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卫东只留下一句“轮到你了”后,便没再做声。
但他没有挂断电话,像是刻意在等候徐纠的反应。
徐纠没让他得逞,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后,啪得一下干脆果断挂断电话。
“神经病。”
曹卫东学着徐纠说话的尾音,又复述一遍,似认可似调笑。
而后,他松开手。
被他揪着头发拎在手边的潘宇扑通一下摔在地上,在泥泞里滚了一圈,把自己惹了一身的污秽却毫无反应,显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曹卫东的左手满是鲜血,血红到发黑,像一只只有了自我意识的黑泥巴虫,疯狂地往指缝里的每一个缝隙里铆足了劲钻去,直到将这只手掌中、掌背都惹上温热的腥臭才算结束。
曹卫东随便在衣服上擦了一下,然后换成左手拿手机,右手松懈的刹那,整个右臂都在无可救药的疯狂战栗。
右臂无法遏制的失控,与曹卫东过分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
腿边晕倒休克的男生,在曹卫东看来,不过就像流水一样,顺着他指缝淌下而已,甚至不值得他抛去视线。
曹卫东望着高处的电子监控摄像头,危险的红色光点同样也在看着他。
他拨通警察的电话,声音沉稳干净:“你好,我要报警,校园霸凌致人伤残。”
医护车与警车同时停在酒吧后门,曹卫东上了警车。
“嗯,我是受害者。”
这一夜,便就是这样结束的。
曹卫东趴在警察局的桌子上睡了一夜,徐纠在扮演他母亲的女人哄睡下不安地睡去,潘宇失去意识躺在医院病床上。
第二天下午,徐纠正坐在理发店里准备把已经黑透了的发根重新染粉。
潘宇住院的消息打破他的手机,震得他不得不直接从理发店椅子上跳下来,直奔医院赶去。
“谁打的?”徐纠急匆匆推门进入,病床上潘宇的脑袋几乎被裹成木乃伊,只剩鼻子眼睛嘴巴露在外面。
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放狠话的潘宇,一瞬间安静,同时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
“谁?”徐纠再次逼问。
潘宇回想了一下那夜曹卫□□如其来的疯狂,再看了看他那细狗花架子好友,再三权衡下憋出四个字:
“不用你管。”
潘宇想的很明白,徐纠打不过曹卫东。
曹卫东这人没父没母没顾虑,要是一巴掌下去给徐纠打死了,得不偿失,因为曹卫东已经没什么好失去。
“什么叫不用我管?不是兄弟了?”
“这事跟你没关系。”
徐纠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潘宇去找了曹卫东,曹卫东又和他说的那句话,徐纠神色陡然严肃:“是不是曹卫东?”
潘宇摆手摇头,“不是。”
徐纠笃定:“那就是。”
徐纠的脑袋里飞出来一行字,那行字用曹卫东的口吻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徐纠的神志。
【轮到你了】
徐纠终于明白曹卫东那句话的含义。
轮到我了。
主角的报复开始了,所以轮到我了。
“我去找他。”
徐纠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徐纠出了电梯还在医院大厅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给曹卫东打电话,老人机默认铃声突——的一下,在徐纠面前的人群里响起。
徐纠循着声音看去,竟然真的看见了曹卫东。
曹卫东长得很高又很白,身边总环着一股阴恻恻的死气沉沉,又只穿高中的校服,他绝不是能轻易隐藏人群中的人。
但是医院大厅的人群攒动,似浪潮般层层叠叠往徐纠的视线里推,一波接着一波,等徐纠抹开眼睛里的人浪时,曹卫东却从人群中消失。
徐纠手机里响起两声滴滴后曹卫东接了,同时人群里的铃声也消失不见。
“在哪?”徐纠问他。
曹卫东不作声。
“说话!”徐纠命令他。
曹卫东的呼吸声隔着手机听筒传进徐纠的耳朵里,仿佛真的有那么一口气正对着徐纠的耳朵在吹,惹得他耳尖发毛。
徐纠用力搓了一把耳朵,视线下意识地朝两侧扫去,没有看见曹卫东的身影。
徐纠对着手机骂了一句,挂断电话后又打去。
铃声正如徐纠所想,再次响起。
不过不是在徐纠的正面,而是在背后,正背后。
同一时间,电话接了。
曹卫东一如既往的不说话,静静听。
曹卫东开始呼吸,吐出来的一线气吹过徐纠的耳廓。
不是来自手机听筒,而是实打实从徐纠背后吹过来的气。
徐纠顿时毛骨悚然,这口气把他背后的汗毛一把全揪了起来。
明明刚刚还在眼前的,电话铃声也是在眼前,怎么会就突然出现在背后?
像鬼,像趴在肩膀上的背附灵。
白天下午的医院大厅人流像决堤的潮水源源不断地喷涌流动,无数的人从徐纠身边擦肩而过,耳边人声沸动。像架在火炉上的水壶爆鸣。
灯光苍白爆亮,照得人眼睛都忍不住半眯起来。
徐纠却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仿佛他被曹卫东拽进那份黑洞洞的死气里,浑身冰冷,身体无法控制的轻轻战栗。
先前气势汹汹要找曹卫东要个说法,此刻却只剩畏惧。害怕的情绪没来由的涨上来,他对曹卫东总是害怕要多于恨、喜欢或是其他的感情。
徐纠胆子小了起来,他不敢回头,而是双手握住手机,发出低低的质问:“在我背后,对吗?”
不等曹卫东回答,徐纠便咬着牙强行转过身去。
他知道曹卫东也不会回应他,曹卫东就喜欢干些冷暴力的事情,然后由着他自己吓自己。
徐纠深吸一口气,抬头抬眼,在确定目标后,吸进去的那口浊气被徐纠硬生生咽进肚子。
眼前一片黑堵在徐纠的眼前,两个人贴得格外的近,几乎是鼻子抵着眉心的程度,徐纠一抬头就变成鼻尖对着鼻尖,交换呼吸。
曹卫东眼睛里的蛛网又开始算搭筑,快要把两人视线黏连起,徐纠赶在别不开眼前先一步推开撤走。
徐纠拳头擂在曹卫东的肩膀上,指着鼻子破口骂道:“曹卫东你真脑子有病,你有什么事冲我来,这事跟潘宇没关系。”
曹卫东没有反应,但看到徐纠嘴里吐出潘宇二字的时候,嘴角压了下去。
“别动潘宇,要打要杀的冲我来,我陪你玩。”
徐纠说得口干舌燥,粉舌探出来舔了一圈下嘴唇。
徐纠这话单纯就是圈地,想把曹卫东圈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圈里,然后任打任杀,不让曹卫东的恨意分散出去。
可听在曹卫东耳朵里不像那么一回事。
徐纠很在意潘宇,打了一下受了点伤,就着急忙慌地找人来理论。
“听清楚了吗?轮到我了!”
徐纠那头粉毛又在曹卫东的眼睛里横冲直撞,像风刮过的火苗,吹一下焰心便拨动数十下,呼哧呼哧的燎着曹卫东黑洞洞的瞳孔。
徐纠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兴冲冲的声调:“轮到我了!掐着我的脖子,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撞得脑袋开花,脑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