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简小姐,请稍等片刻，这里的茶点各位随便取用，家主说她稍后就到。”
“嗯好, 麻烦你了。”
简明微颔首向面前侍女道谢,目光随她碎步离场的身影扫过整间会客厅。
“盛家不愧是东陆扎根深久的传承家族, 这一路看过来，从人到物都是妥妥的仿古制啊。”
眼见迎客和奉茶的侍女们依次退到略远处，系统总算松口气能够大胆点评。
紧张的其实不止它一个, 旁边衣袖传来轻微拉扯，里奥同样心有余悸地唤她。
“明微姐姐, 要不……”
要不还是回去吧, 这里气氛好凝重好可怕。
嶙峋假山青池壁，蜿蜒小道红灯笼,中堂入门正对着古朴典雅的大屏风,其余的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则成组对称分布。
一眼看去整个会客厅秩序井然、端方肃穆,给人的压迫感确实很强，简明微却产生一种如鱼得水的适应感。
从屏风前的八仙桌到两边扶手椅, 单枝梅花倚白瓶, 她垂眸，嗯，就连茶盏都有精致的釉彩描花。
——老祖宗留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懂中式设计的有难了！
她有些好笑地看向里奥和他旁边的星期日，“不是你俩非要跟我过来的？”
星期日倒挺适应良好，低头品茶时眸光专注潋滟,抬眸间长睫微颤翩跹,很有融入环境的君子如玉感。
只是……
想起不久前简明微和知更鸟一起回匹诺康尼的约定，他难免恍神, 话音温柔却也变得慢吞。
“盛澜在出海归来的第一时间接见你没问题，但她差不多同时也……”
“也通知召见了那群长翅膀的雇佣兵。”里奥探头补充，并在暗中忿忿不平。
那可是夜袭海洋光塔、盗窃明珠失败的凶手，盛澜把他们和简明微聚在一起几个意思？
“这简直是对你的侮辱！”里奥抗议。
真正的凶手·简明微不动声色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略有好奇地问。
“那什么，你，包括群众路人，怎么就判定造翼者的犯罪事实了？”
她当初只想搅混水转移视线来着，但几天发展下来，怎么感觉，这黑锅都快被造他们背实了？
“因为存放明珠的地方正常人根本上不去，而且……”
里奥握拳，“当晚守卫看着三人跳塔逃离的啊，巡逻队长也说突然出现打晕他的女人身边有羽毛飘落！”
胆敢觊觎并偷盗明珠，能悄无声息潜入光塔还飞翔逃跑，除了那群穷凶恶极的星际雇佣兵还能有谁？
简明微：……呃，她应该感谢貊泽秘技的特效掉毛？或者庆幸自己因跳楼被误会的行为？
里奥最终总结，“虽然我是城主的追随者之一，但也不能让她这么对你，我得……”
认真思考后，里奥成功愣住，“我好像，得在你俩打起来时跑远点？”
作为唯一连接两边的本地人，他该怎么隔着遥远的距离给两人拉架求情？
“没事，我懂你的意思。”简明微笑着搭上男孩肩膀。
“谢谢你，不过放心，这次会面是为合作，应该不会出问题？”
里奥的想法简明微能理解，那……
她转头看向星期日，“怎么你也跟来了？还翘课？！”
“老师翘课能叫翘课吗？”
星期日波澜不惊地放下茶盏，“我那是给于滚滚放假。”
“而且，关于收养的慈善机构，毕竟孩子们属于东陆，你不还要和盛澜进行商谈？”
他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完美理由，“具体条例和合同拟定的事情交给我吧。”
嗯，橡木家系前家主的主动帮助，并且专业对口。
简明微也对星期日表示感谢，她真诚道：“好人一生平安。”
蓝眸亮晶晶就显得纯澈无辜，连带肩前滑落的红发都成了俏皮，不过这话……
“这话简直笑死人了——”
明显轻蔑的嘲笑声传来，简明微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盛气凌人的造翼者大步流星地跨入会客厅。
“按照这种说法，不知多少卑贱的尘民该回魂找她索命，啊不，索要承诺的平安——”
阴冷的语调在某些词刻意拉长和压低，他们一步步走进来，身边气场沉诡到极点，散发着嗜血的浓重煞气。
“羽夷自天之外海来，残杀剽掠，不可胜纪。”系统瞬间想起《仙舟通鉴》中的记录。
太久没听过如此直白的挑衅，简明微不禁愣住。
——她思考着在别人地盘动武的利与弊，特别是刚答应里奥保持和气。
可她这反应直接被造翼者当成了胆怯，其中一个灰羽佣兵展翅傲慢地望过去，上下打量的目光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翅膀扇动的风吹起一缕红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小姑娘，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说……”
“就像这位置，不该坐的地方，你自该识相积极地让出来，云君羽翼所过之处皆为——咳咳咳！”
造翼者的骨骼和肌肉含有特俗的气泡空腔结构，机动性强，极其擅长高速俯冲。
但今天，他们见到了另一种爆发力惊人的突击。
是杯中茶水丝毫不洒的优雅，红发转瞬闪现眼底。
腹部被提膝痛击，灰羽佣兵吃痛弯腰，来不及开口怒斥，下巴又被强硬捏起。
指甲划过的力道堪称凌厉，简明微不紧不慢地逼迫他张嘴，手里茶盏装着刚从桌边茶炉倒的滚烫热水。
“瞧瞧，故土覆灭，客人是流亡寰宇太久了吧……”
“也对，雇佣兵入不敷出朝不保夕，想喝茶休息也是人之常情。”
她笑得温和，左手抓住面前造翼者的翅膀，右手往他嘴里举杯倾水，一刻不停、一滴不落。
口腔皮肤尤其细嫩，和滚水接触的瞬间就发红起泡，但不等水泡扩张，紧接而来的热茶便让它破开脱皮。
简明微一边控制着灰羽佣兵的挣扎，一边观察他的身体变化——
从表层细胞受损到深层次的组织损伤，口腔溃烂的同时有肉芽蠕动着生长填补，一杯茶灌下去的重复。
“不到三秒。”她和系统对话。
“这么快就能全部恢复如初，不愧是丰饶民，可惜不能抓一只解剖。”
“现在看来，”简明微感慨，“并非所有长翅膀的人都很可爱。”
“另外，话说回来，有丰饶之力在，他们的羽翼砍掉还能再生吗？如果可以，那岂不是无限供应的疯狂星期翅？”
茶盏已空，松手抬头，简明微朝面前这群造翼者露出一个饱含探究的完美微笑。
“还渴吗？现在休息过了，有没有想起怎么好好说话？”
“你——”伴随兵戈出鞘的怒喝，但东西比佣兵们更快。
暗背红纹的宽厚大刀飞掠而至，气沉势重地擦着造翼者的翅膀插入地面，铮铮的振刀声如雷贯耳。
“在盛家，禁止当堂动武。”
里奥悄悄蹭到简明微旁边把她拉回来。
“哈哈，好，小朋友，你这话说的没错。”
飒爽的女声带着笑意传来，有人迈步走进大厅。
她含眸扫过在场众人，同时随意地摘下手套塞进旁边侍从怀里。
“家主，”接过手套的侍从诚惶诚恐，“人都到齐了。”
“嗯，看出来了，果真……跟他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呢。”
是漫不经心的语调，简明微略带疑惑看向这位朝自己走来的城主——
盛澜，长发黑而直，眼眸亦是如此，五官威仪大气，很熟悉亲切的中式长相。
不过，她口中的ta是指……
琥珀色的眼眸和柔软发丝浮现脑海，简明微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如果是有预知能力的盛泽或盛泱，再加上描述的画面这种说法，光塔事件的真像在盛家岂不是明牌？
“简小姐，感谢你和家族对露莎卡的关注，我很期待这次商谈。”
简明微的担心还未得到验证，盛澜只是在她面前停下，然后礼貌伸手，“幸会。”
一触即分的握手礼，简明微暂且按下那点忧虑，她也朝盛澜点头致意，“我的荣幸。”
“好。”盛澜转头回到主座。
“那就让我们尽快把眼前的麻烦解决，然后进入正题吧。”
这句麻烦成功唤醒被长刀震慑的造翼者，其中一人差点冲出来。
“你们——”
明显的差别待遇，说着不能动武，那她们做的事都算什么？
“我怎么了？”
简明微轻笑抬眸，“我又没动武，请你们喝茶而已。”
“那这刀——”险些被捅的造翼者愤怒出声。
“刀怎么了？”
盛澜饶有兴趣地托腮看戏，“我扔的，你有意见？”
“有意见就憋着，因为这里是盛家，不管有理无理好人恶人，都得……听我的——”
拉长的尾音恶趣满满，里奥缩头，不禁同情地看向那群外乡雇佣兵。
不懂事啊，连城主和家主的区别都没听出来。
确实，盛澜很少让人喊城主，她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对整座城的负责和管理还不足。
这点谦逊足够陷阱，以至于造翼者们忘了盛澜坦然接受的家主称呼——
那是所谓有能力的管理。
换句话说，盛家的一草一木都在盛澜的监视之下，刚才院中的深潭足够成为再一批人的葬身之地。
无声的寂静，反倒是盛澜再次催促，她看向定在原地的几个造翼者。
“好啦，说你们麻烦是有点不对，按照雇佣兵和星际海盗的习惯，我把它改成贪婪凶残行了吧。”
肉眼可见的羽毛颤抖，这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简明微看不下去，她不计前嫌地安慰他们。
“都是流浪多年的鸟人了，贪婪凶残可是对恶徒的高级评价，你们听着不高兴吗？”
两人一唱一和玩得开心，害怕的里奥已经默默挪到了星期日身边。
男孩伸手拽他衣袖，“周天哥哥……”
快救一下啊，万一她们把那群造翼者气到失去理智，两边直接打起来怎么办？ ！
这是个值得担心的好问题，星期日思考着抬眸看向盛澜。
“盛小姐，东陆事务繁忙，为两方效率考虑，面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我们能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这个呀，得问他们……”盛澜莞尔看戏，抬手指向堂下。
“作为意图侵害海洋光塔和明珠的最大嫌疑人，你们抗拒抓捕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终于有机会发言，领头的造翼者愤怒甩出一纸公文，梗着脖子大声辩解。
“谁稀罕那光塔和破珠子，我们是来露莎卡抓人的，通缉犯懂不懂，他的身价不比你们整座塔值钱？！”
熟悉的通缉令飘然落下，立刻有侍从恭敬地捡起送到盛澜面前。
天环和耳羽，彬彬有礼的微笑映入眼帘，盛澜瞥过一眼再示意，侍从又转身把它传给简明微。
无波无澜的女声悠然传来，只带着些许充满掌控欲的轻笑。
“家族的叛逃者呀，正巧，在场也有一位匹诺康尼的重要代表人……”
“不如，让她亲自来点评下这件事？”
第52章
“家族的悬赏目标,星期日……”
简明微思索沉吟，通缉令在眼前停留又被捧着向后传去，侍从并未忽略与她同行的另外两位客人。
第一次见天环族的里奥惊奇睁大眼睛, 完全没有旁边被通缉的本人淡定。
“若为抓捕而来, 雇佣兵的出现确实合理, 或者说，家族应该感谢你们对此事的积极参与。”
简明微看向那群造翼者，她朝他们遥遥举杯敬茶, 眸光温和闪烁，唇角挑起一丝笑。
“先前我的行为略有偏颇, 失礼了。”
虽然内容和语气都像道歉, 但这动作表情……
痊愈的口腔里传来强烈幻痛，灰羽佣兵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紧盯着那名红发女子,警惕质疑。
“你——”
“我所说的当然是理想情况。”简明微放下茶盏。
“不过, 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来到露莎卡？是真的发现了星期日的踪迹，还是以此为借口另行他事？”
她抬眸承诺, “无需真正的抓捕结果,只要能够提供相关消息，我自将给予各位足够丰厚的嘉奖。”
“但是，正如刚才所说，他现在的身价可不低，因此编造假情报、向家族骗取报酬的事例屡见不鲜……”
“所以，”简明微轻笑拨茶, “让你们把星期日和露莎卡联系起来的线索, 现在能提供给我吗？”
线，线索？
几名造翼者目瞪口呆。
他们只是发现斯卡纳城的召集令,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而已——
作为丰饶民，即使他们“治”不了城主夫人的怪病，也可以尝试绑架能治病的医士啊！
至于家族通缉的星期日，直到现在仍没人发现他的具体行踪，那就是全银河都有可能，藏在露莎卡也说不定呢？ ！
有时候沉默就是回答，坐在上首的盛澜挑眉鼓掌。
“实在有趣，看来这个问题，我们的佣兵客人无法证明呢，那么，海洋光塔和明珠……”
“我们真没碰那破塔和珠子！”
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却难自证的造翼者气到羽毛炸开。
一颗快被海水覆没的星球，一个只能预测海平面上涨的珠子，他们有必要碰这破东西吗？
“哦，看不起露莎卡啊，这倒是个自证理由。”
盛澜了然点头，“没关系，我也看不起你们。”
“不过……同样被看不起，那光塔和明珠可是圣物，你们呢？目前算刀俎下的鱼肉？”
“你，你这是滥用私权，我们还有同伴在外面，一旦出事星际雇佣兵……”
“停停停，”盛澜制止了造翼者的争辩，“我懂，威胁是吧。”
“武力就算了，实在搞笑，但有一点你们倒抓得挺准——治理城邦的律法。”
“疑罪从无，在这种涉及外交的情况上，我还真不能随心所欲，毕竟要安普通民众的心啊。”
盛澜垂眸看似苦恼，但不等厅堂气氛变化，她又抬头笑起来。
“幸好呀，还有件事很多人不知道——盛家和那明珠的特殊联系，比如通过接触复现当晚案发画面什么的。”
……复现画面！
比预知更出乎意料的结果，简明微不动声色地品茶，映在水面的睫毛却在轻颤。
系统在她脑海里急得团团转，“坏了坏了，这是冲我们来的啊！”
堂下的造翼者们同样未曾放松，谁知道那复现是不是盛家随便找的借口，会不会是赶尽杀绝的阴谋？ ！
环视全场的盛澜则靠着椅背手指轻点，她扬起下巴，朝一旁的侍从发布指示。
“派人带那两位过来吧，此外，在场景复现前，先把另一样东西拿给我们的客人看看。”
安寂无声的快速行动，侍从们各司其职。
带人者退步离去，展示者面向众人站立，举起的双臂中拉开一幅画卷。
——那是一幅笔触稚嫩的简笔画，线条简单却细节清晰，提前不知多久描绘了大厅先前发生的事情。
羽翼被擒的灰色佣兵，优雅倾茶的红发女子，他身后吃惊乱作一团的造翼者，她旁边抬眸温柔注视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人。
“家妹的随意涂鸦，献丑了，”盛澜微笑，“不过还算生动，大家觉得呢？”
“盛，盛泱……”里奥震惊地转头看简明微，想说出的名字被她的目光堵在嘴唇。
……看来又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目睹一切的星期日陷入沉思：这展示显然是为证实盛家的独特能力，预知有了，那，复现呢？
紧张的气氛在会客大堂弥漫，平静表情下的心跳紧绷着，似乎等待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这种时候，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更显清晰，犹如急雨的一点点逼近，呼吸都受到压制。
“这块点心不错，送去给你姐姐尝尝。”
温润似风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纷纷抬头注视过去，打破沉默的星期日却只是眉梢微垂看向里奥。
“拜托你了，我现在离她有点儿远。”
“哦好。”被跟着集中注视的里奥有点腿软，但他还是顽强地撑住了。
一块小巧精致的梅花糕，通过男孩的手从星期日那边端到简明微面前，粉甜晶莹，色泽诱人。
可能是怕客人觉得甜腻，点心旁边配有一颗红润的樱桃——
或许想起她的口味偏酸，他还把自己那块梅花糕旁的樱桃也放了过去，两果的细长绿梗交相辉映，尤为可爱。
“谢谢你们。”简明微弯眸接过糕点，笑容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突然送过来的糕点肯定有提示，但会是什么意思？
从上首传来的目光略显戏谑，简明微只能放松装作自如模样，指尖探出快要搭上去——
“姐姐！”清脆的童声由远及近，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哒哒跑向盛澜。
“泱泱，慢一点。”她身后跟着名同样眸色的青年，两人一前一后跨入大厅。
看见妹妹的盛澜视线终于转移，她朝盛泱招手，“没事，过来吧。”
片刻喘息，简明微凝神思考，注意力最终放到被星期日放过来的樱桃上。
果子的摆放看似随意，两条绿梗却隐约构成一个字母。
倾斜的“f”，简明微右手垂下，手指轻动。
她在向星期日确认，flee还是fight？逃走和战斗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好吧！
星期日无奈摊开左手，先是肯定前者，然后犹豫着把食指也屈了起来，最后才重新伸出三指。
——逃离为上，必要时再进行战斗，以数三声为行动信号。
简明微了然地点头，她借这传递同意的动作顺便向前看去。
这会儿盛家三人已经聚到了一起，盛澜摸着盛泱的发顶微笑，盛泽则找出画笔和纸递给妹妹。
“很好，这次人是彻底齐了。”盛澜起身俯视众人。
“刚才那幅画是有祝祷的预知，主题很简单——夜袭光塔和明珠的人会出现在哪里？”
“很巧，预知显示的地点竟然就是我盛家，只可惜来人有点多，不能精准定罪。”
她无所谓地耸肩，“所以还要再多一重确认流程，不过诸位无需担心，简笔画而已，很快的。”
是啊，很快的。
简明微离得近，她能清楚地看见盛泱动笔。
根据身边哥哥的低声描述，那夜的画面在小姑娘手中一点点复现，海岸、高塔、窗边的星与风……
然后是跳塔的三人，盛泱用不同大小的火柴人表示男女，定型之后上色，盛泽指示着位置给她递彩铅。
心跳随画笔移动的“沙沙”声加快，偏偏还要努力抑制不敢被察觉，星期日微微偏头，眸光转向简明微。
手心开始变得湿润，他暗中伸出食指，一……
兄妹俩的沟通差不多结束，盛泱点头补完最后几笔，整幅画的细节基本完成。
剧烈运动前的呼吸调整，星期日计划着路线竖起另一根手指，二……
“姐姐。”盛泱回头环顾四周，她把画递给了盛澜。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简明微飞快瞥过星期日，然后抢先开口。
“盛小姐。”
透澈的蓝眸眨动，她不好意思地说：“这梅花糕确实美味，不知它的配方能否出售呢？”
顺直的黑发垂落，盛澜低头扫过画作，听见简明微的声音才淡然抬眸。
她轻笑道：“我的荣幸，不过出售就不必了，我会让人把配方誊抄一遍，等走的时候给你带上。”
这边看起来聊得其乐融融，一直在下方站着的造翼者可不乐意了。
“你们这群*佣兵俚语*，耍老子玩你*佣兵俚语*没工夫，还有该死的光塔和预知……”
一串方言伴着粗俗的俚语迸出，简明微及时伸手捂住里奥的耳朵，但那堪比电报的辱骂还没停。
就连系统都被震出来了，它咂舌感慨。
“我勒个呜呜伯，第一次见识比牛仔还优美的语言，不愧是雇佣兵和星际海盗！”
愤怒至极的造翼者谁都没放过，从盛家到家族再到露莎卡全扫射了个遍，盛泽同样皱眉捂着妹妹的耳朵。
“很好。”处于污言秽语中心的盛澜却笑了。
“本来我还在想，就算这画上有两男一女三个鸟人，一时半会也难以确定具体是你们中的谁……”
“现在看来，倒省去了分辨的麻烦。”
她跨步抬手，五指握住厚重的暗背长刀。
厉喝随锋锐的刀光一起劈向不远处的造翼者，盛澜冷声吩咐，“全部抓捕，一个不留！”
转瞬即发的攻势，惊叫在血色和折断的翎羽* 中蔓延，佣兵们在猝不及防的折损后很快开始反击，现场乱作一团。
星期日下意识起身找简明微，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简明微并没有冲过去参与战斗，只是护着里奥后退避远。
看见星期日的简明微也松了口气，紧接着扬声提醒盛澜。
“造翼者擅长射击，你别让他们拉开距离，可以利用体力和武器重量压制其机动性。”
“明白。”盛澜没有回头，只是背身应她，同时手中长刀的挥动力道愈发加大。
有盛家的护卫在，又不想引起过多注意，简明微很收敛。
只可惜，她不想找麻烦，却还有麻烦不长眼地找上她。
挥退明显报复自己的灰羽佣兵，简明微在第二只造翼者扑向旁边的盛泽和盛泱时回头看星期日。
她的意思很明显：他们都开始伤及无辜了，这能忍？ ！
星期日理解她，但他现在不好跟着动手，长睫无奈垂下，只能金瞳传递着支持。
简明微会意地把男孩往他怀里一推，然后拖拽着手里的鸟人，果断拔枪加入混战。
解决后顾之忧的战斗才不会束手束脚，而在照顾孩子们这点上，现场没几个人能比星期日做得更好。
*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盛澜轻笑。
“从先前的表现来看，我能感受到简小姐和这位先生对孩子们的关心和认真，所以……”
“这份关于慈善机构的协议，盛家会代表东陆全力配合，我也相信，它将成为无数孤儿的新生和启程。”
从会客厅换到正式的书房，简明微也朝盛澜露出笑容。
伸出的手被轻握，她点头道：“每人拥有无限可能，我同样期待孩子们的未来。”
“嗯。”盛澜颔首却皱眉，但又很快放开眉心。
“与斯卡纳城主会面这件事，我会尝试联系，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简明微大概知道她的变化原因，“没事，你先去休息吧——方才肩膀的箭伤可不轻。”
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盛澜也没强撑。
“那行，剩下的合作细节换盛泽来谈，正好他擅长这类事情，我就不拖累相关进度了。”
盛澜向来高效率，换人也迅速，转眼间书房的交谈双方就变了个完全。
星期日微笑着给对面的青年推去一份文件。
“盛先生，具体合同我已拟好，你可以看看。”
没等盛泽回复，他又转头看向简明微。
“不是说累了想休息？嗯，这里就交给我负责？”
按在肩上的手臂很有力道，简明微眨眼质疑星期日：她说的累了休息明明指盛澜啊！
星期日权当自己没理解简明微的意思，他半拉半抱地带她转身，安抚的声音轻柔。
“没事，会很快解决的，等一下就能回家了。”
“不，不是，等等。”简明微拽住他的衣袖。
“合同交给你没问题，但我找盛泽还有点事。”
能有什么事让她主动找别人？
想起两人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打招呼方式，星期日无意识蹙眉，复杂的心绪在心中转了几圈，最后变成一句话。
“行吧，你去谈，我在旁边等你。”
旁边……
简明微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行吧，也不能说这不算旁边。
“盛先生，”她回神看向对面的盛泽，“感谢你刚才的……”
帮助？包庇？
简明微能肯定盛泽知道那夜事情的真相，他眼中的场景可是动态的视频，但……
“没什么。”盛泽轻轻摇头，琥珀色的眸子如酒流淌。
“我只是如实说出了我看见的东西。”
的确如实，那幅画是当晚的一处片段，但不可能那么巧，盛泽看见的所有画面都没出现过她的脸或发色。
简明微不清楚他帮助自己原因，只是单剩盛泽对话的机会难得，她便按下那点疑惑，转而问他另一件事。
“虽然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句……”
“那个所谓的光塔和明珠，以及大陆和盛家，它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确实冒昧的问题，星期日手指蜷缩，可是，这也表明了提问人对另一人的潜意识信任。
明明最多也只见过一面而已，而且当时还有里奥在呢，能发生什么？ ！
不能吧，就他不在的一个短暂傍晚，不可能有什么。
……所以，简明微为什么相信盛泽会回答她的问题并保守秘密？
星期日的思维迷茫混乱，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简明微，他想从她的眼里得到答案。
——就像她平时望向自己的样子。
透澈的蓝眸如海，直白而包容，金色的星星落进去，而后是更深的钴蓝，两抹蓝色相融，他在她眼里。
——可是没有。
星期日的视线落了空，此时简明微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另一人身上，她专心等待他的回答。
星期日只能从对面的琥珀色眼眸里看见他想看见的海，那是另一种含着蓝色的浅金。
盛泽能感受到投向自己的另一道目光，但他并未抬头去看，而是注视着简明微专心回答问题。
“……光塔和明珠的历史太早了，根本没有相关记录，我也只能从盛家这些年传下来的书籍拼凑出一点可能。
“这还要追溯到露莎卡星最初开发的时候，当时大陆和海洋的情况都很艰难，文明和资源进化缓慢。
“面对此等情形，露唯尔人和依沓人尝试了很多方法，可惜取得的成效有限，直到……
“直到两边跨时代的决策者出现，大陆方面包括盛家在内的几位先辈，海洋则拥有据说最强大的水灵。
“不知如何商谈的，他们最终达成约定，科技与天赋的合作，从浅海利用到深海探索，露莎卡发展迅速。
“光塔的明珠就是那位水灵前辈送出的鲛珠，根据记录，她感谢陆生种带来的改变，因此留珠以作纪念。”
似乎是一个合作共赢的故事，简明微若有所思，“这样么……”
约定、海洋开发、感谢改变……
不过等等，鲛珠？
她抬头惊奇道：“真的有鲛人？是传说中水灵的进化方向之一吗？”
蓝眸里的亮光明显，盛泽看得莞尔，他轻声解释。
“嗯……所谓鲛人，在我看来它应该只是一种称呼？指群体中比较强大的那一种，就像所谓天才和普通人？”
鲛人和水灵，天才和普通人，很形象的类比，但……
简明微回忆自己接触明珠后的变化，比如啃星期日的那一口……
她不禁疑问：“那，水灵进化成鲛人的方式，真的是食人血肉吗？”
第53章
“水灵的进化之路,似人或鲛吗……”
盛泽重复着简明微的问题。
“虽听过类似传言，但这点我并不清楚——
“就像盛家的预知天赋一样，依沓人所谓的进化近几百年并未出现过记录。
“倘若综合各种说法和文学创作, 为求突破而食人血肉的话, 水灵的选择大概有两种……”
琥珀色的眼眸温和, 他看向面前的女子，手指提示性按上自己后颈。
“一为爱欲，二为血脉, 感情和力量，这就是她们的进化途径。”
从合作开发的商业突然变成童话般的设定, 深海翻覆的波涛涌入脑中, 简明微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只能先向盛泽道谢。
“再次感谢今天的解答和帮助, 让你和泱泱费心了。”
“没什么。”盛泽微笑。
“是我该感谢你为露莎卡孩童所做的事情, 坦白来说, 盛家对此实在有心无力，你的出现对我们来说都是幸运。”
“客气了, 我不过提出想法而已, 真正促进它实施的是大家，就像现在……”
简明微起身给星期日让位，她将手搭到他的肩上笑道。
“合同的拟定，还需要你们商讨继续。”
很随意的一个姿势，从椅背俯身的环臂支撑，星期日愣怔回眸,侧脸擦着她垂下的红发而过。
“怎么了？”简明微疑惑低头。
漂亮的蓝色眼睛, 星期日望进去，果然, 专注凝望时情深似海，透澈的眼底只有一人。
是什么样的一人呢？
记忆如潮水复现，从监禁室的初次见面到此刻眼前，星期日恍惚但确凿地发现——
简明微从未变过，她一直是这样的，无论和谁相处都无比认真。
性别和年龄只是次要，简明微的行为更像以心识人，只要没有恶意对她，她就会善意对待所有人。
……很同谐的做法，很美梦很理想的做法，正如那个约定的平等乐园。
哪有什么好郁闷的呢？
“没什么。”
算是回答简明微问题，但不自觉地，星期日垂眸转过头。
耳边金属坠饰相碰的声音清脆，仿佛神圣的教义和祷词徐徐流淌。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所行大爱，她的做法没错，于是他拿起手边的文件重新看向对面的青年。
“盛先生，关于孩子们的后续培养，匹诺康尼方面将……”
琥珀色的眼眸流光，盛泽的浅笑弥漫眼底，“是折纸大学吗？我知道。”
星期日话语一顿。
露莎卡和匹诺康尼相隔甚远，作为本地人，盛泽应该不久前才听过地名，怎么会连……
【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没让星期日的思维再发散跑偏，盛泽翻开自己这边的文件，他温声慢语地解释。
“提前了解过一点罢了，毕竟是盛会之星，那里的克劳克影视乐园也很吸引人呢。”
说着，他抬眼看向简明微，眸光轻漾闪烁，仿佛是深海里一条小鱼在游动。
“比如上次的折纸小鸟周边，泱泱简直爱不释手，还为它们画了连环画呢。”
克劳克影视乐园、上次、折纸小鸟周边……
就像蓄势对外时突然发现家里门被拆了，星期日难以置信地迅速回头盯住简明微。
简明微，简明微有点想笑。
星期日额前有一撮三瓣月牙状的刘海，平常静立没感觉什么，动时扬起的弧度实在有点可爱了。
为避免笑场破坏商谈氛围，简明微主动把手从他肩上拿下。
没有犹豫，她转身朝门外走。
“我去看看里奥和泱泱，你俩继续谈着啊。”
头也不回的背影简直绝情，偏偏对面青年还在笑，“看见你泱泱一定很高兴。”
星期日深吸一口气，多年的教养和历练让他很快恢复冷静。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星期日调整心情进入正题。
“盛先生，关于机构的资质认定和资金管理，目前计划是……”
也就在盛家待这一会儿，等下就能离开了！
*
担心打扰到星期日，简明微陪里奥和泱泱玩了好一会儿，然后三人一起去小厨房观察梅花糕的制作。
等糕点配方和步骤差不多记熟，简明微估摸他和盛泽应该也谈完了，于是又转身回了书房。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星期日略带疑惑地蹙眉，见外客的时候，盛家还有谁能过来？
“请进。”
盛泽一时也想不出门外会是谁，但他相信盛澜的管理和威慑力——
除非万分紧急，盛家无人敢在没有接到通知的情况下靠近书房。
“嗯？都看我干嘛，合同签完了吗？”
一进门就遭遇两人目光巡视，简明微抱臂警惕问。
“还是说，盛家的书房禁止人去而复返？”
确实没想到简明微还会回来，盛泽先声失笑道：“倒没这种说法。”
只是……
在严肃的场合进进出出，很多人不会、也不敢这样做而已。
星期日则注视着简明微靠近，直到她停步留在自己身边，他才轻声开口。
“怎么回来了？是哪里不放心吗？”
“哪有，”简明微的手臂搭上星期日肩膀，“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不放心。”
“那……”
“我来等你一起回家呀。”她弯眸看他笑。
“嗯，怕你孤单或迷路呢，才不是没事做有点无聊。”
明知深海危险还有人前赴后继，红色长发和透明偏蓝的鱼尾一起缠绕上来，星期日感觉自己被拖着溺水。
微凉鳞片划过皮肤会带起阵阵战栗，但这远远不及环抱住他的双臂，她的呼吸扑进颈项，像星间颤动的梵音。
【爱是永不止息。 】
溺水的溺也是耽溺，他沉湎迷恋这种感觉，不仅是包容的恒久忍耐，他还盼望着索要和独占。
【凡事都不可亏欠人，惟有彼此相爱，要常以为亏欠，因为爱人的就完全了律法。 】
金瞳和中央蓝色依旧深沉，不是琥珀般的浅金，也不是透澈的蓝，但是……
星期日轻轻闭上眼睛：他已经亏欠过她了，所以他要爱她。
——这是他学过的、勉强能拿来证明自己行为合理的东西。
所以他没错，所以他想她爱他，这是彼此相爱的律法。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直接给星期日整闭眼了，简明微有点无措地愣在原地。
啊？这什么情况？不想直视还是突然累了？
“别急，我来分析。”系统及时出现并慷慨发言。
它正想为简明微排忧解难巩固地位呢，这不现成的好机会？
“嗯……”端详完毕，系统根据题面给出解答。
“我觉得吧，星期日的意思很明显——”
“明微，他就是在用行动表明：我简直没眼看你！”
简明微：……
她现在应该硬气地转身就走，还是攻击完星期日再解气地转身就走？
深呼吸调整心情，简明微选择转头看向盛泽。
“感觉站书房门口实在有点碍眼，所以就敲门进来了，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打扰，”盛泽收好桌上文件，“事情刚处理完，你来得正巧。”
“这样呀……”
握住某人肩膀的五指收紧，简明微脸上露出笑容，“那我们先走一步，有事再联系？”
她等着回去揍鸟。
“嗯好。”出乎星期日意料，盛泽并没有趁机说什么多余或挽留的话。
肩上传来的力道略大，星期日有些懵地抬头看简明微——
并没有发现原因，只看见她不着痕迹地瞪他一眼。
这是……生气了？为什么？
简明微已经和盛泽寒暄完毕，她的手顺着星期日起身的动作滑到他臂弯——
呼，还好，没有松开。
星期日稍微放心一点，虽然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了，但看起来还有救。
马上就要离开盛家，凝重的情绪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被等待和牵挂的喜悦。
就像摇晃糖罐的清脆相撞声，不敢触碰不舍品尝，可那点甜味还是海底泡沫般一串串上浮涌现。
手指即将碰上书房的门，星期日开始思考先回家还是先道歉。
“……等等。”
清朗的男声响起，含笑的琥珀眸依旧温润。
盛泽叫住了简明微，“简小姐，有个东西我忘记还你了。”
嗯？什么东西？ ——简明微疑惑。
嗯，什么东西？ ！ ——星期日震惊。
不受两人表情影响，盛泽朝简明微递去一张卡，睫毛和柔软的发丝垂搭，他仿佛声音都染了点水汽。
“简，”他轻声唤她，“思来想去，这个东西……我还是不能收。”
哦豁，银行卡，星期日面无表情地瞥了眼简明微，从她表情中确认了主动送卡的信息。
真好，他还以为她的礼物只能互换得到呢，原来别的男人连她钱都有机会随便花呀。
“啊？没事没事，你和泱泱帮过我这么多次，权当感谢费了，就留着吧。”
简明微把卡推了回去，她的态度很果决。
——能用钱买断的人情就是最划算的交易，选礼物什么的还要用心费精力呢，直接送张卡简直完美！
简明微的心思星期日尚难理解，但在中式家族长大的盛泽多少能猜到点。
一次性还完的人情么……
盛泽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但坚持。
“简，和你的感谢相比，我所做的事情可过轻了。”
“而且……”
分不清调侃还是挑衅，他浅笑。
“把自己的卡送给一名成年男性，这举动有点容易引起误会呢。”
嘶，简明微重新思考，好像，确实有点那什么意思的歧义哈。
“那……”
她有些为难地蹙眉，把送出去的卡收回来也感觉怪怪的呀。
“不如这样，”盛泽眉梢轻动提议，“把它作为慈善机构的启动资金之一如何？”
“以你或者其他名义投入我们的收养计划，也是两方合作的一举两得？”
确实是个好主意！
简明微眼睛亮起来，“好呀，不过也别以我的名义了，就当作露莎卡的哺育吧，毕竟相逢的起因是海洋。”
“只是，”她又想起了什么，“感谢……”
盛泽和盛泱都帮她两次了，这人情岂不是越欠越多？
“感谢的话，”盛泽注视着简明微，“一首诗，可以吗？”
不等谁开口，他快速补充，“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提过的那句诗。”
“虽然只听你说过其中一句，但它的内容正好是感谢吧，不知今天我是否有幸得知全貌？”
相当委婉善意的请求，似乎没什么，也没有理由拒绝。
简明微最终点头，“可以，那……我给抄录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盛泽坐回书桌前执笔，“你念吧，我来写。”
——等等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虽不知道有个词叫“红袖添香”，也不知道有个更暧昧的词叫“举案齐眉”，但星期日还是万分敏锐地察觉出了异常。
——如果是阳光中的书桌对坐，一人柔声念诗一人倾听记录，这怎么看也不是单纯的感谢吧？ ！
文化不同不影响意境互通，星期日在简明微说话之前行动。
“等等。”他拉住她，先一步坐到盛泽对面。
熟悉的位置和状态，星期日的理智重回高地，他朝盛泽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
“既然是感谢，那就不麻烦盛先生了，不然多不好意思……”
说着，他转头看向简明微。
“上次她的衣物丢失也怪我照顾不周，只当作弥补吧，这次我来记录就行。”
这句话的因果逻辑似乎经不起推敲，但那双金瞳的凝视太过深沉，简明微极为配合地没有拆穿星期日。
反正一首感谢诗而已，谁写都行，她觉得不可能有问题。
星期日都已经坐到对面了，盛泽也没有理由拒绝，他垂眸无声地把纸笔推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白纸，星期日的表情正式起来，他握着笔抬眸看简明微，眼神是带着温度的专注。
“……简，可以开始吗？”
似乎想私藏简·明微和简明微的区别，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喊她明微，反而和监禁室的初次那样喊了简。
时光模糊的追忆感，简明微连忙收起发散的思维，她弯腰先告诉星期日那首诗的出处。
“《诗经·卫风·木瓜》，因为时间太早作者无法考究，但它的情感表现很明显。”
要说感谢的成语，简明微会想到“投桃报李”，若问表达感激的诗，这首经典也最快浮现。
“投我以木瓜……”
她贴近星期日温声念诗。
笔尖在纸张移动的声音沙沙，星期日依言记下简明微的话，只是……
可能怕他听不清，简明微单手撩起长发俯身轻言，就导致隐藏的耳羽难免因她那气音微颤。
“报之以琼琚……”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这次她从学妹变成同桌，阳光下悄悄躲着老师的私语。
“匪……”
简明微的声音突然停顿——她想起了这首诗不常用而常被忽略的后两句。
“……嗯？怎么了？”
星期日注意到她的出神，手中的笔跟着停顿。
灰蓝色的头发柔顺垂落，有两缕搭在肩前，手指无意碰到时痒而软，就像捂住他眼睛会从掌心扫过的浓密长睫一样。
在篡改经典的虚构史学家道路观望两秒，看着星期日的脸，简明微最终选择如实陈述来自家乡的诗句。
无法与他继续对视，她略显心虚地抚过耳边长发，紧接着垂眸小声说道——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书房的墨香和木质调交相辉映，洒下的阳光温暖慵懒，星期日在这金色中无措愣住。
简明微弯腰撩发站在左边，轻柔的声音飘过来，他一抬眸看见的就是她的右耳。
橘黄的海星活泼，莹白的珍珠坠饰氤氲日光，但这都不及那白皙耳垂上的一点微红。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辗转唇齿的诗文，热意也跟着传染，星期日提笔记下这句话，掩在发丝中的耳根红透。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心悸。
回忆那天简明微的话，盛泽思索后复述。
“接下来的两句应该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他很“体贴”地省略了后面的句子，但星期日很快根据整首诗的韵律格式猜到答案。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好好好，热意果然会传染，红色快要从耳畔转到脸上，星期日终于想起这首诗本是简明微念给谁的。
怪不得她说着说着突然移开视线呢，就像送别人的卡一样，那根本不是羞涩而是心虚！
似乎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简明微不敢想那是谁在咬牙切齿或手中快被攥断的笔，她连忙补救。
“还有最后一节，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你再重复一遍就结束了！”
……
再重复一遍，再重复一遍。
呵。
星期日冷脸在简明微耳边复述，“投我以木桃……”
“停停停，”简明微伸手制止他，“当初我就顺口一用，真没想起来它们后面那两句嘛。”
这都走出盛家老远了，怎么这人还抓着那点小事不放？ ！
顺口？
星期日拒绝接受她的说法，“那除了诗，卡是怎么回事？也顺手？”
怎么只对别人那么顺，对他就什么都没有？
嘶，送卡这事……简明微挠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星期日沉眸看着她，唇角突然勾出一抹笑，声音似咏似叹，圣歌般悠远。
“哦对，毕竟，匪报也，永以……”
“闭嘴闭嘴，”简明微伸手去掐他腰，恼羞成怒道，“别念了！”
星期日确实依言闭嘴了，然后他把目光扫过简明微掐自己的手，再回头淡淡地望向盛家。
——沉默但控诉。
罪证确凿的心虚感，简明微迅速收手扭头。
——这鸟不开心的样子真可怕，明明她都没怪他先前的突然闭眼了！
只是吧……问题怎么解决呢？
简明微弯腰看向跟在旁边的男孩，“里奥？你还好吗？”
这孩子从盛家出来后就变得沉默，她不确定他是遇见什么事，还是单纯装作没看见幼稚大人。
“啊？”
简明微的声音唤醒走神的男孩，他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加上一点惊惧疑惑——
里奥不清楚盛泱和他说的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带上那把刀”？
他能想起的刀只有父亲留下的那把，可是，盛泱为什么会提到它？
什么时候带刀？为什么带刀？里奥不知道。
“累了？”男孩的神色确实有点疲惫，简明微皱眉。
“那……你要先回去吗？反正盛澜答应帮我联系斯卡纳城主了，最近你就在小巷休息？”
“嗯好。”知道简明微的性格，里奥并未逞强。
只是……你先？
他疑惑，“你和周天哥哥不一起回去吗？”
“嗯，”简明微摸摸他的头，“我和你哥哥还有点事，应该要晚点。”
“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沉重思虑压在心头，里奥朝两人摆手道别。
两人目送男孩的身影逐渐走远，等到彻底不见人，星期日才垂眸开口。
“我和你还有什么事情？”
她的事情能和他有关系？
“哦，我有个东西到了，从匹诺康尼寄过来的，你跟我去拿？”
简明微试探性地歪头问他。
她在等，如果星期日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答案，她就把寄来的东西砸碎在他怀里！
“行，那走吧。”星期日轻轻点头答应简明微。
日常的小事而已，算了，她能邀请他参与行动已经算进步了。
一路无话的同行，两人谁也没靠近谁。
只是，在距离不小心拉开的时候，一人会放慢脚步等待，另一人则加快步伐追上去。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简明微扬起笑容签收快递。
很严实的包装，不算小的体积，像礼盒的规模，星期日主动伸手接过东西。
“嗯，给你，可记得拿好了。”
简明微笑得轻松，连蓝眸都泛起亮晶晶的水波，转身就当甩手掌柜先走了。
“嗯……买的什么？”
从未见她因某件物品如此开心的模样，星期日实在好奇。
可这东西是经过二次包装寄来的，根本猜不出里面是什么，连偷师研究喜好都做不到。
“奥帝购物中心的香水。”
简明微弯眸看向星期日。
“最新的限定版，VIC客户专享，虽然不是【永夜狂欢】那一款，但应该也还行？”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星期日愣在原地。
“咦？”简明微疑惑。
“不喜欢吗？我记得你给Jerry那条朋友圈点赞了呀？”
专属编号限量发售，不过上次的香水被砂金一句“全要”买完了来着。
“给……我的？”声音莫名变得晦涩，星期日艰难开口。
“是呀，给你的礼物。”他的表情引人抚摸，简明微没忍住伸手。
“互换归互换，你当然也值得专门的礼物，只是我不太会挑东西，就勉强猜着买的香水。”
——她总在深海的旋涡后面放着蜜糖。
“……喜欢。”可是星期日闭起眼睛，他向她低头任由那抚摸的进行。
不再是海里聊以慰藉的白沫，罐中的糖果被倒出，它们在坩埚中咕噜噜冒泡，拉出细腻的糖丝。
他收拢手指攥紧了怀里的礼物。
——爱是永无止息，即使，即使耽溺，他甘之如饴。
第54章
星期日从前是个好学的学生, 现在也是个好老师。
就比如说，他翘掉的课，是会在事后找时间补上的。
看着于滚滚天塌了般的圆溜泪眼,简明微毫不留情地发出嘲笑。
“哈哈哈,这叫什么？放学别走接着游？”
深海的水波随她动作荡开,但经过这些天的训练，简明微已经能很好地适应并利用水流了。
一同学习的于滚滚进度尚且落后，激动时还得控制动作不能过大, 不然就容易身体失衡翻肚皮。
所以，对于星期日给他开的小灶补课,小斯卡纳能理解接受,甚至，他很感激的这位老师的负责和严格。
但是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本来同期练习的姐姐遥遥领先就算了,这会儿她还甩着红发笑说下课先拜拜了……
白金的圆眼睛泪光隐闪,偏偏又没有理由控诉，于滚滚只能委屈抱住星期日的腿压抑抽噎。
“没, 没事老师, 我还能游……就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如同一条可爱的小鱼围在身边，包子脸因为强忍泪水憋得皱起来，星期日没忍住把人拎到身前。
被触碰的腿痒是一方面原因，同时他也有其他事情需要确认。
伸手细致地检查过于滚滚的四肢，星期日不禁蹙眉。
“没有骨骼什么的发育问题，那为什么……”
为什么在游泳时总会缺那最后一点呢？
不是体力不是技巧更不是勤奋, 于滚滚的游泳不好很难形容, 就像……
“就像90的抽卡保底，你地图任务全清, 但卡在82抽还没出金的无能为力和焦急。”
简明微游过来捏小朋友的包子脸，然后残忍地补充后半截话。
“既要再想办法压榨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资源，又要等待和担心下一抽的毫无动静。”
……这比喻。
从迷茫到反应过来的无助，眼见于滚滚真要哭了，星期日无奈扶额劝诫简明微。
“别逗人家了。”在补课的小朋友面前提游戏，这不是扎心吗？
“好吧，”简明微耸肩，“那我换个说法——”
“就像星穹列车即将跃迁却发现缺了点燃料，滚滚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整个游泳过程。”
奇怪但形象的比喻，星期日半环着似浮似漂的小朋友疑惑开口。
“关键就在这里，以目前观察来看，滚滚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师，我……我有话说。”于滚滚从星期日的衣袖下钻出举手。
“嗯？怎么了？”
“就是，身体这事吧，我家里曾经专门给我检查过，但……”
说到后面，难为情一般，他低头嗫嚅道：“但检查结果说是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
简明微目光质疑地扫过他圆滚滚的白嫩小脸和手臂。
这哪里不足了？怎么看都是富养的小朋友啊？
于滚滚垂头丧气，“我也不信啊！”
小斯卡纳甚至怀疑那是医士骗他父母的说法，毕竟先天不足没法证明，又只能慢养……
照这种情况，他都害怕自己老了被卖保健品的盯上好* 吧！
简明微没从于滚滚身上观察出什么情报，只能摇头，“不懂，不过多运动应该能强身健体？”
她开始悄悄后退，“那你们就训练着？我先走……”
“走什么走？”星期日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简明微，“不是说一起回去？”
简明微无辜加震惊地睁大眼睛，“来之前你也没告诉我补课这事呀？”
说不出双方谁更占理，星期日抿了抿唇手却没放开，只是一双金瞳定定盯着她。
于滚滚也被这氛围莫名感染，扒着星期日的胳膊一脸渴盼地看着简明微。
——有课同享，朋友别走！
“行行行。”简明微妥协但退远。
“先说好，我留下来，只是这课嘛，旁观可以，练习就别带我了。”
“嗯，”星期日点头，“去休息吧，不过别离开太远。”
“放心，”简明微拿起手机，“我就接个电话。”
在海底接……电话？星期日一愣。
简明微也很无奈，“舒翁打来的，第三个了。”
经历上次的事情，现在她不敢让自己手机离身，专门找防水袋把它装好带下来的。
至于舒翁的电话……
据说情况复杂文字不好表达，从深海游上去又需要时间，不如直接在这里接了。
但这通话内容吧……
简明微再次确认，“你说什么？匹诺康尼来了个和加拉赫很像的人？”
“对呀，人家叫芮克，还是个大导演呢。”
舒翁的声音带笑，“所以加拉赫要罢工。”
“不是，”简明微难以理解，“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治安官兼调酒师吧？”
这几种职业有冲突吗？谁又没抢谁饭碗，加拉赫罢哪门子工？
“罢我见不得人的工。”另一道略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忘记我是虚构史学家了？我怕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误会。”
“我不信，”简明微摇头，“你可是我们星球最厉害的裁缝。”
缝合了整整52个人啊，她都想象不出星期日当初怎么查出来的，翻遍家族名单也得记住细节特征呀！
“再说你又不是不会演，从匹诺康尼唯一普村到流梦礁的隐藏boss ，你得释放自己的力量和凶狠气势。”
简明微给加拉赫支招，“实在有人质疑，你就拿出猎犬家系的家徽，最多再搭配一句话，我准保你没事。”
“什么话？”舒翁好奇。
简明微模仿传达，“再见，作为有编制的治安官，与工作无关的问题我有权拒绝回答。”
加拉赫：……这人怕不是考公考疯了。
“哈哈，简，治安官的工作本就没问题，其实他的罢工另有原因。”
笑声压低更显磁性，舒翁开始揭加拉赫的短。
“有部分来酒吧的客人把他当芮克先生的替身了。”
简明微点头，“哦，替身啊，加拉赫你找到新兼职啦？”
加拉赫：……这人怕不是想钱想疯了。
手机那边传来调饮的冰块摇晃声，舒翁放下酒杯调侃，“你别说，还真有人点他。”
从点酒到点人，一杯杯喝醉后发出感慨——
真的很像啊，仿佛芮克先生从银幕来到眼前，身材，哦不，调饮的技术也很好，让人不争气的眼泪流到嘴边。
加拉赫：……八卦传话的惊梦剧团也该管管了。
啧，听完描述的简明微深思，这事吧……
简明微痛心疾首，“匹诺康尼的名号是什么？盛会之星。加拉赫你得抓住机会给顾客提供优质服务啊。
“比如客人喝醉的时候，你不能照顾点吗？主动提供解酒汤或者休息场所什么的，咱这可是豪华大酒店。
“还有，替身就替身，你把它当cos委托不行吗？情绪价值给到位，营业额和好评率是不是都上去了？！”
海压和浮力扰人，简明微索性靠着礁岩打电话，她实在恨铁不成钢。
罢什么工，一举多得的好机会啊，把人放出去能赚好多苜蓿币和信用点呢！
加拉赫：……
这是资本主义圣体啊，怪不得炸了财富学院还能躺在杰出校友的荣誉榜上呢。
好好好，这么会工作，那……
“那你在哪儿呢？出去一趟不打算回来了？”身兼数职的加拉赫不平衡质问。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简明微换另了一边拿手机，“这会儿我在海底呢。”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匹诺康尼。
加拉赫看向舒翁，“我是虚构史学家不是预言家吧？说句资本主义她就被人沉海了？”
舒翁摇头，“可能是比喻的说法，就像有人喜欢说自己是山里灵活的猴一样。”
加拉赫：……
“不是，我真在海里，”简明微试图辩解，“不信我拍照给你们看。”
为避免前置摄像被说网图，她严谨地举起手机准备拍自己和海水的合照。
镜头由远拉近，先是蔚蓝深邃的海洋、随波逐流的海藻，然后出现礁岩上的海星和……
等等，那几个黑影是什么？
熟悉的宽大灰袍，背后隆起的翅膀轮廓，带着血腥气息的眼神……
眼神！
他们看过来了！
视线在屏幕中对上，造翼者几个字跃入脑海。
简明微来不及思考他们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海底，因为察觉异样的佣兵们已经放弃潜伏，直接拔刀快速冲了过来！
*
时间应该倒回几分钟前。
“大哥，我们那些兄弟……”
深海的波浪荡开，身负双翼的佣兵低声询问。
“他们被关在盛家，你的意思是让其他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劫狱？”
身材高大的领队者头也不回，“不要忘记我们来露莎卡的目的。”
目的……
得到斯卡纳城的承诺，或者抓捕通缉令的悬赏目标。
“『穹桑』残余的『枝梢』有限，”队尾的造翼者阴冷道，“这次跃迁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眼见营救计划无人响应，一开始发话的佣兵只能咬牙跟上队伍。
“可是，他们最后还在竭力给我们发消息……”
有关盛家的预知能力，还有那光塔和明珠，以及……
“等等，”他碰了碰同伴的手臂，“那几个人，是不是前几天出现在盛家的共犯？”
根据短信所说，红发女子，还有一个男人和小孩……
“不一定，”被碰的同伴摇头，“露莎卡别的没什么，就人和水最多，巧合也有可能。”
“不过……”他话音一转，眼神逐渐染上肆虐之意。
“压抑这么久，这里又是与世隔绝的深海，放松一下也没什么。”
……谁让这几人运气略差呢，还有巧合的发色和人数，权当为兄弟复仇了。
锁定猎物的潜行，水波被悄无声息地拨开，而对面的红发女子注意力还集中于自己手机。
绝对的好机会，一点点靠近，然而……
从通话到拍照，手机突然被举起，几人的视线在屏幕里对上。
一瞬沉默后的爆发，造翼者果断拔刀冲了过去。
“等等等等！”
简明微急忙侧身躲过刺向自己的利刃，寒锋撞碎礁岩，在迸溅的泥沙浪沫中她惊慌开口。
“不是，先让我把手机收起来啊！”
都从岸上带到海里了，她的知更鸟粉丝后援会账号和照片还保不住吗？ ！
灰袍的造翼者显然没空跟简明微废话，手起刀落又是一道凌厉攻击袭来。
简明微：……恨死这群不会好好说话的人了。
深吸一口气，她借下腰躲避的机会拔出绑在腿上的——手枪！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砰。”沉闷的响声贯耳，经星期日提醒后定制的特殊箭形弹威力十足。
子弹在高速旋转中穿透皮肤，之后四周的小钩反向扎进血肉，简明微左手持枪、右手抓紧手机。
“滚开！”
意想不到的战斗展开，还在用冷兵器肉搏的造翼者瞳孔紧缩。
——高造价的武器令他们十分眼红，精准的射击更令他们无比肉痛。
“抓她的姘头和孩子！”
此间受挫的佣兵毫不犹豫地持刀转身，暴戾扑向正朝这边靠近的星期日和于滚滚。
可能为了气势和提醒同伴，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手机那边的舒翁和加拉赫都能听见。
十三岁零不到两个月的猎犬震惊：“不是吧，你出去度假找个男人可以理解，怎么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简明微：……这一刻占有欲爆发到极致，感觉那群造翼者的命都是她的！
抬手把枪抛给星期日，她迅速潜泳靠近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佣兵，手臂绞杀般攀上脖颈，紧接着用力合拢。
“砰！”头与头的对撞和不远处的枪声同时响起，简明微松臂放开身体瘫软的猎物。
然后是下一个，她从腿侧又摸了把匕首出来，自背后幽灵般的靠近缚锁。
身材高大的领队比刚才的造翼者难对付得多，海流汹涌沸腾，两人扭打翻滚着激烈搏斗。
“咳咳——”后背撞上礁岩的剧痛，简明微仰头挣扎着咳嗽。
被强而有力的手臂掐住脖颈，她的行动受限，男女力量的差距在此刻的影响几乎致命。
“明微！”带着颤音的呼唤携着子弹飞速袭来，红色血线在海水中逸散。
两人距离太近，星期日只敢朝那名造翼者的肩背射击。
旁边两名同样矫健的佣兵正对他和于滚滚虎视眈眈，星期日想过去帮忙却脱不开身。
“没事……”简明微勉强开口安慰他。
趁着领队躲避连续子弹的间隙用余光观察方位，简明微抓准时机猛地朝上提膝重击。
最脆弱的地方遭难，从身体到灵魂的剧痛，不受控制弓腰弯成虾米的造翼者甚至看见了眼前白光。
脖颈受扼的力度松弛，简明微毫不客气地翻身把他撞向礁岩，按住翅膀瞄准位置，膝盖再次狠厉撞上去。
似乎有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感同身受的痛楚，战斗中的几人不自觉浑身一颤。
眼见手中按着的造翼者翻着白眼晕过去，简明微并未放松警惕，手机和匕首互换，她用刀柄往他太阳穴又重击补了一下。
……还有两个！
窒息带来的充血让她有点头昏脑涨，简明微晃了下头准备转身。
但有人比她更先行动——
最初被撞击昏迷的一名造翼者不知何时缓了过来，礁岩遮掩的完美潜伏，他在简明微头晕转身的一瞬间跃出。
海藻般的红发在海里飘荡，美丽却也挡住视线，简明微只能看见一道寒光眨眼间接近自己眉心。
“不许碰我姐姐！”愤怒的童音大喊。
比海水折射的光传递更快，白金色的小炮弹撞过来，前所未有的游动速度，鱼尾翻起拍飞鸟人。
因过快撞击的鳞片翻起，于滚滚胸腔起伏着忍痛呼吸，他攥着拳头抬头，耳侧有浪花般的尖鳍探出。
分不清是人类儿童的尖锐细音亦或海兽的声纳传递，一圈圈的波纹自小人鱼的身边向外扩散。
“卑劣的雇佣兵，斯卡纳城不欢迎你们，海洋也不欢迎你们，你们还是带着自己贪婪的欲望打道……”
“小屁孩话真多！”
没等于滚滚把话说完，发现那声波并没有实质攻击的造翼者迅速卷土重来，手起刀落地朝那白金色的鱼尾切去。
他改变主意了，作为造翼者中最耐揍和擅长隐匿逃跑的人，他决定切了这鱼尾就跑。
“哟，你他宝贝的当我不存在呀！”
从相处几天的小朋友由人变鱼的震惊中缓过神，简明微立刻锁定目标冲了过去。
抱起于滚滚的同时一脚踢出，她直接蹬着那佣兵的胸膛借力后退。
旁边是星期日的压枪护航，简明微和于滚滚一起游向他会合。
“轰——”
靠近时的剧烈震颤，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三人身体不稳地飘荡分开，即将抓住的指尖擦着手掌滑过。
“姐姐。”从身下传来的推力，白金色的鱼尾摆动托了她一把。
然后是失力的坠落，简明微回头睁大眼睛。
“别担心。”星期日把她拉住拽到海流较稳的这一层。
是另一道蓝白色的身影，他紧随其后地下潜追了上去。
从被拥抱到拥抱，不会飞翔的鸟护住不会游泳的鱼。
“混蛋。”金焰从蓝眸中腾起，简明微举起星期日刚塞回来的枪准备连瞄扫射。
“不不不，不是我们……”还算身体完整的两名造翼者连连摇头否认。
血液一丝丝从子弹噬咬的缝隙流出，他们不敢碰也不敢拔，更别提搞出这种动静了。
“呵，那是我把你们绑架过来的？”
简明微冷笑一声，新型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
“但别担心，造翼者，我会亲自为你们扣响报丧的祝音——”
“轰——”
又一道剧烈的震颤，这次更加明显，整个海洋都抖动起来。
不仅带着于滚滚向上游的星期日受到影响，连简明微这一层也波涛翻滚。
混乱的潜流袭来，星期日险险将于滚滚捞进怀里，因为要躲避海涌，他附在耳坠上用来隐藏身份的奇物被冲散。
从洁白到浅灰的渐变，造型优美羽尖轻盈，一对耳羽猝不及防地露出。
被抱的于滚滚呆呆地看着这耳后像翅膀的东西，愣怔道：“哥哥……你是天使吗？”
此时简明微也赶了过来，她忙帮星期日把风衣的兜帽带上，然后接过小人鱼笑眯眯地解释。
“当然不是呀，天使在天上传教呢，哥哥是人间的行者。”
快速找回散失的奇物装好，星期日半环住两人垂眸蹙眉。
“刚才……什么情况？”
“不知道。”简明微摇头。
她本以为是那两个造翼者搞的鬼，结果在第二波震动时就发现不对劲了。
“更像……海洋本身的动静。”她犹豫说出自己的感受。
星期日抬头看了眼这里到海面的距离，“不管什么情况，我们先回到陆地吧。”
身体被海水包裹却又空无一物支撑的体验实在不好，简明微依言点头，“好……”
——但有人挡住了三人的上浮路径。
“你你你……”一名造翼者手指颤抖，“通缉犯……”
虽然被海水挡住惊鸿一瞥看不清，但那耳后出现的东西……
是翅膀状的耳羽吧？ ！
“卑劣的雇佣兵，怎么说话呢？”于滚滚鼓起脸蛋。
“耳羽……那明明就是匹诺康尼的叛逃者。”另一名造翼者眼里流露出阴绿的狠光。
巨大的利益战胜恐惧，再加上现在海流不稳，对一女人一小孩还用枪的对面影响肯定更大。
“先抓住他们再说！”
“抓住谁？！”
修长有力的金色鱼尾拍过来，直接把两名造翼者甩得倒退几米。
“爸爸！”于滚滚惊喜抬头。
——他用声波摇的人终于赶到了！
斯卡纳城主？简明微抓着星期日的手臂，和他对视一眼。
——那，他这几天的学生，是小斯卡纳？
金尾的人鱼长身玉立，即使不动也优雅威严至极，小斯卡纳趴在父亲怀里告状。
“他，他，还有那几个晕过去的鸟人，他们不仅欺负我，还欺负我老师和姐姐！”
“还请城主明鉴。”被指控的造翼者咳了两口血辩解。
“是我们路过时发现那个通缉犯欺瞒拐骗贵城少主，因此才想出手救人。”
这颠倒黑白的功力令于滚滚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不过……
“你凭什么说我老师是通缉犯，凭什么认为我遭受了蒙骗？”
白金的瞳孔眯起，包子般的小脸竟露出几分肖似城主的严肃来。
“之前就见过你们，当时你们想用那些坑蒙拐骗的手段接触我母亲……
“现在又来鬼话连篇地糊弄我父亲？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说的通缉犯是谁！
“长着翅膀的天环族，你连证据都没有就来构陷我老师……难道说，你觉得，本少主的游泳技术还比不过一只鸟？”
一连串的质问，孩子的眼神凝重认真，本就不确信的造翼者突然怀疑起自己来。
难道……他真的看错了？
毕竟离那么远，又有海里的光影折射，连近在咫尺的城主之子都这么说……
来自另一颗星球的高昂赏金，会有人能够拒绝吗？
雇佣兵不相信。
“我……”
“轰——”
他的话被第三波海水震颤打断，这次比前两波加起来都要汹涌。
小斯卡纳紧紧抓住岿然不动的父亲，星期日揽住简明微的腰把她拖进怀里。
“这是……”
翻腾的蓝色和白沫，仿佛海与天的界限被打破，明镜碎裂迸散。
金尾的人鱼侧耳倾听深海的声音，长发随水波无序飘荡。
半晌后的平静，斯卡纳城主抬头看向海里的天。
“海平面真正上涨的前兆……露莎卡的明珠和光塔，应该已经亮起来了。”
第55章
光塔亮了？
要是在游戏里, 简明微肯定第一时间去看个热闹。
但现在……
方才海洋震颤的凶险萦绕心间，她有些焦急地询问斯卡纳城主。
“大概，海平面大概多久会涨起来？”
“不清楚。”金尾的人鱼解释。
“就像海水漫涌的速度一样, 没有规律, 可能是几天后, 也可能发生在下一秒。”
完全无法心安，简明微抬眸与星期日对视，“我们得赶快回去。”
知更鸟、里奥和那些孩子……他们还在岸上。
“嗯。”星期日揽着她朝斯卡纳城主颔首致意, “感谢相助，不过我们……”
“等等, ”眼见两人要离开, 于滚滚急切地探头。
“老师，姐姐, 我……”
他抱住自己缺鳞少片的鱼尾, 白金色的圆眼睛水汽弥漫。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
他只是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条不会游泳的鱼。
“不用叫我老师了。”星期日摇头轻声拒绝这个称呼。
……嗯？
眼里有亮晶晶的泪泡滚动,小斯卡纳慌忙伸手盖住自己尾巴，他在心里不停默念着快变回去。
但是没用, 往常的人腿无论如何也无法出现, 又因先前的撞击失了些鳞片，本就偏淡的鱼尾更不漂亮。
“我……”小朋友手背抹着眼泪哽咽。
“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简明微弯腰戳了戳那白嫩的包子脸。
“嗯，没有怪你，我本想说——”
星期日试图补救，只是因为语言习惯，他下意识把重点放到后面而已。
“和人的四肢不同,我还不知道怎么教一条鱼游泳,应该不能继续胜任老师这一职位了。”
“而且……”星期日朝于滚滚露出一个微笑。
“刚才你变成人鱼时，游动的速度和力量都很优秀, 我想，你离真正的深海并不远了。”
“确实，”简明微弯眸不吝赞扬，“非常感谢滚滚，特别棒和及时的搭救。”
水波飘荡似糖浆，由悲转喜的于滚滚快被甜言蜜语迷晕了。
激动中的豪情，他扬声郑重宣示。
“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父……”
“啪”的打屁股声传来，小朋友的话疼着转了个弯儿。
“哥，哥哥，”于滚滚扒拉着父亲的手臂看星期日，“你就是我哥哥！”
星期日：……怎么，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算了不管了，反正和简明微的姐姐对上了。
准备正式道别离开，他环视不远处明显被定住还在瑟瑟发抖的造翼者。
“他们……”
“不用担心，交给斯卡纳城处理就行。”
揍完逆子的人鱼瞬间恢复风度翩翩，优雅地向简明微和星期日道谢。
“感谢你们最近对滚滚的照顾，这位……”说到称呼时的停顿。
“简，叫我简就行。”
简明微和他握手，眸光闪烁道，“不出意外我们还要见一面，不如下次再聊？”
聪明人的心知肚明，斯卡纳城主抱着儿子点头，“没问题。”
他抬臂招手，周围造翼者被海水牵动撞成一团，与此同时一枚金色小巧的贝壳凝聚出现。
“需要时带它来海里就行，会有人前来接应。”
“好。”两边都不算清闲，达成一致后便各自散开。
一边游向海面的天，一边潜入更深的海，蔚蓝中白色浪沫翻涌，描绘出露莎卡的双生航线。
“等等，等等……”终于得到说话机会的于滚滚伸脖子。
但父亲的臂弯有力，偷溜出来心虚的小人鱼被困得动弹不得。
眼见离两人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什么时候，他忙扯着嗓子大喊。
“哥哥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长成露莎卡最强大的鱼，到时候带你和姐姐纵横海洋啊！”
*
见到斯卡纳城主比预想的计划更前一点，当然，露莎卡的海水上涨也发生得更快。
海里的感知更明显，返回岸边的一路上能看见不少船只急促鸣笛归港。
暮色四合中渔鸟惊飞，沙滩的商贩匆忙收拾着东西，方便携带的东西大包一卷背到肩上，偏大的物件直接舍弃。
不少外地游客还在发蒙，一边被身边路过的本地人抓着往城里赶，一边连连疑惑询问发生了什么。
简明微和星期日上岸的位置看不清光塔具体模样，只能遥远瞥见塔尖凝聚的一个闪烁白点。
“明珠……”
简明微有些头晕目眩，那白点似乎变成眼泪晕染高塔，又像即将燃尽的蜡炬流淌坍塌。
“明微……”
星期日托着她的胳膊扶稳她。
“别那么担心，类似事情不止发生一次，这里已经有熟练高效的应对措施了，而且海水涨起来也需要时间。”
他的话很有道理，但简明微总有点心慌，似乎有什么事情已在暗中接近发生。
“还有，你手机亮了。”星期日提醒她。
“哦，”简明微低头查看，“是舒翁打来的，估计担心刚才的事情。”
两人赶着回去，有星期日牵扶引路，她索性在快步疾走中接通视频。
“简，怎么样，你……”
舒翁本想问简明微什么情况，但在看见她颈间淤青的瞬间息了声。
“那伙人倒是解决了。”
这边取景框中的场景在不断倒退变化，简明微换个更稳的角度拿手机。
“不过吧……”
“遇到了新的麻烦？”加拉赫了然补充。
“确实，”简明微耸肩，“所以我暂时回不去，匹诺康尼还得拜托你们照看一阵。”
“没问题，”舒翁点头，“交给我们吧。”
不过……
“你身边这人是？”
镜头里只露出半只手，但从修长的指节来看，应该是个男人？ ！
“嗯？”简明微顺着两人提示偏头，正好撞上星期日垂眸的目光。
小心又无声的试探，他睫毛轻颤，似在询问自己是否需要避开。
简明微：……
她眼神平淡地自上而下扫到他的手臂，像在质疑你收手了吗？
沉默的交锋，心怀妄念者最先认输。
和平日只有两人的相处不同，星期日猜不出她此刻的态度，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过分想法。
抿唇移开手指，他有些狼狈地扭头，灰蓝的发丝仿佛被淋湿。
“这副表情是做什么？”简明微拍拍星期日的衣袖。
“你不介意的话，那就隔空见一面？”她记得他和加拉赫关系不怎么好来着。
“……嗯？”茫然的金瞳眨动，星期日就这么被拉到了镜头前。
相似但更显年轻的容貌，有点像记忆里某位偏执家主的明朗版，还没受过社会摧残的干净模样。
联系前因后果的加拉赫震惊，“怪不得你让我扮演芮克，原来你也找替身？！”
前未婚夫的城府深、不好控制、还叛逃怎么办？
直接挑个长得像但纯真的新人放身边啊！
加拉赫沉思，“看来你真吸取教训了，这样一来，还能亲自把人培养成最喜欢的模样……”
旁观猜到真相的舒翁：……
哦对，忘记加拉赫后来才复活，他不知道【晖长石号】的真相了。
简明微获得启发，“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不如在替身服务中加一项性格选择，让顾客按喜好养成定制？”
旁听一切的星期日：……
【神秘】的爪牙，可恶的虚构史学家，出馊主意把人带坏的混账，这么久不见还是那副欠揍模样。
“幽默的丧……”深吸一口气，小鸟蓄势输出。
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简明微眉梢一跳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小声提醒。
“加拉赫现在是我猎犬家系的人，眠眠也是。”丧家犬就算了吧，这形容不合适。
“幽默的猎犬兼治安官兼调酒师先生，”星期日的话转了个弯。
“希望这份幽默感能让你在自己新的替身工作中适应良好，为客人们带去足够的笑容。”
“你……那个带光环的？！”
很快从看走眼的失误中脱身，加拉赫开始反击，他散漫地耸肩轻笑。
“心思只敢藏在迷宫底下、说话要转十八个弯的掌控狂，怎么，脱离家主之位后学会用温柔伪装自己了？”
——你！
愤怒转瞬即逝，星期日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他从容地细致解释。
“人的性格自有多面，看来这一点，全身上下没一处属于自己的加拉赫先生还需时间参悟呢。”
“呵哈哈。”加拉赫咔嗒摆弄着打火机。
“那可不一定，就比如，即使全身上下都属于自己，某位先生也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好了好了。”眼见两人的回合制难以结束，简明微快速拦住这幼稚的插刀行为。
“我们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再聊啊，舒翁拜拜，加拉赫也替我转告眠眠一声，就说等等很想它。”
舒翁同样接过手机，“嗯好，家族这边我们帮你盯着，你在露莎卡有事情尽管放手去做。”
视频挂断后小巷也快到了，简明微疑惑地回头，她在看落后一步的星期日。
“你……”什么时候幼稚到和加拉赫斗嘴了，不像他的性格呀？
“没事，”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星期日低眸问她，“还紧张吗？”
——嗯？ ！
简明微震惊：这人刚才的“吵架”，不会是想缓解风雨欲来的气氛让她放松吧？
将她表情尽收眼底，星期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步朝熟悉的地方走去。
一、二……三。
果然，有只手搭过来牵住他的衣袖，简明微的声音和温度随之传来。
“来来来，换我给你领路，辛苦你了。”
“嗯，好。”
比加拉赫挑明的温柔伪装还要柔和，星期日睫毛轻颤地看着她的背影。
瞧瞧，投桃报李，多么善意的致命习惯。
有些东西那条猎狗还真没说错，隐藏在迷宫底的心思和掌控欲，连带着无法正大光明并肩的阴暗……
可是，既然对我好了，那就只对我好好不好，从今往后，永远一直。
第56章
“盛家那边怎么说？”
终于回到小巷,听完简明微和星期日的叙述，知更鸟首先想到疏散民众。
海水即将上涨，可几人来自异乡,这种公共安全措施只能依靠当地管理层。
“不清楚, 联系不上盛澜。”
简明微举着手机仰头皱眉,但眉头没锁两秒又轻“嘶”着求饶。
“另外，罗宾呀，就是什么,咱下手时能不能轻一点？”
“不能。”知更鸟正捏着棉签蘸药给简明微脖颈的勒痕做处理，闻言无情开口。
“轻了药物没效果, 按照哥哥那种涂药方式, 你这道淤青至少得再过两天才能消。”
“好吧。”她的话很有道理，简明微只能做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太奇怪了,盛澜怎么会不回消息,我得问问盛泽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下的失联实在异常, 简明微直接把海中所遇和询问担心一并发了过去。
盛泽的回复倒很快，接连三条消息弹出——
“海水？光塔亮了？时间不对, 不应该……”
“盛澜……她可能被盛家的长老们绊住了, 因为那群造翼者的事。”
“别担心，两边我都会去看看，具体的紧急避险方案还得根据实情确认。”
时间不对？这个词令简明微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她思考，盛泽的最后一句话发来——
“可以的话，你先回匹诺康尼吧，如果露莎卡能在这次危机中留存……”
他的头像暗下去, 和越来越灰沉的天色一样, 冷风拍在窗前萧瑟作响。
简明微把手机递给知更鸟看，“罗宾……”
“明微, ”知更鸟朝她耸肩笑，“关于离开这一点，你的选择应该和我一样吧。”
无需回答的回答，窗外传来略显喧闹的杂声，两人跟着推门来到院子里。
“这些，这些，还有旁边的这些都拿出来，只留那边几件。”
里奥指挥着身边的弟弟妹妹们把能用的所有物资分类，保质期长和重要的物品包裹好，轻便难存的东西取出。
“今晚加餐，”男孩不舍但微笑地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正好大家聚在一起。”
星期日在寻找计算这里的救生用具，看着院中仅有的一条破烂小皮艇，他不禁皱眉。
“不用担心，我们还有这些。”
一个小姑娘扯过他的衣袖笑着指了指角落，那里有三个孩子在撅屁股合力往外拖什么东西。
——那是用来充当游泳圈的老旧轮胎，中间铺着渔网以便放东西或让体力不支的幼童休息。
“一个轮胎可以* 趴四个人呢。”小姑娘竖起四根手指。
“而且，”另一个男孩欢快补充，“我还有这个！”
他推出一个大木盆，语气像是追念，“当年，我就是被放在这个木盆里漂流遇见里奥哥哥的。”
“嘁，”旁边的男孩朝他做鬼脸，“现在你长大了，根本坐不进去啦！”
“没事，它还可以放其他东西嘛，比如食物什么，总能派上用场的。”
男孩毫不在意地抬头，正好看见简明微和知更鸟从房间出来，立即挥手向两人打招呼。
“老师姐姐，快来看这边有没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一个女孩比他更快行动，她捧起一件橘色的救生衣送给知更鸟，“罗宾姐姐……”
略旧却依然宝贵的救生衣，知更鸟笑了下，按住女孩的手表示着温婉拒绝。
“谢谢你们，但我不能收……”
简明微则迈步走到了里奥面前，她沉默摊手朝他递出一个球状物体。
小巧剔透的水晶圆珠，滚动时泛起微波，里奥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把水灵的潜水珠买下来了？！”
那东西不是一名水灵一生只能产出一枚，因此只租不卖吗？
“哦，”简明微摸了摸鼻尖，“我加钱了。”
水灵又不止一代，加到一个无法被拒绝的数字，自然就有收获。
无法反驳的理由，里奥只能梗着脖子拒绝。
“给我这东西干嘛，我又不是不会游泳，难道你忘记我们第一，不，第二次见面……”
他还敢提这事，简明微一巴掌拍向男孩肩膀。
“谁说给你的，让你保管而已，谁需要谁用。”
海水涨起来当然最怕窒息，无论游不动还是浪急无法躲避，这么多孩子呢，灵珠给里奥肯定比留在她身边合适。
没错，简明微点头走向星期日，商品利用价值的最大化，简直完美。
“明微，”星期日低眸看她，“船邦那边已经在整合了，说会尽量接收一部分受难者上舰。”
海洋的震颤难以抵挡，平时捕鱼的私人船只多半被淹没打翻，只有大型的船邦有吨位勉力稳住。
但是……
露莎卡的人太多了，经此一役，不知又有多少人失去陆地和家园。
“还有时间……”还有可能存在的一点时间。
简明微把手伸向星期日蜷缩的手指，微凉的指环和皮质手套隔绝温度，她握住他的手。
“我们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
“嗯。”星期日同她并肩站立，两人隔着一群孩子与不远处的知更鸟对视。
“咕咕。”这段时间总跟着里奥的等等也盘旋落到简明微左肩。
“嘎——”另一道沙哑凄长的鸟啼声响起，暗色的羽毛在空中飘零打转儿。
三人循声抬头看天，只见一群飞鸟拍打翅膀划过惨白的太阳，由近到远再变成一行黑点。
“天要黑了……”夜晚才是真正的危险，今夜应当无人入眠。
“光塔那边不知什么样，露莎卡的海岸……”
海岸？ ！
简明微猛地抓起手机，“玛丽，玛丽还在那边！”
她独自居住在偏僻的地方，无论获取信息还是筹备物资都不一定方便。
“又一个联系不上的！”
通话无人接听响至挂断，简明微忍住急躁尝试给玛丽发消息。
“亚当斯在船邦值班。”星期日从另一边的确认同样无果。
“他刚去试了，也没得到回应。”
新消息的提示音在星期日手机不断响起，显然，脱不开身的亚当斯比两人更加焦急。
“告诉他等一下，我过去看看。”简明微准备出门。
“等等……”星期日抬手接过咕咕歪头的小谐乐鸽递给知更鸟。
“我和你一起去。”
*
熟悉的路线不同的风景。
从两人的打闹散步到一群人的探望，再到不久前三人的夜袭和逃亡，奔跑中掠过耳畔的风显得格外凉。
“光塔……真的亮了。”
像骨碌碌滚到黑色幕布上的鱼目，冷白的光晕从塔顶的明珠扩散，广阔的海面因此更显幽深，骇浪惊澜拍打礁岩的声音震耳。
“再快点。”
急促的脚步最终在门扉紧闭的小屋前停下，简明微的手指摸过昏暗的窗户。
“……没人？”
星期日看向门前悬挂的青色提灯，“应该没离开太远，我们去附近看看？”
“好。”简明微收回依旧没得到回应的手机。
应该朝往僻静处的寻找，两人循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尝试碰运气。
躁动的海洋如同张着巨口咆哮的凶兽，不知何时会跃起吞人，天地低垂几乎连接。
“……那是？”远处礁岩上的一点绿光。
俯身拨水的姿势，麻花辫散开，亚麻色的长发温柔披了一身，伸出的指尖与海里的不知什么生物相碰。
幽蓝色的翼膜在水中闪过，岸上碧色的鱼尾蜿蜒探入海洋。
“玛丽！”
比起星期日的惊异怀疑，已有心理准备的简明微直接扬声喊她。
“明微？”
海中的水灵受到惊扰瞬间摆尾消失，玛丽不可思议地回首看向简明微。
月光洒落将她的表情照得清晰，左眼尾的三片浅碧鳞片亮如泪光，动听的声音带着吸引万物靠近的魔力。
“小心。”
完全没想到的变化，星期日下意识拉住简明微的胳膊怕她冲动。
海水波动的颤抖，玛丽慌乱地扭头，长发挡住脸的同时急急转身似要跃向海里。
“玛丽！”
简明微奔跑着靠近她，“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一旦入海再难寻找，简明微下意识加快速度，但海滩砾石遍布，急促狂奔便导致脚腕被扭和摔倒。
“嘶——”手掌擦过沙地，细密的血痕蔓延，接着身体被两道力量搀扶拉起。
不算意外的结果，简明微连忙抬起胳膊环住玛丽轻声呼唤。
“我知道的，没什么，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站起的动作利索，显然扭脚是假的，但……
星期日皱眉帮简明微清理掌心的沙砾和血迹，“手不疼？”
“疼疼疼，”简明微哭丧着脸，“我错了。”
错了但还敢，苦肉计关键时刻就是好用。
玛丽抬眸看她，“明微……”
简明微想起正事，“那个，海水……”
“海水要涨起来了，”玛丽轻轻阖眼，“我知道。”
“但时间不对，深海那边怕是出事了，所以我得回去。”
又是这句话，简明微愣住，“时间，怎么了？”
“明微，”玛丽推开她的肩膀，“你知道露莎卡的海水为什么会上涨吗？”
直白突兀的问题，简明微犹豫说出已知的推测，“是……星核？”
“不完全对，”玛丽看向海洋，“准备来说，它是一场诅咒，来自一位失乡的水灵。”
从近海养殖、到旅游建设、再到资源开发，曾经的合作变成无止境的索取，契约被炮火撕毁，深海沉眠着那位做出错误决定的水灵。
“只可惜，没有达到最初那些陆生种想要的期许——”
“遭遇镇压，但她并未消亡，万界之癌向她许诺了露莎卡的未来，她向梦魇中的罪魁祸首咒下无言之啸。”
这是从来没有记载、应该不为人知的事情，简明微颤抖着疑问：“那，玛丽，你……”
青眸中紫罗兰色盛开，玛丽重新走近海边，双腿在跃入的刹那变成修长的碧色鱼尾，她在水里展开双臂。
“我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或者说，她的一部分灵魂……”
“最开始是深海中的无意识飘荡，再是近海不知岁月的学习模仿，最后是尝试融入的上岸……”
玛丽朝简明微露出笑容，“明微，我本为复仇而来。”
“本为？”星期日敏锐留意到她的用词。
如果在童话里，他勉强能抱着船队朋友的身份期望下爱与救赎，但现实中玛丽可是能和简明微玩到一起的朋友……
“对，本为。”
碧色的鱼尾在海面轻拍，溅起的浪花在玛丽指尖化作各种船只和水灵的模样。
“契约撕碎后的战争，为利益为家乡，持久激烈的对抗，炮火带着双方的鲜血染红海域，汽笛如同丧钟长鸣……”
“血肉与科技的对峙实在惨烈，所以部分水灵离开海洋尝试混进人群，从蹩脚的装扮到融入其中，这是针对性的报复。”
“可是……”简明微有些地方不理解，她回忆读过的露莎卡编年史。
被隐去的契约、被略写的战事她能猜到动机，可是露唯尔人和伊沓人的友好已经持续数百年了啊！
“因为海水。”玛丽轻言。
星核的力量如同癌细胞侵染，最初上涨的海平面确实逼退了陆生种的扩张，失乡的痛苦回馈到凶手身上。
但他们的泪水和忏悔太迟，整颗星球的灾难已经发生，甚至，随着海水的无节制漫涌，水灵们获得的家乡也再次失去。
一旦释放就无法收回，星核平等地毁灭所有东西，时间和死亡也会磨灭对抗。
酿成悲剧的前人消逝于历史，双方的后代和子民皆为受害者，不知谁敢、谁促成的计划，又一场合作开始。
——就像巡猎的因果律和命运早已定下的注脚，露莎卡的水灵和陆生种，本为双生。
“这样是没用的，”星期日残忍指出事实，“星核才是灾厄的源头。”
不解决万界之癌，一切努力和挣扎都是饮鸩止渴。
“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玛丽摇头，“我只在【母亲】的记忆中听过它的声音。”
“那……时间不对是什么意思？”
简明微皱眉，从盛泽到玛丽，今天她听见这句话两次了。
玛丽缓缓垂眸，左边眼尾的鳞片微闪，声音同样有些飘忽。
“随着这些年灾难蔓延，我能感受到【母亲】的挣扎，她在尝试控制，距离上次海平面上涨不久，不应该这么快再……”
仇恨的诅咒为真，水灵们的遭遇却绝非她所料所想，只是……
“【母亲】的身体早就只剩一副本能的躯壳，我怀疑深海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得回去看看。”
玛丽低头，她的表情被长发遮掩，看不出情绪。
——残忍的镇压，本能的躯壳，经年累月的磨损，她得回去看看，带着祭品回去。
无法拯救便是取代，她会继承【母亲】的命运，成为下一个被困锁海底的似死亡灵。
只愿以此……换取露莎卡的短暂未来，为所有真正无辜的人。
“明微。”玛丽在海里朝她招手。
“怎么了？”简明微快步走到海边，她俯身靠近玛丽。
波浪拍打溅起水花，星期日眉心跳着跟上去，荆棘暗中缠绕手腕，只待万一发生意外能把她及时拽回来。
潜入海里的忽现，玛丽摆尾来到岸边，她直起上身贴近简明微。
“我此行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可能回不来了，即使回来也会因为带走的“祭品”被追猎通缉。
“这次海水的上涨也难估测，如果遇见问题，你可以尝试去海城找个人……”
肩膀被她搂住，简明微惊讶试问。
“斯卡纳城主？”
“不，”玛丽摇头，“是他的夫人，帝芙娅。”
“她是海里真正的最强存在，作为姐姐，我为此感到骄傲和羞愧。”
“……姐姐？”简明微愣怔重复。
“对，双生的另一种样子，我是【母亲】分裂出的、曾经向往人类世界的灵魂，而她继承了【母亲】的意志，成为力量极致的鲛人。”
玛丽露出微笑。
帝芙娅肩负起保护水灵的职责，而她像个胆小鬼躲进人群，所以这次应该由她回归深海。
只要献祭完成，一切都会解决的，子弹已经上膛进入命运的轮盘。
“所以，我该走了……”
搭在肩膀上的胳膊收紧，玛丽借力浮出海面，透澈的蓝眸倒映眼底。
微凉的柔软，犹如浪花眷恋海岸，一个吻轻轻落在额头。
“明微，你要注意安全。”
——期待能与你在梦里相见。
“等等……”
碧色鱼尾的水灵转身离开，简明微下意识伸手拉她。
海边探身的危险动作，星期日眉心两跳地释放荆棘及时把她拽回来。
“等等，玛丽——”
这个动作让简明微想起另一件事。
“还有一个人，亚当斯呢，他怎么办？”
熟悉的名字如雷惊海，玛丽顿住几秒。
几秒后的回眸，她朝简明微笑，眼角碧鳞一如初见，撒糖般的温甜。
“——别担心，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本就不该产生的好奇和体验，她早有心理准备和决定。
*
这是轮值互守的一夜。
“现在早上八点，就监测数据来看，没有太过异常的动静。”
“盛澜昨夜下令，已经让老幼病弱者往城内和高地迁移了，海里的巡航也在进行。”
知更鸟和简明微对视一眼，行走在街道上的步伐并未轻松起来。
“哥哥去船邦了，不知他有没有和亚当斯先生再联系，还有玛丽小姐……”
简明微摇头，“我也不清楚……等等，等等你怎么了？”
高高盘旋在两人头顶的谐乐鸽突然向下俯冲，咕咕的啼鸣声十分焦急。
它降落在简明微的左手，把小脑袋往她指尖蹭。
“嗯？”简明微摸了摸小鸟的绒密羽毛，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湿的。”她茫然地转头看向知更鸟。
几乎是同一瞬息的动作，两人猛地抬头，有冰冷的水意落到鼻尖，天空飘起如丝的细线。
“下雨了？！”
比恐惧涨起的海水来得更快，光线黯淡的太阳被乌云遮掩，先是透明的银针织雾，然后珍珠般的雨帘。
顷刻间的变化，忽然狂风大作，阴沉的天幕被拉开，大雨滂沱而下，地面转瞬被浸湿，它们肆虐起来。
“下雨了！”
哗啦啦的雨声里街道混乱起来，人群慌张地奔跑着躲避，喧闹的脚步呼喊中间杂着几道明显的哭泣。
“海洋那边怎么样？！”
脱掉外衣撑在头顶挡雨，简明微急促询问身边的知更鸟。
“海水也涨起来了……”
知更鸟喃喃递出攥紧的手机。
那上面代表水位的数字在飞速跳跃，读秒般从蓝跨过预警的黄线，并朝着危险的红色不断攀升。
“糟了。”简明微顿住回城内的脚步，她扭头惊慌看向知更鸟。
“因为昨晚光塔的明珠并未最亮，很多游客催促着港口开放离星航班，那现在……”
虽然露莎卡公告说【光塔一旦亮起海水随时可能上涨】，但总有人怀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避开。
既然他们想趁海平面涨起来之前逃离，那现在，无论是抗议还是等待，肯定有很多人在码头聚集。
知更鸟瞬间明白简明微的担忧，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紧。
“——海水翻涌加上突然下雨，那边一定乱起来了。”
天地的灾祸同时降临，她不敢想象港口具体什么情况，慌乱中的哭喊、拥挤和踩踏……
“事发紧急，盛澜肯定脱不开身赶往现场，但险情迫在眉睫……”
简明微握住知更鸟的手，“我们……”
“我们得过去看看。”知更鸟跟着简明微调转方向。
“至少混乱无序的时候，那里需要有个统一的声音指引。”
两人带着一鸟，等等用飞翔提示最佳路径，她们在攒动的人潮中向海逆行。
雨越下越大，简明微索性甩掉外衣奔跑，她拉着知更鸟直接朝客运码头赶。
“不，不行……”知更鸟胸膛起伏着急促呼吸。
“明微，你的速度比我快，接下来的路我也知道，你先去……”
“她说的不错，”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系统突然出现，“明微你还没借用角色呢。”
它开始查找相关技能，“饮月、驭空、飞霄、乱破……”
没时间责问和思考，简明微只向系统确认一件事。
“经过上次高塔升级，现在借用角色秘技时，能隐藏特效和跳跃了吗？”
分离并不影响默契，系统愣了一秒果断点头，“可以！”
“好。”简明微深吸一口气。
“把乱破的数据准备好，你记得留意观察，一定要在我当众说出什么之前把角色下了。”
她转头看向知更鸟，“等会儿见。”
“嗯，”知更鸟弯眸微笑，“我会尽快找到你。”
*
“到底什么时候开船？什么时候送我们离开！露莎卡是要强押外地游客吗？！”
“很抱歉，目前观测的海情不足以支持长时间航行，为安全考虑，请各位回到城中等待……”
“等等等等，你们只会说等？让我和那群平民混在一起等你们敷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耽误我你赔得起吗？”
富商模样男子的声音高昂，对面船邦成员的解释被完全压下去，很快有更多附和话语响起。
“什么观测海情，那高塔的光我和往年比过，根本没到最危急的时候，分明是借口！”
“就是就是，我看这天气好得很，凭什么不能航行……呸，谁唾沫溅我脸上了？！”
激愤输出的男子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一张张茫然的脸。
“行，都不承认是吧，反正附近就这些人，别让我逮……”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更多的雨丝飘下来，透明的雨帘将天地连成一片。
“下雨了！”
抬头的震撼，仿佛天空破洞，无尽的雨水倾泄而下，很快淋湿了整片大地。
“快，快回候船大厅！”
不知哪名游客的高喊唤醒众人，纷杂的推攘发生在码头各个角落，大家蜂拥赶往有遮挡的候船大厅。
“等等，大家有序排队，不要推挤——”
雨点在脸上激起水花，巴伦扯着嗓子提醒，却得不到丝毫效果。
“这样很危险，各位请注意身边的老人小孩——呃！”
差点被拥挤的人群肘击，巴伦扭头感谢及时拽衣领把他捞出来的星期日。
“谢谢你，周天兄弟。”
“没事，记得小心。”
星期日松手放开巴伦，看着面前如潮的人群，他的眉头更紧。
躲雨的慌张尚且如此，那要是传出海水上涨的消息……
放不下的担心，他转身走向近海的码头，“我去外面看看。”
“哎等我，我也去。”
从挂在领口的通讯器听到大厅有警卫出勤，巴伦立刻跟上星期日。
“维护秩序这种事情就得专业的同事来，我们做水手的还是跟海打交道……”
他的话断在嘴里，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
“天，那是什么……”
急雨中的雷鸣，可这声音不在天上，而传自不远处的海洋。
“……海啸。”
从极目远眺到近到岸边的观察，星期日艰难说出这一结果。
暴雨如注，水位的监测条转瞬跳到红线，但滴滴的警报声远没有亲眼目睹的海啸冲击明显。
巨浪滔天，那狂暴的力量使整个洋面翻腾混乱，接连不断的海潮急速升腾，如同一道高大的墙壁朝岸边压来。
“——海啸来了，大家快逃啊！”
片刻愣怔后的惊醒，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大厅的人群拼了命地更往里挤。
“不，不是海啸。”有看明白警示监测的游客下意识后退。
“——是海水，是海平面上涨，覆灭露莎卡的亡音。”
从一两个到三五成群的后退，除了少数人还在发蒙，很多人已经反应过来。
不知深度的海平面上升，万一候船大厅被淹没，那堵在里面的人就永远出不来了。
“上船，快上船，这时候只有船邦能救我们！”
逃跑中有人喊出关键的提醒，但这句话却成了另一场灾难的引线。
慌乱调转方向的辱骂撞击，数不清的人头和哭喊涌动，整个码头和大厅活如地狱。
巴伦胆颤怒道：“这群不知轻重的混蛋……”
他倒不是觉得船邦被这话架到火上烤，本来舰船已经准备降下舷梯接人了，但现在这种情况……
谁能来管管这群人？再乱下去，他们只会浪费彼此的生命和耽误救援时机！
“先别说了，不然事后愧疚的也是你。”
星期日带着巴伦赶向最大的那艘船，他们需要守住登船的秩序。
——这无比艰难，宽度有限的舷梯在放出的刹那就挂满了人，争抢和推挤，谁都想要这求生的机会。
攀爬后的脱力，船邦成员将他们拉起，也有理智的游客休息后试图配合规整队伍，可惜效果杯水车薪。
“三号点位有人落海，两名！”
熟悉的通讯内容，刚拽住两人从海里浮出的星期日环顾四周，三号点离他有点远，他暂时赶不过去。
而且，最重要的——
“这样下去不行。”
太糟糕了，不仅是慌乱中的游客落海，更是所有人精神上的压力和崩溃。
“我……”
星期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荆棘缠绕着欲动。
无疑，那代表着暴露自己和连累简明微的风险，可是，不那样的话，他还能做些什么？
“我的天，那是什么？！”
震惊的语调从他拎着的两人嘴里传来。
——“大岚神在上！”
那是一道快到看不清踪迹的身影，随着奇特的咒语有人疾驰而至，是面对人潮也未停止的冲击。
“啊啊啊，”系统尖叫，“明微快停，要撞上了！”
“我倒想撞上或直接掐死你，说好的帮忙看着呢，这台词怎么回事？！”
“乱破就这性格，你才说一句话没rap起来算能坚持的了啊啊啊！”
闻言，简明微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调整方向。
但她没像系统期望的那样停下，而是踩着滑板跃起，直接压着攒动的人头一路滑到码头边的舰船旁。
惊险又刺激，系统捂住怦怦跳的心脏表达衷心。
“别担心，我帮你模糊那句话和刚才行为在人们心中的记忆！”
“很好。”简明微满意点头，红发随着高处的风雨飘扬。
这时候，由于看不见滑板只感觉被踩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喧哗的怒声炸响。
“她插队！还是开挂的飞着插队！”
“这人谁啊，神经病吗？没人管管吗？”
“哟，”这话把简明微逗笑了，“自己吃亏就想要人来管啦？”
“那你的期望很对呀，因为——”
她拔枪朝天扣响，雨幕中燃起新生硝烟。
“我这不是来满足你的愿望了吗？”
第57章
枪响一瞬的寂静,雨点落进海里，只剩几艘巨轮抛下的铁锚链条随着波浪轻摆。
抓住沉默机会，原本就在舷梯上的游客快步攀爬, 守在甲板的船邦成员迅速伸手把人拉上来。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被枪声震慑而错失争夺良机的落后者愤怒质问。
“很好的问题。”简明微收枪漫不经心地点头。
“我相信,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想起过来路上盛澜短信说的“随便做”和看见的几副熟悉面孔，简明微心里有了底气。
她弯眸朝旁边的巴伦笑过当打招呼，然后右手抬起指向刚才的质疑者再偏移,一道由陆到海的弧线规划。
“——所以，来个人,把他丢进那边海里！”
“好嘞！”
听见这话, 憋了一肚子气的巴伦立刻行动起来。
他摩拳擦掌地靠近挑事者，没给对方挣扎时机, 直接像抓小鸡一样把人拎起就往海里甩。
“放开我, 你们想干什——噗咳咳咳！”
身体砸进海面的浪花四溅, “噗通”之后是“咕噜噜”的呛水声，整个人不断下沉, 蔚蓝涌入眼球, 死亡般的窒息。
差点被砸到的星期日：……
简明微和巴伦分明是故意把人往这边扔的，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俩瞥过来的眼神！
“能自己游吗？”
听见救生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星期日低头问手中拽着的另外两个落水者。
“嗯嗯，我们可以！”
不敢耽误他，两名游客小鸡啄米般点头，从原本陌生到互相搀扶, 两人结伴游向正在驶来的救生艇。
星期日则转身潜入海里去救那个倒霉鬼, 可惜，死里逃生的瘦弱男子并未收敛, 被捞出海面的第一时间就破口大骂。
“一对贱……咕噜噜咳咳……”
“抱歉，手滑。”
重新把淹进海里的男子拉起，星期日表情淡然地道歉。
“让他骂。”清冷但张扬的女声传来。
闻言，再次获得氧气的男子怒极叫嚣，“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不然我就——”
突然有十字红点闪过眼睛映在额前，他眯眼抬头，只见简明微换了把长狙架在轮船栏杆上，枪口随着瞄准镜一点点压低。
“我就，就随口说说而已……”
男子的声音变得颤抖缓慢，直面死亡的恐惧，他几乎把身体全挂在旁边的救命稻草上。
突然很想放手的星期日：……
简明微没有再理会那名男子，她只是伸手接过巴伦翻找递来的扩音器，随后环视整个码头发言。
“刚才的动静大家也看见了，不慎落海后无需惊慌，附近海域都有船邦成员在监测和救援。
“但同时，若再有惹是生非和恶意阻挡他人者，我会赶在海水上涨前，先送这部分人上路。
“现在谁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请跟随相关工作人员的指引，有序调整队伍登船……”
天空还在下雨，海洋波涛依旧，地面人群如蚂蚁般密集渺小，但他们在歪歪扭扭的尝试中逐渐分出了道路。
衣摆和袖口的水拧干又湿，简明微在几艘轮船间轮流巡视，直到看见码头整体由乱转向有序才放心。
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了，她把架好的狙击枪留给船邦，自己准备跳船下去帮忙。
“等，等等，我有问题……”
因体型偏胖挤不过其他人、排着队才被拉上船的富商双腿发抖，他气喘吁吁地抬头问简明微。
“你，你们露莎卡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先保证我的安全好不好？”
此话一出，甲板上那些瘫软着休息的游客瞬间跟着抬头，渴盼或是恐惧，他们心惊胆战地等待她的回答。
各种目光聚集过来，刚想脱身就失败的简明微沉重闭眼——
钱或权，不好好处理又是一场信任危机……
“很多钱？怎么个多法？”
是悦耳的轻笑，简明微的视线落到富商身上，她看着他扬起唇角。
“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说不定连我随手拿出的东西都买不起。”
“还有……”
抬手拨开肩前的湿长红发，简明微慢悠悠环视船上众人，感慨般出声。
“什么叫你们露莎卡，我可不是露莎卡的居民，我只是来做生意的而已。”
“刚谈成的一大笔投资，绝对良好的发展前景，我只能透露一点——它们和露莎卡的未来有关。”
围观群众的眼神半信半疑，简明微摊手真诚地举例论证。
“不然，你们以为我刚从城内逆行来到码头干吗？当然因为这里有我最宝贵的东西……嘶，谁戳我？”
“……抱歉，手滑。”
重新握住栏杆借力翻身入船，星期日把不小心摸到简明微腰的手背到身后，他长睫轻颤地问她。
“你讲到哪里了？我打扰你了吗？”
“没事没事，你快去休息吧。”
回头看了眼巨轮船侧垂下的绳索，简明微大概猜到了事情经过——
为避免挤占普通人的登船机会，海里救援的船邦成员会在需要恢复体力时，通过攀爬从侧壁上船。
她刚才正好靠在船舷栏杆有绳索的那边，可能是疲劳或走神，星期日一个没注意就抓到了她的腰。
甲板那边的巴伦也看见了星期日，热情的水手正朝星期日招手喊他过去，简明微笑着推了他一把。
“去吧，这可是场持久战呢。”
细雨蒙蒙，星期日本想说些什么，但甲板或坐或站围满了人，他只能在错身离开的瞬间轻握她的手提醒。
“——罗宾。”
终于等来的名字，简明微知道，他的意思是知更鸟也到码头了，兄妹俩应该见面联系过了。
挂念的事情得到回应，后顾之忧完全解决，简明微笑着弯眸继续忽悠（安抚）宾客。
“总之，前面说的那些概括起来就一个意思——
“海水上涨对露莎卡来说习以为常，相关应对措施已经很完善了，大家别怕，以后也记得常来玩啊。
“反正是来度假的，现在的经历怎么不算一种稀有体验和谈资呢？我做生意可是向来的稳赚不赔、从不走眼！”
简明微的语气轻松且坚定，再加上不久前的威慑，众人下意识跟着她的话进行思考。
好像确实啊，这人是从城内赶来海边的，能随手掏出各种枪械，还谈什么大生意……
那她怎么敢在天灾海祸的情况下还往船邦赶？肯定是对露莎卡有信心啊！
毕竟，人只有一条命，总不能不怕死吧？ ！
想到这里，甲板上瘫坐着的群众不禁放松许多，甚至有人开始好奇那个让她赶过来的宝贵东西是什么。
“等等，你说你来做生意的，怎么证明自己……”
一句话让气氛重新凝固，害怕但不服气的富商颤抖盯着简明微质疑。
“你的穿着打扮可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简明微：……摆在外面还无法反驳的指控呢，好气哦！
她的沉默似乎助长了富商的气焰，他逐渐抬起粗短的脖颈，转着指头上戴满的戒指傲气逼问。
“怪不得，你还问很多钱是怎么个多法，说不定根本没见识过……”
他* 的话和雨点一起打在船上，显得刺耳无比，系统焦急地开始翻游戏背包。
“怎么办怎么办，贵重物品，星琼专票肯定没用，景元将军的结盟玉兆也不行吧，我们……”
光锥、遗器和任务道具排除，背包里还剩什么？
垃圾、垃圾食品、金色的垃圾、好看的垃圾、崇高道德的赞许……
信用点的数字倒是大，但系统只能在具体买卖的时候构建数据把它们纳入市场流动。
想到这里，系统几乎“哇”的一声哭出来，“明微，一时半会儿我们真没法证明自己啊！”
本就精神紧绷的环境，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来成片质疑。
“她不动也不解释哎……”
“不会是骗子吧，根本没什么生意……”
“那她说的关于露莎卡的话……”
由一到多的窃窃私语，它们如同潮水漫涨包裹过来，简明微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
昨晚本就没怎么睡，现在被雨淋着还要想办法稳住众人心情。
——如果可以，她真想送所有人去见上帝，而不是告诉他们要相信希望、相信上帝！
甲板的异常也引起了船舱内部两人的注意。
“嘶，咱妹，哦不，你妹妹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察觉气氛不对的巴伦扭头问星期日。
这是句主语不对的废话，但星期日没心情去纠正他了。
被雨水打湿淋乱的红色长发，蹙眉闭眼的疲累神情，星期日从未见过这种脆弱模样的简明微。
“我得去看看。”他从刚坐下不久的长凳起身迈腿往外赶。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星期日，这时候他应该在简明微身边。
长凳因少一人失去平衡，坐在另一边差点摔了个屁墩的巴伦连忙跟上星期日。
“哎呦喂，哎，等等我啊！”
*
“所以，你就是个骗子吧。”
先前说拔枪就拔枪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沉默，富商得意洋洋地转头看向甲板众人。
“大家别信她，说不定她就是露莎卡派来的……”
“闭嘴！”忍无可忍的怒斥传来。
简明微重新睁开眼睛，她好笑地扫视面前的富商，“你很有精力呀。”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富商瞬间想起先前被扔到海里的人。
心理阴影笼罩，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但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能辩解的，梗着脖子就想反驳。
“你……”
“穷而乍富者，身携十文过街必振衣作响。”简明微一步步靠近他。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恨不得把能展露的东西全穿戴身上？”
她在脑海呼唤系统，“把背包往后翻，找到梦貘那一栏，然后把里面另一个东西拿给我。”
和梦貘放在一起？这是什么奇怪分类？
系统疑惑，但这不妨碍它“哦哦”应答着执行命令。
然后，待看见具体物品时，它才恍然大悟地激动出声。
“对哎，差点忘了，我们还有这个东西！”
第58章
“你,你想干什么？”
富商的腿又开始软了，他声音颤抖地看着简明微逐步逼近后抬手，总感觉下一秒她就要“邦”的一拳砸过来。
那将是嵌在眼眶的淤青暗紫,肿起的眼睛会因面前璀璨的光辉不受控制地流泪。
……不, 等等, 虽然没被打，但好像真有紫色！
还是净度极高的迷人浅紫，带着点灰蓝调的副色,比起它折射的光芒，钻石本体的风格更偏向温柔优雅。
“Fancy Violet, ”富商喃喃道, “紫罗兰钻石。”
彩色钻石中最独特罕见的神秘品种，剔透而华贵, 甚至被权威的国际鉴定机构单独列为一个独立彩钻品质。
“嗯？原来这钻石有名字啊？”确实没见识的简明微和系统偷偷聊天。
“我还以为紫钻就是专门的称呼了呢。”
当初星期日送礼送得轻松,知更鸟看见的反应也平常,所以她只知道东西贵重，但没什么具体概念来着。
银色的肩链缠绕指尖,简明微拎着那条如风如羽的坠饰抖了抖,金色镂空的星星和蓝白透海的玉珠相撞，泠泠清音传开。
“住手，你，你在对它做什么！”
眼见银链上的紫罗兰钻石随之摇晃，富商涨红了脸怒斥出声。
如果不是害怕简明微揍人，他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东西抢了小心地藏进怀里！
这么大颗还切割完美的钻石,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它就应该锁进带展台的地下室保险柜里！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简明微把肩链在富商面前绕了一圈,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不禁嗤笑。
“怎么？想抢啊？” 这时候不说她是骗子了？
“你，我……”反应过来的后怕，富商的额头溢出冷汗，得罪人的惊惧涌上心头。
“别急。”简明微勾起唇角。
他不敢抢她，那她可就要抢他了！
目光盯上那戴满戒指的手，简明微抓起富商的袖口，她在他畏缩的眼神慢悠悠开口。
“诽谤和造谣的后果多严重不用我说吧？既然是商人，那就用商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言语轻缓却动作不停，谈笑中简明微直接把富商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撸了下来。
“——名誉补偿费。”
然后是食指宽厚的黄金戒指。
“——精神损失费。”
再挑一个镶着碎钻的蓝宝石戒指。
“——耽误我时间的误工费。”
“你……”接连失去三枚戒指，富商嘴唇哆嗦着想要挣扎。
“哦？”简明微决定满足他，她伸手摸出一把枪。
“还是说，你想让我用另一种身份的谈判方式解决问题？”
明晃晃的威胁，在心痛转成肉痛之前，富商一激灵拼命摇头保证。
“不用不用，东西给你，它们就是你的！” 但你人能不能快走！
“是合理的补偿不是赠予。”简明微严谨纠正。
“那么……”举起手中的戒指，她把它们向甲板上的众人展示。
“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知道，露莎卡遇见了一些麻烦，海水上涨对所有人是平等的危险。
“作为游客，我能理解大家的担忧和焦急，但这种时候，更需要我们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当然，救援并非要求，只是努力和帮助自然有偿，比如这三枚戒指——”
黄金和玉石在昏暗的天色和雨中依旧夺目，简明微摊开手轻笑。
“我会把它们交给船邦，它们将成为这段时间贡献排名前三者的善意奖赏。”
她抬头看向轮船的主桅杆，那里的顶部设有瞭望台，是船邦成员用来观测海情和指挥救援的重要地方。
这会儿上面正站着几名轮值的水手，简明微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然后是三道熠熠生辉的弧线，她把戒指抛向那边的高处，几人慌乱去接，却发现它们精准地落进掌心。
简明微指着瞭望台看向甲板蠢蠢欲动的游客们，“不涉及露莎卡人员，只对卷入险情的大家开放。”
“东西就挂在视野最开阔的地方，贡献由所有人亲眼评判，若有人发现不公自可找我申诉或举报——”
手枪在腕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简明微撩开耳侧红发弯眸，她绑好衣袖踩上船舷栏杆。
然后是跳船入海前的回眸鼓舞，她在风雨中展臂扬声，身体下坠时的发令宣言。
“那么，在确保休息好后，大家请行动起来吧！”
*
悬在头顶肉眼可见的奖励，甲板从阴云笼罩的颓废转到打鸡血的激动只用了几分钟。
有的游客本就想出一份力，比起金钱，简明微的安抚和鼓励更令他们放松，是并肩作战的那种集体感；
也有游客确实希望自己能得到其中一枚戒指，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很有钱，付出就能获得回报同样吸引人！
灾难面前情绪是会传染的，对生存和未来的信心与客观的救援行为同样重要。
看着面前第三个来问船邦有哪里普通人能帮忙的游客，巴伦目瞪口呆地给对方指了指厨房的那层船舱。
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海水上涨，水手们大多分去各个海域支援了，基本的物资准备和处理确实缺人。
指完路后，仍然沉浸在震撼中的巴伦不自觉抬手搭上星期日肩膀，他回忆着感慨。
“天，你妹妹，天生的资本，呃不，政治，也不对，天生的慈善家？”
似乎怎么形容都不贴切，那人就是个复杂难辨的综合体，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巴伦回头诚挚看向星期日，“她真的好特别，我真的不能梦她吗？”
“不能。”星期日推开自己肩上的手，他正走向巨轮的船舷。
“为什么？我们可是兄弟，我的人品你还不放心吗？！”
热情的水手追上星期日，“你还在我家住过呢，看生活细节我也经得住考验吧？！”
“不能。”手指搭上栏杆，星期日重复了一遍回答。
“嗯？”他的语气严肃，巴伦这次真的疑惑了，“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喜欢她。”
灰蓝色的发丝在雨中显得蒙蒙，那双金眸却透着日晕般的光辉，执着而坚定不移。
“因为我喜欢她。”
内容相同但语气改变，从想要说服谁的紧绷到静水宛流，淬蓝瞳孔的底色换成温柔。
“但她不是你妹……” 表妹也是妹啊！
星期日的表情实在认真，巴伦愣在原地震惊地质疑。
“不……”星期日本想说不是妹妹，但考虑到现实情况，他及时转口。
“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我都喜欢她。”
玩家、“妹妹”、未婚妻、猎犬家系大小姐……无论是谁，他只喜欢那个人而已。
从船上大概确认简明微目前的位置，星期日准备跳海跟上去，在翻越栏杆之前，他对自己兄弟再补充一句。
“所以你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我是她的，爱要彼此相爱，我们属于彼此。
——即使现在不行，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从人后到人前，总有一天他会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
——正大光明地向她表达感情，正大光明地拦住所有过分靠近她的人。
熟练的跳船入海，连水花都没怎么溅起，蓝白色的身影矫若潜龙，游向岸边的同时还能顺手捞救两个人。
“哎不是……”还在甲板的巴伦终于缓过神。
“就算不跟游客挤咱也能走绳梯吧，一个个都跳海干嘛？虽然更快但砸海里疼啊！”
*
“雨停差不多半个系统时了，现在接近十一点。”
和简明微并肩站在行驶的轮船上，知更鸟看了眼时间。
“嗯，接下来要去光塔那边的海域，那里地势低淹得最快。”
简明微抬起左手让等等休息，小谐乐鸽正在抖着羽毛甩水。
客运码头的人很多，但那里的选址和建设都比较完善，熬过刚开始的混乱，后面的处理就方便许多。
盛澜的发令及时，除去不想奔波的部分人，码头剩下的游客都被分批带往城内找地方安置了。
在那边的安排步入正轨后，船邦便分了一批船去其他地方支援，知更鸟和简明微她们自然跟随。
“虽然海水还在一点点上涨，但雨停也算好事吧……”
知更鸟拿出纸巾帮等等擦翅膀，“如果太阳再暖点就好了。”
雨停之后乌云散去，天空的太阳重新露出，只是……
不像往常那样跃然海面的金色日轮，此时的太阳显得苍白无力，连光线都黯淡几分。
——这倒和远处的海岸高塔有些相似，明珠散发的光芒惨白，如同被囚禁的鱼目一般。
“姐，姐姐……”怯生生的呼唤声传来。
“嗯？”简明微疑惑低头，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
知更鸟温柔询问，“小妹妹，你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不是不是。”小姑娘急忙摇头。
想起妈妈的嘱咐，她勇敢举起手朝面前的两个姐姐递东西，“补充能量！”
“这是……”
几颗彩色的糖果，可能因为紧张，透明的玻璃糖纸被小姑娘揉皱了点，随便一动就是彩虹的折射。
“我，我不是坏人……”
回忆整个送糖流程，小姑娘突然发现自己行为的漏洞，连忙张红了脸补充。
“嗯。”简明微弯眸看向她，语气是放大了的逗趣夸张。
“我们知道哦，只是太感动，一下子愣住啦。”
“对，”知更鸟笑着接过糖果，“谢谢你，我们很喜欢。”
比远听更悦耳的声音，小姑娘羞涩地摆手跑开，蹦跳的背影尤其可爱。
“真好呀，如果露莎卡能快点好起来，就更好了……”
知更鸟不禁感慨，半晌后的回眸，她把糖分一半给简明微。
“嗯……”简明微边接糖边蹙眉，“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从旁边传来的另一道声音，但简明微拿着手机没注意，下意识顺着脑海的思考回答。
“我联系不上盛泽了。”
昨天是给盛澜发消息没动静，盛泽说去看看之后也没动静了。
“联系他干嘛？”
抬手接过小谐乐鸽，星期日朝简明微投去幽幽一瞥。
“哎？”左手一空的愣怔，简明微抬头和星期日的视线对上。
灰蓝的发丝因频繁入海变得凌乱，金瞳却更加明朗清润，低垂双眼的动作缓缓，长睫随之抖颤。
“没什么。”人多不好碰他，简明微退而求其次地揉了揉小鸟的头。
等等被揉得乱晃，它以为简明微不平衡了，立刻抓着星期日手指咕咕啼叫——
没有偏心，它飞到这边也是为她减轻负担嘛。
小谐乐鸽朝简明微轻蹭撒娇的动作太明显，星期日没忍住弹了下它脑袋上炸起的呆毛。
“嗯？当我不存在呀？”
今天敢弹脑袋上的毛，明天就敢弹脑袋！
从星期日声音中听出隐隐威胁的等等震惊转头，晶亮漆黑的圆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
等等，这人真是它那个淡然、疏离、隐忍、优雅的饲鸟员之三吗？
“好啦好啦，把等等给我吧。”
两人一鸟的对峙实在有趣，知更鸟笑着上前接过小谐乐鸽，“哥哥你别欺负它。”
哪里欺负了？星期日震惊。
从简明微到鸟，现在连妹妹也偏心？
星期日的表情太过生动，简明微不禁失笑，但很快又皱起眉心。
可是……
联系不上真的很奇怪，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事务都需要沟通，盛泽不可能不回消息啊。
但没时间想什么，轮船的航行速度快，船尾在海面划开长长一道白浪，遥远的光塔转瞬来到眼前。
从舷梯下船，三人茫然回首看向曾是陆地的海洋——
熟悉的沙滩消失大半，不再有几人曾经走过的道路，远处的小房子只剩一个尖，它们和其中的欢笑一起淹没在海里。
“怎么会……” 海水怎么会涨得这么快？ ！
简明微猛地抬头，“连房子都淹了，那玛丽回来住哪里？”
“她不会回来了……”沙哑如同干涸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亚当斯？”几人循声转头。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抱着怀里的竹篮，亚当斯沉重地阖眼摇头。
“亚当斯先生，你……”知更鸟犹豫开口。
她本想问“你还好吗”，但看着他的样子，这话它实在说不出来。
——因为面前的水手简直完全变了副模样。
原本挺直高大的脊背弯曲，深邃的眉眼被憔悴笼罩，眼圈发黑胡子拉碴，永远打理整洁的衣领也歪倒。
“为什么这么说？”简明微不信。
明明昨晚玛丽只是说她回去看看呀。
简明微尝试追问：“她和你聊了什么？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亚当斯摇头，“我和她什么都没聊。”
有湿意逐渐上涌，但它们已经聚不成水汽了，只能往亚当斯眼里增加几道血丝。
“因为玛丽根本没有见我，她让我今天下值后找她，可是……”
崩溃导致他嗓音破碎泣不成声，“可那时她已经离开了——”
从看见门口的提篮就感觉不对，接着敲门发现小屋紧锁更让亚当斯恐慌，最后是那盏提灯的消失。
一盏青碧色的提灯，它安静挂在门前，长夜里的一豆灯火，在他跟着船邦无数次路过这片海域时代她守望。
他曾路过她的门前无数次，但他总想着下次出海归来一定找时间好好陪她。
他总是让玛丽等待。
所以这次她不等了。
就像赶到时提篮里凉透的馅饼，一个个精心准备却被错过的心意，如果……
“如果我能早点到，在昨晚察觉异常时就去请假找她……”
亚当斯看向星期日，面容憔悴的水手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你说过的，做错事要及时诚恳地道歉和弥补，我却又没做到。”
“不，玛丽离开应该不是因为你。”
回忆昨晚简明微和玛丽的对话，星期日思索着询问亚当斯。
“玛丽，她有和你提过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吗？”
不是苍白的安慰，星期日的话听着更像知道什么隐情，亚当斯抓住救命稻草般重燃希望。
他小心试探着开口，“你指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完了，这话一出就代表玛丽的水灵身份亚当斯不知情。
星期日瞬间卡壳不知怎么接下去，他转头看向简明微求助，想让她推测下玛丽的想法。
但简明微的思维也很混乱。
——玛丽很早就离开了，而她走前说明珠亮起的时间不对，不应该这么快。
她是为探究和延缓海水上涨才回深海的，结果今早就暴雨和涨潮同时发生，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纷杂的思绪涌现纠缠，在亚当斯期待又畏惧的眼神中，简明微只能确定一件事。
“玛丽是特意让你下值之后才过去的，她了解你，所以……”
所以才想避开你。
“了解我？”亚当斯喃喃后退一步。
“因为我经常让她等待？她知道我不会主动突然地出现，所以她放心地这样约定时间……”
总是被动的接受，没有主动的惊喜，在她眼里，他会不会一潭死水般无趣？
莫名的通感，星期日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亚当斯此时的想法，他下意识否认这种念头。
“不会的，她明明喜欢……”
话语停顿的截断，星期日迷茫，喜欢什么呢？喜欢等待和付出吗？
有谁会喜欢一直等待呢？喜欢也是会被消磨的呀？
如果哪天觉得累了，如果哪天遇见很主动的人，如果有更好的选择……
从简明微到亚当斯再到星期日，知更鸟眼睁睁看着三人在几句话中轮流陷入沉默。
知更鸟：……
“不，不是那样的，亚当斯先生。”深吸一口气，她决定先解决简单的问题。
理清思路，知更鸟看向身材高大的水手，“关于玛丽小姐对你的了解，其实很简单。”
“比如，”她指了下不远处的海面，“不妨想一想，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如果是来找玛丽小姐，你早就到达了，甚至为避免触景伤情，你更应该离开，那么……”
那么，水手，你为什么还在海边？
“我……”亚当斯紧抱着竹篮慌乱思考，“海水涨起来了，可我状态不好……”
状态不好，所以在得知客运码头那边的混乱时，他没赶过去和船邦的兄弟们并肩作战。
但海水涨起来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在玛丽的房子被海水一点点淹没的时间里，他在这里做了什么呢？
亚当斯看向海面，那里有许多条小船，那是露唯尔人赖以生存的捕鱼工具，甚至是很多人的家。
比起游客，露唯尔人面对海水上涨更难接受，抛弃船只苟且逃生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家都没了。
所以他们不愿离去，他们情愿驾驭自己的小船直面风暴，即使死亡，露唯尔人也要死在海洋里。
“所以我在劝说他们，我劝他们放弃自己的家离开，我……”
亚当斯闭上了眼睛，“我是个无用的懦夫。”
“不，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水手，你的决定没错，我们和船邦过来也为做同样的事情。”
知更鸟认真凝视他，“正因如此，玛丽才约你下值后过来，她知道你会坚持完成工作。”
“可，可是我错过了她……”亚当斯艰难开口。
“不，亚当斯先生。”这次是简明微转头看了过来。
“有时候，分离是为了更好地相遇，我保证，玛丽一定会回来的。”
海岸光塔的明珠依旧冷白，露莎卡的海洋波涛汹涌，潮水所过之处陆地转瞬被吞没覆盖。
简明微抬眸望向更深更远的海洋，星核、被镇压的水灵、她的朋友……
“玛丽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明微……”
大概猜出简明微的想法，知更鸟笑着看她，“带我一起。”
反正离匹诺康尼的校庆还有一段时间，她还能在外面放肆一阵才回去。
“嗯，”星期日调整好手套准备行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具体出海我来想办法。”
“你们……”亚当斯不知三人悄然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知道这和玛丽有关。
不想朋友出力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下意识想询问跟随，“周——小心！”
话刚出口的陡然转折，眼前突然白光大作，失明般的刺激，只有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
“周天兄弟，你们还好吗？”
睁眼无用，亚当斯想凭记忆摸索几人所在的位置，手指伸出却先被水花凉意迸溅。
这是……
海浪？ ！
身体本能地躲避，亚当斯转身把玛丽留下的竹篮抱进怀里，弓背弯腰的保护姿势。
“咳咳……”
短暂性失明后的海水冲击，好在有系统和亚当斯及时提醒，简明微拉着知更鸟侧身躲过波浪打脸。
“等等，等等在哪里？”
白光逐渐减弱，简明微拼命眨眼想恢复视觉，同时焦急地找鸟。
“在我这里。”
稳了稳心神，星期日迈步走向两人，他从自己风衣里侧掏出小谐乐鸽，等等适时发出咕咕声安慰。
“它没事，别担心。”
眼前的画面逐渐恢复，看着只是羽毛微乱的小谐乐鸽，简明微松了口气。
哦，没事啊，没事就好，那她就不担心——
等等，不对，怎么会没事，刚才的白光究竟是什么？ ！
想到某种可能，简明微惊惧抬头看向远处的海岸，那里有两轮白色的光芒。
“两个太阳？”知更鸟疑惑。
“不，”简明微闭上眼睛，“那是光塔的明珠。”
也就是这时，闭上眼睛之后，远处的声音才被耳朵重新听见。
那是浪打船翻的沉没咕涌，是渔民落海的求救哭喊，是船邦成员的大声联络……
——刚才不仅是短暂失明，听觉也受到了影响。
只是因为他们几人离得近、对话时声音不自觉放大才没发现。
“去救人。”
不知谁说出的提议，但海滩反应过来时，它身上方才站着的四人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竹篮被放在礁岩的高处。
“等等！”
奔跑后的急促呼吸，星期日和亚当斯速度更快，眼看他们要入海了，简明微拼命拉住两人。
“等等，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
“嗯？”包括知更鸟，几人抬眸朝简明微指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道风。
一道巨大的风，自远方的海面刮起，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它昂首飞速攀升，掀起的水柱连通云层与海面。
“……水龙卷。”
也是龙吸水，水天相接的震撼，成吨的海水被卷起再翻滚洒下来，狂风呼啸着施云布雨。
从地理的角度来看，它是一种剧烈局地天气现象；如果安全，从游客的角度来看，它是海面的壮观风景。
但现在……
不知从哪里响起的哀泣，紧接着更多的哭声传来，有年长的渔民跪伏拜倒在地。
他抬起皱纹遍布的脸，老泪纵横地高呼。
“是为天龙降翳雨，海波倾覆，沉尸千万里——”
来自露莎卡的沉没预言，高塔的明珠越来越亮，岸边越来越多的溺水者跪倒哭泣。
从未有过如此急剧的海平面上涨，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光塔，就连船邦都有成员呆愣在原地。
救不完，根本救不完，天灾不是人力能抗衡的，就像诅咒一样，露莎卡注定覆灭。
下意识的抬手，星期日迈步又停住，他……
“去吧。”简明微推了他一把。
“还有罗宾，”知更鸟看过来，简明微朝她笑。
“放心，尽管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红发在海风中飞扬，简明微肆意展臂，“出了任何事情，我为你们兜底。”
无需过多言语，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金色的荆棘拔地而起穿破海洋，知更鸟甩开用来伪装的面具。
混乱的海水里有金色航线出现，荆棘在指引人靠近的同时绑住落水者甩回岸边；
岸上有华光和羽翼展开，少女在人群中奔走搀扶，动听的声音在所过之处传响。
“大家好，我是家族的歌者知更鸟，此次前来露莎卡采风，无论何时我会与大家同在，请相信……”
……
片刻的震惊沉寂，亚当斯结巴地看向简明微，“这，这这这……”
“怎么？看傻了？”
简明微耸肩，“事从紧急，之后再和你解释吧，先一起救人。”
她说的也对，眼看自己还没比更年轻的妹妹理智，亚当斯立马羞愧地抬腿朝海洋那边赶去。
呼，简明微拍了拍胸口，不管怎么说，能糊弄一个是一个。
“怎么？看傻了？”
相似的说话内容传来，声音却是熟悉又陌生的调笑。
腰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过来，简明微僵着身体用余光观察旁边。
“怎么，亲爱的，不敢直视我吗？”
狐狸面具的双马尾少女狡黠笑着出现，她晃着指间铃铛摇头。
“你往娃娃里塞炸弹让我背锅、把我送你的东西转手送给别人、在匹诺康尼屡次放我鸽子……”
“我记得，那时候的你，可不是现在这、副、表、情、哦~”
第59章
蓝色的眼睛向来多情, 她总能承接住你的目光，无论挑衅还是嘲笑，这在她眼里没有区别。
就像阳光照射下的海洋, 透澈而明亮, 她温和沉敛地包容你的一切。
但当你感觉无趣时,她又不让你离开，海底蕴藏的波澜翻涌，她带着浪花的凉意垂眸。
从指尖开始试探, 柔软的触碰中防备被卸下，然后手与手相牵, 她的声音如同洋流环绕过来。
“怎么会呢,亲爱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对我如此挂念……”
不远处的海面仍旧肆虐, 金色的荆棘纵横穿行其中, 简明微轻笑拿过花火手里的按钮炸弹。
“毕竟，跨越几个星球来到海水漫涨的露莎卡,又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出现……”
简明微低头凝视花火,她拉着她的手一点点攀升，先抚过狐狸假面旁的脸颊，再继续往上举。
“——除了同生共死之外，我想不到你找我的其他理由呢。”
身体被跟着拉起，专注的蓝眸离自己越来越近，花火索性放松靠向简明微,她弯起双眸调侃她。
“哟, 许久不见，猎犬小姐这是害怕了？”
从表情猜不出简明微的想法,花火便顺着她力度抬手，指尖拨开红发探向简明微的脸颊。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向花火大人认个错，我带你离开露莎卡怎么样？”
“认错？不，比起这个，更让我好奇的是，花火大人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简明微的语气很真诚，勉强获得满意的花火不吝赐教，她堪称爽快地回答。
“很简单呀，亲爱的，你不会以为愚者的面具是那么好拿的吧？我当然可以通过它定位你啦。”
可惜只能确定大致范围，不然她在匹诺康尼就逮住简明微了，还用追到露莎卡？ ！
“不过话说回来，该说你大胆还是偏心呢，竟然敢偷偷包庇鸡翅膀男孩，如果这事被家族知道……”
“哦不，不用如果。”学着简明微之前的模样，花火踮脚伸手去摸她的脸。
“今天兄妹俩在露莎卡闹出的动静这么大，某人通缉犯的身份很快就瞒不住了吧，你该怎么办呢？”
“不劳花火大人操心，”简明微后仰头避开花火的触碰，“另外，有件事你知道吗？”
“嗯？什么事？”花火歪头，双马尾往简明微身上甩拍。
简明微抓着她的胳膊凝重道：“海底有两条鱼谈恋爱了。”
“嗯？关我什么事？”身体被抬太高后保持平衡困难，花火想要抽回手。
——可惜有些迟了。
“来，看镜头，笑一个。”
身高差的优势在此刻体现明显，花火直接被简明微拽着同框，两人完美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
“咕咕。”从花火出现就开始录像的等*等展翅绕着她们360度飞了一圈。
为配合海上救援，小谐乐鸽脚上带着用来航拍的微型摄影机，这会儿正好把花火的影像完全记录下来。
“啧，这下视频原片有了，让我想想怎么配音……”简明微状似苦恼地思考。
“鉴定一下网络热门花火视频？家人们看我从脸捏起呀，这Q弹度保证真实不作假，绝对不是大佩拉！
“至于知更鸟……她不在银河各地巡演吗？什么，你问露莎卡那个？那不花火大人为安抚民众扮演的嘛！
“还有通缉犯……抓捕依据呢？他在海里救人金光闪闪的荆棘？谁会信那是橡木家系的前家主，这分明是露莎卡正直又善良的水手！”
带着蝴蝶的绯红双眸眯起，简明微毫不在意地再次朝花火伸手。
然后，她摸了摸花火眼睛下面当痣的两个红点——
嗯，反正已经得罪人了，不如趁机再大胆一把。
花火：……
她就不该因为在异国他乡终于抓到简明微破绽而放松警惕，下次一定把隐身功能焊死在面具上！
“好好好，很好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还真会讨花火大人开心呢~”
海面的风浪声愈发明显，接天蔽日的水龙卷呼啸着旋转移向岸边，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新的沉海陆域了。
想起自己做的其他事情，花火笑着拍了拍手看向简明微，“亲爱的猎犬小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来露莎卡有几天了哦，跟着你发现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嗯，也在某些地方小小推波助澜了一下。
“比如，很快就会有一场关于你的好戏上演，保证是爆炸般的惊喜，花火大人期待着你的表现~”
离别前的踮脚靠近，花火对简明微耳语。
“不过现在，为了避免真正和你同生共死，我可得走啦。”
“那么，亲爱的，你自己小心点哦，不然的话，花火大人的藏品里只能多出一具精致的人偶咯……”
红色的游鱼从天边摆尾而过，花火在铃音轻响中转身，只是，在背影消失的前一秒，她忽然扭头。
“对了，那句海底有两条鱼谈恋爱到底什么意思？”
“哦，一个谐音梗而已，”简明微弯眸朝她摆手，“意思是——海底恋啊，老妹。”
海底恋啊，还得练啊。
花火反应过来时已经快传走了，在彻底离开之前，她只来得及朝简明微竖起倔强的中指。
中指先是竖起再向下指——你该下去沉淀了！
再加上双马尾摆动的巨大幅度，简明微从中充分感受了一下它们主人的愤怒。
嗯，虽然梗没什么意思，但看花火的反应确实很有意思。
就是吧……
简明微抬头看向海滩。
那里的人越来越多，知更鸟的号召力强，身边很快聚集一批跟随者，他们正在把船邦成员救起的溺水者带离岸边。
再远处的星期日更是显眼，为给落海者提供指引，金色的荆棘缠绕手臂再延展伸出，他几乎成了海洋里新的光塔。
花火的嬉笑警告还在耳畔回响，不像敷衍她的轻松，简明微揉着太阳穴急速思考具体的遮掩方案。
肯定要控制住舆论才好进行公关，首先对来自露莎卡的相关帖子进行筛查管理，这是项争分夺秒的大工程。
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那网络和数据方面的事情只能拜托……
“系统？你在吗？”
简明微不知它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消极怠工，刚才的光塔突明和花火出现，她都没收到提醒。
一心二用的呼唤，简明微一边迈步赶往知更鸟那边支援，一边努力尝试联系系统。
“系统？你是在找它吗？”
不知从哪里响起，仿佛四面八方，欢快的声音携风传来。
简明微警惕环视，却有失重感突然涌现，时间和空间扭曲起来，一切都变得缥缈幽远。
海洋和人群变得缓慢，简明微能看见凝固的水珠从浪花溅出，仿佛若有所感，在海里的星期日猛地回头。
几乎同一时间，成束的荆棘调转方向飞速扑来，她伸手便能碰到它们。
碰到，然后穿过，不知那一边变得虚幻，简明微试图逃离，但周围已被替换成为星辰闪烁的虚空。
身体落空下坠，紧接着衣领被不知名的力量拎起，一个发疯大笑着的声音在头顶回荡。
“你是在找它吧！哦对，是我把你俩聚在一起的！”
完全夺不回控制权，就像娃娃机里的玩偶，简明微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被提着甩了几下。
然后是与另一个倒霉蛋的面对面，那是条由蓝渐变到银白的小龙，有着珊瑚般的龙角和祥云小尾巴。
相同被拎的凄惨命运，此时它那一双漆黑圆眼正盯着简明微，亮晶晶的眼神略带熟悉的谄媚。
“……系统？”简明微震惊。
系统什么时候能化形了？还是这种造型？ ！
“阿哈，她能认出你呢，”拎在手里的旋转摇晃，就像马戏团的巡演，“我该不该感慨你们人统情深哈哈哈！”
极具感染力的笑声，也就在这玩具般的摆弄中，简明微总算看清了捉住自己的凶手——
一个没有头颅的黑影，祂手臂悬空，怀里抱着各种面具，旁边还有彩球、惊吓盒和眼球糖果之类的马戏玩意儿在兀自转圈。
“阿哈。”简明微平淡地念出祂的名字。
“阿哈！”祂开心地说着口头禅招呼她。
牵丝木偶的玩耍方式，祂的肌肉控制指节颤动，姿态如同雕塑。
“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没正事就放我回去，我很忙的。”
不能挣扎就躺平，简明微连四肢都放松开始休息了。
真的很忙，海上的龙卷风还在刮呢，她都怕小鸟兄妹撤退不及被卷海里，那可就成忙着找死了。
“确实有点事。”阿哈挠了挠头，祂指向另一边的小龙，“你自己问它吧。”
——你干嘛了？
抬头对视的无声询问，系统扬头眼泪滚滚，“我什么都没做，就给自己拿了点工资！”
“那叫一点工资？”阿哈在怀里的面具海翻找。
“你自己看看，你们一起看看，这几张面具都被啃出豁口了啊！”
面具上的笑脸都被啃成哭脸了，这能忍吗？ ！
“就是，太不艺术了，”简明微批评系统，“你留什么证据，直接把面具啃完不行吗？”
系统用祥云尾巴挡住脸唯唯诺诺，“我这不寻思着换换口味吗……”
阿哈：“……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欢愉！欢愉才是我想要的！”
识食物者为俊杰，简明微暗中赞扬系统，然后她在表面麻溜地道歉。
“老话说的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私密马赛……”
“总之对不起，我回去一定认真教育它吃东西要吃完、不能浪费粮食。”
“明微……”就像见到家长，系统在阿哈手中扑腾着爪子挣扎划向简明微。
“不不不，别急嘛，游戏才刚刚开始，我喜欢游戏！”
阿哈转手又把系统扯回来，蓝白渐变的小龙瞬间暴躁，低头一角就朝祂怼去。
“强制爱是没好结果的，快放开我，就准你把我当实习统白嫖，还不让我自己维权了？！”
“不不不，”阿哈笑着看向简明微，“现在是她的问题比较大。”
“我？”被悬挂着的简明微指向自己，“我连实习统都不是，我是被绑架过来的好吧？！”
而且她也没消极怠工啊。
“没有吗？”阿哈似乎看出她的想法。
“不不不，你没有按游戏规则来——你快忘记自己人设最重要的一环了呢。
“抓捕，抓捕，我们的目标是他逃你追，你现在想做什么？帮他遮掩行踪？
“不不不，不可以，我们需要一场盛大的喝彩和烟花，你应该——”
扬起夸张弧度的面具滴溜溜转到眼前，它裂开的嘴角弧度在一开一合。
“你应该亲自向家族汇报那名通缉犯的消息，迅速、公开的宣告，你的枪声应该响起！”
欢愉，欢愉，欢愉！
命令般的语句涌入脑海，简明微尝试守住理智，“不是，我……”
“我宣布，游戏开始，嘭，倒计时准备就绪！”
笑声在爆开的彩带里飘荡，阿哈不容拒绝地哈哈道：“相信我，你会欣然接受的——”
马戏团的幕布拉开，它上面出现了不属于游戏的场景构建——
那是间整洁的医院病房，最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姑娘，侧脸窝在黑发里更显得苍白。
她不知睡了多久，病床边趴着个疲惫瞌目的身影，相似的面容，两人手指交错相握。
“你的母亲，很神奇，明明不在一座城市，她却能在你被我拉进游戏的第一时间感觉不对劲。”
阿哈笑着摊手，“啊呀，本来是想让你悄悄睡一段日子的，结果第一天就被发现送医院去了。
“好在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嗯，算起来你也就在现实沉睡了整整两天？唉，要是她没发现多好……
“毕竟你的身体没问题，但医院查不出原因啊，她把各个部门都跑过了，好像很担心呢。”
从最开始的“醒之后一定揍死她”到“只要醒来什么都好”，实在善变的生物，阿哈因自己的神奇的观察发现哈哈大笑。
“怎么样？游戏的阶段性奖励，在你完成我刚说的任务之后，我短暂性地放你回去一下？”
祂十分期待病床上姑娘睁眼后的被揍画面呢，也期待她怎么解释自己“肝游戏到突然昏迷”的社死！
“……回去吗？”
马戏团的幕布旁有彩色的小灯不停闪烁，像一只只眨动的眼睛，这更显得画面中的母女静无生气。
眼眶不受控制的热意上涌，简明微不敢再看，近乡情怯般的畏缩，她狼狈转头，几乎快要流下泪来。
“如果我拒绝呢？”
阿哈在她这里完全没有信任力，简明微红着眼圈翘起嘴角看祂。
“拒绝？”
完全不能理解她，阿哈疑惑，“你玩得不开心吗？”
“但没关系，”祂放声大笑，“我说游戏开始，倒计时——”
随着话音，祂怀抱中一朵长着眼睛的白花欢快跳出来。
“嘭——”礼花炸开，洁白的花瓣四溅散开。
“滴答滴答——”简明微被拎着抬头，标注着24 ： 00的炸弹融入脑海。
“24个系统时。”阿哈拍手。
“在这段期限内，我要看见你在星期日面前向家族汇报他的行踪！”
第60章
从礼花出现到炸弹融入只有一瞬间,简明微还在因那花朵中的眼球恶寒，一抬头“滴滴”的倒计时就在脑海中响起。
24：00：00，23：59：59, 23：59：58……
欢快的读秒伴随心跳振动,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闭上眼也有鲜红的数字悬在面前，它们淋漓着跳跃，触目惊心。
“哟, 这是在威胁我呀？”
缓缓扯起唇角的微笑，简明微拨开垂落的长发朝阿哈望去, 黑暗中无头的身形让祂怀中面具的表情更显诡异。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任你拿捏的弱小虫豸……”
她歪头弯眸,完美学习着假面的欢愉弧度，嘴型也因一字一顿的减速放得夸张。
“所以……”
“你他宝贝的有本事现在就炸死我啊, 我早他呜呜伯的不想干了！”
“来啊,先把我弄死,然后你亲自下场去和星期日玩什么猫鼠游戏吧，伪造记忆还是伪装潜伏？这事你不最擅长吗？”
情绪激动起来才不管能不能实现,反正阿哈在拎着她甩,简明微直接借那力道踢腿踹祂怀里缤纷的马戏道具。
“你把我搞过来是想从星期日身上观察或图谋什么？怎么不自己靠近试试？
“多好的实验机会啊，我们还能打赌猜他过多久会发现异常。
“想想我都兴奋了呢，不如就这样换一下，由你去抓捕和协助他，欢愉星神的位置直接让给我坐几天吧？！”
疯子一样具有感染力的挣扎，她笑得乱七八糟,披散的长发和肩膀都跟着笑声震颤,阿哈不免也笑起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倒计时结束的后果可不是爆炸，死亡是毁灭那个疯子才会做的事情,阿哈当然只看乐子！”
说着祂又突然变得悲伤，泪水透过面具的空洞落到简明微身上，祂凝视着她。
“多好的游戏呀，任务奖励也是你需要的，可是你不开心，为什么？”
“我能感受到的，刚才你明明很想回去，回去看床边那个女人，你想抱抱她。”
“那为什么不答应？是我之前的行为吓到你了吗？你不相信我，所以不愿意继续？”
祂把手放到胸前鞠躬，语气是郑重的承诺。
“我保证，如果你完成任务，我，阿哈，会让简明微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的长短由你自己选择，系统将在这里模拟你的数据运行那个简·明微，只要你在她崩溃前回来就行。”
宇宙混沌痴愚，有趣的“朋友”值得珍惜，阿哈把简明微和系统小龙放到星光闪烁的虚空地面。
祂重新开怀大笑起来。
“可以吗可以吗，游戏可以开始了吗？那边的小鸟在找人了，我准备放你回去哦，一，二……”
呵，游戏，又是所谓的游戏。
“等一下。”手指代替梳子理顺长发，简明微慢悠悠抬头。
“嗯？”来自渺小一点的人类呼唤，阿哈疑惑挠头。
“不用嗯。”从发间取出的利器，荆棘昂首锁定，简明微毫不犹豫地把它朝阿哈用力掷去。
蓝金色的四芒星成了最尖锐的矛，羽毛张扬中星芒狠狠扎进祂的手臂！
紧接着是激烈的追逐，阿哈抱着怀里缤纷的马戏团大笑着后退，它的身形很快变得遥远虚幻。
——但祂没有成功离去，原本浩渺的空间变得阻滞，一声叠一声的震感传来。
简明微抓着系统的尾巴把它当第二个武器朝阿哈甩去，系统在身不由己的急速飞翔中尖叫咬住阿哈手臂。
咬住再顺便啃两口嚼嚼，也就在这时，它才发现周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地面星辰悠远的黑色虚空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黄柔软的沙滩。
沙滩边的海洋无比无际，蔚蓝的海水深不见底，只有被惊涛骇浪拍到礁岩上的浪花雪白飞溅。
“哈哈哈，一切变得混乱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从本体到怀里面具，旋涡般的吸力扯住大笑的星神，那是几乎震破星云的涟漪回荡。
简明微没有理会祂的发言，从跌坐到向后倒去，她被蔓延的海水吞噬。
吞噬后的重现，又一朵浪花溅起，借着海水的变幻瞬移，简明微随之来到阿哈身边。
知道留住祂的时间极其有限，简明微果断带着凉湿的水意和凌厉风声一起扑向阿哈。
没有头就没有头，她直接朝阿哈怀里的笑脸面具甩了一巴掌，然后是面无表情的另一巴掌接替。
“游戏游戏，他宝贝的我才是玩家！怎么玩得开心还得你来要求定义？！”
该死的星神设定，连续两次无故被抓，简明微心中的愤怒沸腾燃烧起来，她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
五指拽住面具就往外扯，简明微咬牙切齿，药师一巴掌，游戏公司两巴掌，阿哈更值得降龙十八掌！
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系统相信，如果这会儿它过去，简明微也会一视同仁地扇它巴掌。
眼见尾巴缠绕的阿哈身影重新变得虚幻，系统悲愤低头嗷地又啃了祂一口——
当初要不是祂的命令，它怎么会惹上简明微？甚至还口出狂言许了“君子一爱，十年不晚”的约定？ ！
欢愉，欢愉！
比起简明微和系统在自己身上闹出的动静，阿哈更惊奇快乐于她的成长速度。
“绝佳的精神力，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任我拿捏的弱小虫豸，不属于任何命途，有趣的对手！”
比原先计划更多的收获，祂踢着地面发出踏踏声，缤纷多彩的马戏跟着离开，只有四面八方的笑声还在回荡。
“又一个有趣的对手，请你多耍耍我，这就是我想要的……成长起来，然后打败我！”
虚空破碎，又是熟悉的失重感，简明微只能看着自己坠向未知的黑暗。
“明微！”系统急速摆尾追上去，两个前爪捞住肩膀竭力往上拎。
耳畔风声掠过，简明微朝只有自己小臂长的蓝白小龙摇头，“别担心。”
脑海里的“炸弹”倒计时仍旧在响，阿哈还在等她做所谓的任务，这顶多算不入流的吓唬手段。
“嘁——”发现被识破的星神摆手离去，欢快的颂歌飘扬。
【智识是坨废铁，存护是个呆子；巡猎毫无幽默感，毁灭像个疯子；星神都是一根筋，阿哈真没面子！ 】
“咳咳——”深海中的坠落，熬过灵魂和身体融合的眩晕，简明微睁眼看向这片蔚蓝。
系统嗷嗷尖叫，“神经病啊，不能把我们送回原地吗？这又是哪片海？！”
尖叫中它不忘安慰简明微，“明微你别怕，我化形特地选的小龙海陆空三栖，怎么换地我都能陪着你。”
“没事，应该离之前不远。”回答它的声音沉着冷静。
海面有隐隐的金光传来，就像归航的坐标，简明微展臂向上游去。
快将掌心攥着的东西捏碎，她微笑重复，“是啊，阿哈真没面子……”
就像手里那个表情夸张的笑脸面具，简明微从祂怀里随手拽出来玩意儿，哭泣般的笑容。
疯子一样，她从没兴趣揣摩阿哈的念头，但刚才的经历让她不禁思考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最初的最初，这个任务或说游戏的开始，阿哈为什么把她弄到星期日身边？
祂究竟想从她，或者说，祂想从他身上看见或得到什么？
*
露莎卡的海洋不会因任何变故停驻。
轰鸣声刺耳，海浪被狂风吹得汹涌澎湃，它们犹如一排排巨大的白色幽灵，不断地冲击着海里和岸边的一切。
远处滔天的水龙卷也更近了，星期日茫然抬头环顾四周，附近的小船在海面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
金色的荆棘缠绕穿行，它们在光塔明珠惨白的笼罩中努力发光，有陷入海洋的落水者抓住这航线向岸边靠近。
船邦队友的大声指挥明确，遇难者的哭喊在耳边同样清晰，星期日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冷静思考对策。
这样下去不行，天灾般的风暴难以停歇，在荆棘无法触及的地方同样有险情发生，他还能做些什么？
海风混杂咸味扑面而来，这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星期日求救般抬手抓紧衣领，突然难以呼吸的心悸。
发生了什么？他做错什么了？
绝望中的灵感，星期日下意识回头朝岸边望去。
那里有自己的妹妹，还好，她冷静行走在人群里，或携手鼓励或低声抚慰，看起来安然无恙。
稍微放松一点，星期日转眸扫视其他地方，接着是简……
是逐渐消失的简明微，像沙滩终被吹走拂去的画痕，她从长发开始褪色，然后整个人变得透明。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朝他抬头伸手，奔跑中的求助，眸光如雨落的海洋，无尽而深的遥望。
——也只是遥望了，他的荆棘赶不上她，他的视线留不住她，她伸出的手他也无法触碰。
金色的荆棘在风中扑了个空，天地茫茫什么都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踪迹也没有惊恐和质疑。
几乎忘记如何奔跑，星期日不知道自己怎么赶到那里的，像条第一次上岸的鱼，他踉跄着大口呼吸。
不对劲，不对劲，即使简明微站得有点偏，但沙滩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她的突然消失没引起任何反应？
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星期日慌乱看向周围，周围的人同样慌乱。
可他们的慌乱和他不一样，他们惊恐凝视海洋，他却突然害怕陆地。
“哥哥？你怎么了？”
有温暖的手搭过来，是知更鸟的声音，她注意到异常过来查看了！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星期日竭力稳住心情避免影响妹妹，他怀着最后一点期望问她。
“罗宾，你看见明微了吗？”
“什么明微？”知更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星期日在压制隐藏，但知更鸟还是发现了他那句话的颤抖，以及……
在听见她回答后近乎破碎的神情。
“哥哥……你是压力太大了吗？”知更鸟小心地侧眸观察他。
“你别担心，我们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我相信，这次露莎卡一定能……”
“不是……”海岸高塔的光芒太惨白，星期日只觉得它刺目到让人想要流泪。
“我是说一个人，一个红发蓝眸的姑娘，就像明媚晚霞和海底的天，她和我们……”
混乱焦急的描述，知更鸟刚想皱眉否认却愣住了，记忆和潜意识的斗争。
“可是，没有……”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海洋依旧波涛汹涌，但耳边传来的声音突然喧杂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站起。
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他们纷纷抬头望向海面，呼喊着奔走相告——
“是斯卡纳城主，是水灵！我们有救了！”
兄妹俩下意识跟着抬头，只见缥缈悠远的音调中另一轮金色浮现，他自海底赶向岸边，掀起的鱼尾阻波定澜。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灵出现，海水就是家园，她们无比轻松地穿梭其中，溺水者被鱼尾和手臂接力传送到岸边。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露莎卡一定能度过难关！”
天上的日轮和高塔明珠光线惨白如凄寒冷月，陆地和海里却有金色的太阳降临人间，世界鲜活起来。
星期日和知更鸟呆愣站在原地，身边不断有人过来道谢，眼神话语都无比真挚热烈，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除了一个人的踪迹，这里没有她消失的任何异常，也没有她存在的任何证据。
“哥哥……”
知更鸟的目光在海洋和陆地徘徊，最终落到星期日身上。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不知道……”
星期日缓慢摇头，露莎卡的航船被打捞救出，而他的船只龙骨崩散、沉入海底。
星期日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产生幻觉，就像一场梦境，他找不到简明微的存在理由。
她为何而来？这是他过去想知道的事情。
然后是小心的试探和期待回应，每个细节每个眼神的相拥，他想确定她为自己而来。
她真的存在过吗？这是星期日现在思考的问题。
一个人怎么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存在理由？他又怎么可能在谁心里占据过多的分量？
她当然有自己的生活和行动，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人，这样才是简明微。
但有什么可以提供这种证明呢？如果找不到是不是就代表……
一切都是幻想，太阳是残酷的，月亮是苦涩的，自我怀疑让星期日满身麻痹。
生命不过最温柔的疯狂，他陷入一片海，却只想在其中找到和自己有关的那抹蓝。
有什么能证明……
“哥哥，哥哥，等等！”
眼前有蓝紫色的小谐乐鸽闪电般飞速掠过，那是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的名字，知更鸟拉着星期日去追它。
远处海洋的波涛纷至沓来，星期日的目光紧跟着等等凝落在海面的一个红点上。
一点淡色的红，随波飘荡中有血丝沁入海水，安静的仿佛了无生息。
抱有期待却又希望期待落空，互相搏斗的挣扎几乎将人撕成碎片，只剩荆棘勉强缠绕着探向不敢赌的可能。
尚有弹性的皮肤触感，它们包裹着那具尸体向上拖去，破海一刹的绝望或生机。
“哥哥，那是——”知更鸟踮脚探头望去。
“那是条长着利齿的海兽。”
海平面上涨连带整个露莎卡都震颤暴动，海洋深处很多平时难见的大鱼海兽也受惊涌出，伤人和被伤的情况不算罕见。
……哦，海兽呀。
星期日提起的心落下几分，但很快，更多的绝望思绪蔓延全身，时间被尘封般禁止不动。
如果等等都找不到简明微，那简明微究竟被谁带到了哪里？
金色的荆棘尚不死心，瑟缩着在海里穿行，星期日难忍手指颤抖地想要收回它们。
“等等！”略哑但仍带着活力的呼喊。
海面的距离望着近却一直游不到，简明微也不知自己用了多久才得以重见日光。
没力气再搞什么固定，她吐出嘴里咬着的匕首，海水洗涤着带血的锋刃和它旁边海兽的尸体。
伸手抓向金色的荆棘，明媚的红发朝阳般跃出海面，简明微无奈带笑的声音荡开。
“哥哥，这次可能真得你捞我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