说,他这一生过得太平顺了,所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愿望。
安玖暗叹一声,或许也只有非尘才能达到这样出尘超脱的境界了。
她是个俗人,是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提笔写下一行字,写好后问非尘:“接下来要怎么做?”
非尘:“若不介意,可将其交给我,我替你挂上去。”
一红一白两抹身影立在树下,白的高挑,红的窈窕。
白袍和尚自红裙少女手中接过一抹鲜红的绸带,足尖一点,当下便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松树之上,将那写满了墨迹的红丝带系在了松枝上。
少女仰着头,认真看着这一幕,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弯成小月牙。
“非尘大师,系好了,你快下来吧!”她声音又脆又嫩,被山风吹到很远。
非尘自树上翩然下落,犹如仙鹤一般,站到安玖面前。
“安檀越,有人在看我们。”非尘面不改色道。
“我知道呀,不管他。”说这话时,安玖表情都没变一下。
“你既喜欢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非尘不解地问。
看着他纯然疑惑的眸子,安玖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男女感情啊,就是这样莫测。我今日回去给你写一本经书,那可是我爷爷珍藏多年的孤本,就当做你配合我的谢礼如何?”
一听这话,非尘立刻双手合十,唇边罕见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就劳烦安檀越了,安檀越可以多利用利用我。”
正经人讲起诙谐之语,越显得不同寻常,安玖捂嘴直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白衣公子眼里,好似利剑一般,刺痛了双目。
他微微闭目,侧头对阿七道:“回去吧。”
阿七欲言又止好半晌,他今天好不容易说动公子,让他来这灵树下求一求姻缘,却不料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下一时纳闷又不平。
公子和安小姐不是只吵了一架吗?怎么就走到这地步了?
还有那安玖,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跟非尘佛子走得这样近了?
阿七很想直接上前去问一问安玖,可是公子都发了话,他也没办法,只好依照公子的吩咐原路返回。
“公子,您要不好好去给安小姐道个歉吧,买点礼物哄一哄她……”
阿七真的很担心,他家公子再继续跟安玖冷战下去,安玖就要和别人跑了。
虽然非尘是个出家人,不可能跟安玖在一起,但他也可以还俗不是?如果人家真爱上安玖,愿意为她放弃求佛之心呢?
想他阿七,尽管只是个仆从,却为他家公子的感情操碎了心。
裴寂淡淡道:“不必了。”
顿了顿,又道:“你去山下,买些女子喜欢首饰来,要颜色鲜亮一些的,宝石的最好,她喜欢红宝石和绿宝石,不要珍珠。”
阿七一听,立马高兴地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
这叫什么,这就叫口嫌体正直啊!
还以为公子真像外表那样无动于衷,没想到只是装的。口里说不要,还不是让他去买东西了?
阿七却不知,裴寂的确不打算哄人。
不过裴寂不哄,却没说非衣也不哄。
安玖与非尘走近,裴寂自然看在眼里,他心下的危机感,比阿七想象的只多不少。
他得确保她还喜欢非衣,至于裴寂……不重要。
他在她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伪装身份,伪装面容,伪装声音,装扮成她喜欢的模样,一切都只为迎合她的喜好。
他待她温柔小意,几次救她于水火,甚至为她放弃偷盗秘籍。
如今那秘籍落入魔教之手,他做好的计划又要发生改变,本来已知的未来都成了未知数,全数脱离他的掌控。
况且她曾那样喜欢他,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与他亲吻缠.绵,在人声鼎沸里诉说爱语……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说着玩的吗?
若她真的喜欢上他人,不仅这么久以来的布置都要付诸流水,解毒计划也要就此功亏一篑。
裴寂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他绝不允许她喜欢别人。
她只要喜欢非衣就好了。
即便闭上眼,树下那两道红白交织的身影依旧不停地闪现在眼前。
捏着折扇的手,用力到指骨都泛起白。
作者有话说:
裴裴:她怎么可以喜欢别人,难道当初说喜欢我,都是假的吗?QAQ
大小姐:嘻嘻,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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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067
◎那小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第67章
这日晚上, 安玖见到了久违的猫头鹰。
猫头鹰信使不仅带来了信,还有一个蛮重的匣子,安玖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支很符合她审美的发钗。
发钗看起来像一支桃花, 花瓣是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花叶是绿宝石。戴在乌发间,好似真从头上开出一支娇艳欲滴的山桃花来。
安玖拿起发钗,看一眼貌似委委屈屈的猫头鹰,抬手撸了一把它的毛。
“小可怜,带这么重的东西飞累了吧?”
猫头鹰咕咕两声,圆滚滚的小脑袋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这猫头鹰被她撸习惯了, 现在都学会求撸了。
安玖心满意足过了一把撸鸟瘾,才慢悠悠回信过去。回信也很简单, 只有几句一看就很敷衍了事的话。
然后她就去睡了, 也没管对方回信。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才看到徘徊不去的猫头鹰,小家伙在窗子上蹲了一夜, 困得眼皮直打架。
安玖拿了信后便将它放走了,打开信一看, 又是约她见面。
哦, 这是有了危机感, 想跟她培养感情了。
之前都是安玖主动找他, 想跟他见面。如今风水轮流转, 变成了他来约她。
大小姐可不伺候。
安玖心情颇好,简单梳妆了一番, 戴上那支红宝石桃花簪, 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院子里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 她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还故意冷哼了一声。
不料对方却叫住她,视线落在少女头顶上,清润的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安小姐今日……极为光彩照人。”
少女精致的小下巴昂得高高的,红润的嘴唇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又很快抿下来,斜睨着他,居高临下道:“算你有眼光。”
这是好几天以来,少女第一次如此好声好气与他说话,没有冷脸更没有无视,裴寂眉心一动,正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院门外走来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客人,我们主持如今在大雄宝殿,请几位过去见面。”
被这么一打断,两人间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修长手指捏紧扇骨,白衣公子面带笑意,若要仔细看去,那双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的凉意。
他看着小和尚,温声说:“劳烦带路吧。”
小和尚无意识搓了搓手臂,只觉后背心发凉,还以为清晨的山风太冷,憨憨一笑提醒道:“客人多穿些衣裳,山间寒凉,恐惹了风寒。”
“多谢小师父,我们穿的够多了,不用再加了,这就走吧!”安玖快步上前,与小和尚同行,一边问道:“小师父,你们佛子也在吗?”
小和尚拘谨地道:“非尘师兄正在主持身边侍奉。”
“那好,我正巧有本经书要给他呢。”
红裙少女与小和尚在前面边走边聊,她仿佛有种奇特的能力,不论和谁都能说上话,开朗活泼地令人侧目。
裴寂主仆跟在后方,阿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声感叹道:“我从未见过安大小姐这样的女子。”
寻常女子讲究笑不露齿,温柔娴静,她却对着谁都能笑得像朵花儿。
“公子,您见过吗?”
裴寂面色微顿,鸦羽似的长睫无声下落,低声道:“没有。”
他也没见过。
她就像这黑白无趣的人世间,独一抹鲜亮的绯红,似四月芳菲的娇艳桃花。
一见之下,便叫人目眩神迷。
永生难忘-
一行人来到大雄宝殿,此处乃是无音寺最大的殿宇,大门宽广,殿门前的广场上立着厚重的铜兽香炉,插着粗壮的红香。
殿中矗立着一根根红木柱,顶起高高的横梁,视线尽头,便是一座高大坚实、宝相庄严的金色宏伟佛像。
金佛盘膝而坐,眉目含笑,微阖的眼底皆是慈悲。
真一大师就坐在佛像下,他身形干瘦,披着一件金红色的华丽袈裟,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面朝佛像姿态虔诚地叩首。
年轻俊美的白袍和尚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垂眸不语。
听见脚步声,非尘抬眼看来,无声向他们颔首。
安玖悄悄冲他眨了眨眼,跟他示意那本书已经带来了。
少女惟妙惟肖地做着小表情,白袍和尚眼底滑过一闪而逝的笑意。
这一幕落在裴寂眼中,他不动声色撇开脸,握拳抵着唇,轻轻咳嗽两声。
真一大师闻声睁眼,自蒲团上起身。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行动时有些迟缓,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瞳变得浑浊,看人时却依旧偶尔闪过一缕神光。
“你是……裴舟的儿子?”
定定看那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半晌,真一缓声询问。
“是,家父乃是药王裴舟,我名裴寂。”
真一目光落在裴寂脸上,慢慢点头:“你与裴舟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视线下落,看见他身下轮椅,真一神色微诧,“你这腿……”
裴寂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据说当年父亲带母亲来寺中修养过一阵,大师可还记得?”
真一大师似乎在回忆,语调缓慢道:“我记得,那时你父母感情极好,乃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你父亲为给你母亲解毒,废了许多心力。如今他们却已都不在人世,实是令人惋惜……”
说到这里时,真一大师表情怅惘。
不过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大概是不想回忆当年的旧事徒添伤感。
“裴小神医,劳烦你跑这一趟。贫僧自觉年事已高,本不欲麻烦于你,是非尘担忧我的身体,才擅自请你过来,为宽他的心,便请你为老和尚诊一诊脉吧。”
几人来到大雄宝殿后方,这是真一大师的住处。
大师生活简朴,这后殿空旷寂寥,除了一张床铺,以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不见任何东西。
真一坐在桌边,将干枯瘦削的手伸出来。
裴寂轻道一句“冒犯”,便将白皙指尖轻轻搭在真一的脉搏之上。
稍顷,他微微抬眼,眼神欲言又止地看向真一。
真一面色古井不波,对一旁紧张看着他们的非尘道:“非尘,今日早课你还未做完,先出去吧。”
非尘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支开他,却又无法违逆师父的命令,沉默片刻后只好低低道一声是,无奈走出后殿。
非尘身影还没消失,一直安静的红裙少女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也匆匆追了上去。
鲜红的裙摆拂过门槛,飘飘荡荡跑出了门。
真一掀了掀满是褶皱的眼皮,苍老的嗓音里罕见带了一丝笑意道:“裴小神医,那姑娘可是你心上人?”
他自然能感觉到,少女离去的那一刻,摁在腕上的手指陡然加重了力道。
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不受思维控制。
真一活了多少年,即便垂垂老矣,依然看得清明。
昨日也有一位师弟来找他说这件事,可他今日观察过两人,确定非尘与那少女之间并无情意,反倒是跟这裴小神医有些暧昧。
真一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神医不必忧虑,老和尚看那小姑娘对非尘无意,倒是与你有些好感,小神医再努力努力,得偿所愿指日可待。”
裴寂听了,却只觉得这老和尚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安玖对他什么态度,他能不知道吗?
况且,她也不是他心上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老和尚却大放厥词。
当年被人称作一双利眼可去伪存真的真一大师,如今也成了胡言乱语的老不死。
裴寂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垂眸道:“大师言重了,我与安小姐只是朋友,非是什么心上人……大师年事已高,裴某说话直白,恐不出几日,便是您大限之时,不知您可有预料?”
真一大神神情平和,面对裴寂的反驳,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言语平静道:“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小神医不必多言。过几日便是老和尚圆寂之日,到时还请小神医一同观礼。”
人家都知道自己要死了,裴寂便也将手收回,道:“裴某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裴寂正想出言告辞,真一大师突然出声道:“裴小神医,我听闻金蛇剑寻到的神功秘籍被魔教抢走,不知可否属实?”
这样的对话上辈子就经历了一次,裴寂甚至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无音寺之行,与裴寂前世发展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个安玖,安玖还跟佛子非尘有了交集,但这并未影响什么。
上一世,裴寂借口为真一针灸延缓寿命,让真一悄无声息死在了睡梦中。
由于真一本就大限将至,所以谁也没有发现是他动的手脚。
他则趁真一圆寂、无音寺动荡之时,趁乱深夜盗走菩提子。
这一次裴寂不打算重复上辈子的走向,他比从前的他更有耐心,也更擅长等待。
他会等到真一自然死亡,再安排人来拿走菩提子。
上一世他便已探清菩提子所在位置,菩提子唾手可得。
所有的一切,都会与裴寂无关。
非尘不会再发现真一的死有蹊跷,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所有的思绪只是瞬息间,裴寂神情没有分毫变化,温声回答道:“不错,那秘籍的确落入魔教之手,华山派为首的几大派,如今正在商议集结中原武林,一同去讨伐魔教。”
真一沉吟着,却说出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话来:“裴小神医,你可知你身上这毒从何而来?”
裴寂一瞬间怔愣在原地,满面愕然。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毒的由来,难道真一竟然知晓?
还有,真一为何表现与上一世不同?
那一次,他只是言语淡淡告诫裴寂小心魔教,却半点没提他身上的毒。
他身上的毒,难道与魔教有关?
又是什么,让真一改变了主意,最终同他说起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真一:因为看穿你是个恋爱脑,所以好心救救你
68? 068
◎捆住邪魔的缰绳。◎
第68章
“当年啊……”
真一至今还记得, 裴舟带着妻子来到无音寺的那天。
男人青衫落拓,明明是极温和从容的性子,那一天, 他眼里却满是哀痛与仇恨。
裴舟唤真一一声世叔, 真一还未出家前,曾与裴舟有一段亲缘,二人原是旧识。
对裴舟身上发生的事,真一自然知之甚深。
裴舟的妻子名为夏颜,是他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侍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互生情意结为夫妻, 乃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爱侣。
然而世间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夏颜婚后不久便怀孕, 裴舟却诊断出夏颜体质不宜有孕, 若坚持孕育子嗣,必定损伤自身。
裴舟不欲留下这个孩子,夏颜却不想丈夫无后, 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裴舟无法,只好前去西域寻找一味极难寻得的药材, 为夏颜炼制丹药护她周全。
正是这一去, 才引来那些祸事。
西域乃是魔教占据的地盘, 裴舟医术虽好, 武功却不算顶尖。
他隐姓埋名去到西域, 正巧撞见魔教屠戮百姓作恶多端,裴舟心性善良, 不忍见他人遭难, 便出手救了那些人。
他自己却被魔教俘获, 魔教中人见他医术高明,带他去魔教总坛见魔教圣女。
“这魔教的圣女可不是空有名头,乃是魔教中独立的一支,专门研习制毒之术,每一代魔教圣女都是毒术大师,杀人于无形。”
那一代魔教圣女名花媚,花媚何曾见过如此端方如玉的中原男子,尤其裴舟医术高绝,为人又与魔教之人大不相同,花媚一见之下,当即倾心。
花媚提出要求,只要裴舟在魔教呆两个月,教导她中原医术,她便做主放他走。
裴舟答应了。
那时,夏颜还在药王谷等待,已怀胎四个月。
裴舟并未违反约定,身处魔教两个月,他未曾想过逃离,对花媚时不时的讨教询问亦是倾囊相授。
他归心似箭,以为自己按照约定做,到时间便能回家。
不料临到头来,那魔教妖女却是出尔反尔。明明两月之期已到,妖女却迟迟不放人,还不知廉耻地向裴舟表明心意,想要与他成婚。
即便裴舟表明家中已有妻儿,花媚也说自己不介意。
花媚不介意,裴舟却介意。
裴舟明白魔教不会遵守诺言,便趁机逃了出去,千里迢迢赶回中原。
这时候,夏颜已怀胎七月有余。
裴舟不知,妖女花媚得知他逃跑的消息,紧随其后追了上来。
花媚在毒术一道本就天赋惊人,又得他教导融会贯通,早已深不可测。
花媚追到药王谷,恰好撞见裴舟与爱妻相互依偎柔情蜜意的场面,妒恨之心大起,当着裴舟的面给夏颜下了她研发出来的最凶狠的一种剧毒。
那毒无药可解,即便是花媚也没有解药,夏颜一时命在旦夕。
危急时刻,裴舟拿出药王谷珍藏多年的千年灵芝雪莲等至宝,耗费毕生心血,炼制出一味药保住了夏颜的性命。
与此同时,他也将花媚囚禁起来,用以极刑令她说出解毒之法。
然而即便是花媚,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毒。
那时候的裴舟,几乎是疯了。
他整夜整夜的研究、寻找、翻阅古籍,却找不出任何能救他妻子的药,寻不出一个解毒的法子。
不过短短一月,裴舟便从原来那芝兰玉树的端方君子,变得冷漠薄凉。药王谷外挤满了来求药治病的病人,他不闻不问,只埋首纸堆,徒劳地寻找着救妻子的方法。
直到华山派出了弟子修习巫蛊之术,被掌门除出门派一事。
裴舟仿若在黑暗中见到一线曙光,找到了那被逐出华山派的弟子巫盛。
他给巫盛提供帮助,让巫盛为他寻找解毒之法,最终巫盛也不负所托,给他带来了双生蛊。
双生蛊虽名为双生,却并非二人同生共死,而是一命换一名的法子。
并且,还有必须的条件。
那时,夏颜已怀胎九月,即将临产。
由于身中剧毒,她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即便在睡梦中,她依旧深受剧毒的侵扰,时常浑身痉挛,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
若不解毒,她与腹中孩子都会死去。
裴舟无法,为了妻儿的性命,他找到与夏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用药控制住对方,令其与妻子交合解毒。
最痛苦的是,他还必须在一旁看着,以防解毒过程中出现问题。
夏颜便是在那时候醒来的,她亲眼看着自己与一陌生男子交合,肚子里还有九月大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就在一边冷眼旁观。
夏颜中毒后便陷入昏迷,她不知中间那诸多的变故,不明白裴舟内心又有多煎熬。
她只是个弱女子,不曾见过多少世面,心里只装着公子一人,如何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解毒过程很顺利,夏颜体内剧毒彻底拔除。
解完毒的那一刻,夏颜受到巨大刺激,当场临盆。
孩子生下来后,她疯了。
她生下一个男孩,因为汲取母体的营养存活,婴儿出生体内便带毒,好在有子宫阻隔,婴儿所带的毒素不多,不会立即危及生命。
即便如此,裴舟却一眼也没看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这孩子,如果当初他们一开始就不要孩子,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
孩子出生后,裴舟便把他丢去自己看不见的角落,再也没有见过他。
夏颜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谁也认不出来,裴舟带她去无音寺静心修养,期盼她能够恢复正常,然而夏颜的身体还是一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也是在这时,魔教教主查到花媚下落,前来讨要圣女花媚。
真一大师出手与那魔教教主大战一场,双方两败俱伤,花媚也被从裴舟手下救走。
不过此时,花媚也被折磨得疯了。
这故事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好下场。
夏颜是最无辜的一个,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即便裴舟倾尽全力救她,她也在生下裴寂后不到几年便香消玉殒。
裴舟亦是抑郁成疾,英年早逝。
至于那花媚……
“这便是我与你讲这个故事的缘由了,花媚当年被裴舟折磨,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如今魔教拿到那秘籍,许是能令她恢复如常,她对你父母心怀怨恨,恐会来找你寻仇,你得做好防范。”
真一大师慢悠悠地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放下杯子时,他见面前坐着的年轻男子面色一如既往微微含笑,似乎对这个故事根本无动于衷,浓长的眼帘垂着,墨瞳隐在阴影中,窥不见具体神色。
从外表上看,裴寂不愧是裴舟之子,二人长得极像,尤其是那一身气质,皆是芝兰玉树、端方自持的温润公子。
只是裴寂较之裴舟更温和更柔软,唇畔常常萦绕着笑意,好似戴着一块面具一般。
“裴寂,老和尚便在此多嘴说一句,当年你父母亦自顾不暇,或许对你疏于管教,但他们待你之心,与天下父母一般无二。”
真一大师语重心长地说。
话落,却听一道低低的嗤笑蓦然响起。
白衣公子眼帘抬起,墨黑的双眼微微眯着,氤氲着一点微光。
他手持一把折扇,扇面遮住了下半张脸,眼角眉梢皆是盎然的笑意。
“大师,多谢你告知这一切,倒也解了我这些年的困惑。”他语气慢条斯理,不见恐惧愤恨,只有满满的兴味与些微的激动。
原来……他身上的毒,是这样来的啊。
这是两辈子,裴寂一直在寻觅的问题。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真一大师给了他答案。
如果上辈子他没有杀真一大师,是不是也能得到答案?
这一念头飞快自心头划过,裴寂并未太过深究。
他从不是纠结过去的人,上辈子的事早已过去,如今是重来的一生,一切都是崭新的。
“花媚……若她要来,便来好了,我倒也想见识一下,她的毒术如何高明呢。她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去寻她的。”
裴寂笑得眉眼弯弯,狭长眸中盛满期待。
他是真的很期待见到花媚,这个害死了夏颜,算计了裴舟,又令他忍受这么多年痛苦,搞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
能研究出这样的剧毒,花媚的毒术绝对不容小觑。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好玩。
原本裴寂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如今得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一贯平和的内心,竟陡然生出波澜。
他知道,那是棋逢对手的激动。
至于父母之仇?
裴寂对裴舟没有感情,对从未见过的夏颜更加无感。
哪怕听了这么一个故事,他也只觉看了一场戏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心下一片平静无波。
尽管如此,仇还是要报的。
花媚必须死。
就像那些曾经对他出手的武林人士,裴寂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但既然他们胆敢对他出手,就必须承受来自他的报复。
花媚令他这么多年忍受剧毒之苦,他自然也要报这个仇。
想到这里,裴寂眼尾弯得更深。
真一大师睁着一双苍老矍铄的眼睛,深深注视眼前神色间抑制不住隐隐兴奋的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一眼见到裴寂时,他便看出此子表里不一。如今看来,何止是表里不一,此人根本就是冷心冷情、天生邪魔的心肠。
真一将死,他其实也不知帮裴寂这一把,究竟是对是错。
唯独令他觉得还有药可救的,便是裴寂对那小姑娘的在意。
裴家向来出情种,那小姑娘看似骄纵,却有一颗纯善之心,若能成为捆住邪魔的缰绳,他今日所为,倒也是一桩善缘。
常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佛度世人。
即便他是邪魔,我佛亦有怜悯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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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069
◎“神经病是什么病?”◎
第69章
“夏颜这也太惨了吧……”
葱郁茂密的大树下, 红裙少女抱膝坐在一处树根上,尖尖的下巴搁在膝头,咬着唇喃喃自语。
“系统, 裴寂还做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做, 马上就要出来了。】
安玖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虽然她跟着非尘跑了出来,但其实并未去找非尘,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跑出大殿后,她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让系统帮她监控里面的情况。
剧情里裴寂对真一大师下手就是这会儿,可出乎安玖意料的是, 这一次裴寂没有对真一大师出手,而真一大师也给裴寂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裴寂父母的经历书中根本没写, 安玖也是第一次听说。
“太惨了太惨了, 花媚害人不浅啊。”安玖唏嘘不已。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出来,裴寂应该是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母亲在他出生后就疯了, 而裴舟……应该非常恨这个孩子吧?
如此也能得出,为什么裴寂会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从小没有体会过温暖, 长大了自然人格难以健全。
生长在爱里的孩子不缺爱, 而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 自然也不缺恨。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古人诚不欺我。
安玖转念想到裴寂没有按照原著行动, 顿时又忍不住心生忧虑。
“裴寂不杀真一大师,他准备怎么拿到菩提子?不是说菩提子一直被真一大师亲自保管吗?”
【系统不知。】
“垃圾系统, 我没问你。”
这系统除了好感度播报啥用没有, 隔空监视的功能还是安玖最近开发出来的, 而且只能看裴寂范围的动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真真是个吉祥物。
【宿主请注意言辞,还有,攻略对象裴寂对您的好感度已经62了。】
“嗯???!”安玖脑袋上飘出一串问号。
从脑海中拉出系统后台一看,她才发现原来从金蛇镇到无音寺的这一路上,裴寂一直在+1-2+2-1这样给她刷好感。
之前安玖嫌好感播报刷屏太吵,便把5分以下的好感增减都给屏蔽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段时间以来的好感增加。
看那长长一排的好感提示,安玖不由咂舌。
大概这些时日给他刺激的不轻,这心理活动也太剧烈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大殿门口缓缓传出轮椅滚动的声响,安玖也顾不得思索更多,连忙跳起来整理整理衣裙,故作平静地向那边走去。
不一会便迎面撞见裴寂,只见男子雪衣墨发,白皙的脸孔上眉目平和安然,看过来的视线一如既往地温润柔和。
倒是后面给他推轮椅的阿七,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一副莫名沉重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安玖目光里的探究,裴寂无声抬眸看来,笑问道:“安小姐这是……?”
安玖忙收敛神色,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给大师诊断的结果怎么样。”
裴寂淡淡道:“是吗?安小姐很在意这个?据我所知,安小姐与真一大师素不相识。”
红裙少女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地说:“你、你管我,我就是看非尘大师很关心他师父,帮忙问问罢了。”
“原来如此。”
听闻此言,白衣公子神色不变,只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幽望着她,唇畔依旧向上勾着,却叫人感知不到半分温度。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抚弄着白玉折扇,一字一顿地说:“那安小姐可以跟他说了,真一大师大限将至,不日便将圆寂,不知非尘听了会作何感想?”
说这些话时,他神情里仍然满是笑意,不见一分一毫的变化。
漆黑眸中,甚至萦绕着一股浅淡的恶意,看好戏似的紧紧盯着少女娇美的脸蛋。
听了这话,少女娇艳粉嫩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白,神情止不住的慌乱。
“你、裴寂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大限将至,你一定是在骗我!”她后退两步,色厉内荏地尖声叫起来。
“安小姐就当我骗你好了,你还要去跟他说吗?”见她一张小脸吓得泛白,花颜失色,看着他的眼里浮现一丝畏惧,不知为何,裴寂心头竟然生出一股难得的畅快之意。
这些天来一直淤积在内心的烦闷,仿佛一夕间一扫而空。
就是这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直看着他就好了,为什么要去看别人呢?
“安小姐,去告诉他呀?”白衣公子眉眼弯弯,明明外表那样无害,薄唇吐露的话语,却蕴含着深深的叫人心惊的恶意。
“你、你神经病啊!”红裙少女咬着唇,纠结了好一阵子,恨恨一跺脚,飞快转身跑了。
看那离去的方向,显然不是去找非尘。
见此,白衣公子清隽眉宇间笑意更深,他近乎愉悦地眯起长睫,问身后的阿七:“神经病是什么病?”
阿七摇摇头:“公子都不知晓的病,属下又如何得知?”
他慢慢推着裴寂往回走,一边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那真一大师所说,难道是真的?”
裴寂云淡风轻道:“自然是真的。”
阿七一直知道自家公子身中剧毒,但那毒到底是什么,他却不得而知,公子也不可能告诉他。
不过这么久以来,公子一直好好的,他便也没放在心上,如今陡然得知,这毒能要公子的命,他一下子就没法再淡定了。
“公子,那毒真就无药可解?”阿七满面担忧地问。
裴寂低低哼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听见了么,还有那双生蛊可解毒。”
阿七点点头,见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顿时双眼一亮:“难道公子已经找到了双生蛊?”
裴寂道:“还未寻到,但也快了。”
按照他的估算,巫盛离开已将近一月,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信就要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这天夜里,裴寂便收到了巫盛的来信。
信依旧是猫头鹰送来的,刚看见落在窗棂上的猫头鹰时,裴寂心头蓦然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这猫头鹰带来的信是安玖的。然而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巫盛的来信。
巫盛在信中写道,他半月前便已到了南疆,这半月都在寻当年炼制双生蛊的蛊师。然而将近二十年过去,那人早已死亡,如今几乎无人会炼双生蛊。
为了活命,巫盛在信中保证,自己最近已寻到当年那蛊师的传人踪迹,再给他两个月时间,他一定能拿到双生蛊。
两个月,他等得起。
裴寂从药箱中拿出两粒解药,放入装信的信筒中。
这便是他的回信了。
两个月,希望巫盛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做这一切时,阿七就在一旁,见此不禁问道:“公子,既然双生蛊已有下落,那属下这便去为您寻合适的女子来!”
裴寂闻言,神情微顿,片刻后才道:“不必了。”
阿七愣了愣,一下急了起来:“为何?您已十八,这十八岁还云英未嫁的女子可少了,我看外边那些女子,大都十六七便当了娘,到时找不到解毒的人怎么办?”
裴寂默然半晌,才缓声开口:“已经找到了。”
阿七一脸惊喜:“找到了?”
看着阿七脸上纯然为他高兴的神情,裴寂有些迟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其实经历过上辈子,裴寂比谁都清楚阿七对他的忠心。
上一世最后,谁都说他是个魔头,只有阿七一直不离不弃守护在他身边,在他毒发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守在他身旁为他抵御那些仇敌。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待他,那就只有阿七一人。
思及此,裴寂便也不再犹豫,言简意赅道:“是安酒。”
阿七结结实实愣住了。
好一阵,他才恍然道:“原来是她……难怪公子一见她,便待她不同寻常,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裴寂黑眸淡淡看过来。
阿七怔了怔,抬手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没什么,公子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有事阿七给您担着,若担不住,阿七便陪您一起死。”
只是可惜了那安小姐……阿七对她还蛮有好感。
不过为了能让公子活下去,也只能对不住她了。
阿七低下头,眼底划过一抹决然之色。
这话落在裴寂耳中,却是叫他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一日。
也曾有个少女,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若她知晓,未来自己会死在他手中,还会去救泥泞里的他,还会对他说这番话吗?
就算不问,裴寂也知道,不会。
这世上,除了阿七,再不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他献出生命。他是连父母都不爱的孩子,又怎么能期待,会有人全心全意爱他,爱到甘愿付出性命呢?
种种思绪闪现在脑海,很快又消散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裴寂对阿七道:“阿七,通知千杀阁,有新任务。”
“什么任务?”
“袭击无音寺,抢夺菩提子。”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扑凌凌的振翅声,又一只猫头鹰落在窗棂上。
它周身羽毛蓬松,好似一颗圆滚滚的球,歪着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琥珀色双瞳,冲裴寂咕咕叫了两声。
白衣公子冷然的面色骤然一滞,犹如被针扎了的气球,一室沉闷的气氛陡然消散。
70? 070
◎她的爱,太廉价了。◎
第70章
夜色昏沉, 漆黑天幕上点缀着细碎的星子,洒下微薄的星光。
无音寺内一片寂静,就连山间的鸟雀都已入睡。
少女拢着衣襟, 悄悄推开院门, 刚一转身,便蓦然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小心。”男人低沉的话语声响在耳畔。
少女吓了一跳,受惊的兔子般,慌忙从男人怀中跳出来,离他两步远。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男人的眼眸陡然暗沉下来,然而夜色掩盖了他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声仍然沉稳温和:“别怕, 是我。”
“你、你怎么这么大胆,至少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少女小手轻轻拍着胸脯, 压低声急促地说。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见四周无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拖着他就往自己房里走, 脚步急切。
这模样, 仿佛他们是什么黑恶势力组织接头一般。
黑暗中,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探究。
她这样慌乱, 是在怕什么?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 少女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男人,一脸告诫地对他说:“我白天看了, 这寺里人都练武,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要待在这里了。”
男人一身黑衣,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微弱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为他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
就连出口的嗓音,也隐约变得朦胧起来:“我为何要走?”
“这你问我?”少女闻言,目露诧异,即便放轻了声音,但从她飞快的语速中,仍能感觉到少女心下的无语。
“你每次出来见我都不敢露面,从来都避着别人,至今为止,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就像一个隐形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忽然低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缓情绪,片刻后缓缓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也许你是个通缉犯,也许是个大恶人,或许还是魔教的人也说不定……”
她语气复杂,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男人双目沉沉望着那兀自垂首的少女,眸光晦暗不明。
难怪这些天来她再不给他传信,回信也不复以往的热络。
原来是回过味来,终于发觉他不对劲了吗?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屋子里好似结冰一般,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许久没得到回应,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双乌眸清亮,映照着闪烁的烛火,还有他的影子。
“非衣,你不说话,是在默认吗?”她轻轻开口。
男人沉默片刻,忽而出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我不怕。”少女愕然一瞬,随即努力弯了弯唇,想要露出一个笑颜。
裴寂却敏锐注意到,她眼底闪现的恐惧,以及微微泛白的面颊。
撒谎。
她明明在害怕。
“虽然、虽然你是个坏人,但你救过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也不会忘恩负义的,我、我会好好报答你,所以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等下了山我们再说……”
即便小脸发白,少女仍强撑着和他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小心翼翼之色,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不小心就会吃掉她。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与真一大师的那一番话,解开了他两辈子的疑惑,让一直压在裴寂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也或许是巫盛的来信,让他看到解毒的曙光。
又或许是她识破了他的伪装,让他不必再费尽心思演下去。
裴寂心下有种涌动不停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胀着、嚎叫着,想要撕破那层无害纯白的面具,做点不一样的事。
如同白日里那般,在少女面前恶劣地说出那一番话,看着她惊吓、害怕地逃离。
如今回想起来,裴寂依旧能体会到当时的愉悦感,令他回味无穷。
冷眼注视着少女掩饰不住惊惧的面容,裴寂突然感到一丝意兴阑珊。
他为什么要跟她玩这幼稚的游戏呢?
不过是当初一时心血来潮,他竟然与她虚与委蛇了这么久。
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忍受她的坏脾气,一次次英雄救美,对她随叫随到、贴心温柔,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还必须忍受她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为她的怀疑心潮起伏。
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不是吗?
若要她爱上他,只用一枚情蛊,她就会对他忠贞不二。
裴寂也思考过,为什么第一次见安酒,便排除了情蛊这个选项。
因为林清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这一世初见安酒那天,他才重生几日,脑海中仍全是上辈子的记忆挥之不去。
他清晰记得,林清妍是如何挣脱情蛊的束缚,联合贺子擎将他杀死。
死亡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下意识怀疑情蛊的效果。
然而现在想来,裴寂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安酒可不是林清妍。
如安玖这般轻易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又能轻易变心喜欢上别人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到林清妍那样,对一个人矢志不渝,并且为其挣脱情蛊控制的。
她的爱,太廉价了。
因为非衣救了她,她就能喜欢。因为非尘长得好看,她也能喜欢。因为裴寂双腿残疾,她便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就是这样一个浅薄的女人,她的爱又能有多厚重?
裴寂突然感到十分可笑,为这样廉价的爱,他竟然跟她纠缠这么久。
这些日子,他是昏了头吗?
所有的想法都在瞬息间出现,又在短短时间内隐没。
昏暗的房屋内,男人突然上前两步,迅速欺近少女。
少女身后便是桌子,他一靠近,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着桌沿,两手撑着桌子,漂亮的桃花眼惶惶然将他望着。
“你、非衣,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你喜欢那佛子非尘?”
黑衣男子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那细腰不盈一握,被男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五指掐着,犹如猎人手心的猎物一般细微地颤动。
她这样无力柔弱,他一只手就能掌控住。
何必弯弯绕绕兜圈子,等双生蛊到手,他自有法子令她自愿解毒。
男人俯首与少女四目相对,明明是一张正直无比的面容,此刻那狭长漆黑的双眸里,却显露出无比的危险之色。
少女慌乱地摇头,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我只是拿他当朋友,我不、我不喜欢他。”
男人一手掐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长睫微眯,唇角挑起一丝不含温度的笑:“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你、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我的朋友……”
少女大概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对非衣不利,急急忙地说道。
然而这样的话落在裴寂耳中,却是另一种印证她变心的证据。
若不是喜欢非尘,为何如此急迫地否认?还提起那日他的承诺?
男人冷笑一声,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起,让他嗓音陡然冷了下去:“你既已知晓我是个坏人,便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也不许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若是不听话,你看了谁,我便杀了谁,这样可好?”
话音落下,怀中柔软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剧烈。
少女卷翘长睫扑簌簌抖动着,好似风中的落叶,明眸惶恐,一层水光不受控制地涌出。
“非、非衣,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少女哽咽着,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少女不敢相信,只是一次私会,却不料竟然看到恋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本来只是猜测,只是试探,可他却彻底在她面前撕破伪装,一点也不装了。
“怎么?接受不了?”男人语调沉沉,“可惜,已经晚了。”
既已想通,裴寂自然再无顾忌。
不论她爱不爱他,都不重要。到时一枚情蛊下去,她不爱也会变成深爱。
她只是他用来解毒的工具,他根本没必要投入太多心力。
他再不必为她见异思迁辗转反侧,也不必为哄她开心绞尽脑汁。
视线在少女眼角略微停顿,裴寂眸光微动。
“记住我说的,只要你听话,我便不会伤害你。”
恐吓过后,男人话语声又忽而变得温柔起来,他缓缓抬手,微凉指尖轻柔拂过少女嫣红的眼尾,擦去一抹晶莹的泪花。
不能吓得太过,打一棒子,还是得给个甜枣。
“我很喜欢你,所以,好好喜欢我,知道了吗?”他话音柔和低沉,犹如情人在诉说爱语,磁性撩人。
少女湿漉漉的睫毛抖动着,一眨不眨望着他,眼底全是男人的倒影,她贝齿紧咬着下唇,宛若受惊的小鹿,小小点了下头。
“知、知道了,我、我只喜欢你。”她咽了咽嗓子,乖巧地说。
男人幽深眸中蓦然浮现一丝愉悦的笑意,与以往伪装出来的笑不同,这一丝笑极为真切,让他周身的危险气息一下打了个折扣,陡然变得温和柔软起来。
“乖,这样才对。”
摁在少女下颌的手动了动,温柔地摩挲过她被咬到充血的嫣红唇瓣。
他眉目含笑,哑声开口:“别咬。”
作者有话说:
裴裴:装正直温柔你会变心,算了,摊牌了,不装了!
黑化裴裴:以后只能看我,只喜欢我,看别人我就杀了他!懂了吗!!!
大小姐:(瑟瑟发抖)嗯嗯,只喜欢你
黑化裴裴……黑化不下去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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