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远方传来船队的鸣笛,渔鸟振翅飞过，简明微感受着清凉的海风，惆怅地叹气。
其实, 露莎卡星的旅游业发展堪称到位,* 有依沓人提供的灵珠辅助, 即使不会游泳的人也能轻松体验各类浅水娱乐项目。
但如果未来真的需要去深海寻找星核，这点缺陷就变得很麻烦了。
系统看不惯她这副颓废样子，大胆建议出声。
“怕什么,直接回去找星期日啊！”
“你早早出门也是为了那重逢的兄妹可以更自在地多多相处，就算放人鸽子能有什么错？”
除去系统的调解,等等也非常努力,它正在简明微身边表演着花式翻飞，希望能逗她开心。
简明微抬起左手让小鸟过来歇息,思索过后拿起手机, “我……先发个消息试探下？”
然而,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屏幕竟然先弹出了星期日发送的信息——
“等会儿回来吗？给你留了午饭。”
简明微不可思议地翻查手机, “他他他, 这真的是星期日？没被盗号？”
这是她印象里那个人会做出的事？被鸽非但没生气还主动给她发消息？甚至连她的午饭都帮忙准备好了？ ！
系统同样震惊：明明昨晚还是逗一下就羞赧到逃跑的人，这才过多久，就整理好状态再敢直面风雨了？ ！
站在原地肯定是想不明白的，简明微一边犹疑地告诉对方自己马上回，一边反复叮嘱着系统。
“记得提前把景元调出来，等进门之后,一旦发现不对劲我就尽全力控制住星期日,同时你再释放将军的秘技啊！”
这种听着就诡异的情况当然得求助神君，“吾身光明”除了壮胆应该还能驱邪吧？
“放心吧, 我时刻注意。”
系统被她的态度感染，也变得慎重起来。
毕竟，它最近看的书里也说过，深海幽灵怨缚，最容易产生不干净的东西。
一人一统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旅馆，简明微刚轻轻推开门，等等就迫不及待地欢快飞了进去。
“咕咕。”
它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选择落在书桌前的星期日身上，用喙啄了啄他的灰发，再偏头将亮晶晶的目光投向简明微。
——意思很明显，帮你试探过了，和之前一样是安全的，可以靠近。
“回来了？”
似乎注意到这边动静，星期日循着小谐乐鸽的角度望过来，一句简单的问候，像发生过无数次般自然安宁。
室内的光线柔和很多，他的睫毛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随着转头的动作略有颤动，就像微风拂过湖面，带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陌生的感觉，过去与现在交替出现在脑海，简明微不禁恍惚——
和砂金那种一眼夺目的容颜不同，星期日的长相更偏淡系，即使在审讯诘问时，淬蓝熔金的眸子也显得平静无波。
看万物都一视同仁的眼神，充满神性的宽容和怜悯，但也因此显得孤冷疏离，所以，简明微总想干扰他的情绪。
不是天空耀眼却遥远的太阳，不是夜幕独自闪烁的一颗星，她觉得，他应该能活成其他样子才对。
……或者说，他应该有机会展露出本来的样子才对。
在这瞬间，先前那些有关生气和中邪的猜测都变得幼稚可笑起来，简明微觉得自己比曾经晕船的等等还不清醒。
一切言语已是多余，面对停留在星期日身上的等等，还有星期日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她只是轻轻点头。
“嗯，我回来了。”
*
在简明微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星期日其实思考了很多，他尝试分析这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未婚妻”。
自最初监禁室的见面开始，复盘她所做过的事情，还有他莫名听见的、她与系统对话的心声。
不难看出，简明微对自己、对知更鸟都持有善意，再扩大点来说，她对所有人、对所有东西都是好奇偏友善的。
波提欧、银枝他们不用提，甚至，简明微对老奥帝也是这样——
虽然在两人有争执时，她会像刺头般和他表演针锋相对，但星期日不止一次听她私下赞叹过对方的经商和管理才能。
从某种意义上看，简明微确实很符合希佩的同谐标准，在她眼里，万物无区别、众生皆家人。
和记忆里不同，星期日知道，她对猎犬家系、对匹诺康尼并没有归属感，这点倒和星穹列车挺像，各地皆为开拓的一程。
唯一特别的，应该是仙舟？
简明微莫名亲近它，除去使用过的部分东西，她还常常和系统谈起那里的人，从几位将军到金人巷的商贩似乎都有熟悉。
但她也不会是仙舟人，或者说，她不是这里任何一个地方的人。
星期日很肯定，简明微不属于此间，她的表现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比起生活，她更把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个以他为主要目标的探索游戏。
系统就是她的任务引导者，因此，在遇见不确定的事情时，简明微第一反应是召唤系统。
比如今天，她的早早出行便是证据之一。
就像进行游戏，有全新的地图，有寻找星核的目标，有系统的辅助，她的潜意识宣告已经准备完毕，所以她开始了自己的探索。
可能，星期日增加上这个可能，可能简明微曾想过身边还有两人，可她还是选择独自行动，甚至没有具体说过一声。
因为简明微把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她虽和他们结伴而行，但内心还是把三人划开的。
她一方，他和知更鸟则属于她认定的兄妹一方，她在做自认为对他们兄妹好的事情。
所以……
她能波澜不惊地逗弄他，就像陪等等玩，他在她眼里也只是需要关照的对象而已。
意识到这些内容，星期日几乎迷茫了。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在星神之外，所有人还被其他东西影响操控？
那他们这些人、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比梦境还脆弱虚幻的东西。
这时候，星期日倒希望自己从未听过简明微的心声了，也是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曾试图构建的乐园有多不切实际。
被规划、被注定的未来真是对大家好的东西吗？不分条件的平等何尝不是一种不公？
生命因何而沉睡？
正如列车组说过的，因为我们总要从梦中醒来。
可是如今……
匹诺康尼的人们从太一之梦中醒来，那他呢？
他应该怎么从她和系统编造的梦、怎么从这场游戏中醒来？
即使世事皆为虚无，他又……真的舍得吗？
但最后，打破他纷乱思绪的是知更鸟。
就像坠落的那个怀抱，她的声音再次拥住他，“哥哥。”
哥哥，简单的两个字，却也是最亲的呼唤。
是啊，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自己的妹妹。
即使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游戏，星期日觉得他也会感谢游戏的制作方，因为知更鸟，因为这个世界至少有他的妹妹。
既然如此，世界的真相怎么又如何呢？
只要此刻他所行的是自己的道路、只要他还有自己的思想情绪就够了。
至于，至于简明微……
星期日安静垂眸，内心疯长的荆棘被飘散的羽毛层层遮掩，组成一个温柔无害的陷阱。
虚无感，她所记得的是不知哪个时期的自己，而他会绕过系统，想办法打破那点固定思维；
真实感，她带他走向新生活，而他会裹挟她加入这场生活，以向好为目的，双方交织的博弈。
于是星期日不再退缩犹豫，他拿起手机，给她发去消息。
然后，只需等待。
“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一切言语已是多余，星期日看她轻轻点头，肩上的等等开心地咕咕轻啼，似乎在呼唤她过来。
简明微也确实犹豫着走向这边，她弯腰摸了摸小谐乐鸽的脑袋，然后歪头看向桌面，“你这在……修复文物？”
泛红的眼眶比声音更先传入心底，星期日略微皱眉：她这是……哭过？
只不过出去一个早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能让她哭泣？
*
“你哭过？”
听见星期日这样问的时候，简明微稍觉不可思议，按照社交距离，她以为他会礼貌地装作没发现呢。
“没有，只是被粉尘迷了眼睛。”
简明微耸肩笑笑，倒对星期日手中的文物修复比较感兴趣，索性找位置坐到他旁边观察。
也是听见她回答，星期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把话问了出去，但这回复内容……似乎是不想明说的意思？
这样也不好勉强，他便应和她之前的问题，“嗯，上次深海考古带回来的遗迹物品，我在尝试清理修复。”
桌上是几块陶器碎片，有的部位被钙盐或硬结石灰物质覆盖，要经过打磨清洁和拼对黏接处理，然后再分析其中包含的历史信息。
“这样呀，”简明微从星期日那边接过等等，以免它影响他的工作，“对了，知更鸟呢？”
“她在里间，刚处理完一些演艺方面的事情，这会儿可能是抱着找到的露莎卡星地物志在翻看研究？”
“哦。”得知这一消息，简明微便暂时放弃了去找知更鸟的念头，不好随便打扰她。
那只能继续看星期日修复文物，这项工作倒挺符合他的耐心细致，乐队指挥一般，指尖移动去谱写完美无瑕的节奏。
简明微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海洋和游泳的相关事件重回脑海，她忍不住问道：“深海……深海是什么样子的？”
她知道露莎卡星近岸浅海的美丽——
那里充满生命力，有各种造型的珊瑚礁和碧绿的海草，色彩斑斓的鱼儿穿梭其间，游客可以跟着嬉戏，眼底的世界充满亮色。
但那是有限的欢乐，这颗星球绝大部分实为深不见底的骇浪险渊，水手们飘泊在无垠蔚蓝上，盼望能找到缥缈的故土和陆地。
所以……
船邦所去的深海、星期日这段时间的生活其实是什么样呢？
“深海……”星期日回忆着所见所闻。
“无疑，它是个危险、神秘，却也极具吸引力的地方。”
深海最可怕的便是航行环境，风高浪急，危险莫测，隐藏的礁石、海啸和水龙卷、海里的凶兽，它们都可能导致船沉人溺毙。
这时，海洋就成了死亡的摇篮、万物的墓场。
可露唯尔人必须一次次朝深海出发，他们循着前辈留下的痕迹前进，开辟新的航路，再用血肉和白骨传递更多讯息。
船邦就这样发展起来，深海考古也这样发展起来，从过去向未来出发，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寻找着不断航行。
察觉简明微目光变得担忧，星期日及时补充，“正因有前人的经验继承，再加上技术发展，现在的探索已经安全很多了。”
深潜考古并未去往真正的深海，它还留念徘徊在被海水淹没的城市里。
先是跟随探索舰出发，行至广场中央，将锚箭射出固定方位，船锚嵌进窗檐上扣紧。
接着放下潜水钟，无数惊慌的鱼群从曾属于人类的家园涌出，背负沉重装备的队员分工行动——
学者们调查收集能够承载旧日讯息的载体，清道夫立定张望，挥舞钢戟震慑那些长着利齿的捕食者，一直行动到瓶中氧气储量接近告罄。
“更远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星期日看向简明微，“它也向我展示了深海的美丽。”
那是海底一片的珊瑚森林，里面长有许多巨蚌，盛产明珠，在月盈正满的时候，它们便会打开蚌壳吞吐月华灵气。
非常震撼的场景，月光明珠相互映衬，海天共色，海面就像一道无边的银镜，舰船飘荡行在其中，显得渺小至极。
“根据船邦水手所说，那里的珍珠能生长千百年，有部分甚至更久，孕育它们的老蚌也仿佛成了精。”
普通贝类吞沙便分泌珍珠质包裹石粒，这样生出的珍珠虽有数目，品质却良莠不齐；
那种老蚌就显得神异，它们不用砂石，而借月色成珠，一旦成功便将所有精力倾注其中，随水生波，平日珠质细养，待到满月再浮出海面蕴灵。
这种产出才被称为明珠，老蚌的护珠之心也非常警惕，感受风吹浪动便紧闭蚌壳缩回海底——
若有水手趁机采珠就会遭殃，来不及反应已被拦腰夹截，往往只剩一丝残存的血线从深海缓缓浮现。
那就是证明对方生命存在过的最后踪迹。
星期日停下手中动作，“传言这种明珠因月养成，汇聚天灵地气，具有意想不到的神奇的功效……”
当时他只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种事情。
简明微仰头看他，右耳的坠珠摇晃，她震惊到略显愤怒，“你去采珠了？！”
早知道星期日敢在外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知更鸟、翡翠和她何必那么辛苦地把人放出来？
还不如学着他的筑巢理论，把监禁室改造改造建成安乐窝，直接给人囚禁一辈子好了！
简明微的表情太过明显，不用听心声星期日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连忙投降补救出声。
“没有没有，我是救人的那个，采珠不过顺手！”
他的眼神语气都很真挚，简明微盯着没能看出破绽，只能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
见她坐好，星期日才轻舒一口气——
他的话确实不假，只是还隐瞒了一部分，比如第二颗明珠的获取。
毕竟，船长都说那种奇观特别难得，里面的两只日月珍珠贝更是举世罕见，很多水手一生也见不到一次。
就……只能委屈那两个巨蚌再从头孕育明珠了，谁让它们差点害死一名船邦队员？
作为补偿，他们驱散了那片海域被月华珠光吸引过来的蛟鲨海兽，与它们勉强算是扯平？
可惜明珠只有两颗，与知更鸟相比，静目凝神的效果对使用枪械的简明微更合适，星期日便给妹妹找了别的礼物。
后来又顺便增加一些其他物件，最后才把东西送出去。
虽然星期日的说法轻松，但简明微还是能想象到其中凶险，耳边饰品突然变得沉重灼热起来。
不再像游戏背包里的道具，不再像沉梦商街也能买到的耳环，它仿佛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意义。
——是即使时光流逝，回忆起来也能讲述的故事，甚至有当事的水手在身边，几人还能默契相视一笑。
那里有一个月明千里的夜晚，一个广阔无垠的海面，银光中船队悠悠划过接天水镜，曾经的神使站在人群中间。
在那个夜晚，星期日或许抬头看过月亮，看那轮无法在匹诺康尼梦境出现的月亮……
于是，通过那两颗明珠，他把月亮送往她们身边。
不应该有的事情，和原本的星期日完全不同，简明微下意识摇头。
她参与改变他的过程，却对这种改变不适应，她分不清哪种情况才是正确的。
微卷的红发随着简明微的动作滑落，堪称体贴地想帮她遮住那只耳坠。
——可是没有用。
现在正值中午，明亮的阳光穿窗透入，柔和地照射在耳边明珠上，它不再是隐蔽自己的清冷月亮，而是金辉渐盛的太阳。
就像，就像从对面看过来的、可以感受到温度的目光。
简明微难得狼狈，她偏眸避开他的注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一个拒绝沟通的态度，在场双方都明白这点。
她能察觉他的目光逐渐移开，周围很快恢复那种客套但有礼的沉默氛围，完美的社交场景。
有点像偶然路过一场婚礼，两人被席卷其中，一个是客人一个是迎宾，他伸出手向她说欢迎；
而她呢，她环顾四周，在陌生的地方看不见一个熟人，惊慌中眼前只有那只手套整齐洁白的掌心。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时候，简明微一直压抑在深处、就连系统都没告诉过的东西终于涌上心头——
她不敢说，不敢提，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写——
她想回家。
这只是一场真人参与的游戏，简明微偷偷告诫自己，在帮助星期日实现梦想之后，她得回去。
她不敢忘记，她不能忘记！
为此，她必须学会表演，学会骗过那个爱看乐子的星神。
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星神，在看见星期日找到永恒乐园之后，她一定有机会从祂们那里寻回归家的道路。
简明微压抑着内心情绪，调整呼吸避免遗漏哪怕一丝颤抖，只是到底眼眶浅，即使兜住泪水也泛起红色。
看见这幕的系统大吃一惊，排除掉她被星期日吓哭的可能性，它焦急道：“啊？那个小孩撒的灰没洗干净？还刺眼吗？”
简明微很想和它逗趣调侃，说哪里哪里，自己不过是怀念走之后被迫弃坑的其他几个游戏。
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就像不能表现出被眠眠刺穿手臂的疼痛，不能让人看见自己躲起来偷练的枪法……
她得维持人设，她现在是猎犬家系的简·明微，她的职责是抓捕暴露后的星期日，她的任务是协助他……
简明微想不下去了，这个世界没有简明微，他们认识的都不是她，星期日、知更鸟、波提欧、银枝……
他们结交的都是简·明微。
但不要紧，只要她把快乐表现出来，只要她把救赎带给他们，只要她把遗憾逐渐弥补，她就能回家了，回原本属于她的家。
那里有简明微的父母亲友，即使知道她玩好多个游戏，他们也只会假装凶恶地指尖点她脑袋说一句“肝就算了，不许熬夜”；
在看见她喜欢的角色出谷时，他们还会好像不经意地问“哎，那是不是xxx呀”，然后某天，她就能收到一整套角色set周边。
那才是简明微的生活。
而她梦都不敢再梦见。
正午的阳光最好，简明微却感到了寒冷，她想缩肩膀抱住自己，可还没抬臂，已经有温暖的触感传来。
——是一片暗色的羽翼。
就像曾经在监禁室看过的那样，展开之后，它足够大，完全可以把她包裹其中。
简明微呆呆地回头，左边的星期日并没有看她，他保持着那副有礼的距离，从脊背到手指都安静挺拔地待在各自位置。
只是腰间一半的羽翼舒展，它绕过来，先是试探地触碰肩膀，见她没有抗拒才收拢，把简明微虚虚环在自己的怀抱中。
其实，星期日不怎么喜欢听见简明微的心声，因为那是她和系统的对话，属于他无法参与且无法拒听的世界。
但真正看她情绪不对，却连心声都听不见的时候，星期日慌乱中又开始嫌弃系统了——
总是怼他和给简明微出馊主意时积极，应该起作用时反而一句话都搭不上，那它凭什么还要在她的心里占点位置？
不清楚简明微为何眼红，他只能想一些中庸也不会出错的话语安慰她。
“别担心，还有我和知更鸟在，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只要我能做到，无论你想要什么。
“深海也没有那么危险，匹诺康尼的星核都被封印了，等找到这里的星核之后，露莎卡星的危机说不定就能解决。
“你是觉得阳光刺眼吗？我把窗帘拉上？还是用翅膀给你遮一遮？”
有最后的羞耻心和理智控制，星期日在努力不说“实在不行，我把耳羽和天环放出来给你摸摸”这种话。
简明微是扭头把脸藏在他的羽翼里的，她听着星期日一点点想着再补充的话，就像体会着他时断时续的思绪。
没有泪水，她眼尾红着下垂，唇角却扬起露出一个微笑——
看呀，他就是这样好的人，即使在太一之梦时，也是想牺牲自己成全那种人人平等。
所以，有什么应该难过的呢，明微，你应该笑起来，你要感谢系统，它带给你近距离接触星期日和知更鸟的机会。
这两个都是你喜欢的人，你应该开心，你很开心的。
于是简明微笑起来，她抚上身边的羽翼，“你很好很好，我相信你。”
只要你好，只要你变得更满足更好，那我就开心。
第24章
不是拥抱的拥抱,星期日感受着右侧羽翼被简明微呼吸带动的、轻颤的绒羽。
其实并未有过真正的拥抱，就像和她的关系一样，实质上不存在, 两人又确实都从中获得过片刻温暖。
简明微真的很感谢星期日, 可能只是内心的柔软影响, 他把翅膀借给她，但它为她提供了足够坚实的依靠。
这让简明微想起自己幼时的经历，踏青或是旅途, 她牵握母亲的手指跋涉在一望无际的道路上。
对于小小的她来说，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陌生和茫然的,一步深一步浅，几乎要哭泣着行走。
这时候, 母亲会带她前进, 后背传来推力, 如同在梦境中飞驰，她逐渐奔跑起来, 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流风忆质般漫过耳畔, 裙角飞扬起来，发丝飘荡起来，简明微感觉自己也快要长出翅膀，只需向前奔跑。
母亲的笑容在未来浮现，她弯腰展开双臂，她会等待迎接每个时间段的简明微。
她说：“明微, 不要怕, 飞起来吧，我永远等你。”
最后一次将脸蹭过星期日的翅膀,简明微抬起头看他，眼尾还有点红，蓝眸却已经恢复到往常那种笑意。
不过又一条陌生的道路，而她身边还多出了他们，只要做好当下每件事情，等到收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得偿所愿。
她的笑容在眼前浮现，星期日稍微放松一点，但他还保持着展翼的姿势没变，只是踌躇开口。
“明微……你怎么了？”
“我没事，”简明微耸肩，“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事情的起因，其实真是我被灰迷了眼睛。”
这话听着略显离谱，看星期日不自觉皱眉，系统也难忍吐槽，“如果不是我全程跟着你，我也不信好吧！”
某一刻，系统甚至怀疑过简明微在试图占星期日便宜，可转念一想，逗鸟这事她向来是说干就干的啊，哪用转什么弯。
“那怎么办？”
习惯使然，简明微不喜欢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就选择向系统求助。
仗着不在梦境，没有同谐和秩序力量的监视，它直接开腔给她支招。
“咱不是有视频和照片证据？我传你手机上了，你给他看看呗。”
没想到系统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简明微迅速照做，她划到相册把手机递给星期日，然后解释。
“我的心情其实和他有关……话说，你来露莎卡星这么久，应该知道他？”
从昨晚星期日拿回她子弹的速度来看，简明微总觉得两人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少他也是认识里奥的。
“确实知道，”如她所想，星期日点头，可他的表情语气却有些奇怪，“所以……你，因为他伤心？”
伤心？这个词过于严重，简明微顶多被里奥的游泳技术打击了部分自尊心。
于是她纠正，“不算伤心，我只是有点放不下。”
放……不下？
看着照片上那条金色鳞尾的人鱼，星期日没感觉她这表述有好到哪里去。
他瞥了眼自己暗偏紫的羽毛，开始陷入沉思：简明微这是喜欢鲜亮的颜色，还是喜欢不掉毛的鱼尾？
……等等，不对，无论哪条都和自己不沾边啊！要不把妹妹拉出来增加权重抢救一下？
星期日认真揣测，然后心里越来越别扭，或许是和简明微相处的习惯性放松，在他压抑那点委屈之前，身体率先做出行动。
搭上她肩膀的右边羽翼“唰”地收拢，直接把简明微裹住，带得她倾斜倒向他这边。
在怀中人一脸懵的抬眸中，星期日面不改色地揽腰把人扶起来，手没放开。
他说：“抱歉，走神了，翅滑。”
简明微：……
知道手滑脚滑，这翅滑从命名上来说也没问题，但怎么听起来如此奇怪呢？
星期日能在交流中走神？系统一点不信。
它尝试探头研究原因，一看之下真有发现异常，尖叫提醒道：“明微，你放错照片了，给他看的是东海城主的鱼照！”
嗯？ ！
简明微一激灵，连忙抓过手机，这才想起自己是从相机点进的图库，把视频翻到照片时多划了一张，就……
系统：“完了完了，自古鱼鸟算两立，鳞羽cp多be，你这是在挑衅星期日的鸟之尊严啊！”
简明微：“你别胡说，星期日不是那种人。”
系统：“我可是根据大数据计算结果的，不信你看他知更鸟粉丝后援会的账号，那叫个保护占有欲！”
这话它可没乱说，星期日的哥哥行为总结起来有两种模式——
对待无脑黑粉，他：谁？什么眼光，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然不喜欢我妹妹！
对待过激男粉，他：谁？什么胆子，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敢喜欢我妹妹！
对此，简明微表示认同，虽然没懂这和东海城主有什么联系，但她还是真诚向星期日说明情况。
“不好意思，我放错照片了。”
因被迫参与她和系统的聊天，星期日心情复杂，有那个以他为乐子的傻统在，他是真不喜欢听见简明微的心声。
偏偏系统还在输出，“这样没用啊，我跟你说，这种鸟最小气了，我觉得他下一句就会说……”
它幻化出星期日前瞻小人的模样，在脑海中模仿他的语气对简明微说：“哦？你存了他的照片？那有没有我的？”
简明微眼皮一跳，急忙打断系统，“你快闭嘴。”
但已经迟了，她看见星期日若有所思地发问：“你存了很多其他人的照片？因为好看？”
简明微：！
她警惕回答：“就，主打一个赏心悦目的作用，不止东海城主，知更鸟的照片我都有几相册呢。”
搬出知更鸟应该就好了吧？
简明微满心期待地和星期日对视，眼里就像写着两行大字——
我们可是同担啊！
同担何必为难同担！
“哦，知更鸟的照片你有很多。”星期日如她所愿地点头。
他看进那双透澈蓝眸里，慢条斯理继续说，“那，我的呢？”
简明微：！
要不是确定自己刚才只和系统在心里交流，简明微都要怀疑星期日偷偷加入这私聊频道了。
系统似乎没有乌鸦嘴的自觉，“哈哈哈哈，我就说，占有欲强的小鸟最小气，这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
简明微选择先怼它，“我真是谢谢你，现在还关心我哈。”
星期日还在看着她，长睫下垂，眸光敛起，竟呈现一种咄咄逼人的脆弱感来。
他说：“没关系，明微，我知道你忙……”
“等等！”她及时阻止他发挥。
“咕咕？”
听见名字的小谐乐鸽还以为简明微在唤自己，展翅飞到星期日的肩膀站好，然后和他一起歪头看她。
简明微：……
简明微从不认输，想了想，她伸手拉星期日的衣袖，动作轻快语气却沉重。
“其实吧……你的照片，我也不是没有。”
在一人一统一鸟的围观中，简明微拿过手机翻找展示，“喏，这不就是？看这面容和气质，印刷得多么清晰！”
系统：“哈哈哈哈哈，通缉令，通缉令怎么不算照片呢！”
这下轮到星期日失语了，他无奈地抬眸，“好吧……”
“好什么好？”简明微却没有放过他。
破罐子破摔的场景她刚打出不破不立的局面，但还有倒打一耙的手段没用上呢。
简明微抚摸等等的脑袋，指尖顺便穿过他肩前的灰发，“星期日先生，你的问题我都有回答，而且把相册也坦白了……”
“那么，你呢？你……有保存我的照片吗？”
星期日：！
自己的发丝被她勾起，在纤细的手指间缠绕收紧，简明微在说到那句“我的照片”时明显加重语调，指尖也跟着用力。
从拨弄玩闹到使力扯动，他被迫低头更靠近她，听她呢喃般再次发问，“那我呢，我有在你的……”
星期日几乎听不清简明微具体说了什么，温热的呼吸扑在胸口，从发尾一点点传来的竟是酥麻不是刺痛。
看他沉默恍神，简明微总算满意，她就知道他的手机里没她照片。
自己还没准备充分就敢向他人发起进攻？简明微可不认为星期日能理不直气也壮地和她争论。
“我，我确实没有你的……”
星期日心情和声音都低下去，不说没注意，这会儿他才发现，两人根本没有什么相识相交的证据。
就连那则假婚约也不是，它是猎犬家系和橡木家系的婚约，如果现在橡木家主另有其人，而她想履行约定的话，那……
他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再想下去。
落寞的人瞬间从简明微变成星期日，只是回到旅馆的短短时间，系统感觉瓜田里瓜好像长过了一个冬夏。
它目瞪口呆，“* 我天，你们这相处、这氛围、这关系……”
简直太有乐子了，它好喜欢！
简明微刚被星期日安慰过，自然难以忍心看他伤怀的样子，瞧瞧，这连翅膀上的羽毛都变黯淡了，怎么可以！
她去拉他起身，“不就是照片嘛，能怎么样？正好知更鸟也在呢，走，我们去找她合照！”
嗯？
星期日愣怔地被简明微牵着衣袖走，在她敲开卧室房门前，他只来得及把腰间翅膀迅速收好整理完毕。
“合照？”
知更鸟没想到简明微中午竟然回来了，又听见她的话，十分的开心直接升到十二分。
“好呀，我也好久没和哥哥一起拍过照了，而且这次还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就转身去找留影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即使没有把耳羽放出来，另外两人都能感受到小翅膀的欢快。
不为什么，知更鸟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小声哼歌了，虽然只是旋律，但动听的声音和曲调仍如天籁。
简明微一边按着星期日的肩膀让他在镜头中心坐下，一边悄悄和系统聊天，“这不《希望有羽毛和翅膀》吗？”
系统点头，“是啊，星期日被创曲，就他和列车组决战时知更鸟唱的歌。”
旁听且不能发言的星期日：……
微笑微笑，妹妹唱歌好听，妹妹好；
简明微瞬间就能辨别妹妹的歌名，简明微也好；
至于系统，呵，一入梦就不敢出现是吧？他早晚得研究出方法把它在现实中抓了！
“我定好时了，准备准备！”
知更鸟兴奋靠过来，和简明微并列，两人一左一右地围住星期日，等等则扑腾翅膀飞在他胸前。
“一，二，三……茄子！”
左右两边各传来悦耳的笑声，星期日不懂她们拍照为什么一定要喊口号，但还是默默选择配合。
他在心里跟着数，一二三，然后应该面对留影机微笑，他轻轻扬唇，完全看不出来地无声道：“茄子。”
现在的留影机出图很快，知更鸟取回那张合照，带来三人一鸟共同观看。
即使幅度不同，照片上的大家也都在笑，等等把翅膀完全展开，一看就是最为漂亮和神气的谐乐鸽。
“明微，还有哥哥……”
知更鸟揽住简明微的胳膊，把头在星期日肩膀上轻轻靠了一下。
虽然她和哥哥还是伪装，但这已经足够珍贵了。
照片是连拍的四张，等等当然也有份，小鸟腿上有个空间科技环，知更鸟把它的那张放进去。
她摸摸谐乐鸽的脑袋，“放在水果和食物的另一边，想看去那里找哦。”
然后分给简明微和收好自己的一份，等发到星期日的时候，知更鸟拿着照片在他面前展示晃过，然后把它背到身后。
“哥哥，先告诉我，你觉得这张合照怎么样，不然，我可不能就这么直接给你呀~”
肯定是跟简明微学的，星期日默默判断，然后妥协，认真道：“非常完美。”
完美的……照片？
这种评价方式让简明微好奇起来，她探头追问，“怎么个完美法？”
“嗯……”
星期日组织着语言开口，“你和耳环在右边，妹妹和她的耳环在左边，等等在中间，非常对称的完美。”
知更鸟/简明微：……
在系统哈哈大笑的背景音中，简明微看知更鸟无奈地把照片递给星期日，她用口型轻声吐槽。
“笨蛋哥哥，你没救了。”
第25章
知道自己这是被妹妹调侃了,星期日只抬臂揽过知更鸟的肩膀，看她像小时候一样明眸扑闪着笑靠过来才放手。
很可爱的兄妹互动，简明微本应看得开心,如果不是知更鸟还挽着她的手臂,然后她也被带得倾斜撞过去的话。
熟悉的发展, 但这次星期日被压在下面，他没来得及伸手扶起谁，自己已经先因身上叠加的重量向后倒去。
幸好旁边就是床铺,三人直接滚作一团，星期日被妹妹的长发糊了一脸,朦胧中眼尖地发现简明微灵活地撑臂想避免压到知更鸟。
然后, 她的手就结结实实地按上了他的大腿。没有害羞这种情绪，因为真的很疼。
偏偏知更鸟把这当作玩闹, 她甚至体贴地往里面挪了点, 脸埋在他的肩膀和床单间低笑出声。
灵活过头的简明微则恨不得剁了自己右手,不为什么，此时她的指尖正搭在星期日左腿内侧。
没有传说中的敏感悸动, 因为掌心的腿环很硌人, 那一圈皮带勒下去，扣起的金属环饰尤为坚硬。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不用想，她手心和他腿侧皮肤肯定被压得泛红。
听着简明微内心对系统的懊恼尖叫，星期日深呼吸试图缓过被触碰的那口气：今晚就去把这多余的腿环拆了！
系统在安抚慌乱的简明微，“淡定,米家游戏是这样的啦,你想想三月七丹恒托帕砂金，甚至景元将军还有两个腿环呢。”
“你就应该开拓下视野,嗯……上次的霸道龙尊没兴趣，那岚和药师的同人作品看不？有文有插画，阿哈出版，保证惊喜！”
半人半马半战车的巡征覆面神，慈悲昳丽却无私到致厄的六臂美人，誓死追猎的关系……
简明微只犹豫了一秒，“等下把资源发我，插画要高清的，能有建模最好。”
系统难得见她加入自己，无比激动地想要分享，“走走走，这里人多不好谈，咱去找个安静地方细说，我给你一点点分析！”
“好！”不像星期日还被压着，简明微在最外面，直接右手借力一个翻身下床。
这俩聊着聊着就要另开私聊房间了，想起对话内容，星期日只觉眉心直跳，眼看她即将离开，他下意识挽留。
“等等。”
那些东西是能随便看的吗？岚打过来系统能负责？竟然还敢带坏简明微？ ！
“咕咕？”
小谐乐鸽不懂床上几人这像叠琼实鸟串的行为，但听见呼唤，它还是很体贴地选择配合。
学着她们模样，等等拍打翅膀飞到星期日面前，然后盘旋降落，展开漂亮羽毛，整只鸟趴到他脸上。
刚把知更鸟头发拨开的星期日：……
有时候真想发出内伤般的咳嗽声，有她们在，真是他、的、福、气。
简明微可不会等他，察觉动静后回头看过一眼，立刻被逗笑了，接着边笑边往外走。
在系统哈哈哈的背景音中，星期日实在忍无可忍。
他面无表情地把等等扒拉下来，转手塞给左边怀里的知更鸟，然后就这个姿势直接抱着妹妹坐起。
像小时候一样被哥哥单臂托抱，知更鸟惊讶过后笑着伸手环绕他的脖颈稳住身体，等等也兴奋地在两人身上跳来跳去。
没有停留，星期日一带二地走向简明微，空出的右手揽上她肩膀，扳过，推着她转身朝室内走。
“欸？”
星期日的造型看起来太危险，简明微不敢挣扎，生怕破坏那微弱的平衡，只能一头雾水地被他再推坐到床边。
然后把妹妹也放下，总算看两人一鸟乖巧地排排坐好，星期日站在她们前面轻轻舒了一口气。
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知更鸟抬头望过去，亮晶晶的眸光中带着不解，“哥哥，怎么了？”
简明微没说话，但看起来同样疑惑，和等等一样歪头抬眸盯着他。
这样的姿势显然太累，星期日索性在她们面前单膝蹲跪下来，他的目光转向简明微，没忘记先前的事情。
“你的眼睛……还有那个本来想给我看的人，是什么情况？”
就算是被灰迷了眼睛也该有个说法，更何况她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知更鸟跟着哥哥转眸，这会儿她才发现简明微那略有泛红的眼眶，“明微……”
她握着她的手，“是今早发生什么了吗？”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跟着一起出门的，而不是在旅馆等待哥哥。
加上等等，三只小鸟的庄重对待让简明微感觉受宠若惊，也不好让他们担心，便把自己今天发现的东西详细讲了一下。
“里奥……”星期日重复着这个名字，皱眉沉吟。
“我感觉他好奇怪，”简明微托腮思考，“那一身本领不像系统学习过，多而杂，也称不上很精通……”
但偏偏，在对方的组合利用下，他把它们发挥到极致，再结合年龄，这展现出来的能力就很震撼了。
“还有个方面，”知更鸟补充，“他偷东西只挑人不挑物品，如果是为了倒卖养活弟弟妹妹，那么，那些东西会流通给谁呢？”
太多疑点，根本想不明白，简明微转头看还在深思的星期日，“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还是觉得他可能认识里奥，私下应该不止一次接触过。
星期日缓缓点头，“我确实知道更多，包括你去的小巷和那些孩子。”
嗯？
简明微先是疑惑，然后似乎想到什么，肯定道：“你刚来的时候，也被里奥盯上过。”
那里奥肯定是会失手的，依照星期日性格，他也不会那么简单放过男孩，所以就是同样的跟踪和调查。
但星期日没能制止里奥的盗窃行为，或者说，他无法也没有能力制止，因为他看见了那条小巷里的孩子。
简明微试探问：“你提出过资助他们？”
虽然当时星期日自己还是个孤身在外的通缉犯，但面对这种显然弱势的情况，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忙。
星期日点头又摇头，声音有点迷茫，“我试过，没有成功。”
里奥就像个警惕凶恶的瘦弱野猫，他拒绝星期日提供的物资，直到自己被星期日盯着屡屡破坏行动。
在这种威胁下，男孩曾短暂地屈从于星期日，扬起那张洋溢着热情假笑的脸，他说：“高高在上的外乡人，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那段时候里奥确实很配合星期日，他听他的话放弃偷盗，甚至主动去找活干——
然后，星期日就看见他被从各种地方一次次赶出来，“不收童工”，不是保护儿童，而是这里的劳动力太多太多。
家园被淹流离失所的人，给口饭吃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男女老少或强或弱，这样的人布满露莎卡星的海滩。
“很正常咯，”里奥甚至能嬉皮笑脸地安慰星期日，“他们都不要小孩，我也看不上他们给的几粒米，真当人不识物价吗？”
他叹气，“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偷偷混进船邦去，跟着你们这群水手去出海，可是呢……”
“可是我不愿意，我可惜命了，这种危险的事情我才不干，一旦沉船说不定连骸骨都没法留下。”
“哥哥……”知更鸟也伸手抓住星期日的手。
“这里，这里的管理者都不干事吗？东城陆地不也有个城主吗？”
“不，”星期日摇头，“这已经是他们做出努力的结果了。”
他看向简明微，“明微，你也去过那条小巷吧，那里的环境怎么样？”
简明微客观描述，“很破很乱，摇摇欲坠，就算匹诺康尼还是监狱星也会比它好上无数倍。”
“是呀，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住，”星期日抬眸看向两位姑娘，“可是，你们知道吗，这至少是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而更多的人，很多很多人，他们始终飘泊在海面，只在船队补给时接触陆地。从生到死，每个日夜，他们住在船上。”
露莎卡仅剩的两片陆地根本无法整颗星球的居民，无处安放的人们只能自己寻找出路。
有的不惧被海水吞噬的命运，是赌也是无可选择地在近岸生活，礁石沙滩就是他们的家，虽然随时可能淹没；
有的人则跟随船邦航行，夜半时分的巨船熄灭灯光，它们在海上静静浮动，为疲累的游子提供酣眠摇篮。
“就像无根之水？”知更鸟垂眸喃喃，“他们是无根之……”
“不，”星期日手指微动，仿佛感慨，“这种说法被露唯尔人听见的话，他们可是会生气的。”
没有无根，露唯尔人坚信自己拥有过的故土，他们寻找着可能还有的陆地，他们的家始终在未来和心里。
“所以，”星期日总结，“里奥和那群孩子已经是城主努力过的结果了，至于城主……”
东海陆城的城主也会跟着船邦出海，按时间计算，她现在应该还飘在海上没赶回来。
“那怎么办？”
愁容逐渐爬上知更鸟的脸，她咬唇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她似乎能理解哥哥从前的那种感觉了，好像什么都无法改变，在恐怖的自然天灾面前，人类无能为力，万物无能为力。
“一定有办法的，”简明微皱眉，“如果这里海水上涨真与星核有关，那么，只要解决这个根本矛盾，其他问题都能解决。”
“里奥的事情我们也一点点来，首先还得抓住这小孩，别的不说，他对露莎卡的了解绝对多，可以试试让他打探某些事情。”
知道时机不对，但考虑现实，系统还是给简明微泼冷水，“别忘了，那小孩不是老奥帝或者加拉赫，你没有把柄也没有恩情。”
甚至，他们都查不出里奥那些技能的来源，也找不到他所偷物品的流通之地。
“怕什么，没有把柄就寻找把柄，没有恩情就创造恩情。”
其实，这两方面简明微都已经有思路，只是操作难度和时间长短不一定罢了。
怀有最后的期望，她看向星期日，“你应该观察过他挺长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发现？”
星期日的渡鸦、荆棘和入梦技能都是监视的一把好手，简明微试图从他这里找找捷径的突破口。
觉得奇怪或者不寻常的地方……
星期日努力回忆，从抓到里奥到两人相处经历，过去的一点一滴依次在脑海过滤。
“有一处，我不知道算不算——”
星期日抬眸，复述那段画面，“有一天晚上，里奥在安抚过那些小孩后沉沉睡去，可能是有梦见什么……”
“他哭了，流着眼泪，说，寒腿叔叔，对不起。”
寒腿叔叔？
深蓝微翘的头发和一双下垂狗狗眼在脑海瞬间浮现，简明微和系统震惊对视，几乎同时诧异出声。
“桑博？！”
第26章
虽然觉得假面愚者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 但简明微还是有点震惊。
无他，桑博是个很特殊的乐子人，不同于酒馆大部分成员“毫无底线”的欢愉, 他在贝洛伯格做的事情就能说明不少问题。
要知道, 在列车组到达之前, 雅利洛六号已经和银河其他势力断联很久了，就连以太战线的乔瓦尼都是在星轨重新接通后才去到那里。
可桑博却能够提前自由穿行，他在贝洛伯格长期生活, 上下层区的禁令也没能阻止他的“走私”，还能预知当地有大灾；
他以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和行为帮助娜塔莎和其他人们,带开拓者和布洛妮娅来到地下,甚至有打破第四面墙的能力。
“贝洛伯格……假面愚者……酒馆……露莎卡星……”
简明微在尝试推测其中联系，想起跟踪里奥的所见, 她眼睛一亮。
“系统, 你说, 那小孩样貌的每次改变，会不会也和愚者的假面有关？”
桑博日常是不带面具行动的,或许曾经,他来过露莎卡并遇上里奥，两人还出于不明原因产生了接触？
系统沉吟道：“可能有关，但桑博的面具存放在酒馆里，里奥的话……就像花火给你的东西，它更像普通假面，顶多和本体力量有点关联。”
“不过,对不起又是什么说法？那小孩对不起桑博什么了？”
“没关系, 我们可以直接实地找里奥确定，”简明微摩拳擦掌, “这次绝对不会让他再从我手里溜走！”
听一人一统三言两语就商讨好目标和行动，星期日心情复杂。
又是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不止桑博这个人的信息，还有完全没被简明微想过的他和妹妹。
显然，简明微还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星期日已经看见她环视过自己和知更鸟，紧接着开口宣布。
“那什么，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下午应该还要出去一趟……”
知更鸟没想到她刚回来又要走，抬眸依依不舍道：“啊，大概需要多久呀？”
“不清楚，”简明微耸肩，“这得看对方配合与否。”
话没错，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始终不安心，这也是她想要避免的问题——
简明微本打算邀请星期日和知更鸟参与进来的，这兄妹俩一个技能带控制，一个很擅长安抚孩子们，只不过……
她瞥了眼星期日略显郁郁的脸色：不知想到什么，这人好像心情突然变差了，能答应一起出门吗？
“嗯？怎么了？”
察觉简明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星期日收起那点不愉，算是主动地向她问询。
简明微尝试组织语言，“就是，我怀疑里奥的事情和一名酒馆成员有关，他叫桑博·科斯基，是个口若悬河的倒货商人，有寒腿叔叔、贝洛伯格野人的外号称呼。”
系统不分对象地吐槽，“何止啊，他还是深蓝骗局加害方，又是价格够什么都能干的加钱居士，甚至化身波桑女士骗过人……”
“凭借那堆名头，我觉得，如果以后他去匹诺康尼，你都可以站大堂前台说一句——对不起，我们酒店住不下这么多人！”
简明微：“……你够了，欢愉起来连自己人的乐子都不放过，不愧是阿哈造物。”
难得见系统怼的不是自己，星期日于暗中默默欣慰，知更鸟则在认真思考。
“酒馆……是假面愚者吗？他们的话，做出什么事好像都不意外。”
知更鸟对假面愚者的印象不算特别好，主要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那个狐狸面具小姐的行为实在不好说。
不但在匹诺康尼到处纷发什么“相互保证毁灭按钮”增加简明微的工作量；
听说还变作自己模样去伤心的哥哥面前嘲笑他是“鸡翅膀男孩”；
最后又把虚数中子弹带上空艇差点破坏谐乐大典……
即使当时有星穹列车和其他各派系的成员帮忙寻找娃娃，那颗真正的炸弹也还太危险了，若不是被简明微及时发现和处理……
知更鸟抬头看简明微，脸在她胳膊上贴了贴，“还好有你在。”
简明微大概能猜出知更鸟想到什么，略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那枚真炸弹是她塞进去的来着，不过黑锅被花火背了。
在谐乐大典结束后，花火也有尝试找她，可匹诺康尼的梦境算作简明微的主场地盘，加上系统协助，她硬是没被花火逮到过哪怕一次！
“阿嚏。”不知是不是动作影响，简明微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右眼皮跟着跳了跳，她没忍住跟系统申诉，“不会吧，这都多久了，花火还没忘记我？是新的乐子不好找吗？”
——但不好找又怎样，她都到露莎卡星了，有老奥帝和加拉赫帮忙瞒着，匹诺康尼就没几人知道这事。
况且，花火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梦境了啊，还能凭空追过来砍她？ ！
系统安慰简明微，“你要相信你俩的关系，见面时不是亲爱的猎犬小姐和亲爱的狐狸小姐互相喊得起劲吗？她还送你一张面具呢！”
简明微：“哦豁，那，如果花火知道我转手就把面具送给知更鸟了，这种情况要判几年？”
嗯……怎么突然更加心虚了呢？
旁听的星期日：好好好，原来她那偶尔冒出的一句“亲爱的家主大人”是这样学来的。
反正事情没发生，简明微就当它不存在，她总结道：“目前只是怀疑里奥和桑博有关，但我自己可能搞不定这件事，所以想邀请你们一起调查。”
“好呀好呀。”知更鸟率先答应，本来她就不怎么想和简明微分开。
不过，星期日的态度她就不清楚了，毕竟才刚来，对他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安排还不了解。
那……
“哥哥？”知更鸟歪头，试探性地问他。
“嗯，可以一起。”星期日轻微颔首，眯起金眸看向简明微。
点头幅度不算很大，但确实是同意的意思。
“行，那我们下午就出发，直接去小巷那里！”简明微一锤定音。
不过吧……
她悄悄问系统，“星期日的表情还算正常？可我看着怎么感觉心里毛毛的呢？”
心里毛毛的？
星期日不知道该不该夸她的直觉灵敏，他只是微笑道：“行动前也别忘记休息，明微午饭还没吃吧？”
语调依旧温和，但系统也发现不对劲了——
虽然还是一副优雅又矜贵的完美表情，金眸却因眯起显得狭长，再配合那点深邃的蓝，原本悲悯淡漠的容貌就突然改变，流露出一种慵懒的侵略性来。
它把观察到的所有信息总结成一句话，“明微快跑，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随着系统的提醒，简明微心中警铃大作，她“噌”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还没吃，不过……”
不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吃了！
“不过不用担心。”星期日迈出一步，直接截断简明微的逃离路线。
他轻笑靠近她，从侧面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几乎把人环在身前带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巡海游侠和纯美骑士之外还有假面愚者是吧？
就该把她喂饱后按进梦境里睡去，免得她一天天遇见各种奇怪的人。
“哎你别动，我保证不跑，真的，让我自己走……”
背后多出具陌生且强势的身体，简明微很不适应。
他说话时低头，灰发就和声音一起滑落，一部分钻进耳朵，一部分溜入衣领，温热酥麻的触感，从靠过来的地方痒到心底。
眼见两人拉拉扯扯过来，这会儿又推推攘攘离开，知更鸟抱着被留下的等等实在忍不住想笑。
哥哥他……变了很多呢，嗯，至少表情比从前要多出万分的生动有趣。
＊
整个人随海流飘荡，有时会撞上鱼儿轻啄身体，某些瞬间，里奥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同样温柔的包裹，从出生到死亡，露唯尔和伊沓人是属于水的，海洋是他们共同的母亲和摇篮。
然而，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为什么会变呢？
里奥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家庭曾经的一次次迁徙。
从礁石拍打的海岸到船上，他的家从固定变得流动，无风的港口在哪里，他们一家今晚就住在哪里。
但即使这样，这种简陋的生活也终结在里奥四岁半那年。
海水在夜间涨起来，漫过沙滩，淹没船只，捂住口鼻，他在睡梦中惊恐睁眼。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因为太多甚至显得漆黑，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本想说话，开口却只有咕噜噜的一串气泡漂上去。
母亲还和过去一样温柔，她的眼睛盛满里奥不懂的哀愁，看见儿子醒来，只是用额头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
父亲则在旁边，他一手拿着那柄斩过无数海兽的长刀，一手抱住妻子，相当于里奥被两人搂着怀里。
三人淹在海水里，淹在睡前的船里，淹在自己的家里，窒息感一点点传来，里奥逐渐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
从前海水夜间上涨这种事情也发生过，但他的父亲是特别优秀的水手，总能及时发现并把家人带到安全地方，然后还能下海救其他溺水者。
可是这次呢？
他没有挣扎，任由海水把自己淹没，他安详地等待死亡来临，和自己的家人一起。
露唯尔人是天生的游泳健将，求生是万物的本能，里奥试图挣扎，父母的手臂却把他箍得很紧。
面容都快青紫，里奥恐惧又不解地抬头看向两人，他能感受到母亲的胳膊松了点又合上，能看见父亲疲惫的眼神。
——太累了。
这种生活太累了，永无宁日的迁徙，夜晚从来不敢完全闭眼，他们拼命奔波游向未来，但未来比海底到海面的距离还遥远。
是啊，太累了，里奥也感觉到了那种疲惫，眼皮不由自主地下垂，他靠进母亲的怀抱，那是和海水一样温柔的包裹。
这样也好，就这样结束吧，至少可以睡个好觉，把刚才打断的美梦做完。
里奥回抱住母亲的胳膊，他笑着想要闭眼，海洋摇篮般轻晃，给予众生酣眠。
可是里奥睡不安稳，迷蒙中一道金色的光芒时不时晃过，扰人清梦。
他不耐地睁眼，很快看见了罪魁祸首——
那是父亲的长刀，它是他的骄傲和伙伴，是他一刀刀斩出的荣耀，刀身的锋芒锐利，可隔数海里震慑凶兽。
“露唯尔人即使是死，也只会死在海里！”
这是父亲当年对里奥说过的话，现在他快做到了。
虽然不是死在如他所想的海兽口中。
长刀还在随海流飘荡，它斫破船舱，海水咕噜噜翻滚，眼前是粼粼的银色，像从海面照射下来的月光。
船舱破口越来越大，刀锋的微金，海水的深蓝，月色的浅银……比死亡更具象化的美丽。
里奥瞬间头晕目眩，那点消失的求生意识重新出现，他剧烈挣扎起来，伸手去够那片月亮。
腰间的手臂不知何时松开，里奥愣怔回头，母亲只是看过他，很快又闭上双眼。
露唯尔人是天生的游泳健将，有月色的破口近在眼前，里奥奋力向上。
可是不够，激流飘荡、船舱摇晃，他晕得厉害，也没有力气，根本无法从有限的狭道钻出。
里奥伸手去抓旁边漂着的那柄长刀，但它太重，即使有洋流的浮力在，他也握不住它。
那片银光好像也摇晃着渐远，里奥攥着胸膛的衣襟沉闷呼吸，肺部被碾压握紧，似乎再也挤不出一丝氧气。
就这样死去吗……好不甘心……
明明……
母亲笑着说，五岁生日的时候，要带他去陆地上玩；父亲也举手，表示那天就算请假也会到场！
里奥的意识恍惚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他成为父亲那样人人称赞的水手，手边沉重的长刀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挥动举起。
就像现在这样，抬臂，抡开，刀锋与船舱相撞，白色的泡沫搅动浮现，木屑与海水同时崩溅碎裂。
“砰——”
沉闷的巨响传来，手臂上不知何时覆有一只粗砺的大手。
里奥含泪惊异回头，父亲的面容出现在身后，他摸了摸儿子的头，用坚实的臂膀最后送他一程。
里奥被父亲从船舱破洞托举出去，他呆呆地抱着那柄长刀，看父亲转身回去再次抱住母亲。
夫妻俩安详地闭上眼睛，他们没有力气再继续旅程，最终选择相拥沉眠海底。
里奥茫然环顾四周，抬头看见的却还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它们是幽深的蓝黑色——
没人知道那一晚海平面究竟上涨多少，先前里奥所见的月色，它只不过是海里游鱼身上虚假的磷光。
脑袋越来越重，长刀越来越重，里奥抓不住它，手指无力松开，四肢也变软浮起，他像自己曾经看过的、飘在天空的气球。
有缥缈的歌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空灵犹如天国的音籁，里奥感觉脊背痒痒的，仿佛有翅膀长出，他借它浮出水面、飞向那轮真正的月亮。
——不是幻觉，他离海面越来越近，离月亮越来越近。
温柔的银色洒向大海，耳边的歌声更加清晰，月光下，里奥看见无数长有翼膜和尖鳍的水灵出现。
她们在海中翻游，从深海带回一个个溺水者，最中间定海和指挥救人的是条有着金色尾巴的人鱼。
他身边还有道银色的身影时没时现，与水灵和人鱼不同，她更像传说中的鲛，鱼尾更加有力修长，是里奥在海里见过的月光。
被更多水灵接力送上岸边，里奥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只有怀里的长刀能提供沉甸甸的实感。
“真是……神奇的一幕啊，应该让酒馆的那些人也来看看……”
似咏似叹的感慨从身边传来，里奥回头，一个脸戴面具的怪人出现。
似哭似笑的假面，腰际挖洞的衣服和一头深蓝乱发怎么看都不算正经。
察觉里奥的视线，男人疑惑低头。
“咦，小孩，我在这里，你能看见？”
第27章
你能看见我？
这个问题太显弱智,里奥情愿当自己没看见他，于是抱着刀干脆转身回去，只一双眼睛沉默地看向大海。
但他已经引起了桑博的注意, 别的* 不说, 这倔里倔气的模样实在熟悉, 简直和地火的某个成员如出一辙。
最初还是系上红丝巾时会哭鼻子的小姑娘，后来就变成能用武力对付自己就绝不可肯动嘴皮子的希儿小姐，桑博没想到在露莎卡会遇见她的性转版小孩。
“欸,我才刚来贵宝地，”他蹲下来戳里奥, “半夜在旅馆睡得好好的,突然呛了一肚子水，你们这海平面怎么涨得跟不要钱一样？”
第一次听见外地游客被淹后还能说“贵宝地”这种话, 里奥没忍住又看了眼已经自来熟坐到旁边的面具怪人。
这会儿沙滩上到处是溺水获救者,他们或哭泣或呆愣跪坐原地,冷白月光将夜色照得更加苍凉，海面鱼尾击水和传讯的歌声此起彼伏。
“你不该来这里的, ”里奥看向远方, “露莎卡早就不是外界以为的旅游胜地了。”
“还好吧，我在的那颗星球没比它好多少，”桑博耸肩，“而且，我也是被酒馆的人忽悠过来的啊。”
说什么“别死待在贝洛伯格那小地方，快出来找乐子,再这样我们就代表阿哈把你逐出欢愉啦”之类的话,尤其是花火，在那堆人里闹得最欢。
还有和露莎卡差不多的星球？
里奥没说话,但眼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真的，”桑博无奈，“你们这里分陆地海洋，我们那里分上下层区，一个被海水包裹，一个被冰雪覆盖，只能说同样多灾多难。”
“雅利洛六号，我所在的地方，遭遇过毁灭军团进攻和寒潮侵袭，只剩下贝洛伯格一座城市作为最后堡垒，它与世隔绝几百年……”
似乎比露莎卡还要惨，偏偏他的讲述语气很平淡，里奥怔怔问：“这样的星球……有很多吗？”
“可能吧，毕竟宇宙无比广阔，连星神都那么多，谁又顾得了谁呢？”
星神……陌生的名词，露唯尔和依沓人向来信仰海洋，它孕育供养这颗星球上的人，也毁灭他们。
“信仰星神有用吗？你们如何选择自己的信仰？怎么知道愿望有没有成真？”
完全孩子话的白日梦发言，桑博在面具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如何选择信仰？不不不，应该是星神会不会选择瞥视我们——祂们的意志无人能违抗，祂们的力量众人渴望。”
笑声传来，面具却还是那副悲喜不辨的模糊，里奥犹疑，“那你呢，你看起来和很多人都不同，你是得到了星神的瞥视吗？”
“对，欢愉，我走在欢愉的命途上，”桑博还在笑，“找乐子就是欢愉星神阿哈和祂信徒们的日常，不论手段不计代价，是不是很有趣？”
“不……”
里奥摇头，“你并没有笑声那么开心，如果乐子必须像任务指标一样达成，听起来也不怎么欢愉。”
“哈哈哈哈，你这个想法就很欢愉，”桑博低头，“你知道吗？被阿哈瞥视过的还有一类群体——悲悼伶人。”
“他们是坚定的反欢愉主义者，提倡苦修禁欲，这些人收集各个世界的脸谱和面具纪念已逝和将逝的种族，选择与命途背道而驰的哭泣。”
“但他们的力量是自己最讨厌的星神给的……”里奥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长刀，“而且被祂注视为乐，终身摆脱不了。”
“是呀，”桑博的语气略带苦恼，“所以我觉得，欢愉和丰饶就是寰宇间最……”
最什么的星神呢？他不好说，当然，说与不说也没区别，因为阿哈和药师不在乎。
寻求欢愉和丰饶，拒绝欢愉和丰饶，甚至只是随口一提或无辜路过的人，谁都有可能被祂们注意到，然后“主动”加入祂们阵营。
聊到这里，里奥大概也猜出这个面具怪人是什么属性了，他略带同情地说：“行吧，悲悼伶人叔叔，我勉强理解你。”
怪不得衣服和精神状态看着都不正经，原来是被包办命途逼疯了。
桑博：“欸？欸！虽然信仰欢愉，但本人属于假面愚者来着，难道我笑得不明显吗？！”
“好吧，悲，啊不，愚者叔叔，希望你和你的冰雪星球能好起来，天天开心。”
这都什么称呼？难听死了！
桑博皱眉，“叫我老桑……不，寒腿叔叔，小孩子家家的，文化水平那么堪忧？”
“哦，老寒腿叔叔，”里奥摊手，“没办法，我才四岁半，就没上过几天学。”
被新称呼喊出一口心头血的老桑博：“……那你父母呢？他们怎么做家长的？一点不靠谱！”
同样是孩子，人家虎克就活泼很多，拿着洞洞机能把天炸破，这露莎卡星的小孩怎么只知道往人身上插刀？
“父母？”
听见这话，里奥面无表情地伸手指向大海，“在那里呢，如果你昨天遇见我，或许还有机会认识他们。”
桑博：……完蛋，这几晚看来是睡不着了。
“咳，那什么，小孩，”老桑博试图补救，“相逢即是缘，只是交谈我也能从你身上嗅出同道中人的气息……”
他扒拉自己最近从各种犄角旮旯收集的杂货，想着儿童未来教育，专门找出一些书籍课本和相关用具。
“叔叔也没什么能做的，四岁半是吧，这些东西就提前当今年的生日礼物送给你，好好学习，我期待你找到自己命途的那一天。”
里奥撑着手中长刀站起，看那堆差不多到自己小腿的书籍，“谢谢你啊，老寒腿叔叔，祝你生日也能收到一大堆习题。”
桑博：！
再三思索，他又从腰间掏出一个面具递过去，“别急，还有这个呢，可以协助你改变身形和容貌的面具，是不是很厉害？”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通过它联系我，虽然只能传递交换一些东西，但这可是假面愚者的馈赠，很稀有的！”
嗯，等会儿回酒馆放下面具时提前跟那些乐子人说一声，让他们稍微帮着照看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见里奥低头没动，桑博把东西塞到他手心，“就当作投资吧，寒腿叔叔从不做赔本生意，再等几年，长大后的你就是我在这里的人脉啊！”
“到时候我再来露莎卡星，只需在大街上喊一句你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握过来的手温暖有力，像不舍放开自己的母亲，像最后托举自己一下的父亲，像一个个接力把自己送到岸边的水灵……
男孩没忍住红了眼睛，“里奥，我叫里奥。”
“好名字啊，勇敢、坚强和聪明，如同狮子般的特质，”桑博拍拍里奥的头，“你父母一定很爱你。”
看见那点眼泪，他没忍住补充，“你知道吗，我在地下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孩，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组织的大姐头，可以保护很多人了哈哈哈。”
“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加油，把我给你的那些书吃透，到时候冰雪或者海洋世界，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重逢！”
这是要走的意思，里奥看向桑博，“你……要回去那个被冰封的星球吗？”
明明可以离开，就像他说过的，欢愉命途的星神和信徒最爱四处寻找乐子。
桑博摊手，“别看贝洛伯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越是在这种地方，人们越是只守着自己的半杯羹——那我就越有乐子可看啦。”
嗯，一定不是因为在那里待太久和各种人都过分熟悉了，桑博默默思考。
其实，被杰帕德和他手下的银鬃铁卫抓捕也挺有乐子的，边逃边追边插翅难飞嘛，多经典的喜剧。
桑博的乐子理念里奥尚未完全理解，不过，经过这几年的熏陶，他现在能确定一件事——
如果按一百分来评的话，那堆书至少有八十分的不对劲！
像《现代遗器仿古措施》《室外供暖器修理手册》这种的他都忍了，可《坑蒙拐骗百法千髓》和《繁育星神的产后护理》又是什么鬼？ ！
海流奔涌着带里奥前进，午后的阳光由金变橘，把天边云霞照映得明艳万分，像极了记忆里某个难缠的女人。
想起那头红发，里奥不情不愿地翻身，从顺水漂流到向岸边游泳，冲动过后便是懊悔，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一些事情。
她摸清了他在小巷的住址，而他根本无法带着弟弟妹妹们搬迁到其他地方，既没有条件和理由，又没有资金。
——不少孩子已经到了该上学识字的年龄，寒腿叔叔留下的书却找不到能适用的；
自己学的技能又不敢常用，维持弟弟妹妹们的基本温饱都艰难，更别提找老师了。
思考半天没有结果，里奥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家里赶，他不知那个女人什么时候会杀回这边，但……
事已至此，补偿后谈，先道歉吧。
熟悉的羊肠小径，熟悉的掉粉墙面，站到门前能隐约听见屋内孩子们的欢笑，里奥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
他扬起笑容，推门而入，“我回来——”
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弟弟妹妹们的“里奥哥哥”也没能掩盖住他的瞳孔地震，里奥反反复复地眨眼看面前的红发女子。
是她，她悠闲地坐在室内正中央，手里捧着本不知道什么书在看，嘴角微微翘起，身边还围着几个小孩。
听见动静，简明微慢条斯理地抬头，还顺便接过不知哪个小孩端的茶喝了一口。
她弯眸浅笑，比里奥更像这个屋子里的主人，“哟，舍得回来了？”
里奥弓腰炸毛，试图后退又想不顾一切扑上去，他尖叫，“你怎么在这里？！”
“我？”简明微疑惑地瞥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后堂屋的方向，那里的小院子里还有几个房间。
“不止我啊，还有两个人跟我一起来的。”
嗯？ ！
里奥震惊，可能他的表情太过狰狞，屋里一个小孩“哒哒哒”跑过来，踮脚给他悄悄咬耳朵报信。
“是周天哥哥带她和另一个姐姐一起来的，里奥哥哥，你不是说过要记得感恩吗？”
“周天哥哥平时那么关照我们，我一看见他带两个姐姐过来，啪一下就把门打开领他们进屋了！”
两个姐姐果然也很好呢，红头发的这个最初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可很快气质就变得耀眼但吸引人，有种闪闪发光的……纯美感觉？
而且，她不仅接过了先前他们那个很槽糕的待客白水，又像魔法师一样能凭空变出很多东西，最后还以交换和奖励的理由分别送给大家了！
说话声音很好听的姐姐则跟着周天哥哥把大家都认识了一遍，而且一次就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她还说要准备教他们唱歌和认字，真的好温柔好厉害！
里奥自然不知他的内心所想，看着这个眼睛亮晶晶、一脸兴奋和求表扬模样的弟弟，里奥脑海只是瞬间飘过两句话。
第一句：完了，好像把孩子养傻了，还有救吗？
第二句：就是你小子把敌人放进来的？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
目睹一切，怕吓到小孩而不得不切号让银枝附身的简明微笑而不语，她刚给星期日发完消息，如愿看两小孩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明微，”知道里奥回来的星期日和知更鸟从后院赶到，“接下来？”
“接下来，姐姐和你们的里奥哥哥有一点事情要谈……”
简明微站起身，弯腰安抚旁边小孩，“大家先跟罗宾姐姐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
反正两个姐姐都很喜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答，然后小蜜蜂般迁移围到知更鸟身边。
知更鸟常去支教，对安抚和引导小朋友很有经验，她示意简明微放心，然后就带这些小孩离开这里去后面了。
很好，清场完毕，简明微看向星期日，“来根荆条，带点刺的，然后关门。”
在里奥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星期日默默抬手，周围瞬间暗了一秒，不给男孩任何逃跑机会，荆棘蔓延封死门窗。
简明微拎着被处理好的荆条慢悠悠靠近里奥，她歪头扯唇，露出反派恶魔般的笑容。
“接下来你最好乖乖配合，不要以为哥哥曾经的放过就代表自己行为没错，要知道……”
“哥哥的善心会原谅你，但是，姐姐的教鞭不会。”
第28章
无法否认, 纯美骑士的滤镜谁用谁好看，在自带的光芒映衬下，款步而来的女子更像是从教堂走出的圣使。
但人与人之间总有不同, 让系统评价的话, 一样受纯美感染, 银枝那眼神是看盆栽都深情，而简明微……
只能说，她轻笑执鞭的样子很是优雅, 附身看人时，右耳的珍珠坠饰垂落, 金日般的辉光流转闪过, 也相当温柔。
搭在肩上的荆条不算重，比起惩罚,它更像一场要先进行考验的授勋仪式,里奥自然能从动作感受到她的态度。
摸不清简明微心中所想,男孩抬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人，可那人只不过沉眸和他对视一眼,显然是纵容和不会干涉的意思。
咬牙思考几秒,里奥伸手抓过荆棘有刺的后半截，他把它主动往自己脖颈上勒，声音颤抖着道歉。
“偷你东西是我不对，要杀要剐随你便！”
鲜红的血珠很快从男孩的掌心和指缝溢出，本就瘦弱的脖颈也逐渐泛红，简明微松手放开荆条, 却没被他唬住。
“得了吧小孩, 你这行为和道歉可没有诚意。”
那句对不起是觉得自己惹错了人，而不是因为盗窃这一行为, 本身常年混迹市井又最惜命，里奥此时的表现无非是在赌。
他赌简明微不会对小孩下死手，即使第一步输了，他还能赌星期日会出面阻拦，这样的话，只付出一点皮肉苦又算什么？
简明微自然看得出里奥的目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推断也没错，毕竟她来这里以教育和利用为先，报复可谈不上。
短暂的试探在两人互相表露的态度中结束，简明微从背包找出医疗用品扔给里奥，她走回桌边示意他坐过来。
“别倔也别演了，把自己伤口处理好，正事可还没开始谈呢。”
正事？
里奥不觉得自己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正事可谈，他警惕地抬眼扫视简明微，虽然开始处理伤口，但站在原地没动。
见他这样简明微也没有再劝的意思，反正受累是他自己的选择，倒是星期日看不下去，上前把男孩带着坐好。
星期日垂眸瞥过里奥僵硬的身体，堪称安慰地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的行为并非本意，但困境面前有很多道路，不必一人强撑。”
里奥挑刺的手指一顿，说实话，他一直觉得星期日身上的那种悲悯很奇怪，言语表情都是不染尘埃的疏离，就像教堂空念祷言的神父；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又确实看见了星期日的行动，不是有时所谓慈善家需求的摆拍，这人真的理解他、也试图为大家做一些事情。
实在矛盾，即使不知道这个外乡人的具体身份，里奥也能从举止气质判断出他从前地位肯定不低，那……
他为什么会来到露莎卡星，为什么会接触自己和这条贫苦的小巷，为什么要无条件地帮助他们？
沉默却顺从下来的孩子，同样沉默却安静到让人依靠的大人，简明微饶有趣味地看星期日和里奥互动，还能抽空和系统聊天。
“你别说，这两人其实有点像欸，都是把责任辛苦往自己身上揽的类型，觉得有他一人付出就够了，尝试给他人编造现实很美好的假象。”
系统点头，“是啊，不过星期日都已经认识到那种道路行不通了，这小孩还想强撑呢。”
简明微锐评，“欠缺社会教育，我们得让他知道，面对风雨一人撑伞是错误的，当然要大家合力每人都伸出手才行。”
有星期日帮忙，手心和脖颈的伤口很快处理好，里奥深呼吸抬头看对面的简明微。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简明微毫不客气地开口，“我想让你接下来这段时间听我的。”
“你做梦！”小孩炸毛。
“呵，话别说太满，”简明微笑着指尖轻敲桌面，“你和这些孩子的情况我也了解过，各方面都很困难？”
里奥瞪她，“那也和你无关，我在一天就会照顾他们一天！”
“哦，一天一天熬过去是吧？那你考虑过他们的未来？生活、学习、工作，他们能跟你龟缩在这小巷一辈子？”
辛辣且现实的发言，无法避免无法改变，简明微看见里奥的胸膛随呼吸快速起伏，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
她微微偏头，感慨道：“啧，很巧，我好像能完美地解决这一切——”
“话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一个有钱但难缠的游客？不不不，你还能再大胆点……”
再大胆？里奥脑中乱麻一片，到底年幼，有限的认知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参考。
纠结着，他颤声问：“你是……星神？还是祂的使者？”
会有这么恶劣、喜欢捉弄小孩的星神吗？
简明微：……谢谢啊，你还怪看得起我哩。
系统哈哈大笑，“别的不提，现场还真有半个星神，唉，星期日离开匹诺康尼怎么没把多米尼克斯开走，【齐响诗班】神主日多威武！”
“你当那玩意儿是高达吗？还开走？”
简明微无法不吐槽，“而且，你信不信，如果星期日真恢复神主日形态，就凭你那天天怼人的话，他肯定第一个揍你。”
系统无所谓地挥手，“怕什么，咱俩的谈话可是私聊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乐子和吃瓜那就是存在的乐趣啊！”
果真欢愉造物，简明微祝福它，接着看向里奥，“星神？在你的事情上，祂可不一定能比我更能帮忙。
“我来自另一颗星球——被誉为盛会之星的匹诺康尼，万千追梦客倾家荡产都想前往的美梦乐园。
“由五大家系构成的家族就是匹诺康尼的管理方，同时，他们也是银河中颇具势力的组织之一。”
看见男孩紧张起来，简明微耸肩。
“对，我就是五大家系之一的代理家主，那颗星球的武力由我主控，和其他经济政治文化的掌管者互相配合。”
她很真诚地笑，“恭喜你，一出手就摸走我的枪，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里奥：……
男孩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星期日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回到简明微身边，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
“明微……”意思是别逗人家了，放过可怜小孩吧。
穿梭在发丝中的手指温柔，简明微转身抬眸望过去，正好和星期日低头的目光对视上，便算是满足受用地轻哼一声以表同意。
她重新看向里奥，“我的话你应该能明白，你们所缺的一切，从现在的衣食住行到未来的生活就业，我都能提供助力。”
“但我有个条件，你这段时间得全听我的，从道歉和弥补客人开始，还要为我在露莎卡星做点事，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简明微还没开始想，因为面前的麻烦尚未解决。
男孩的拳头攥过又松开，如此往复，显然是一副屈辱但不得不答应的样子。
“觉得不公平，对吗？”
简明微莞尔，“当然不公平，可这就是现实。”
“不过……”她话音一转。
“我也没有强迫别人为我做事的习惯，不同心的人用起来也不顺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轮盘游戏，听说过吗？”
简明微看着他，低头微笑，“没听过也没关系，等下会有个类似的赌局，你参与进来就知道了。”
说着，她从风衣腰侧掏出一把手枪，然后把它放到了桌面正中央。
和平时惯用的幽蓝色那柄不同，它的枪身嵌有一个装子弹的转轮，六个弹巢仿佛黑洞洞的眼睛，无声地凝视众人。
简明微感慨，“左轮手枪，这可是牛仔们的最爱，拥有最先进的撞击式枪机、击发火帽和线膛枪管，结构紧凑，功能完善……
“最关键的，它可以连续射击，子弹瞬发，操作也很简单——
“都不需要保险机构，只要扣动扳机，转一下弹巢，子弹便会如你所愿噬吻敌人的胸膛。”
站在她身后的星期日瞳孔微缩，他认出了这个所谓的游戏——
一种残忍的赌博，使用左轮手枪和人的性命作为赌具。
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在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动转轮后关闭。
参与人员轮流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头扣动扳机，赌运气，或者赌命，中弹者原地出局，怯场的也为输，坚持到最后则是胜利。
不等他发言，简明微拿出一颗子弹，慢条斯理地将它装填进手枪，她在和里奥对话。
“昨晚你拿走我一颗子弹，现在我给它一个奔向你或者我的机会，就从这把枪开始。
“和普通游戏不同，这次我们换着开枪，你瞄准我射击，我对你扣动扳机，六分之一的可能，相对公平的赌局。
“头颅、脖颈、胸膛，哪里都可以，当然，我建议你选择太阳穴。就这样一枪枪开下去，直到决出胜负，败者答应胜者所有条件。”
简明微把手枪推给里奥，她教他拨动转轮。
“放心，周天哥哥还在呢，无论谁身亡，他都能把后续事情处理好。
“你身上应该有一张假面愚者的面具？刚巧，我这边也有，如果你不幸中弹，我自会找人来扮演你。
“不用担心那些孩子们可能察觉不对，到时候我就带假扮者离开，说法就是邀请里奥小朋友去更好的星球生活学习……”
“那会儿，”简明微轻叹出声，“他们都会为你开心吧。”
手中的枪械沉重又冰凉，她的话像海底的暗涌，里奥竭力清醒，它们却难以控制地钻进心底。
“不过赌局，一场游戏而已，别害怕，死亡的也可能是我，没关系，周天哥哥和罗宾姐姐会代替我完成诺言的。”
“很公平了吧，每人一次的机会，来，幼者优先。”
她蹲下身，带着他的手将枪口抵上自己的太阳穴。
“就像我教你的那样，开枪吧，转动转轮。”
里奥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冷汗让他几乎握不住枪柄，“我……”
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简明微笑，“机会稍纵即逝，之前的谈判已经失效了，要替弟弟妹妹们赢得未来，你只能扣动扳机。”
“这也算逞强的代价？里奥先生，人得为每刻的选择和行为负责，不要让自己后悔。”
知道里奥不熟悉操作，简明微主动帮他转动这一枪，孩子的手细弱枯瘦，带起来很是方便。
随着她的动作，弹巢开始缓缓旋转，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音。
这一刻，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黑洞洞的枪口无情等待，每一秒流逝都在加速现场三人的心脏跳动。
里奥睁大眼睛，他试图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耳边清晰回响着转轮旋转的每一个细微动静，那是生命倒计时的钟声。
直到转轮最后停止，那清脆的“咔嚓”声如同死神的宣判，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全的，里奥和星期日同时松了口气，简明微笑声悠扬，“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那就到我了，”她从男孩手中接过枪，在他难以控制的睫毛抖动中对准额头，“第二枪。”
压力如蛛网紧缚，幸好简明微动作很快，毫不迟疑地拨轮扣动扳机。
“砰。”
声音仍旧清脆，还是空的。
里奥抬手擦了擦快要流进眼睛的汗珠，但几乎立刻，那把手枪又被简明微塞过来。
“来，下一枪。”
没有换弹，真正枪响几率只会越来越大，简明微却是个无情的下令和执行机器。
“来，再一枪。”
手枪第三次回到里奥手中，这是最后的两次机会，也就代表着，这一枪，或者下一枪，一定会有个人死。
手腕快被压断，里奥抬头看对面的女子——
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蓝眸深处隐有波光翻涌，肆意中带着兴奋，如同每个海平面上涨的夜晚，诡异的安宁。
寻血猎犬。
里奥脑海突然出现这几个字，他知道，轮到简明微时，她一定会扣响扳机发射那一枪的。
她是匹诺康尼家族的人，她什么都不缺，她只为玩得尽兴。
那他呢……
里奥的手指试图摸上转轮，他在她之前开枪，只要这一枪成功……
意识混乱中突然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传来，里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寻找着望去，看见站在简明微身后的星期日眼神也变了。
说不出警告威胁还是耐心等待，金瞳中深邃的蓝色扩大，一种平静的疯感，压抑的偏执。
是啊，她还有他，而自己呢，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手中枪械重逾千斤，里奥的胳膊无力垂下，他喃喃道：“我，我认输……”
是罕见的挫败，说出来却没有想象的难堪。
里奥自暴自弃：权当她给的太多了吧。
“认输？”
简明微看着垂头丧气的男孩，语气说不出意料之中还是惋惜，“行吧。”
“那我们接下来就是合作关系了。”她站起身。
“你先去后面给孩子们报个平安吧，做事的具体细节后面再谈。”
一如既往地优雅美丽，她好像一点没被影响，里奥呆呆地思考，一时半会只知道按照她的指令行动。
里奥离开，室内便只剩下简明微和星期日。
窗边门扉的荆棘应该收起，那片被它们掩盖的阴影却无意识增大几分，他控制着心情和思维，暗色的荆棘最终缠绕回自己掌心。
“明微……”
星期日看向她，语调是渴水般的干沉低哑。
简明微还在摆弄着手中那柄左轮手枪，听见他的呼唤，她像是沉浸被打断的不喜，眸光毫无波澜地望过来。
“星期日先生，我想，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和他的关系？
星期日想要说话，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直觉告诉他，简明微所说和他所想的应该不是一种关系。
“抓捕关系。”
简明微轻声叹气，“我的职责，抓捕家族叛逃者，也就是暴露后的你。”
“现在星期日的通缉令已被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会留意你的踪迹，而前家主大人气质举止出众，保不齐会被认出……”
她朝他举枪，手臂和语气一样稳健。
“到时候，我会执行同谐的任务，也就是像现在这样的——开枪！”
简明微扣动扳机，手枪的转轮加速后逐渐停下，弹巢与枪管无比契合，仿佛能听见子弹退壳上膛的声音。
不，不是仿佛，二分之一的概率，但这次确实轮到了那枚子弹！
就像星期日把它取回放到简明微的手心，如今，它再从简明微手中发射袭向星期日。
就像命运的乐子，巡猎的因果律。
星期日知道自己应该及时躲闪，但简明微的表情和语气蒙住了他的眼睛，几乎瞬间的失明。
“砰！”
弹出，枪响，游戏落幕。
没有想象的疼痛，星期日勉力眨眼，简明微还举着那把枪，枪口确实有物品射出的痕迹。
——但那是一朵玫瑰。
一朵红色的玫瑰，和她的长发一样，娇艳欲滴，明媚万分。
很满意自己看见的反应，简明微摘下那朵玫瑰，她微笑靠近星期日，将它斜斜插进他的外衣口袋。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和里奥赌了吧，那颗子弹早就被动过手脚。
“星期日先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最好永远不要把自己珍贵的东西放上赌局。
“因为……在你没看见的时候，庄家会作弊。”
第29章
一朵玫瑰, 自枪口盛开，再经由她的手，最后斜插进他的口袋。
美丽而脆弱的存在,星期日尝试托起依靠着自己的花蕾,指腹抚摸上去,柔软细腻的花瓣吻过来，它安静伏于他的掌心。
他对待它的态度怜爱又呵护，不像看一朵玫瑰,更像在照顾一个情感灵智的弱小生命。
简明微不懂但乐，笑吟吟地抬眸看向星期日,想告诉他这种花自己还有很多——
可能受银枝打造的新生环境影响, 等等也挺喜欢玫瑰，它的脚环里就存放有不少品种, 如果他想要还能去拿。
但简明微的话没能说出口, 她刚刚踮脚才靠近他, 星期日却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不，准确来说,他其实没做什么。
不过是在简明微踮脚的时候怕她站不稳, 礼貌地伸手扶住她的腰而已；
不过是在看见她空荡荡的左耳时不适应，没忍住把指尖搭上去了而已。
腰部和耳垂被温热的手掌同时触碰，简明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偏偏星期日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平淡，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察*觉她诧异的目光，他还低头无比温和地望过去,然后轻言慢语, “怎么了？”
说话间星期日的动作也没停下，好像真的难忍简明微耳饰的不对称,便只能指尖摩挲着去一遍遍习惯。
踮脚的姿势简直为他提供便利，左手轻握控制腰部，怀中人被迫贴近，耳垂的皮肤细薄白皙，右手稍稍使力就会印上红痕。
星期日能感受到简明微在尝试拉开两人距离，左腕抬起按上自己的胸膛，她略微皱眉，唇瓣和耳垂一般狼狈，眼尾长睫跟着湿漉漉地颤抖。
掌下的心跳并不规律，简明微不知为何这样星期日还不放手，低头让他的气息更近，灼热中增加湿润，指尖动作更添一抹瑰色。
从轻柔的摩挲到更用力的磨蹭，耳垂在反反复复的触碰中发烫起来，绯红蔓延，两人呼吸几乎过渡着纠缠，拨开碍事的长发，耳畔手指无意识摸向侧脸。
金辉日暮里沉海翻涌，眸中逐渐染上情欲色彩，说不清是蛊惑还是引诱，简明微眼前又出现那个有着耳羽和天环的橡木家系家主。
她听见他说：“若成功，你便能融入谐乐，与万千家人同在；若失败，则将承受【无限夫长】的怒火，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蓝眸瞬间恢复透澈，简明微条件反射般从沉沦挣脱，虽然没在星期日脑后看见诡异的彩光，但她还是警惕地迅速远离他后退。
“呵，想诈我？不过和他开个玩笑而已，星期日未免太小气！算了，就当希佩的考验吧，幸好我坚信同谐的内心没变！”
听见简明微的这一串话，系统知道她还是紧张了，但它信仰的命途是什么？
欢愉啊，所以当然选择拱火！
“就是，这鸟太过分，只是逗他几次而已，他竟然掐你耳朵！瞧瞧，这都红了，如果我有实体肯定给你吹吹，呼呼，明微不疼吧？”
简明微强烈抗拒，“别恶心我，你个乐子统最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的不说，你们怎么创造的角色？救赎起来一点不方便！”
系统：？ ？
忽略掉自己被嫌弃的地方，它抗议，“这角色怎么不行了？未婚妻多好啊！天然的信任和接近渠道。”
简明微冷笑，“根据我这么多年游戏和小说经验，白月光、未婚妻、死对头、大师姐……这几种身份在救赎道路上可都是高危职业。”
“要是真好，你就应该把我进来的时间线往前顺点，穿到星期日和知更鸟小时候不行吗？我直接化身歌裴木小姐给俩孩子一个完美童年！”
系统思考，系统竟然觉得简明微说得有道理，系统发问，“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简明微无情地PUA傻统，“好在橡木家系家主轮空，那则婚约相当于废的，不妨碍我和他重新做回家人。”
“从家族的家人到现实的家人，当星期日的家长有点迟了，但还能努力一把朝妹妹发展吧？只要真心对待他不出意外……”
系统眼睛一亮，“按照星期日性格，这可是个铁饭碗啊，确实比结了还能离的未婚妻靠谱！”
“是吧，”简明微背手点头，“所以你更要配合我快点把星期日送走，解决完露莎卡的问题就赶他去下一颗星球。”
“在这期间发现不好处理的事情就把锅甩向星期日，权当给他提身价了，我还能顺便刷个业绩——听懂掌声！”
提高通缉令的价格怎么不算提高身价？到时候真需要把人卖了，这还能卖得更贵呢。
系统很快跟上简明微的思维，肃然起敬地鼓掌，“好！爱情诚可贵，赎金价更高，同时演家人，身心全打包！”
还没从怀里突然落空反应过来的星期日：……
第无数次感慨，他就不应该听见简明微和那个破系统的对话心声！
在脑海中浅浅规划完未来，简明微一下子感觉舒服多了，那点暧昧不清、晦暗不明的情绪抛之脑后，前途一片光明啊！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转头看星期日，“我去找里奥嘱咐点事情，你要一起吗？”
还能怎么办？
将心里原本的计划删减修改，一点点调整成最新最适合简明微的版本，星期日依旧露出那种温文尔雅的笑。
“一起？当然。”
当然，博弈而已，每刻的变化不过暂时，重点是如何反思改进，直至成为赢家笑到最后。
看着简明微和星期日转瞬又融洽起来，差不多并肩一起去往后院，系统在暗中啧啧称奇。
这两人实在有意思，前一秒气氛能好到像要滚床上，后一秒又立刻下床换战场，偏偏打完也不妨碍关系和睦。
你压我我反攻，一来一往地还挺公平，嗯……怎么不算一种回合制游戏呢？
系统暗戳戳的念头简明微不知道，不然她高低得给它表演个罢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和里奥沟通。
“你想让我做什么？”男孩猜不出她的意图。
简明微思索着组织语言，“先从修正错误开始吧，你顺人东西时说的几句俏皮话和指路可不够补偿。”
“过去的游客是找不到了，那就从现在弥补——和你之前做的一样，去各个街市巷道为外地人提供帮助，正好也是回来给弟弟妹妹讲故事的谈资。”
“就这样？”
里奥坦白，“恕我直言，这要求和您付出的东西可不对等，虽然我会做到，但并不觉得它有很大意义。”
“不，关键是在这过程中发现的东西。”
简明微补充，“东海最近的事你应该知道，银河各地的能人异者随之而来……”
“我需要的是你对这些人的观察，交往派系、行为风格、特殊能力、来此目的等等，你能收集分类后交过来吗？”
“东海最近的事情？”里奥皱眉。
“据说的东海深处秘宝和城主夫人重病，”星期日提醒，“我跟随船邦出行时并未发现所谓秘宝信息，但岸上人好像对其很是确信。”
听见他的话，简明微也想起了系统给的第三条消息，“不是有传言说秘宝是水灵诱杀人类的阴谋吗？”
“水灵诱杀人类？你从哪里听说的？”
里奥挠头，“那只是依沓人和露唯尔人的历史，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要早到海平面还没急剧上涨前，那时候的依沓人与陆生种存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他们曾在宽阔的水域中互为猎人和猎物。
利刃、炮火与海兽的战争，依沓人的幼子被当做鱼获捕捉，陆生种被依沓人的欢唱诱入水中溺亡……
礁岩在灼热中碎裂，海面被染成红色，旷日持久的战争持续到更大的危机来临。
——那就是海水的无限扩张。
露莎卡逐渐失去陆地和海洋的界线，城市群淹没，露唯尔人登上船邦在海面漂泊航行；
水灵因深海压向上迁徙，它们被迫住进陆生种曾经的家园，窥探着那些笑与泪的回忆。
星期日总结，“从对抗到合作，这片蔚蓝让露唯尔人和依沓人学会共生，所以……明微，不知谁告诉你的诱杀消息，但它可能是假的。”
“什么可能？绝对是假的，”里奥抗议，“水灵们根本不坏，有些恶名都是外界的谣言！”
别的不说，他自己就被水灵救过，那尾银色的月光，像鲛的存在，城主夫人……
“欸？好吧。”见两人都这么说，简明微只得暂时按下那条信息。
不过……
“水灵的恶名又是什么？我没听过啊？”
里奥：！
这样一来，怎么像他上赶着说水灵的坏话？
男孩的复杂心情溢于言表，星期日主动接过解释任务。
“水灵们本是拥有幽蓝翼膜和晶黑双眸的美丽生灵，但据说，这只是她们的基本形态……”
根据传言，随着力量增长，水灵会走上两条不同进化道路——
一种是越来越像人，她们学会伪装和收敛自己的尖鳍和鳞片，甚至来到陆地，隐藏在人群中生活；
一种是越来越像鲛，那是比人鱼更强悍的海兽，她们拥有更修长美丽的鱼尾和利爪，也更容易失去理智。
可进化是有代价的，水灵们进化的条件就是吞噬，从吞噬的血肉中获得情感和力量，继而繁衍和猎杀人类。
“嗯，东海城主的夫人就被有些人认为是鲛，所以，他们觉得她这次的病是因为过度食人血肉……”
“胡说！”里奥愤怒地瞪大眼睛。
“她，她的病明明是心病——因为她和城主的儿子，因为那条不会游泳的鱼！”
第30章
“不会游泳的鱼？”
知更鸟刚安排好隔壁的孩子们, 一过来就听见这句话，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清楚，里奥说的, 反正我只知道不会飞翔的鸟。”
简明微摊手顺便把她拉到身边坐好,然后推了推星期日,示意他把三人先前讨论的事情给妹妹讲述一遍。
知更鸟一边听星期日的介绍一边疑惑，“不会飞翔的鸟？”
鸟儿……不是生来就属于天空的吗？
还是说，明微和哥哥的想法一样, 认为鸟儿天性是不会飞的，飞翔的最终归宿是坠亡？
“啊？鸟不会飞很奇怪吗？”
简明微挠头, “挺正常的吧, 比如我就听说过其他星球的两种鸟类——
“一种叫企鹅，在寒冷的冰川地带生活,短鳍密羽,腹白背黑,像个穿燕尾服的绅士；它们走起路来一摇一摆，但在水中游泳和捕食可灵活了！
“另一种叫鸵鸟, 它是那里最大的鸟类之一, 主要分布在热带的草原和沙漠，有大长腿、瓜子脸和浓密的睫毛，最主要它跑得快啊！”
简明微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能拉知更鸟去非洲看鸵鸟。
“每一步距离能达到3.5米，速度和梦境的乌通蓬飞车相比也不逊色呢。”
如果能有机会带他们去现实玩就好了，异时空的宇宙歌姬,还要与调休作斗争的星期日,不知能否顺利通过安检的波提欧和银枝……
按她逻辑，那些“鸟为什么会飞”的哲学问题就不应该占据大脑的主要思考位置,拿这时间去旅行和见识大千世界的神奇多有趣。
鸟的天性为什么一定要限制在会不会飞上？就不准它有别的发展道路？
这明明和人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存在即为意义，大家都值得最好的东西！
不过……
里奥说的鱼是东海城主的儿子吧？那尾金色人鱼的后代？
在深海之城出生，母亲会被认为是鲛，那她御水能力肯定也很强，这样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却不会游泳？ ！
简明微看向里奥，表情严肃，“你说的那条鱼……他正宗吗？”
一种相对委婉的问法，翻译一下，简明微的意思其实是，你说的那个小孩，他确定是城主和夫人亲生的？没抱错吧？
里奥的语气略带烦躁和纠结，“是亲生的，一条小人鱼，我说的不会游泳指游得很差，他倒不是一点也不能扑腾。”
游得很差，作为东海海城的下一代继承人，这位少城主只能在浅海活动，去深点的海域简直就是条随时会翻的小破船。
即使没有家长朱玉在前的强烈对比，这种状态在天生游泳健将的露唯尔和依沓人眼中也算残疾了，惨到都没几个人嘲笑他。
不为什么，海水持续上涨，别说庇护东海城，一旦失去父母，那条小人鱼连在海中生存都成问题。
“而且还逞强和不自量力。”里奥攥紧拳头。
“这次东海有秘宝的消息传开，他竟然避开监护悄悄溜出去想要参与。”
根本不用猜测，半路他就被暗流席卷陷入危险，要不是城主夫人及时赶到救援，那条鱼肯定逃不过葬身海底的命运。
也就在那之后，城主夫人的病情传出并逐渐加重，甚至到了需要向银河各系发布召集医令的程度。
“这样一来，怪不得岸上人对东海深处有秘宝的消息深信不疑。”
星期日平淡道：“毕竟城主的儿子都为此出走了。”
“等一下，”简明微打断谈话，“怎么总是小人鱼和谁谁谁儿子的，他和城主夫人没有名字吗？”
名字？
里奥张了张嘴，犹疑组织语言，“城主夫人的名讳是为安全保密才没暴露，我们只知其中有个帝字。”
“至于她和城主的孩子……他被称作小斯卡纳。”
斯卡纳是东海城主的姓，东海深处的银白之城也叫“斯卡纳城”；
那条小人鱼……他身上的标签只有“不会游泳的鱼”和“注定失败的少城主”。
依沓人也讲究物竞天择，小斯卡纳的少城主之位不过是大家对城主功绩的尊重，如果他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无法成长……
“所以，”知更鸟蹙眉，“他为什么……不会游泳？”
区别于不会飞翔的鸟，人鱼小斯卡纳从生活环境、品种天赋和父母条件来看，怎么都不可能不会游泳啊？
“不知道，”里奥摇头，“根据从前诊断结果来看，据说他是先天不足。”
一颗可能存在星核的海洋星球，一个可能因儿子重病的城主夫人，一条先天不足难以游泳的鱼……
事情的真相被深海和骇浪掩盖，似乎愈发扑朔迷离，现在几人能锁定的目标只有东海深处的异变。
有不少人觉得那里有秘宝，船邦探索的结果则是没有消息，星期日却从深海感知过类似星核的危险气息……
简明微拍桌而起，“还是得想办法见到东海城主才行！”
既然是海里的动静，那尾金色的人鱼肯定最了解吧？
“可是，”知更鸟弱弱举手，“目前只有医治城主夫人这一条路方便接近城主，而我们……”
而她们信仰的星神是希佩，走同谐道路，没人擅长治疗啊！
简明微：……救命，现在改信丰饶还有机会吗？或者说应该把加拉赫也摇过来出差？
“没关系，”星期日安慰两人，“还有结盟这条路可以走，如果能找到具有相关能力的异者，把对方变成我们队友就行。”
系统：……好好好，被简明微带歪的角色再添一名，这种薅尽一切可利用资源的习惯究竟怎么发展起来的？ ！
但这会儿，它倒想起了另一个很关键的重要问题——
“明微，在游泳的事情上，小斯卡纳那条人鱼只是不擅长，可你真的一点不会啊！”
简明微：！
讨论分析半天，菜鸟其实是自己？
她郑重低头，目光从里奥、星期日和知更鸟的脸上依次略过，最后将小谐乐鸽等等递给知更鸟。
简明微说：“我还得出去一趟，傍晚再回来，留意外界信息和安排孩子们的事情就先拜托你们了。”
“嗯？”知更鸟被她急匆匆的样子震惊，“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简明微沉重点头，“是的，不好说，但能解决。”
怎么能在知更鸟面前表露出无能模样？这可事关她靠谱姐姐形象的一世英名！
自进屋后就没再听见简明微和系统的对话，星期日也猜不到她此刻困扰什么，只能从表情看出些许为难。
“好。”他应下她的话，然后用送人的借口和简明微一起出门。
没有具体追问，星期日只是低头看她，语气轻柔，听不出请求还是商量。
“带上羽毛？”
带上那片可以和他建立实时感知的羽毛？这和当面社死有什么区别！
不会游泳的简明微只想自己偷着练练，她疯狂摇头，“不不不，这次真不能带。”
没等他心情变沉，简明微拉星期日的手盖住自己眼睛，和从前梦境的那个夜晚一样，她将头磕上去，自暴自弃般开口。
“而且，我和知更鸟说的能解决其实并不一定，八成……后面还需要回来找你帮忙。”
“我就是想自己试试先，好歹心里有个底，摸清短板，到时候再补习也更有针对性。”
简明微从星期日的指缝去看他，眼睛像蓝汪汪的一湾海，睫毛可怜兮兮地垂下，将眸光映得波光粼粼。
借着他的手掩耳盗铃，她表演出示弱模样，近乎喃喃地低声命令，“答应给我自由，在我需要时来我身边……”
“好不好，周天哥哥？”
*
“用到你时你再来，平时别管我”，无疑，这是一番渣女行径，但简明微将其演绎得清丽脱俗，最后成果更让人满意。
系统跟着她赶往海边的一路上都在啧啧称奇。
“星期日就那么全盘接受了？一点不介意你随用随扔？”
天，那副表情，系统相信，当时简明微提出想要他的所有家产，星期日都会毫不犹豫地给！
当然，如果简明微的要求涉及知更鸟的话，他可能会清醒几秒，然后再迷糊着和她商量能不能以哥代妹。
“我让你给我找点游泳技术的教学视频播放，而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简明微一边准备着下水的灵珠，一边在脑海指责它。
“都快从欢愉乐子统变成狗血吃瓜统了，你的格调和职责呢？”
提供精神食粮的宿主当然要安抚，系统秒怂。
“视频已经找到，明微你看，从游泳到潜水，所有动作拆解都在这里。”
就算找星期日教学也不能一无所知，简明微选择先观摩视频学习，同时内心隐隐期待，猜测自己会不会是个潜在的游泳天才。
说不定一接触水就什么都会了呢？这样连星期日都不用麻烦，她就是这片海域最自在舒畅的鱼！
午后的露莎卡星依旧美丽，蓝色的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芒，浪花随海风轻轻摇曳，鸟飞云逸，一切都令人陶醉。
简明微特意避开沙滩选了处安静的地方练习，把红发收拢束起，然后固定好潜水灵珠——
这是依沓人提供的宝具，专为入海的游客准备，可以避水和提供氧气，这样即使进入浅海游玩，出水后的头发和衣物仍能保持干爽。
非常安全和便利，就算失去方向漂一会儿也死不了，简明微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实在不行再发消息申请救援。
手指紧紧地抓住潜水绳，然后有节奏地向下拉，随着绳子的延伸，简明微感觉自己在慢慢融入水中，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蔚蓝翻涌的天地，呼吸最先不适应，她没忍住咳嗽一声，一串洁白的气泡立刻咕噜噜地冒出上升。
“明微！”系统担忧地唤她。
“咳咳，我没事。”简明微抓住绳索平衡身体。
是真的没事，在现实生活中很危险的行为，但有那灵珠的协助，别说呼吸，在海底对话都轻而易举。
“啊？”系统震惊，“我昨天看的小说里，男主他他他，他还在水里给女主渡气呢？！”
从露莎卡星网找的畅销书，海底的一吻定情多浪漫啊，它甚至代入简明微和星期日想象过类似情节，结果告诉它这不可能发生？ ！
简明微尝试放手探索，“艺术是经过加工的，你不知道？而且那不正好证明男主蓄谋已久，也挺浪漫呀？”
适应完暗淡能见度的挑战，海底那未知生物和美丽景观逐渐映入眼帘，舒展四肢摆水，海流的阻力让她的动作缓慢。
感官反而变得灵敏，五彩斑斓的小鱼从指尖游过，带来痒痒的气息；
因为阳光照射的不同，海水也时温时凉，是无边无际的安静神秘。
系统看简明微一点点调整姿势学习，她的游泳和深潜逐渐有模有样起来，红发在海里飘荡，转身回眸的角度像极了天生的人鱼。
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涌上心头，它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
“游泳看起来也不难嘛，早知道就不去找星期日了。”
还劳烦简明微示弱安抚小鸟，原来她自己就能行，简直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系统的感慨简明微没注意，她在想另一件事。
“既然这样，为什么小斯卡纳不会游泳呢？他可是真的鱼啊！”
是啊，为什么呢？
系统和简明微一起陷入深思，这也就导致了，在瞬息万变的海底，一时间没人去观察周边环境。
转眼间海浪从温和到凶险，不知远处海兽惊动还是潜流暗涌，数不清的鱼群突然朝这边逃散，扬起的泥沙和气泡让能见度迅速降低。
失去平衡后的强烈摇晃，鱼群和海流直接裹挟着简明微快速移动，身体被不断撞来抛去，刚学的游泳技巧根本帮不上忙，她只能勉强伸手护住头部。
一切发生得太快，系统的视野跟着撞击不住旋转，数据流都快晃成马赛克了，它发出晕机的哀嚎。
“我错了，游泳一点不简单，星期日鸟呢，快来救一下啊！”
“瞧你这出息，统就该有个统样，快扫描海底分析周围环境。”
简明微努力挣扎，她拨开面前碍眼的鱼，在无止境的漂流中尝试分辨方位——
不能让自己被带到深海，那才是真正的凉透了好吧？
系统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稳住心神开始帮忙，“明微，十点钟方向，等会儿有道暗流！”
握紧潜水灵珠，简明微深呼吸调整状态，十点钟的暗流，她读秒等待着时机。
一、二……三！
瞄准空隙斜刺窜出，她终于从鱼群密集的螺旋包围中逃离，片刻也不敢停留，简明微展臂朝颜色更浅的海域游去。
在系统的指引下靠近岸边，简明微抓着礁石往上爬。
“还好还好，鱼群也帮我挡了海流的冲击。”
不然等待她的就不是晕头转向，而是身体七零八落了。
系统焦急道：“我还是疏忽了，只想着浅海和灵珠在应该没问题，结果忘记海底还有其他风险……”
“不怪你。”简明微安慰它。
“也是我新手的不自量力，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人士帮忙，下次入海要回去找星期日监护才行。”
“好，我们回——等等，不对劲，明微，你快抬头看周围环境！”
嗯？简明微疑惑抬头环顾四周。
还是宽广无垠的海面，漆黑的礁岩，微黄的砂砾海滩，不远处的光塔高大耸立……
等等，光塔？
她下海的地方哪来的光塔？ ！
简明微撑着礁石从海里爬出，这才发现周围的异常——
同样无人的偏僻，但不是她来时的位置。
所以……
“完蛋，这海流给咱俩带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