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块碑
卢椋已经来不及阻止孙捡恩了。
不属于自己的手伸入毛衣, 她下意识攥住孙捡恩的手,对方却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五分钟都不可以吗?”
“小椋姐姐。”
区别于外形的冷淡,孙捡恩私下与人交往, 或者是和卢椋认识的女性说话,嘴都很甜。
卢椋开轻食店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说卢椋你的女朋友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想把店给她。
她举了很多不太吉利的例子, 譬如烽火戏诸侯。
又问那你每天和这么漂亮的妹妹谈恋爱是不是被叫得把持不住?
卢椋是挺把持不住,但孙捡恩喊她姐姐的次数屈指可数。
卢椋没有这种情结, 但听大家都这么说又很遗憾。
显然孙捡恩这么喊也另有图谋。
她视线陡然暗了下来,嗅觉还残留着孙捡恩刚才伸手衣袖传来的香气, 似乎是凝香珠的味道。
卢师傅洗衣服不讲究, 家里也没柔顺剂, 什么洗衣凝珠。
她用的还是老式的雕牌洗衣粉, 没什么钟情与否,纯粹是懒得换。
家里的东西不用到坏她也不会换。
但这个规则因为孙捡恩的出现打破了。
老房子多了很多东西,新换的超薄百寸洗衣机, 装修成练舞室的房间。
厨房里的净水器和面包机,还有卫生间新挂上的小型内衣洗烘一体机。
像是孙捡恩会和她永远住在一起。
卢椋买的时候没有多想,这个时候她感受着身上的抚摸, 另一只手抚着孙捡恩的腰,“这个时候为什么喊我姐姐?”
“不喊卢师傅了?”
蓝迁肯定没少取笑这事, 明明她不过是个卖化肥的, 开拖拉机的时候不也是蓝师傅。
孙捡恩:“那像偷……”
这两个对孙捡恩来说像是跳级教材, “偷情。”
她就谈过这么一段正在进行时, 还能蹦出这么不正常的话。
卢椋身体颤了颤, 孙捡恩感受着她毫无阻隔但紧绷的腰腹肌肤,贴得更近了, “那……”
女孩换了个说法,“房东来我家做什么?”
房东。
这不是更奇怪吗?
也不知道她从哪学的,毫无成熟女人的妩媚,更像不谙世事的少女。
就算手都摸到卢椋身上了,手指也学不会打转,不知道的还是体检。
那么柔软的人调情也硬邦邦的,只有说话胆大,更像纸糊的灯笼。
眼看她要一路摸下去,卢椋忽然抱起孙捡恩。
正在作案的女孩感受到骤然的腾空吓了一跳,卢椋:“在沙发偷没意思,换个地方。”
下午的天光明明暗暗的* ,老房子还能听到外面偶尔车经过的声音,似乎有人晒被子被子掉下去了,好一阵大叫。
周五下午的中学生提前放学,成群经过池塘,群鸭迅速游走。
细小的声音统统涌入孙捡恩的耳朵。
她如愿躺在了卢椋的床上。
卢师傅的床垫单薄,不像卢椋给孙捡恩准备的软垫。
在对待自己和孙捡恩上,卢椋更像在敷衍自己和最高规格照顾孙捡恩。
孙捡恩宛如需要她精雕细琢的石刻,需要更换不少钻头,其他工具,不知道多少日夜的凝视和朝夕相处。
但石像是不可能永远待在工匠身边的,要去更好的环境。
最后的一笔不是篆刻,也不是毛刷扫过石像的褶皱,而是绑上红绸。
古有画龙点睛,这样的传统从未消失,也很容易在如今大工厂的开模量产技术下变成记录。
不过卢椋对感情和她对工作一样老派。
可是石像提前活过来了,她的眼睛是自己点上的。
孙捡恩眼睛绑着的红绸正好是卢椋前阵子买的红布。
百叶窗宛如切割的光影下,汗水从她额头沁出,孙捡恩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根红绸不仅遮住了她的眼睛,也捆住了她的嘴唇。
她无法言语,支支吾吾都被卢椋吻走。
浑身战栗无法挣脱,挣扎都像是送给卢椋的礼物。
老派的石头匠跪在她身体两侧,在昏暗的线条光影下欣赏孙捡恩的身体。
她的手机放在一边,倒计时五分钟的秒表,时间以急速的方式流动,就像她圈出的两个月。
比寒假长,又比暑假短。
卢椋吻上孙捡恩因为陌生的快乐沁湿的红绸,她说——
“小恩,这才是我的五分钟。”
孙捡恩长到二十岁,没有体会过的感情很多。
但体会过的人都说,到最后都一个样。
那时间的流逝呢?
五分钟有这么漫长吗?漫长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的挣扎都是给卢椋送一次蜜露。
南方的初冬很冷,扬草很少到零下,现在也远远没有。
但卢椋开了热风,上浮的热气流动,随着孙捡恩哈出的热气,莫名其妙让她想到中学的地理课。
乱七八糟的效应,全变成打湿红绸的呜咽。
她看不见卢椋,只能感受到朦胧的影子。
陌生的城镇、她追求到的女朋友。
老派的石雕师傅不柔嫩的手宛如火柴的砂纸,孙捡恩就是红色的火柴头。
孙捡恩被彻底点燃了。
这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直到秒表倒计时结束,孙捡恩眼睛和嘴唇上的红布散开,她看到卢椋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的额发似乎也打湿了,低头的时候像是松针。
卢椋怜惜地吻上孙捡恩的唇角,有几分愧疚,“抱歉。”
卢椋以为孙捡恩生气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在糟糕的瞬间居然回忆起大学时期导师问她是不是决定的那一秒。
主修玉雕的好苗子要回家继承石雕产业,对导师来说也很复杂。
但卢椋的理由又让人无法过多劝说。
毕竟父母不在了。
卢椋最后一次做玉雕就是大学的毕业设计。
栩栩如生的神女,像是下一秒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白玉雕无瑕,毕业展中卢椋的作品是毋庸置疑的中心。
崔蔓一个音乐系的三番五次光顾,盯着玉雕的脸看了很久,问卢椋有没有真人参考。
卢椋说没有。
崔蔓说那你怎么可能凭空捏出来一个。
卢椋说我就是可以。
崔蔓又举例反驳,什么洛神赋比如梦游天姥吟留别。
卢椋还是说没有。
她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画册,见过太多张白描的脸。
系里考察的时候她也跟着去过乡村野庙,民间艺人塑像神乎其技,全在她的脑子里。
不需要具体的。
神女就是……
当年卢椋笃定得崔蔓无话可说,现在的卢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忽然明白那天令人心惊肉跳的一见钟情到底来自什么了。
孙捡恩……简直像……
她忽然发起呆。
孙捡恩脸红扑扑的,明明她已经二十岁了,同龄人谈过恋爱的早就经验丰富,她却像是青春期早恋的偷尝禁果。
明明也没人管她了,明明和卢椋是正儿八经谈恋爱的。
她还是有种偷着的感觉,像是门外有人踱步,下一秒会敲门问捡恩,你作业写完了没有。
该去练舞了。
孙捡恩现在忽然很想跳舞。
但她又想再来一次,卢椋的抚摸太令她上瘾。
身边的人却捂住脸,身体颤抖,孙捡恩想到当初在民宿的时候卢椋这个模样。
她很奇怪,“卢椋,你又哭了?”
卢椋拿开手,“没有。”
她神色复杂,还开了灯,侧着身子仔仔细细端详孙捡恩。
孙捡恩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吗?”
“难道我的眼睛被眼泪泡肿了?”
“还是嘴边还有口水?”
无论如何,孙捡恩还是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要求,慌乱地套上衣服要去照镜子。
卢椋又把她勾了回来,“不是。”
她捧着孙捡恩的脸,这下换眼神复杂了,孙捡恩眼神乱晃,“难道我不好摸?”
“我只顾着自己爽了吗?”
她攀住卢椋的手,“那我……”
卢椋笑着摇头,“当然不是,但我也不能说多谢款待吧。”
“很奇怪呢。”
孙捡恩:“那说明我很好吃,你很满意。”
也不知道她要争论出什么结论,卢椋叹了口气,“捡恩,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吧?”
孙捡恩不知道她为什么问,摇头,“肯定没有。”
“我没来过这里。”
“除了比赛,也没有去旅游过。”
如果看孙捡恩的飞行轨迹,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了。
但李栖人没有度假的概念。
她不仅养大了孙捡恩,自己也一直在编舞带剧团,呕心沥血。
等孙捡恩要进剧团实习了,却不让女儿在自己的剧团工作。
或许有知道自己病了的缘故。
孙捡恩很怕细想,细想就会难过,她会失眠,影响第二天的作息。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作息,会让她更不能原谅自己。
这样的享乐让她快乐又罪恶。
可是好喜欢。
她只要看着卢椋,心里就不断冒出喜欢。
“那我上大学的城市呢?”
卢椋说了一个地名,那是一个中部直辖市,孙捡恩摇头。
“我之前很想去看熊猫,妈妈不允许我去。”
“安璐去旅游,买了明信片和玩偶还有冰箱贴给我,”孙捡恩又笑了,“但是宿舍没有冰箱,我想等以后有自己的家了,就贴上。”
卢椋:“你不是带来了吗?”
孙捡恩像是拖家带口来的,学校的宿舍大四也几乎没人住。
“怎么不贴到冰箱上?”
孙捡恩:“我想先和你说一声。”
卢椋:“不过家里的冰箱也很多年了,现在流行的冰箱贴都是贴在双开门大冰箱。”
“要不我买一个……”
“卢椋。”
孙捡恩勾着她的脖子,她被子下的双腿还光着,两个人一样贴着,像是上岸的人鱼,用尾巴亲昵。
卢椋排除了之前见过孙捡恩的猜测,内心的震惊还未消退。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在没见到孙捡恩之前,居然做了个那么像孙捡恩的毕业设计。
过去好多年,她都忘了这个玉雕卖到哪里去了。
当年她拿着这笔钱买了开模设备,现在厂子做起来了,她生出买回来的念头。
这算什么买卖赎回。
她的一声嗯都带着笑,“怎么了?”
孙捡恩:“我很喜欢,再来一次。”
她还蹭着卢椋的腿,视线看向挂在一边她的……非常不外表高冷的贴身内衣。
很有童趣,很难这么高冷的脸穿的是毛绒小熊。
难怪她那么喜欢那条童装店甩卖的围巾。
卢椋:“不是五分钟吗?”
她抿了抿唇,也有些意犹未尽。
孙捡恩抱着她撒娇:“那就十分钟,慢慢加嘛。”
尾音的语气词都变了。
卢椋很想点头,但晚上她们还有事。
和孙捡恩说了以后她迅速松开手,捂着脸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明明晚上……”
卢椋:“那倒也没有。”
她也坏得很,给孙捡恩增加压力,“是捡恩你先开始的。”
孙捡恩:“那我晚上不要去了。”
她脸更红了,这次是羞愧的。
卢椋抱了抱她,“莉莉姐邀请你去看剧团演出,说起来和明天晚上的票是同一个剧团的呢。”
“规模不一样。”
“她说你肯定喜欢。”
孙捡恩很难拒绝和卢椋一起的机会。
哪怕她们住在一起。
是房东和租客,也是女朋友,更是客户和老板。
更重要的是,她想和卢椋永远在一起。
她眼睛水水润润的,卢椋另一侧的手握成拳,怕自己又去亲她。
世界上怎么有和她幻想如出一辙的女孩?
崔蔓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的?
孙捡恩:“那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卢椋嗯了一声,“要我给你把裤子穿上吗?”
孙捡恩:“要。”
“卢椋,你毛衣好粗糙,磨得我好疼。”
第42章 第四十二块碑
孙捡恩换完衣服后睡了一觉。
卢椋也短暂地打了个盹, 下午她们一起出发了。
卢师傅的工作车有皮卡和厢式货车。
孙捡恩才知道卢椋还会开叉车和铲车,都是为了运送石料考的。
晚上她是以客人的身份参加席面,就换了普通出行的汽车。
爷爷奶奶坐在后边, 偶尔说几句话,孙捡恩坐在副驾继续在群里回复蓝迁的婚礼消息。
车快开到的时候卢椋问:“蓝迁结婚是怎么回事?”
在后边听歌的奶奶不困了,“什么?小迁要结婚了?”
“和澜澜吗?”
卢椋:“奶奶, 你别忽然挤过来,注意安全啊。”
她一点也不惊讶自家奶奶的八卦, 孙捡恩被逗笑了,“当然是和澜澜姐。”
“她说今年是她们在一起的第十二年, 非常有纪念意义。”
“十二年……他们十七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吗?”
十七岁离卢椋很遥远, 离孙捡恩不过三年。
她回忆起来的十七岁并不特别, 不过是练舞的一天又一天, 准备艺考更是辛苦。
卢椋想了好久,“十七岁是高中吧?”
“我怎么记得她们早在一起了呢。”
已经是黄昏了,远处飞过一群鸟, 也有村里的几头牛经过。
村民开着三轮车回家,卢椋还算高级的汽车开得慢慢吞吞,她说话的时候手指敲着方向盘, 修长的手指并不白皙,却很有力。
孙捡恩扫过, 微微抿了抿唇。
五分钟太短暂了, 下次她想要更长的。
会有下次的吧?
卢椋……明明很喜欢我, 至少我的身体她很喜欢。
“我想起来了, 她俩暧昧好一阵呢, 你送我我送你,因为谁和谁一起上厕所次数太多还掰过。”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卢椋就觉得幼稚, “结果误伤了我。”
孙捡恩紧张地问:“误伤?伤到哪里了?你们还动手了吗?”
卢椋摇头:“当然不是。”
她的无语是悠长的叹气,不爱穿高领的卢师傅没发现自己耳后被孙捡恩挠出了一道红痕,“我正准备上厕所呢,才刚解开裤子扣子,门就被打开了。”
孙捡恩沉默了两秒,问:“你们学校厕所不能锁门吗?”
卢椋:“好几间都是坏的,学校报修很慢,只能将就着。”
“蓝迁不知道哪里得知甘澜澜又和……那个谁来着,我忘了。”
车还是停在老地方,看得出今天村子来了很多客人。
村口挂着的白色灯笼不知道是谁画的,不是标准的隶书「奠」字,而是一朵禾苗。
死者姓何,喜欢禾苗,年轻的时候给还不是妻子的女朋友写信,落款是你的小禾。
这些客户阿姨事无巨细,卢椋做的墓碑上也有禾苗。
灯笼不是她的业务范围,似乎是县城老字号的灯笼铺师傅做的。
一行人下了车,卢椋还在和孙捡恩讲解当年做校园路人的无辜。
“从此以后我宁愿忍着也不要上没门锁的门了。”
“蓝迁还一副我暗恋甘澜澜想和她抢的嘴脸。”
她的无奈好悠长,听得孙捡恩忍不住笑。
爷爷和奶奶互相搀扶走在前面,村里路上的人都去往锣鼓喧天的那一家,送远行归家的亡者最后一程。
孙捡恩的手有意无意撞到卢椋的手,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高兴,声音也有几分颤抖,“然后呢?”
卢椋:“上个厕所就被盖章暗恋朋友暗恋的人,你会怎么做?”
石雕师傅也有参加正式场合的衣服,今晚的卢椋一点也不灰头土脸,灰色的外套在黄昏看得出走线严谨,做工和料子都很不错,是花了价钱的。
她难得穿得正式,还没出门的时候孙捡恩就多看了好几眼,现在走在卢椋身边,摇头,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卢椋,你好适合做模特。”
卢椋微微挑眉,偏浓的五官像是镀了一层晚霞的烈烈,“是吗?”
孙捡恩:“穿这套很好看。”
她不遮掩自己的心情,“我好喜欢。”
卢椋周围恋爱的参照物太少,但也没有孙捡恩这样类型的。
但她忽然理解为什么蓝迁成天咧咧地笑了。
她笑得也收不回去,但场合不对,只好迅速管理好神色,“忍着点。”
孙捡恩有些疑惑:“忍什么?”
卢椋握着她手跨入门槛,走到房子里的席位,台上的本地剧种已经开场,也有人喝彩。
满座热闹,如果忽略白灯笼和绿对联,几乎让人忘了这是一场葬礼。
孙捡恩脑子慢了好几拍,坐下的时候才说:“我没有想干什么。”
卢椋给她拿了几颗龙眼,嗯了一声。
孙捡恩也不解释了,她问卢椋:“你们这里的葬礼都这样吗?”
她扫过正在和客人寒暄的莉莉姐,主顾阿姨也在热情招呼朋友,和远道而来的中年人握着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氛围不错。
卢椋听出了她想问什么,想了想说,“大部分是这样的。”
“叔叔是病故的,家里人也做好了准备,接受了这个现实。”
“如果是意外身亡,那气氛肯定不是这样。”
她不笑的时候有几分不好相处,但和孙捡恩比还是有亲和力多了。
似乎是见得多了,在这样的场合卢椋也很自在。
正宗的流水席还没有开,这座村里的礼堂聚满了人,粗略数就有三十多桌。
村里的小狗在席间走动,偶尔能得到吃的。
也有小孩围着戏台转悠,好奇台上人的妆容。
甚至边上的屏幕还有戏曲的中文台本。
孙捡恩看不出任何伤心,她想起李栖人。
她作为女儿,甚至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哪怕李栖人是病故的,除了她很多人都知道。
李栖人的葬礼在殡仪馆的一个厅举办,并没有很隆重,亲人只有堂姐和孙捡恩。
大部分来送别的是李栖人的学生和她的同事。
一切从简,一枝花就结束了。
孙捡恩也不懂这些,她懵懵懂懂跟着表姐,直到收拾完行李坐上开往苍城的高铁,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李栖人了。
那几天她人浑浑噩噩的,见到卢椋的时候也不算恢复了。
现在满堂热闹,婉转的戏腔结束,会唱歌也会跳舞的邱艾出现,和县剧团的老师合作双人民俗舞蹈。
现场伴奏的也是仪葬队的成员,小小的山村这样的节目毫不逊色,配置也算得上一流。
卢椋看孙捡恩目不转睛,心想那还是得和捡恩一起去剧院看看。
本地人都没去过的剧院,居然要和女朋友一起。
卢师傅剥开龙眼,看孙捡恩半天不动手,又剥了一颗给她。
孙捡恩低头含走龙眼,声音有些模糊,她问卢椋:“你喜欢这种舞蹈吗?”
卢椋也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还好。”
孙捡恩又问:“你想看我跳吗?”
卢椋摇头:“我希望你自己想跳,邀请我来欣赏。”
她问:“不讨厌跳舞了吗?”
卢椋问得也不算揶揄,在背景摇晃的白灯笼和台上的咿呀声中,两个人要靠得很近才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
孙捡恩又想起卢椋亲吻的神色,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欣赏和恋慕,孙捡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笃定。
龙眼好甜,孙捡恩眯起眼睛,像是苦恼,“不知道怎么说。”
卢椋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先吃饭。”
台上唱了一折戏,孙捡恩问:“会规定唱什么吗?”
卢椋:“看主顾,以前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她转头问奶奶,顺便给对方舀了一碗汤。
来吃席的小孩很开心,经常在座位走动。
孙捡恩挨着卢椋,发现偶尔也有人和卢椋打个招呼,大部分人清楚她的职业,又问候边上的老人家身体状况怎么样。
扬草的流水席排场很大。
刚才孙捡恩来的时候看过,还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位虞师傅操刀。
和卢椋差不多大的女人做菜面无表情,看着瘦长一条居然还能单手扛起煤气罐,刷新了孙捡恩对这个地方的印象。
“以前唱大戏更多,人活着就是为了热闹。”
卢椋的奶奶这个岁数见了太多人的离去,话也说得怪糙的,“为了死去的人聚在一起,主人家也得庆祝一下。”
“人活一辈子,来时有人接,去时有人送,都是欢庆。”
孙捡恩不太懂戏曲,不过她的专业大体相通,同一个剧院也有剧团是这方面的内容。
现在台上唱的是什么她也能明白,更何况还有字幕。
很快一折戏唱完,接下一场的舞剧。
主顾阿姨和她死去的丈夫年轻的时候从事文化工作,约会看过不少作品。
葬礼的席面选的节目也不同以往,孙捡恩看得很认真,发现小地方的剧团演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敷衍,水平也不错。
怎么领舞的人看着这么眼熟,不就是前几天见过的……
孙捡恩看向正在扒拉牛排给不知道哪来的狗吃的卢椋。
她又不说话,卢椋看她好几眼,腿上的重量来自这只自来熟的大黄狗。
孙捡恩目光的深意她一时半会没明白,以为孙捡恩也想吃牛排的肉,说:“别急,下一块留给你。”
孙捡恩低头,正好和一双湿漉漉的狗眼睛对个正着。
前几天在葬礼上唱大戏的邱艾堪比民间艺术家,一个舞剧就算在简陋的村礼堂也别开生面。
全场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孙捡恩的错觉,跳舞的女人时不时看向她们这桌。
那看谁不是不言而喻?
孙捡恩:“我没说我要吃你剔骨的牛肉。”
卢椋看着狗叼着骨头走了,狗尾巴和屁股摇摇晃晃,她眯着眼笑,“那你要吃什么?”
孙捡恩凉凉地说:“卢师傅的骨头。”
卢椋:……
怎么忽然生气了,我哪里惹她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块碑
算上孙捡恩, 卢椋是一家四口来的,四个人就占了这张桌子的一半人数。
一个礼堂的酒席都坐满了人,彼此不认识的很多, 也没人问孙捡恩是什么人。
孙捡恩注意到今晚的菜和上次的又不一样,她拍给了安璐看。
安璐说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问孙捡恩吃饭要多少钱。
孙捡恩这才意识到这种红白喜事也要交礼金的。
她问卢椋:“你给了多少钱?”
她们一家人坐在一起, 爷爷在和莉莉姐的丈夫聊天,对方似乎也是做文化工作的, 对打石匠的工作很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
奶奶喜欢看演出, 边吃边看, 偶尔招呼路过的小狗, 完全不用卢椋陪着。
卢椋把海参粥推给孙捡恩, “怎么了?”
孙捡恩:“好奇。”
卢椋说了一个数字,孙捡恩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多?”
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 也不知道什么是货比三家,卢椋示意她尝尝海参粥,一边说:“你还知道多少?”
孙捡恩除了练舞长发都披着, 这时候侧边的发卡卡住鬓发,卢椋能看到她耳朵上清晰的耳洞。
她的女朋友并没有夸张的耳饰, 住在一起这么多天, 卢椋发现孙捡恩这方面很简洁。
“你笑我。”
孙捡恩口味清淡, 海参粥刚好是她能接受的。
不过看着里面的海参, 她忽然想起卢椋厂子里的八筒小猫, 问:“你厂里的八筒师傅多大了?”
卢椋:“三岁了。”
孙捡恩哦了一声,“那二饼师傅呢?”
那是卢椋爷爷奶奶养在家里的猫, 卢椋说:“那岁数可大了,今年十岁。”
孙捡恩哇了一声。
要看她激动很难,类似「哇」的语气词更是少见。
卢椋差点笑出声,“怎么了?”
孙捡恩:“随口问问。”
她搅动粥里的海参,“你厂里的前台喊八筒师傅海参小猫。”
卢椋:“是很像啊,喂得太胖了。”
“宠物医院的医生也说它要减肥,那阵子给它减餐,结果到处撒娇蹭口吃的,还胖了不少。”
孙捡恩捕捉到关键词,“你和宠物医院的医生也很熟悉吗?”
卢椋:“老客户了,来厂里的流浪猫都要抓去绝育。”
菜一道道上,台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明明礼堂外冷风呼呼,里面的热闹却像什么节日。
孙捡恩注意到周围的人也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坐在一起的,她坐在卢椋身侧。
和卢椋的爷爷奶奶一起,那也算。
“卢椋。”
孙捡恩捏着勺子的手晃悠,“我现在是你的家人吗?”
卢椋本以为她会多问几句宠物医院的医生,就像之前问她的那些朋友来龙去脉一样。
没想到孙捡恩话锋一转。
卢椋:“是吧。”
孙捡恩:“你应该回答是或者不是,吧是什么意思?”
她的女朋友很难糊弄,卢椋夹了一片莴笋给孙捡恩,“我怕你等会又邀请我吃掉你。”
孙捡恩没意识到这是卢椋的调侃,“什么?”
卢椋:“有人喝多了赖在我的车上不肯走,非要我回答她像不像魔芋。”
魔芋女友毫不羞愧,“那奖励你回家吃我十分钟。”
这台阶给得太丝滑了。
卢椋的愕然令孙捡恩愉悦,“我来扬草要体验很多事情,但是蓝迁姐姐说她预约不上虞师傅婚礼席位。”
她又很失望,“我听说她还会做西式的餐饮,好厉害。”
一个礼堂的菜都是虞师傅做的,厨子在礼堂的后门起锅搭灶,猛火爆炒收获一群小孩乌拉拉的欢呼。
孙捡恩刚才还看过,赞美虞师傅长得别有风味。
卢师傅结合前后句,得出她的读后感,“看来小恩对我的新鲜劲过去了。”
这下轮到孙捡恩愕然了。
卢师傅似乎伤心了,给自己拿了一个超大帝王蟹腿,疯狂地往里面倒醋。
坐在她左手边的老太太都看不下去,“能不能有点素质,这瓶醋是你一个人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吃醋。”
爱吃醋。
吃醋。
孙捡恩恍然大悟,她拽了拽卢椋的袖子,“我才不喜欢虞师傅。”
卢椋:“是吗?”
石雕师傅好歹也有几件能正儿八经见人的衣服,在这样的场合也不算醒目,至少乍看也不像是开石雕厂的老板。
刚才也有八竿子打不着但和她奶奶年轻的时候一起卖过菜的老奶奶问过。
问卢椋是做什么工作的。
普通的寒暄,坐在一边的孙捡恩还认真地想了想卢椋做朝九晚五上班族的场景。
会是这样故作冷淡吗?
孙捡恩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卢椋加了致死量食醋的蟹腿散发着浓郁的酸味,她还能面不改色地食用,不忘提醒身边的人,“这位小姐自重,我不会颠勺炒菜,实在太差劲了。”
嘴上这么说,卢椋实在没什么演技的天分,还逗笑了孙捡恩。
她笑得很开心,卢椋差点都看晃眼了。
可是这样的孙捡恩也很难得,卢椋问:“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卢师傅的厨艺仅限煮个火锅,剩下的也都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基本餐饮。
能吃就行,好吃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全靠爷爷奶奶投喂,爷爷烤鸡烤鱼都好吃,奶奶的家常菜也可以,只要不盲目创新卢椋都能接受。
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会做饭也是减分项。
只有两个月……
“你可以颠我。”
孙捡恩轻轻在卢师傅耳边说:“卢椋,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卢师傅不小心把蟹腿掰断了,里面的白肉迸出,她灌进去的醋溅到了她奶奶的手上。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死丫头,吃饭不好好吃!”
卢椋双手都沾着醋,实在不好迅速把在自己腿上挠痒痒的手扯开。
女人下颌紧绷,拙劣的演技早被戳破,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孙捡恩,“还不松手?我很怕痒的。”
孙捡恩:“晚上回去十分钟可以吗?”
她现在的眼神和初见的死气沉沉不同,路过的小狗看肉骨头的眼神都不如她。
卢椋从没觉得自己肉质这么鲜美过。
她怕孙捡恩真的做出什么更夸张的动作,虽然现场也有人拼酒气氛热烈,根本看不出这是什么场合。
但她是不是太大胆了?
卢椋咬着牙说:“好。”
酒席后半场表演结束了。
卢椋换掉了带醋的碗,她奶奶去隔壁桌聊天去了,没过多久一道身影很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打了声招呼。
“卢椋!”
是邱艾。
孙捡恩比卢椋先抬眼,女人卸完妆脸上还有一些亮片残留,有演出经验的孙捡恩明白,这种情况回去肯定还要再卸一次。
卢椋看她换下了演出服,问:“下班了?”
邱艾长发扎在脑后,耳环似乎也是卸妆后重新戴上的,两颗珍珠,衬得她的眼神更明亮了。
孙捡恩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
修过的眉毛看上去细细长长,颧骨有点高,却没有半点不好接近,全是因为她笑起来的酒窝。
很像糖水的人。
孙捡恩很失落,又想到学校里的同学形容她是魔芋。
明明世界上的食物千千万万种,偏偏她是这么一个没有热量,没有调料寡淡无味的东西。
安璐居然还用不是螺蛳粉你就想开点吧,不过我喜欢。
附带一句魔芋爽老好吃了,不过你口味没这么重,说着说着她都差点被魔芋评论带跑。
邱艾点头,“是啊,钱都到账了,这次的老板是日结的。”
她有点自来熟,明明这次之前很久没见到卢椋,听起来像是两个人很熟。
卢椋对她没多少印象,还是崔蔓提过几句。
说邱艾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在剧团找到兼职,似乎是穷疯了,什么活都干,这样葬礼唱大戏的活最初也是崔蔓介绍的。
给个机会,邱艾就真的逮住了,现在两个县城来回跑,赚得也不少,但也是辛苦钱。
卢椋:“那你没吃吧,要不要吃点?”
她指了指隔壁桌,“那边是留给你们的吧?”
邱艾:“这不是找你聊会吗?这两天问过虞师傅了,她说这个……”
她从刚才开始眼睛就往孙捡恩那边瞄,“这是你女朋友?”
她挤眉弄眼,全无舞台上的形象,卢椋嗯了一声,“她也是跳舞的。”
邱艾:“我知道,莉莉姐和我说了。”
“我和剧团的老师还有演出呢,你们有票吗?没有的话……”
孙捡恩:“有。”
她先回答了,也顺势多看了邱艾两眼,老想到上次和蓝迁提起她的话。
孙捡恩不喜欢猜来猜去,她问邱艾:“姐姐,你以前喜欢卢椋吗?”
邱艾:“什么?”
卢椋的筷子差点掉到桌下,“怎么可能?”
“我?”邱艾指了指卢椋,“她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短暂地和她认识,卢椋书法写得很好。”
“这我倒是很崇拜。”
她也不拐弯抹角,更没有因为被误会生气,笑着看了看这两人。
“卢椋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也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目前喜欢做饭好吃的。”
孙捡恩脑子里冒出一个人选,“不会是……”
邱艾:“这你就别管啦,反正和卢椋没关系。”
“卢椋一点意思都没有,也就写毛笔字的时候很有魅力。”
她也是个话多的人,很难想象她也有跳沉浸式舞蹈的艺术细胞,更像个说相声的。
邱艾表情很生动,沉思也像沉思,“但还有写得比卢椋更……”
卢椋知道她说的是谁了,“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她们彼此都不熟悉,但孙捡恩还是感觉到一种在同一个地方有共同记忆的排斥感。
她不喜欢,就偏要问:“写得比卢椋好吗?”
这次的墓碑是卢椋手写的,主顾阿姨点名不要电脑打下来的标准字体。
卢椋也花了很久的时间起草。
孙捡恩全程陪同,看卢椋练习好多遍,最初用毛笔沾水在石头上写,捋顺了以后再用墨水正式写碑文。
这些都是慢工,就算再赶也急不过来,孙捡恩就是喜欢看那样的卢椋。
不对,是每时每刻的卢椋。
她也想知道更多,她没遇见的卢椋从前。
邱艾看了卢椋一眼,“可以说吗?”
卢椋叹了* 口气,“说吧,我这辈子只要遇见她就是万年老二。”
“还好她比我们岁数大,可以说她以大欺小。”
邱艾:“这有什么好比的,第一第二是主观的。”
孙捡恩目光清澈,邱艾上次看就很喜欢,就像人看到漂亮的晚霞也习惯性欣赏一下。
孙捡恩因为外貌得到过很多赞美和期许。
这也是她过去的枷锁,没人知道魔芋不是空心的,切开孙捡恩,里面或许不可食用。
孙捡恩更好奇了:“她和卢椋关系不好吗?”
邱艾看向卢椋:“关系不好?”
“不还是同行吗?村口挂着的灯笼不是她做的?”
卢椋叹了口气,“果然是她做的啊。”
邱艾:“你装的吧?”
她也不了解卢椋,如果是蓝迁,肯定会说一句少装了。
孙捡恩:“做灯笼的吗?现在还有这种工作?”
邱艾点头:“我们都是特殊行业,认识的也是特殊行业的。”
邱艾的隐患排除,现在出现的新人物又成为孙捡恩忌惮的对象。
她问卢椋:“那这个人和你……”
邱艾笑了,很不客气地给了卢椋一掌,拍在石雕师傅的后背,“卢椋,行不行啊,总让女朋友怀疑你。”
“谈恋爱最忌讳没安全感。”
唱大戏又跳舞的,兼具肺活量和力气,邱艾这种下乡打工的,还要搬箱笼,力气也不小。
卢椋差点被她拍到桌上去,还好身体素质也不错。
孙捡恩急忙给卢椋顺气,不太高兴邱艾动手。
她的回护衬得卢椋像瓷做的,邱艾笑得更开心了,“小妹妹,卢椋很难搞的,我不暗恋她,但喜欢她的人会吃苦。”
“你确定要喜欢她?”
她的语气像是真知道什么,但卢椋更不知道她装神弄鬼什么。
但孙捡恩信了。
周围是热闹的推杯换盏,台上的字幕变成了黑底白字的送xx一路走好。
和她印象里不同的氛围,都是孙捡恩平生的第一体验。
她想了想说:“卢椋喜欢我,就不会让我吃苦。”
第44章 第四十四块碑
邱艾露出微妙的神色, 她看向卢椋:“你不说点什么吗?”
卢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邱艾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听……我现在算打扰你们了吗?”
卢椋:“你怎么不说全场的人都是我们的电灯泡?”
后一句挺无奈的。
“我家小恩就是这样。”
“不用羡慕。”
正好上了一盘印着元宝的小包子,她指挥孙捡恩给她夹一个,“小恩妹妹, 来个金元宝面包。”
卢椋:“怎么不回答,羡慕就羡慕,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这明晃晃的看笑话, 邱艾接过小包子,还残留着亮片的皮肤在光下像是碎钻。
只是她的眼神写满了无语, “我说我不羡慕你又失望。”
卢椋:“那不会。”
她偏头看向也咬了一口小包子的孙捡恩,“小恩现在放心了吧?”
孙捡恩摇头。
卢椋:“什么?”
邱艾就差拍着桌子笑了, “卢椋, 你自己反省反省吧。”
孙捡恩听她唱葬礼的丧曲, 结合舞步, 凄惶又苍凉。
没想到卸了妆的本人非常活泼,还挺爱凑热闹。
现在俨然在做恋爱判官,明明勉强能算卢椋的朋友, 却站在孙捡恩这边,“好好回忆哈。”
她咬了两口小包子就离开了,来似乎只是和她们打个招呼, 说明晚的舞剧值得期待。
没过多久席就散了。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孙捡恩看到不少人打包桌上剩下的菜, 很快和流水席师傅一起来的帮工阿姨们开始收拾桌面。
“小椋, 我和你爷爷先走了。”
奶奶拉住卢椋, 指了指站在大门不远处的一行人, “我们还要去跳舞呢。”
卢椋看过去, 那一群都是老头老太太,趁着这次葬礼重聚, 聊完之后还有二轮活动。
“跳舞?村里也没迪斯科啊。”
她奶奶拍了拍她的胳膊,“镇上的舞厅,你小时候不是去过吗?”
孙捡恩在一旁竖起耳朵听。
舞厅,卢椋小时候。
她问:“我可以去吗?”
卢椋:“你想去?”
奶奶似乎只是通知卢椋,说完就走了。
她头发全白了,人走路倒是一点不蹒跚,还能和爷爷比赛。
卢椋一点也不担心老人家会摔倒。
她们家的基因挺长寿的,父母如果不出意外,或许也能活到很老很老。
但天底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是奇闻,那一车老头老太太不少孩子走在他们前头,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
孙捡恩:“是蓝迁姐姐带我去的镇上吗?”
卢椋点头,“你确定要去吗?今晚肯定被这些阔气的老头老太太包场了。”
孙捡恩对舞厅的印象是电影里的场景。
老花砖、随着音乐摇晃的射灯,舞池外的栏杆或许都掉漆了。
看孙捡恩不说话,卢椋说:“下次吧。”
她很了解家属跳舞的时长,“她们会从年代金曲歌单的第一首跳到最后一首,这些歌对我们来说太久远了。”
孙捡恩:“比如?”
她们随着宴席散去的人群往外走,主顾阿姨在侧边和友人说话。
热闹散去,似乎今晚之后才是别离的开始。
“山丹丹那个花……”
卢椋想了想,“忘了后面是什么了,就是这类的。”
孙捡恩:“那我们现在回家吗?”
她同意了这个说法,如果现在回去,那她可以和卢椋继续十分钟。
长得冷冷淡淡的人难以掩饰这种期待,完美体现了什么是喜形于色。
卢椋想:之前还以为是高冷,现在看纯粹是没什么心思。
从没接触过的类型,她发现自己好像也越来越难放手了。
卢椋:“时间还早,带你去你妈妈的村子逛逛?”
村子没有完全开发,目前营业的民宿只有一家。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活动,游客大部分白天来这里顺带逛逛,晚上连本村人都很少走动。
天一黑,不到八点就很安静了。
孙捡恩点头,“和你一起就好。”
她简直无时无刻不在表白,卢椋晚上滴酒不沾,这瞬间也有些微醺。
“孙捡恩。”
她喊她。
孙捡恩正低头看自己和卢椋的衣摆。
卢椋日常穿运动鞋,孙捡恩学校还没有退宿,还有几双鞋在宿舍里。
她来扬草是做墓碑的,也想过就这么一了百了,本来就没多少的行李更是从简。
她今天没有穿卢椋给她买的鞋。
和对方住在一起,她的购买欲也回来了,鞋是和卢椋逛街路上买的。
短款马丁靴,有一点点跟。
卢椋比她高一点点,不怎么喜欢穿长款的外套,或许是带点跟的鞋子,她们的衣角拉链的挂饰缠绕在一起。
孙捡恩看得目不转睛,脑子里都是月老的红绳。
我和卢椋现在也是缠绕着的吗?
“小恩。”
卢椋又喊了一声,孙捡恩这才抬眼,“怎么了?”
石雕师傅是想说些什么的,这时候咽了回去,“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握住孙捡恩的手,十指紧扣是她们常见的牵手方式。
车开回飞星村,正碰上篝火活动。
淡季没什么旅游团,但今天是周五的晚上,不少孩子也放学回家,远看就很热闹。
孙捡恩老远就看到篝火了,她望向窗外,转弯的卢椋不用偏头正好能看见她映在车窗上的面庞。
比篝火还明亮的眼睛。
卢椋不知道哪来的成就感,她好像擦掉了夜明珠上的蒙尘,孙捡恩在慢慢发光。
她迟早有一天会大放异彩。
也会遥不可及吗?
卢椋不会问,她停下车,享受这段和孙捡恩两个月的时光。
“这是什么活动吗?”
孙捡恩第一次见篝火,问卢椋。
这个村子卢椋没怎么来过,摇头。
孙捡恩有些失望,卢椋却牵着手带她过去了,从人群中精准找到本地人,问这在干什么。
她找的本地人就是一个小孩。
小女孩蘑菇头,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不知道,朋友让我过来玩。”
她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差不多大的孩子。
小孩子问不出什么,卢椋说了句谢谢,又去找大人去了。
不过天气转冷,这样的篝火还吸引了不少本地的老人,办的活动和村里的晚会没什么区别。
卢椋问孙捡恩:“要看吗?”
孙捡恩:“我都可以。”
卢椋:“想看就留下来,不想看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们前段时间住过这边的民宿,夜晚民宿依然亮着灯,孙捡恩吃过的餐厅还在营业。
步道上的店铺大部分开着,孙捡恩之前和蓝迁逛过,卢椋有事没空。
她说:“和你逛。”
卢椋:“走。”
她们的手没有分开过,就算卢椋觉得自己满手醋味不好闻,孙捡恩也不介意。
孙捡恩:“我妈妈小时候这里肯定不是这样的。”
卢椋:“都了解过了?”
她有些愧疚,抛去恋爱关系,孙捡恩最初的委托是一条龙服务,她的确把客人外包给蓝迁了。
孙捡恩摇头:“不了解。”
“我好像什么都没干,就光和你谈恋爱了。”
她心里当然也有似有若无的担忧。
孝心和大逆不道的叛逆心一起煎熬,没想到熬成了对石雕师傅的色心和色胆。
如果李栖人还活着,断然不会允许孙捡恩和这样一个人谈恋爱的。
她的人生没有「到年纪了」这么一说,并不关心剧团学生的感情问题。
葬礼上李栖人的学生提起的老师和孙捡恩的妈妈是两个人。
孙捡恩有好多困惑,她不知道怎么说,在这样的夜晚,和卢椋手牵手散步的路上慢吞吞说着。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的。”
夜晚的风很凉,孙捡恩的羊羔绒外套领子翻着,里面的打底衫衬得她的脖子更修长了。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卢椋把她的发卡别好,“没有正确答案。”
“你不是想要百分百决定一件事吗?”
“从你决定买票来到扬草开始,捡恩,你不是想要一了百了,你只是想要知道。”
“知道?”
孙捡恩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卢椋。
孙飘萍出生的村落古树很多,村子开发成旅游景点后几乎一步一景。
白天拍照的旅客很多,晚上人少了,很久才过去一两个。
淡季天冷,一些开在山上的店铺开灯但休业,咖啡店玻璃窗里团着小猫,好奇地看向外面对视的两个人类。
卢椋眉目本来就深,这样半明半暗的时候,她更像画册里颇具隋代遗风的造像。
孙捡恩不是很懂这些,这些天她陪着卢椋工作,也挑挑拣拣翻过卢椋的画册。
偶尔打开,呼啦啦掉出不少卢椋临摹的小稿。
很多时候石雕师傅的身份让孙捡恩忘了卢椋的专业。
她书法不错,国画技术也算高超,手工更是精通很多。
不止石头,或许还有玉石,展柜里的小东西全是卢椋的过去。
每次孙捡恩因为母女应该有的孝心忏悔挣扎的时候,耳朵里是李栖人或孙飘萍的舞蹈背景音乐,混着石刻的嗡嗡声,孙捡恩望着卢椋的背影,想的全是——
这是独属于我的沧海遗珠。
“你想知道很多不知道的事,所以来了。”
卢椋和她一起靠在山道的栏杆,这里能看到远处村口还在燃烧的篝火,人群热闹。
再远一点是另一个村子,像是星星落下来,成为人类的聚集地。
“一了百了是你对生活现状暂时的厌烦而已。”
卢椋的发尾如同隐藏奖励,像是她这个哑炮藏起来的引线,这样的时候藏在衣领里。
她看着不过是个普通短发的女人,偏分,没有耳洞,五官浓,却很平易近人。
“扬草可以做你新人生的起点,尝试各种各样新事物。”
卢椋目光从月亮移到孙捡恩面庞,农历十五的月亮好圆,她们的恋爱从开始就是倒计时。
“小恩,恭喜你,开始逐渐掌握自己的人生。”
孙捡恩一直看着卢椋说话的嘴唇,像是在走神。
她这样的状态也很常见,卢椋失笑,问:“想什么呢,我这么正经和你谈心,你居然不走走心。”
孙捡恩:“我是想知道为什么才想和卢椋在一起的。”
她忽然说。
目光从嘴唇到卢椋的眼睛,孙捡恩又撇开了,“想知道为什么妈妈这么多年放不下。”
“她们明明……”
她又深吸一口气,嘴唇撅着,眉毛也下意识紧蹙,“我不知道该说她们是相爱的还是爱过。”
“我想了一路的为什么。”
“从北到南,平原到山川,从小河到湖海。”
“卢椋,”孙捡恩咬着嘴唇,像是忍住骤然涌出的泪意,“我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
“但是人喜欢用时间衡量爱的有效期和浓度。”
孙捡恩深吸一口气,南方冬夜的冷深入肺腑,她又狠狠低头,埋入羊羔绒柔软里,藏起泪水。
“我要怎么样做,你才肯相信我想和你到很久很久以后呢?”
第45章 第四十五块碑
就算她藏起了眼泪, 也无法遮掩哽咽的嗓。
卢椋搂过她,知道孙捡恩不让她看,就让女孩靠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呢?”
“看来邱艾说得没错,是我罪大恶极。”
卢椋笑了笑,“孙捡恩的浓度太高了, 我实在是……”
这下换卢椋说她不知道了。
她纠结万分,“都和你说了我……”
“老派。”
孙捡恩补充, “对不起,那我是新派。”
她道歉也真心实意, 明明长了那么漂亮一张脸, 撕掉不好接近的标签, 下面是蜷缩的小人, 只会令卢椋怜爱万分,想要对她好。
一边又要抑制自己的滋生的欲望,怕陷太深。
她不怪孙捡恩打破自己生活的平衡, 另一种意义上,孙捡恩打碎了她多年封存的外壳。
北方来的风好凛冽,风化石像, 也让卢椋露出斑斑的真实。
“我没说你不好。”
孙捡恩贴着卢椋的肩,石雕师傅的身体很有力, 都是女人, 也有柔弱的和强壮的。
练舞室的小孩长大考试, 身高体重都要控制, 更像是按照模具长大的人参果。
很多时候孙捡恩转头, 无论转几次,看到的都是同色练功服的同学。
群舞追求一致, 很多人身形相仿,身高也可以重合到小数点。
哪怕世界上很大,孙捡恩的世界大多是单一的。
她观察过校门口卖烤面筋的阿姨的身形,常年风吹龟裂的皮肤,不知道具体的岁数。
学校的老师也不一样,超市的收银员很年轻,日料店的服务生好像比她大一些……
她总是在对比,观察,魔芋切开是实心的,装着孙捡恩对世界不能太生动的好奇。
“我很喜欢。”
孙捡恩闭着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也擦过卢椋的脖子。
卢师傅不喜欢穿高领,也耐风,很少缩脖子。
这一瞬间孙捡恩的睫毛擦过,触感像是蝴蝶倏然落下,卢椋抱着她的力度紧了几分。
“卢椋的眼睛、鼻子、嘴唇、声音。”
“身体我也很喜欢,和我不一样。”
卢椋就没见过这么爱说喜欢的,如果孙捡恩每天的话拉去查重,光喜欢就重合一半了。
“怎么不一样了,你有的我都有。”
孙捡恩在她肩窝摇头,手搂住卢椋的腰,“就是不一样。”
“卢椋的肩膀比我宽,腿比我长,手指也……”
她都这样,说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每次激动都只有几秒。
像是刚开机的电脑,打开的那一瞬间给你一个开机提示音,之后就是一样的点击声。
卢椋:“再说就是耍流氓了啊。”
“吃席的时候就在摸,你现在趁告状揩油吗?”
卢椋握住孙捡恩的手,“还在外面呢。”
孙捡恩看着卢椋,她的鼻尖也红红的,脸像是扑了太多的腮红粉。
卢椋:“我喜欢你。”
她说完继续牵着孙捡恩往前走,她前几天就查过这个村子了,还是有一些改造工程的。
和孙飘萍同龄的女人也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通过一些公开的项目书,可以知道村子里最近改建的是老式的电影院。
很多年前还有剧组来拍电影,顺便做了个村电影院。
剧组离开后也没有拆,有什么下乡的活动都在这个老电影院举办。
“你妈妈小时候或许去过,我们现在去看看。”
卢椋语速加快了一些,孙捡恩脚步跟着她也加快,每次去看卢椋的脸,卢椋都偏头。
孙捡恩问:“你在害羞吗?”
卢椋:“卢师傅从不害羞。”
孙捡恩:“那你耳朵好红。”
卢椋:“是刚才有人在我肩膀上哭的。”
孙捡恩:“可是我靠的是你的左肩。”
卢椋:“耳朵是一双,当然是一起红的。”
孙捡恩:“那我和卢椋是一对,是不是要永远在一起?”
卢椋停下脚步。
她算是明白了,孙捡恩最适合去谈判。
不咄咄逼人,却比谁都磨人,非要答案。
不是下次、改天、等会这类模棱两可的词语。
她要准确的回应。
孙捡恩和卢椋对视,她猜卢椋或许会迂回。
她的心也异常平静,就算刚刚哭过,刚刚说了不少情话,也是一样。
李栖人把她养的情绪阈值很高,展现在卢椋面前的已经是她二十年最浓烈的情绪了。
或许还有待增强,绝不是现在。
或许是没有期待,孙捡恩的眼神很平和。
石雕师傅却说:“我希望是永远。”
孙捡恩神色惊讶,卢椋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子,“怎么了,以为我会反驳。”
眼前的女孩摇头,“你总是不信我的喜欢。”
卢椋:“我相信。”
“可是我比你大好多,总要维持一点点老派的大人的体面吧?”
“为了孙捡恩心跳爆炸疯疯癫癫多不好。”
孙捡恩:“心跳爆炸?”
她不是很相信,手指点了点卢椋的胸口,“现在吗?”
卢椋握住她的手,“很可惜,现在已经降低许多了。”
孙捡恩不肯移开手,正好卢椋的外套没有拉到顶上,她的手正好可以放在卢椋毛衣的胸口。
卢师傅不是很怕冷,或许因为地域原因,也算娇生惯养长大的孙捡恩更畏寒了。
孙捡恩的手在外面吹了会风就冷冰冰的,她这样的动作像是取暖,还要试探看卢椋的表情。
石雕师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风吹的卢椋的刘海乱飘,她不知道她自己才像画册里的造像小稿。
孙捡恩不懂什么道法和佛法,她只知道现在她想要点燃卢椋的心跳。
掌下的心跳跳得有力,似乎还残留着孙捡恩情话的余韵,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她望着卢椋,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我想要卢椋像下午那样亲我。”
卢椋的笑容僵在嘴角。
下午那样。
是哪样?
亲过太多地方了。
几乎是同步,孙捡恩掌心下的心跳瞬间加快了。
卢椋没有说话,孙捡恩的话很容易打乱她的频率,只能依靠多年的社会经验达成表里不一。
“哇。”
孙捡恩的眼睛像是被心跳点亮了,“卢椋,你没有骗我。”
她的高兴难以遮掩,天生的冷淡在这个瞬间被驱散,“你这么容易激动?”
卢椋的手背覆在孙捡恩的手背上,嗯了一声,一声像是轻哼,“我从来没有骗你。”
“可不可以松手了,这位客人。”
她的声音并不轻佻,孙捡恩却莫名耳热,一瞬间她像是消费卢椋的客人。
虽然这样的表达也没错,她们一开始就是客户和老板的关系。
“哦。”
孙捡恩想要撤回手,卢椋握着,又像是被固定住了,她不得不挣扎了一会,无果后抬眼,“你不松手吗?”
卢椋:“不是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现在就要松手了?”
石雕师傅也不可能完全节节败退,她虽然很费解孙捡恩到底喜欢她哪里,却没有开口问。
偶尔感觉是身体,偶尔感觉是照顾。
依赖或许是一条龙服务,可能是初来乍到的一眼效应,类似印刻现象。
卢椋试图说服自己换成其他人孙捡恩也可能会这样,但她又无法说服。
那就顺其自然。
理智已经无法阻止她身体靠近的本能,欲望和情感像是火焰,足够让石头从里面裂开。
孙捡恩的手被卢椋紧紧握着,触感都令她无比着迷。
安璐问她喜欢石雕师傅什么,是因为她说的试试吗?
那充其量只能算开端,那是孙捡恩第一次意识到卢椋身体带来的吸引力。
更多的还是她本能地想要。
卢椋不会知道,她是孙捡恩二十年来的第一个主动想要得到。
不需要别人允许。
只是因为想要,就去行动,不算势在必得,还没到念念不忘。
孙捡恩:“那我不松手,你一直牵着我走。”
她微微推了推卢椋,很轻的力道,更像是把卢椋拉得更近,“谁先松手,就加十分钟。”
卢椋失笑半晌,“捡恩,你更适合做生意。”
孙捡恩:“我只和你做。”
她们绕着村子走了几圈,握着的手在冷风里扣得更紧。
卢椋引导着前行的路,她们最后停在一个虚掩着的门前,门口亮着灯的下边有个介绍牌,写着这栋建筑的建成时间和简介。
孙捡恩看到上面电影院的字眼,好奇地问:“村子里还有电影院?”
她算了算年份,“建成的时候我妈妈五岁。”
卢椋:“我小时候好像也来过这里。”
孙捡恩:“你小时候?”
卢椋点头,“我小时候爷爷还没退休呢,和我爸爸一起开厂子,也会外出采石。”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村子还有个采石场。”
“今天太晚了不适合去。”
她们站在这座废弃的电影院门前,门口还堆了很多木柴,似乎成了隔壁的杂物堆。
防潮的毯子盖在上边,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听到动静迅速跑了。
里面漆黑一片,也太安静,孙捡恩握紧了卢椋的手,看向虚掩的门,“要进去吗?”
“可以进去吗?”
她长了一张遗世独立的脸,却被养得很听话。
孙捡恩迟来的叛逆对象颔首,“可以,上次我来这里,白天还有孩子在里面玩呢。”
孙捡恩:“可是里面好黑。”
卢椋:“里面不破的,最近维修,堆了一些材料。”
“我小时候也有一些演出在这里举行,比如送戏下乡……”
“邱艾现在好像也是这类剧团的演职编外人员。”
孙捡恩:“你们才聊了这么一会,就知道这么多了?”
路灯是很老旧的款式,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已经进入了这扇大门。
卢椋:“这算很多吗?”
“我更想知道孙捡恩的从前。”
孙捡恩:“我的?”
卢椋推开这扇门,老木门还没有维修,插销早就坏了,挂在门上摇摇晃晃。
门外的路灯洒进里边,孙捡恩看到了环形的会场,和与会场平行的木椅子。
昏暗里尘埃也在浮动,外边的冷风吹进来,原本堆积的落叶也滚了几圈。
卢椋:“不用害怕,我一直牵着你。”
老电影院不过是拍戏用的道具,这些年村委会陆陆续续翻新过,也能看到一些修补的痕迹。
水泥地开裂,木质的椅子也被虫子蛀出了许多孔。
好多椅子也坏掉了,乍看像是珠串项链中间掉了几颗珠子。
孙捡恩忽然说:“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来过这里。”
卢椋:“可惜村小已经废弃了,不然还能问问学校。”
“但我们还可以找找当年的老师。”
孙捡恩:“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头一次感觉到时间在身后的紧追不舍。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卢椋带着孙捡恩在老电影院内部转悠了一圈。
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不清室内斑驳的海报,如果一个人来肯定发毛,这里像什么陈年密室。
“刚才是谁说永远的。”
卢椋找了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又用随身的纸巾擦了擦,和孙捡恩坐在了二排的边上。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荧幕的位置。
幕布早就坏掉了。
村子里的人改成了一个木台,深夜没有电灯,侧边窗户有路灯和月光照进来。
孙捡恩依然握着卢椋的手,她微微闭上眼,听着夜晚的杂声,靠在卢椋的肩头。
卢椋说着她接下来的安排,孙捡恩忽然说:“我想到了。”
这句话太突然,卢椋错愕地问:“想到什么了?”
孙捡恩松开她的手往前面走,“开场动作。”
卢椋怔怔地看着被孙捡恩挣开的手,笑容像是湖水的涟漪,越来越大。
她没有提醒心血来潮的孙捡恩。
在破败的村电影院看孙捡恩站在漏风窗户洒进的月光下起舞。
不是正式的舞台,舞步也不确定,只是试探。
孙捡恩却像变了一个人。
卢椋靠着椅背,能容纳百人的村电影院只有她一个观众。
山间吹风,月光照影,刚才跑开的小猫好奇地走进来看两个人类。
卢椋满眼欣赏,像是在看稀世珍宝。
等孙捡恩下来问她怎么样,卢师傅却不回答,晃了晃手,略带调笑——
“小恩,是你先松手的。”
“那是我的十分钟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块碑
直到车开回家, 孙捡恩还是很激动。
明明提出心猿意马要求的是她,一路上沉浸在自己原创编舞的要以什么形式呈现的还是她。
等孙捡恩回过神来,发现卢椋已经洗完澡先去睡觉了。
卢师傅在微信上给她留言:我今天严重缺少睡眠, 明天见,十分钟的小恩。
孙捡恩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好像无论是她还是卢椋松手,十分钟都不是惩罚, 而是奖励。
孙捡恩后知后觉,第二天醒来, 问卢椋:“现在做吗?”
卢椋的工作时间弹性,自己又是厂子的老板, 不讲究正儿八经的打卡, 偶尔迟到也不算什么。
员工除非大工程赶工, 一般是有双休的, 她却没有。
用奶奶的话说,她简直和石头融为一体,老婆都可以是石头做的。
这点孙捡恩反驳, 说我不是石头做的。
她并不因为恋爱不好意思。
偶尔跟着奶奶摆摊,总是询问卢椋小时候的事。
这种理直气壮的回应连活了一把年纪的老太太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过了一会笑开。
回一句那我们小椋也算美梦成真了, 小时候天天做梦和仙女永远在一起呢。
结果仙女表面清纯,早上起来就催卢椋履行诺言。
卢师傅险些咽下好大口牙膏沫, “做什么, 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孙捡恩:“白日宣淫也是一种幸福啊。”
她眨着眼, 如果不是不知道她的秉性, 卢椋真怀疑她是什么情场高手。
但没办法, 孙捡恩天生的。
不能说不知羞耻,更像是理所当然。
卢椋只好点头, “行吧,十分钟。”
完成一个订单的卢椋也想休息休息,最近厂里的排单陆续完成。
年底更多要做的是催债,这也有专门负责的人员,实在催不上才来找卢椋。
孙捡恩:“十分钟后呢?”
她就倚着门,看着卢椋秋冬睡衣没扣好的领口。
昨晚卢椋骤起的心跳似乎还残存在孙捡恩的掌心,“你要是超时了,就再追加十分钟。”
卢椋漱了口,粗糙地擦去牙膏沫,心想这到底算什么惩罚。
孙捡恩南下给妈妈修坟不忘完成制定的恋爱任务,嘴上说着不想跳舞,鞋子和练功服倒是都带上了,不少常服是新买的。
现在卢椋的洗漱台都堆了不少孙捡恩的洗护用品,卢椋随便拿一瓶,没一个字认识的。
石雕师傅不太在意这些,化妆品买了能放到过期,扔掉又可惜,集中某段时间用掉,还被厂里的员工说偷偷恋爱了。
家里的练舞室也装了有段时间了,卢师傅完全没空看女朋友练习。
孙捡恩的练功服她只在收衣服的时候见过,似乎有好几套,和她模糊印象里的不同。
她今天穿的是淡紫色的一字肩上衣,阔腿裤看着像裙子,垂下来遮住舞蹈鞋。
就算不学舞蹈,第一眼看也猜得出孙捡恩是具体哪个舞种的。
这么温柔的色系,说出的话比裤子的颜色还黄,卢椋颔首,佯装镇定,心里也腹诽谈恋爱还是这种呼叫式的吗?
没地方问。
问蓝迁绝对会被耻笑。
剩下的单身人士已经厌烦了做恋爱朋友的顾问,卢椋也不忍心雪上加霜。
她擦了擦脸,“那你要先洗个澡吗?”
孙捡恩变了脸色,“我现在身上有味道吗?”
她比卢椋早起一个多小时,从拉伸到正式练舞也有将近四十分钟,练功服上衣打的松紧结也松松垮垮的。
卢椋阻止孙捡恩要闻闻的动作,“我没有这个意思。”
孙捡恩顺势抱住她的脖子,“是要一起洗澡吗?”
她灵巧又轻盈,就算压在卢椋身上也不算什么,石雕师傅却手抖,扶住孙捡恩过分纤瘦的腰,“还是稍微见外点吧。”
“你好像第一天见我就不见外。”
卢椋眯着眼回忆,说* 话还带着牙膏的薄荷味,吹在孙捡恩耳廓,怀里的人更软了。
“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又过一两天都可以当着我的面洗澡,让我给你拿内衣裤了。”
卢椋:“别告诉我洗大澡堂都这样的啊。”
老房子的洗手间没做干湿分离,灯泡也是卢椋最近换的,明亮了许多。
半开的窗外还能看到早晨外头池塘上的鸭子,正慢慢悠悠地飘过。
今天是周六,楼上的租客不上班,似乎买菜回来,还能听到她打电话的声音。
无论是人声还是鸭子声,还是小河流淌的水声,都是卢椋习惯的声音。
孙捡恩贴着卢椋的脖子,示意卢椋抱起她。
就算都是同性,也不是谁都有这么半抱着的力度的。
石雕师傅虽然不算力能扛鼎,外表也不是什么壮硕的女人,抱起孙捡恩像捧起一片雪。
“差不多吧,真没什么好看的。”
孙捡恩很喜欢卢椋这样抱着她,她恨不得天天这样。
让卢椋把她二十年缺失的拥抱都补回来,如果卢椋画图纸的时候她也可以窝在她怀里就好了。
“画图纸怎么抱着你画?”
孙捡恩都不算想了,纯粹是嘀咕,脸颊贴在卢椋耳边,卢师傅想不听到都很难。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孙捡恩的练功服很单薄,舞蹈室早晨开过空调,但外边是冷的。
卢师傅还算火热的掌心像是把她屁股也捂热了,孙捡恩在卢椋怀里晃了晃,卢椋提醒她:“干嘛呢。”
孙捡恩:“屁股着火了。”
什么和什么,卢椋笑出了声,“我的手又不是打火机。”
孙捡恩问:“感觉怎么样?”
卢椋:“什么感觉?”
住在一起好多天,孙捡恩也就昨晚进来过一次。
老派的恋爱对象房间也很老派,和外头是一样的装修风格。
桌子是从前的转角桌子,墙上贴着陈年的海报,混着她的一些神像小稿,和工作室也没什么区别。
书柜里的书和厂里的全是同类型。
其实没什么好观察的,但孙捡恩倒在床上还在东张西望。
卢椋的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孙捡恩倒在上面,长发像是散开的黑色绸布,“手感怎么样?”
卢椋简直服了。
“捡恩,你说这些话真的不会牙酸吗?”
孙捡恩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
“我喜欢你,想知道你对我的身体满不满意,不是应该的吗?”
她看卢椋捂着脸,“难道其他人都不会问吗?”
卢椋:“这种事不趴人家床底下也不会知道吧?”
她想到总是给孙捡恩出主意的朋友,“你的朋友呢,不是给你传授经验了,研究出什么了?”
孙捡恩陪她在厂里干活还能看学习资料,卢椋当时忙着刻碑实在没工夫探讨。
“好无聊。”
孙捡恩看向卢椋,“安璐说她更喜欢看小说,但我看小说提不起劲。”
她似乎很少和同龄人分享新鲜的事物,不追剧不追星,对食堂的新菜毫无兴趣,也不在意新开的商场,什么饮料出了联名。
魔芋或许不是气质,更是一种游离。
大家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联结孙捡恩和周围的联系,这也成全了孙捡恩独特的遗世独立。
她倒在卢椋的格子床单上,像是卢椋刻石成玉那年梦到的场景。
梦中人却问她的屁股好不好摸。
果然无论梦中人还是画中仙都是难以免除七情六欲的俗人。
卢椋点头,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孙捡恩的头发。
这年头很少有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孙捡恩养护得很好。
洗澡也要好半天,吹头发也好多花样,卢椋摸一摸,也能沾染馥郁的香气。
“很好摸。”
孙捡恩以为她说自己的头发,“我的护发素很柔顺。”
“你从来不用吗?”
卢椋:“我每天都是石灰,没必要。”
孙捡恩总在该机灵的时候掉线,卢椋俯身,望进孙捡恩纯黑如墨的眼睛。
她的双眼皮像是小小的开扇,卢椋开模起稿只需要一笔,但这一笔也要练很多年。
“捡恩。”
她的手已经顺着孙捡恩宽松的练功服往下,挑开了孙捡恩最里面那层布料。
同时手机的倒计时开始,数字急速变化着。
刚才好歹隔着两层,如今她温热的掌心毫无阻隔地放在上面,孙捡恩的脸顿时涨红,下意识想要转身,卢师傅已经卷上了被子。
卢椋房间的窗帘不怎么遮光,当然没有酒店那么好的效果。
加上一层被子就不一样了,分不清是谁的味道,是牙膏还是头发的香气,孙捡恩只听到卢椋在她耳边说:“我说捡恩的手感很好。”
孙捡恩抱着卢椋,撩开对方总是藏起来的发尾,在卢椋耳边说:“没了吗?”
卢椋:“不止这里。”
……
孙捡恩从小学东西就快,李栖人总担心她被人带坏,虽然不算寸步不离跟着,但那样的关心也近乎控制。
喻沐虽然很尊敬李栖人,私下不免问过孙捡恩,你不会觉得没有自由吗?
对手的天赋令她生气,和妈妈的关系令喻沐担心。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无欲无求到这个地步,无论比赛拿到什么名次,孙捡恩都淡淡的。
喻沐面对采访总是紧张,孙捡恩永远没有笑脸,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望着镜头,说出流畅的官方回答,简直挑不出一点错处。
不讨喜的小孩,一跳舞就魅力全开。
这样亲昵的时刻,孙捡恩忽然想到从前。
喻沐问你知道有人叫你魔芋捡恩吗?
那是孙捡恩第一次知道魔芋。
她问安璐,安璐给了她一包零食,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开玩笑,说夸你火辣呢。
后来这样的外号几乎演变成了代称,偶尔学校的表白墙都能看到。
有人想知道孙捡恩穿的外套是什么牌子的,问谁知道魔芋小姐的同款哪里入手。
原来不是那么火辣的食物,是一种嘲笑。
没有味道的孙捡恩,忽然闻到了石头的气味,很空旷,又有点难过。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喘息着问卢椋,问:“我像魔芋吗?”
卢椋的嘴唇像是涂了一层蜜,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冷空气从外边钻进来,她抿了抿孙捡恩因为空气而变化的肌肤。
这样的角度,孙捡恩像是雪山上落下的一片红梅。
卢师傅忽然想起孙捡恩当初赖在她车上请求她吃掉自己的模样。
没想到真的吃了。
超时是必然的,孙捡恩不知道卢椋偷偷改了时间。
秒表倒计时最后五秒的时候。
卢椋亲吻孙捡恩紧闭的双眼,神像监督也有自己的专属造像和开光仪式。
她吻开这双睁开就湿漉漉的眼眸,咬字亲昵又宠溺。
“不像魔芋,像芝士年糕。”
铃声伴随着卢椋的最后一句——
“捡恩,你里面很甜很甜。”
第47章 第四十七块碑
“你这速度还不快?”
安璐的工作没有周末可言, 她在课间和孙捡恩打了个电话。
卢椋中午去拉石材了,说要给她妈妈们挑个更好的石料。
本来孙捡恩想过去,但她浑身没劲, 巨大的余韵笼罩着她,卢椋把她卷进自己的被子里,和裹得宛如蝉蛹的女朋友道别后关上门。
“很快吗?”
孙捡恩:“才十分钟。”
安璐:“你自己听听自己的声音吧, 我都脸红。”
她也没想到孙捡恩一谈恋爱和引火烧身一样,“捡恩,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一辈子不是嘴巴说说的,很漫长的。”
以前和孙捡恩一块, 安璐从没想过孙捡恩是会把承诺挂在嘴边的人。
更别提这种时候和她打电话了。
平时冷淡的人声音是怎么沙哑的显而易见, 安璐已经很克制不去想这个过程了。
扬草的卢师傅技术也太精湛了吧, 我看不是石雕手艺了得, 冰雕也不在话下。
卢椋走后,孙捡恩慢慢悠悠起床,在对方房间逛了半天才重新洗了个澡。
她坐在练舞室的矮凳上, 滚轮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语调很笃定,“我早就想清楚了, 我想和她在一起。”
安璐:“但你不是开始编舞了吗?”
她不得不佩服孙捡恩的效率,“你这是又给妈妈修坟墓又找妈妈的过去, 还能谈恋爱和跳舞。”
安璐也有几分惆怅, “捡恩, 就算原创编舞是你薄弱的地方, 但也胜过大部分人了。”
“要是决定继续走这条路, 捡恩你是无法在扬草定居的。”
安璐当然相信世界上有真挚的感情,如果是孙捡恩得到, 她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喜欢是无法长年累月跨越距离的,安璐这方面的经验胜过孙捡恩,“虽然我觉得你们才刚开始,谈论这些太沉重了。”
“但你都说一辈子了,还是要好好商量的吧。”
孙捡恩:“我再努力努力。”
她的心情从语气就能感知一二,完全是陷进去了。
安璐:“还有好多天,也不用着急,要不我元旦来一趟?”
孙捡恩:“你来干什么,好远的。”
“你的元旦不是更忙吗?”
安璐:“我又不差实习的工资,纯粹是为了盖个章好不好。”
“还不是你成天说扬草这里好那里好,说南方的冬天比北方还冷,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孙捡恩还在犹豫。
安璐:“这么抗拒就算啦。”
“没有,”孙捡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不太像自己了,好像卢椋的亲吻彻底把她眼尾亲红,现在还没有消散,“你来的话我要陪你的,就不能和卢椋……”
“哇。”
安璐叹服,“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恋爱主义至上呢。”
她又笑了,“那我非来不可了,要是你被卢师傅吃干抹净……哦已经……”
孙捡恩:“没有。”
安璐:“你都那样了还没有!我虽然没有对象但也是经验丰富的啊,孙捡恩你休想骗我。”
孙捡恩:“才十分钟,一点都不好。”
她以前也不会抱怨的,安璐心里全是尖叫,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孙捡恩。
“你们还挺会玩的,秒表计时,明明是有名有份的,还喜欢偷。”
安璐啧啧好几声,“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让我看看你的编舞吗?视频看还是你录下来我边看边和你说?”
孙捡恩:“视频吧。”
……
从采石场回来后,卢椋接到了大学老师的电话。
她毕业好多年,和同学们也没什么联系,顶多在朋友圈看到点个赞。
只不过很多人一毕业就销声匿迹,如果不是微信还在,空空如也的朋友圈都让人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卢椋就太活跃了。
并不掩饰自己的去向和如今从事的职业,偶尔还能和同学聊两句。
“卢椋,我打听过了。”
“你的毕业作品被个人买走后放在一位收藏家的私人园林藏宝阁,是对外展出的。”
老师的声音也颇为感慨,“看来当年你开价太低了啊。”
卢椋也很意外,“还能转手几次?”
“那涨价也正常,找工作跳槽不都是加薪吗?”
她路过一家水果店,正好是草莓和车厘子的季节,她整箱买走。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每年学工艺的学生很多,但也不是谁都能长线坐下去的。
这一行毕业即失业,还好互联网发展迅速,也有几位做金工的自创了品牌,生意也算红火。
卢椋当年是学校导师看好的人,很多人期待她能在行业里继续深造,没想到她居然回老家了。
艺术讲究的格调,就算往上数一百年大家都算匠人,也要分三六九等。
卢椋的决定等于出走后又回到原点,不然她当年进入知名的工作室,要么出国深造,或许真会有不一样的头衔。
“忽然想起,问问。”
卢椋刚才还在硬盘里找到了当年的毕设。
本人亲自做的作品也随着时间忘却,等看到高清的照片,卢椋当场眼前一黑。
倒在沙发椅上发了很久的呆,如果不是趴在柜子上的猫忽然跳下来,她恐怕能熬到晚上。
满脑子都是怎么会这样。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原来不是我选修课看到的玉雕,而是我做过的。
她的老师和她还挺熟的,“你就直说吧。”
卢椋:“我还想着要么能买回来呢。”
学校的毕业展每年搞得火热,但她们不是专业的学院,不过是踩线上的普通院校。
每年专升本的学生都很少,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做慢工细活只会令人耻笑,大部分同学都是找个学上,并没有准备靠这行吃饭。
毕业展只是发发造势,很少有外校人会看。
卢椋当年没有想过自己具体的未来,恰逢父母去世她一堆事要处理。
老师说有人要买她的毕设,她的事忙不过来,就全权委托校方了。
没有见过购买人,当年的票据早已丢失,钱还是学校中转给她的。
“买回去?”
老师很惊讶,“买回去做什么?”
卢椋当然不能说老师见鬼了,我现在交的女朋友和我的毕设长得八分像。
她编了个理由,“现在做石雕多了,开始怀念以前做玉雕的时候,还想留个纪念呢。”
老师:“我给你一个地址吧。”
她还给卢椋微信发了照片核对,“你要是真想要可以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如果有消息我会再发给你的。”
许久未见,卢椋和老师在电话里也聊了些别的。
等电话挂了,她已经在这边来回走了好几圈,拎着一箱车厘子和一篮草莓。
孙捡恩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她问:“卢椋,你什么时候回来?”
卢椋开车回家就几分钟,“马上。”
孙捡恩:“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沙哑,卢椋又想到孙捡恩哭着问她关于魔芋的问题。
正好前面路过一家火锅食材,卢椋鬼使神差地说:“魔芋。”
“什么?”
孙捡恩愣了两秒,又有些不好意思,“要吃我吗?”
真是天上来的人吧。
每个回答都难以预测。
卢椋在街上笑出了声,孙捡恩后知后觉自己像在邀请,“笑什么,十分钟的卢师傅好讨厌。”
她和安璐视频电话一个下午,现在人还躺在地板上。
安璐说她的编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问孙捡恩主题是什么。
舞蹈生的毕设也是又要跳又要写,各奔东西实习的同学也都烦恼这些。
孙捡恩还有双重压力,她是应该有两个编舞作品的。
或者是同一个舞蹈主题的标准版和升级版。
剧院的赵老师还等着她交上答卷。
安璐问完后孙捡恩想了好久,说不知道。
老朋友并不意外,说那你得好好想想,文字版可难编了。
她也发愁自己的毕设,孙捡恩的实力在于她不用担心技术,从小打下的基础足够她加强训练各种动作。
至于往观赏性上深造……
安璐说自己能做到常规以上就算不错了。
舞蹈室并不冷,孙捡恩穿着单薄的练功服,躺在地上也像一片纸。
卢椋还能听到她隐隐约约的喘息,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捡恩胸膛起伏的模样。
青山粉黛,壁上飞天。
卢椋往火锅食材店的篮子里放了魔芋和芝士年糕,闭着眼试图忘掉那些令人口干舌燥的画面。
只不过她的理智早就不翼而飞,说话更像是没有安检的肺腑之言。
“好喜欢捡恩。”
孙捡恩忍不住在地上滚了两圈,镜子里的她简直不像个人类。
她小时候练舞休息就喜欢在地上爬行和蠕动。
李栖人没少教育她,说不美观,这又不是学昆虫和爬虫的舞蹈节选。
有故事的舞蹈可以让孙捡恩忘掉很多。
她可以在这样的舞蹈故事里不做孙捡恩,做春生冬亡的动物,做迁徙的候鸟,做冬眠的蛇类……
可是卢椋说喜欢她。
还是好喜欢。
孙捡恩忽然觉得,做人真好。
她的手机放在一边,脸颊凑过去,“卢椋,下次不要用秒表好不好。”
卢椋在心里骂自己守不住底线。
和孙捡恩认识后不断打脸,蓝迁还喜欢时不时用她的话反驳。
哪有人能拒绝脱壁而来的天仙,孙捡恩简直是为卢椋量身打造的陷阱。
让好不容易决心在扬草地老天荒的卢椋食之入髓。
恐怕还要背弃自己当年发下的誓言。
或许从北到南,会变成从南到北。
她问:“那用什么?”
孙捡恩:“你的全部。”
卢椋想:好贪心的玉中仙。
第48章 第四十八块碑
卢椋带着不少东西回来, 打开门换鞋的时候还能听到舞蹈室传来的声音。
孙捡恩跳舞也有自己的伴奏,她很少和卢椋说起这方面的困难。
卢椋是外行,今天外出的时候还时不时冒出孙捡恩在村电影院台上跳舞的模样。
月光清幽, 浮动的尘埃仿佛是孙捡恩舞步的合拍。
哪怕没有音乐,却比卢椋搜索出的孙捡恩比赛视频更加沉浸。
在舞蹈室的孙捡恩没有发现卢椋回来了,她练习心无旁骛, 身体极尽柔软。
又是一天傍晚,午饭随便解决的卢椋检查了厨房的餐具情况。
孙捡恩中午吃的还是轻食。
之前卢椋父母还在的时候, 多年的老夫妻还是因为吃饭吃不到一起吵架。
好在父母的父母还健在,偶尔卢椋跟着妈妈去外公外婆家吃饭, 要么跟着父亲在爷爷奶奶这边。
老一辈对吃的没多少挑拣, 不懂吃辣的和不吃辣的结婚怎么能鸡飞狗跳这样。
明明当年两个人是自由恋爱, 结果婚后因为饮食习惯三番几次要离婚。
一个指责对方清汤面放黄辣椒, 一个说火锅吃清汤的不如喝白水。
卢椋什么都吃,杂食到天南海北的饮食都能尝两口。
连崔蔓都有明显的喜好,卢椋却没有忌口。
做原创音乐的道士歌手也曾经醉醺醺地点评卢椋。
你做的是最坚硬的东西, 自己倒是挺棉花的。
一起吃饭的蓝迁点头,说卢椋要是有对象,只要谈上了是不可能分手的。
当然是甘澜澜和蓝迁第N次分手, 她喝得满脸通红,卢椋喝多了也不上脸, 可能也有肤色比寻常人深几分的原因。
崔蔓反驳, 说或许不是忌口不忌口, 是不爱吃饭呢?
蓝迁晕头转向, 说那是什么喝露水的仙女啊, 不可能。
这算一语成谶吗?
卢椋走向后院的走廊,站在晚霞染成橘色的天空下, 隔着窗户看里面跳舞的孙捡恩。
音乐似乎是古琴的弹奏声,孙捡恩不仅腰肢柔软,如此简练的练功服也因为动作给人一种衣袖翩飞的错觉。
她不知道卢椋说的马上是不是类似安璐,明明没出门就说自己上地铁了的状况,干脆继续练了。
主题是什么。
一般老师会建议学生找典故创作,这也算是能尽快让观众进入情绪的捷径。
孙捡恩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也和李栖人的指点脱不开干系。
但她已经看了好多遍妈妈们的作品,她们的二十岁也没有走捷径。
孙捡恩也想要独一无二的作品。
她想起刚到扬草的那天,阴雨绵绵,火车经过的石雕厂以石像为坐标,青山都成了陪衬。
盘山公路、破的村电影院、日记本里的馄饨、远看也像房子的公墓……
每去一个地方,孙捡恩都笃定一分。
我笃定的又是什么呢?
简陋的舞蹈室藏不住壁上的神像,卢椋看得目不转睛。
她像是回到跟着爷爷去深山的采石场,误入了废弃神庙的那天。
残破的庙宇,爬满青苔的石狮。
香炉都缺了一个角,佛龛上的塑像被开膛破肚,爷爷说那是某个时期的遗物。
卢椋却对掉了一只袖子的守护神像念念不忘。
古琴铮铮,混着不知道什么乐器的脆响,房子外边小河的鸭子被赶回家了。
水声也加了进来,都成了孙捡恩纤手摇摆的一部分。
卢椋闭了闭眼,孙捡恩好像穿上了她年幼时看到壁上仙的衣裳。
从此她喜欢上搜罗古老的描本,到了假期就借口跟着父亲做生意下乡到老师傅家里看画册。
妈妈希望她不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大学念个会计也可以顶替厂里的空缺。
卢椋一意孤行,非要知难而上。
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不愿意将就的理由是什么了。
蓝迁说她太理智也不正确,她不是理智,是太虚幻了。
明知道世界上没有真仙,却以这么高难度的标准要求普通人适配。
结果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世界上真的没有她想要的吗?
二十一岁的卢椋拎着行李箱回家继承石雕厂,望着父母留下的订单和堆积如山的石料,想这不重要。
人生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她当时想,以后再说。
当年的「以后」近在咫尺。
卢椋的心跳不用因为孙捡恩的触碰和情话狂跳。
她只是这样看着孙捡恩,莫名其妙的酥麻蔓延。
无名的海浪冲向她,更像是从小到大翻阅的无数画册一起哗啦啦翻页。
呼呼呼呼。
咚咚咚咚。
晚风吹得晾晒竹竿上的空衣架哗啦啦作响。
全世界都在告诉她——
你美梦成真。
孙捡恩沉浸在自我拷问里,不知道第几个动作,她的余光才倏然瞄到窗外的人影。
她先是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是卢椋,又高高兴兴地跑到窗边。
天已经黑了,穿着夹克的卢师傅头发被外头的风吹得乱糟糟的,正用一种孙捡恩看不懂的眼神看向她。
孙捡恩打开窗户,“卢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站在这里?”
卢椋握住她的手,冰得孙捡恩吓了一跳。
以往都是石雕师傅的手热乎乎的,孙捡恩才像冰窖人。
但孙捡恩跳舞好久,浑身都热,就算大部分额发都用夹子固定,鬓发也被汗打湿。
她额头饱满,这样大光明的发型只会把她的五官凸显得更精致。
室内一直开着灯。
一扇窗户隔着明亮与昏黄,晚星伴月,卢椋忽然隔着窗户拥住了孙捡恩。
孙捡恩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卢椋的拥抱只会让她开心,她的声音更柔软了,“你不是去采石场了吗?是遇见什么不好的事了?”
卢椋:“不是。”
孙捡恩又问:“那是回到厂里发生什么了?小猫惹你生气了?”
她陪着卢椋做碑,没少看海参猫作祟,卢师傅好不容易休息,那死猫就喜欢玩跳伞,从高处落下,砸在卢椋怀里。
孙捡恩想:我都没这么理直气壮。
卢椋:“也不是。”
孙捡恩猜不出来了,“那是怎么了?”
卢椋:“捡恩,能认识你真好。”
她平时一副我是老派恋爱主义者,进度太快她会回避的姿态。
今天无论是电话还是当着面都表白,反而令孙捡恩怪异,像是先报喜再报忧似的。
孙捡恩看向卢椋,面带疑惑,“你要和我分手了吗?”
卢椋:“什么?”
孙捡恩眼眶红得很快,“卢椋,这才半个多月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分手了?”
卢椋也没想到孙捡恩反应这么大,“你想哪里去了,就允许你说卢椋我喜欢你,想要永远在一起,不允许我回几句?”
她垂眼看孙捡恩的脸颊,孙捡恩身上还残留着跳舞的热气,简直像刚出炉的糯米糍,还是撒了草莓粉的那种。
孙捡恩像是小哼了一声:“那你也没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卢椋骤然升起的命运安排感瞬间被孙捡恩的可爱占据。
她捏了捏孙捡恩热热的耳垂,“我想。”
孙捡恩:“想说?”
“我又没有不让你说。”
卢椋:“我想和孙捡恩永远在一起。”
孙捡恩眉眼弯起,刚才骤然的情绪像是涂上的脂粉,更像卢椋从小到大画册里默写出来的小像了。
她的祖辈以凿石为生,父辈铸造神像,卢椋找到了造像爱人。
这又怎么不算一种石头的归宿。
她和孙捡恩隔了窗台,她趁对方愣神翻窗进去,不忘关好窗户,还是锁上的那种。
“捡恩,一个人在家到时候也要锁好门窗。”
孙捡恩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卢椋的那句永远。
她喜欢石雕师傅的原因很复杂,好奇居上,依赖折中,更多的是那天蒙蒙雨中的对视。
说不明也道不清的——
就是她吗?
卢椋的转变太奇怪,孙捡恩再自信彼此的吸引力,也明白卢椋某些方面的固执。
卢椋很爱她的爷爷奶奶,会接受相亲考虑的都是本地女孩,也没有拒绝亲朋好友这方面的关心。
怎么看谈个外地女朋友都不是她人生规划清单的一项。
所以她会有约定期限。
孙捡恩问:“你不是说只给我两个月吗?”
卢椋:“可你说永远。”
孙捡恩:“我……”
卢椋不让她接话:“我也想要永远。”
孙捡恩:“具体的呢?”
她望着卢椋,手不自觉地给自己的练功服垂下的绸带打结,更像是一种自我打包。
二十岁许诺的余生很轻易,也很珍贵。
要是错过了,会后悔的。
卢椋:“具体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给你看张照片。”
也不知道孙捡恩最近和蓝迁网上鬼混摄取了什么内容,问:“你难道有爱而不得的人,把我当替身吗?”
卢椋:“什么爱而不得,我不会爱而不得。”
她靠着窗懒洋放松地站着,把手机递给孙捡恩,“你看。”
相册里是她从硬盘拷下来的照片,从草稿到成品,还有雕刻过程,这些都是毕业设计答辩需要的资料。
孙捡恩越看越觉得稿子上的脸很熟悉,她眉头越蹙越深,卢椋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
孙捡恩捧着手机,抿着嘴唇问:“你暗恋的是我妈妈吗?”
卢椋眼前一黑,“哪里像你妈妈了?”
她迅速翻到最后一张,是玉雕的成品。
加上布展的灯光和周围环境的烘托,玉雕因为灯光染上温度,标志性的柳叶眼,秀美的鼻子,丰润的嘴唇。
加上这长颈,孙捡恩也迷惑了。
她想到卢椋问过她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她猛地偏头,对上卢椋的眼神,“这难道是我吗?”
卢椋:“不是,你这里……”
她指了指孙捡恩的眼尾,“没有一颗小痣。”
孙捡恩又看了半晌。
“像吧?”
卢椋也吐出一口气,“昨天我忽然想到,都吓到了。”
“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我也不关注舞蹈,更不会去剧院看舞剧话剧什么的……”
“在遇见你之前,更不知道你妈妈是谁。”
“哪怕她也算我们这走出的名人。”
卢椋的手撑着窗台,改成舞蹈室的卧室贴着镜子,映出她和孙捡恩的身影。
“捡恩,我们之前毫无交集。”
她低下头,孙捡恩的舞鞋贴着她的运动鞋。
她们是不是可以以这样的贴近走完余生呢?
这是一种赌博吗?
“是吧?”
孙捡恩嗯了一声。
在李栖人病故之前,孙捡恩从没考虑过修坟造墓。
那是大人的事。
但大人离去,小孩不得不成为大人。
孙捡恩不恨李栖人,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
李栖人不过母亲节,不过生日,孙捡恩不过儿童节,也不过生日。
但她还是总想起她。
比起从未触碰过的孙飘萍,李栖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妈妈。
她就是想了却对方的心愿。
和喜欢的人长眠底下,是不是也算一种永远呢?
卢椋:“我很相信命运。”
她做过的墓碑没有爷爷多,也没有爸爸多,但也见了太多无可奈何。
如果人一出生什么都注定了,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活下去呢?
不过是。
不知道。
就这样。
算了。
“我很庆幸安璐的朋友找到了崔蔓。”
“很庆幸崔蔓把你的电话给了我。”
“很荣幸,你喜欢我。”
孙捡恩还拿着她的手机,这个相册全是卢椋的毕业设计碎片,还有开凿的视频。
玉雕本就是石雕的一种,但很昂贵,手工的造价更高。
无瑕的玉雕是卢椋颠倒日夜的杰作。
没有原型,多年后的孙捡恩却像玉雕成人,走向她。
没有造物者不会爱自己的作品,但孙捡恩不要造物者卢椋。
她问:“那我如果我不像她呢?”
因为她像生母,所以李栖人会做她的妈妈。
因为她像孙飘萍,所以老师会无比期待她的成长。
孙捡恩难过的时候唇角下撇,声音还带着细微的沙哑。
再如仙如神,她也是人。
肉体凡胎怎么逃得了红尘情爱。
卢椋听懂了,“捡恩,我喜欢的是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块碑
“真的假的?你说卢师傅大学的时候就做过和你长得很像的石头?!”
卢椋去厨房准备火锅了, 孙捡恩洗了个澡,正在梳头。
天彻底黑了,外面的风凉飕飕的。
孙捡恩坐在沙发上,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透明厨房隔断里面卢椋的身影。
她纠正安璐的用词,“不是石头,是玉雕。”
安璐:“不都是石头?”
“给你介绍的是墓碑师傅, 结果不仅是阔老板厂二代,居然还是个艺术家?”
安璐啧了好几声, “捡恩,我对你的墓碑师傅越来越好奇了。”
“我假期一定要来* 看看。”
孙捡恩:“你不是没空吗?”
安璐:“不是和你说了吗?大不了少赚点钱。”
“这种工作会有公休日吗?反正我们这行要是真的去剧团, 也是弹性时间的。”
她学舞蹈都是家里要求的, 没有孙捡恩的天赋, 能考上舞蹈学院都算不辜负家人心血了。
只是这行就业实在困难, 安璐没打算去剧团继续受苦。
她之前光看学姐们的日程表都害怕,体力要求太高,是她巡演期间一天三场绝对晕了。
“好像没有……”
孙捡恩回想了这段时间卢椋的日程, “她大部分都没日没夜的。”
安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聊了这些石雕,我上网总刷到推送。”
她正色了几分,“捡恩, 做这行尘肺病的概率还挺高的,你还是要关心关心卢师傅的身体健康啊。”
“不是要给我发你玉雕成精的照片吗, 照片呢?”
安璐催促道。
尘肺病。
孙捡恩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愣了好一会, 安璐喊了她好几声后回神, 哦了一声。
把从卢椋手机传过来的几张照片发给了安璐。
她没等安璐点评, 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味道,卢师傅家里锅具还挺多, 她煮了个鸳鸯锅,清汤留给孙捡恩。
大部分的食材都摆放好了,除却买回来整箱的水果,还有沿街顺便买的白切鸡。
如果孙捡恩不吃鸡皮,她也可以笑纳。
牛油火锅咕噜翻滚,听见孙捡恩脚步声的卢椋转头,看细长的梳子还插在孙捡恩的头发上,卢椋笑了,“很饿了吗?着急忙慌的。”
孙捡恩的睡衣也是新买的。
北方身携巨额遗产的女朋友网购成瘾,每天卢椋回来都有一大堆的快递。
她的睡衣也被孙捡恩纳入控制范围,这几天天气更冷,睡衣也换成了同款的牛奶绒款,光下软绵绵的。
孙捡恩性情表面冷淡,喜欢舒服的暖色。
藕粉,珠黄、靛青等等,卢椋没说,总结后又情不自禁和塑像的基础配色重叠。
“不是。”
今天的孙捡恩是藕粉色的,光下如珠似玉。
“卢椋,你有病吗?”
她完全是脱口而出,没有意识到突然这么来一句很像骂人。
卢椋愣了一会,笑声混着锅底翻滚的咕噜声,“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急匆匆来骂我呢。”
“没有……什么?”
孙捡恩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望着卢椋,手情不自禁地揪住卢椋的衣角,“你的工作很容易生病,我才知道。”
孙捡恩本来就缺少生活经验。
二十岁在卢椋看来很小,自己的岁数在大学生看来也可以约等于三十岁。
那简直是好老了。
安璐总说你那老师傅,是调侃也像提醒孙捡恩,对方大你七岁。
你要留个心眼。
可是她的舞蹈朋友长了一张会有心眼的脸,实则最没有心眼。
“生病?”
卢椋很容易猜到了孙捡恩要说的内容,“粉尘……尘肺病?”
孙捡恩郑重点头,嗯的一声改过了火锅翻滚的声音。
卢椋用尾指挑了挑孙捡恩垂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前没有。”
“我每年都有体检,这点你放心。”
孙捡恩:“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担心写在脸上,卢椋的手指从孙捡恩的耳廓流连到她的脸颊,“真的。”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事?”
孙捡恩:“安璐给我发了一篇报道……”
她的神色还残留着懊恼,握着卢椋有一搭没一搭点在她脸颊的手指,“我还是不够关心你。”
卢椋:“这不算关心那什么才算是关心?”
室内的温度都因为煮沸的锅底升高了,卢椋也不知道哪来的燥热,“看来我要反省反省了。”
孙捡恩:“你比我关心你关心得多多了。”
卢椋让她去一边坐下,“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计算多少的。”
孙捡恩仰头看着她,“看了那些案例我……”
“小恩,”卢椋没想到孙捡恩会担心她的身体,“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着急。”
“我现在身体很健康。”
“每一行都有职业病,人上了岁数,那边小病小痛的。”
孙捡恩:“你还没上岁数呢。”
安璐总说卢师傅岁数太大,把七岁说成了十七岁。
如果是卢椋的话,大她十七岁也没什么。
“是是是,”卢椋把碗筷递给她,“那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不满意的话我找找体检证明,”卢椋顿了顿,“果然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孙捡恩下火锅挑过了魔芋粉,听到这句话眯起眼看向卢椋,“一样的地方呢?”
卢椋:“你应该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不一样的地方。”
孙捡恩:“不问。”
她对那份魔芋置之不理,卢椋下了一些,问:“不爱吃吗?”
“专门给你买的。”
孙捡恩微微瞪向卢椋,“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我喜欢。”卢椋的筷子撞上孙捡恩的筷子,“我喜欢捡恩。”
孙捡恩差点握不紧筷子,“你还说我,自己总是突击。”
“之前嘴巴和沾了胶水一样,现在……”
卢椋:“怎么样?”
她笑着看向孙捡恩,“沾了什么?”
厨房的灯光很普通,但火锅滚起的白雾很容易模糊面容。
孙捡恩亲过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卢椋的肤色比她深好几分,但没有到黑的程度。
也不像特地晒出来的颜色,带着刻意追求的健康。
她和石雕厂外恣意生长的植物一样,阳光雨水照单全收,一双眼睛好像容纳了扬草的风霜雨雪,孙捡恩很难抵挡和她对视的情不自禁。
这么看着看着,她的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卢椋知道她口味清淡,鸳鸯锅的另一侧就像表面看孙捡恩,不算彻底清汤寡水,鲜美不容避免。
“都怪捡恩在我嘴唇涂蜜,我这样……”
的确太快了,卢椋一个人的时候思考过很多次。
擅长回避的人能找出无数个不安定因素,但人总有冲动的瞬间,想要奋不顾身一次。
哪管故事的结局是悲是喜。
至少过程她是能掌握的。
“我吸收后说这些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卢椋看着孙捡恩笑,“都是捡恩师傅教得好。”
明明卢椋的嘴唇孙捡恩吻过,每次看过去,依然有亲吻的冲动。
她拨弄着碗里的食物,“你接下来还会很忙吗?”
“我不想和蓝迁姐姐逛街,只想和你一起。”
她依然学不会强硬,“当然如果你很忙……”
卢椋:“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比如你妈妈日记本上写过的。”
孙捡恩:“可以吗?”
卢椋:“捡恩,你是不是忘了我收了你的钱。”
“才五万块钱,”孙捡恩不以为意,“你本来就很少做墓碑,做造像石雕的话,五万块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卢椋还记得孙捡恩的阔绰,“你忘了尾款是多少了?”
孙捡恩:“二十万。”
她好像真的没什么钱的概念,二十万一点也不普通。
卢椋不是很想问李栖人具体给孙捡恩留了多少,显得她像是觊觎孤女的财产。
但孙捡恩现在是她的女朋友,她又有些担心。
火锅翻滚,孙捡恩咬着魔芋粉,看卢椋发呆也没有提醒。
她更在意晚上的十分钟,也不知道卢椋会从哪里开始,光想想孙捡恩就热了。
怎么做这种事也要分期付款啊,难道接吻也是一种预售吗?
“捡恩。”
卢椋忽地喊了她一声,孙捡恩从幻想里抽身,不自觉抖了一下。
“怎么吓成这样,想什么呢。”
孙捡恩:“想你。”
卢椋笑了:“我人就在这里,需要这么认真地想吗?”
孙捡恩咬着筷子,眼神飘忽,似乎这样的热气也把她的脸蒸红了,“想你这次的十分钟要怎么做。”
卢椋听说过饱暖思**,但没见过这么快饱的。
她咳了一声,“你想怎么做?”
孙捡恩摇头,“每次和你靠近,我都晕得不能思考。”
魔芋很有嚼劲,孙捡恩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口感。
她从前吃火锅也屈指可数,安璐虽然是她的朋友,也不怎么爱和孙捡恩一起吃饭。
“卢椋想怎么摆弄我都可以。”
她声音越来越轻,“我都很开心。”
卢椋半天说不出话,像是火锅的锅气都烧到了她的嗓子眼。
她缓冲了半天,“时间还早呢,我还想着吃完带你出去逛逛。”
孙捡恩:“我都可以。”
卢椋想了想,还是问了,“捡恩,你妈妈给你留了多少钱?”
女孩目光疑惑,卢椋又解释了好几句。
孙捡恩:“银行卡里有二百多万,大部分是房子卖掉的钱。”
“堂姐说是她陪着妈妈卖的,妈妈希望我以后留在首都的剧团。”
具体的孙捡恩也说不清楚,她的生活里没有爸爸,卢椋也听她断断续续说过。
这段婚姻更像是李栖人为了合理化自己的工作关系和晋升,找了个合作对象。
对方姓孙,似乎是在远洋的轮船上工作。
一年到头能见一面都不错了,完全不谈感情。
李栖人没有亲人,名义丈夫的父母都是大学退休老师,也有自己的生活,彼此互不打扰。
唯一走得近的就是卢椋口中的堂姐,也是某高校的留校老师,关系不错。
卢椋盘了盘自己的资产,发现论财力,还是这位远方来的女朋友也对得起初印象的富婆标签。
可是孙捡恩不可能永远留在扬草,这个问题一深入就掰扯不清。
所以一开始卢椋以两个月为期限,打算体验不要长久。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冥冥之中她早就预感了。
可能是卢椋的表情很凝重,孙捡恩打开了自己的银行卡,把存款页面给卢椋看,“都在这里了。”
她的架势像是卢椋问她要密码都能毫不犹豫地给,满眼全是信任,卢椋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太没有防人之心了?”
咬着芝士年糕的孙捡恩脸颊微微鼓起,“你又不是别人。”
她的面容被热气模糊,画中人落凡尘,眼神依然不谙世事。
卢椋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孙捡恩这样,她要怎么难以抵抗。
卢师傅只好低头,微微遮住脸掩饰自己难以控制的表情。
孙捡恩又说:“卢椋,要是我们可以结婚就好了,这样我的就是你的。”
卢椋失语半晌,“捡恩,我终于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不让你谈恋爱了。”
孙捡恩眨了眨眼,嘴唇因为火锅更红。
“所以我只选了你。”
“你那天说可以一条龙服务,不是终身服务的意思吗?”
第50章 第五十块碑
卢椋整理了自己手头需要做的项目, 也盘了盘年底厂子需要出库的石雕。
年关将至,大部分的项目都需要催款,包括原料那边也时不时发来款单。
卢椋早就把适合孙捡恩妈妈的石头拉到了厂里, 孙捡恩找到了编舞的方向。
除却在房子里练舞,一休息总是打蓝迁的专车去卢师傅的石雕厂。
又是一天,蓝迁问:“我上次给你们的剧院票延期了?”
“我还以为你们周六就看完了。”
“嗯, 没有看。”
孙捡恩的手机屏保换成了卢椋石雕的背影。
照片调过滤镜,乍看像是摄影作品, 没多少生活化因素,她却很喜欢, “我和她周末在街上逛了逛, 吃了很多好吃的。”
蓝迁哟了一声, “你还能吃好吃的啊?”
她对孙捡恩的胃口印象深刻, “一个橘子你都能吃俩小时。”
提到这个她又笑了,“正好方便和卢椋约会慢吞吞吃了。”
这是蓝迁和甘澜澜还关起门讨论过。
她俩都是看起来不胖,实际上每天都为了馋嘴和外形发愁的人, 总结过孙捡恩瘦的原因就是吃得慢,还吃得少。
可惜让她们这么做实在太难了。
偏偏孙捡恩的对象卢师傅也是个吃不胖的。
卢师傅的体力活和化肥蓝师傅又不一样。
蓝迁之前帮卢椋送过货,差点被一根立柱砸断腿。
非要论个高危职业, 卢椋这一行除了肺病高发,外伤也不少。
前两年卢椋还因为某尊要出售的造像没固定好, 手被砸伤了。
一地石块, 蓝迁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还以为她脑子也被石头砸坏了, 包得和刚上市的水果似的。
孙捡恩:“我都没想到这个。”
蓝迁也发现了孙捡恩的变化。
女孩看上去没初次见面那么愁苦了。
之前孙捡恩的漂亮是黯淡的, 美则美矣, 很像裹着冷风刺骨的秋雨。
现在的孙捡恩更像刚开蚌的珍珠,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你要是想到就不是捡恩妹妹了。”
不远处就是卢椋石雕厂矗立的高大石像群了, 蓝迁问孙捡恩:“你和卢椋都谈上了,应该是过完年再走吧?”
孙捡恩的家庭背景大家也都知道,学校那边有老师同学,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关系特别好的。
“应该。”
孙捡恩说完蓝迁差点把眼珠子瞪掉,“什么叫应该,不应该是肯定的语气吗?”
“卢椋没有和我说。”
孙捡恩最近天天跳舞,卢椋有空开车带着她的村子里转悠,也看了不少民俗的舞蹈。
她这些年一直很想摆脱自己和孙飘萍的相似性,回到扬草这个母亲的故乡,忽然放弃了。
摆脱变成了融合,技术难度又高了。
偶尔卢椋从外边回来还能听到孙捡恩和剧院的老师视频,要么是她的好朋友。
多半是关于专业的讨论,卢椋听不太懂,就去后院收衣服,隔着窗户看一看孙捡恩。
孙捡恩的语气也比以前生动,蓝迁笑了一声,“和我抱怨可没用啊。”
“不过卢椋从小就鬼精鬼精的,我还以为她会猜心呢。”
她看了坐在副驾驶座的孙捡恩一眼,“你应该能体会我这种感觉吧?”
孙捡恩:“嗯。”
她捏了捏自己包上的挂饰,那是卢椋上周和她出去玩买给她的。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呢。”
她这话更显失落,蓝迁急忙说:“我撤回!!”
“你才是最特别的。”
她平时也这样咋呼,孙捡恩笑了笑,问蓝迁:“你和澜澜姐的婚礼为什么要延期?”
这事卢椋误会过,孙捡恩至今蒙在鼓里。
卢师傅也装模做样地出过主意,结果蓝迁前两天说这事暂缓。
也没说过原因,只是在群聊特地感谢了孙捡恩的赞助。
“这事啊。”
蓝迁的车里还挂着和甘澜澜的合照,第一次见的时候孙捡恩就很羡慕。
她才发现自己和卢椋还没有这样的照片,在心里写下下一次计划。
“我们有个朋友打算年后在扬草办个小型音乐会,她是专业的。”
“我回头蹭蹭她的场地。”
孙捡恩依然没什么节俭的念头。
和卢椋相处至今,又在群里见多了这一群熟人的斗嘴,多少发现生活好像还是以经济适用为主,在孙捡恩看来必须很隆重的婚礼仪式对蓝迁和甘澜澜来说可办可不办。
好像写成梦想一直挂在天上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在生活上是相爱的。
孙捡恩:“真好。”
蓝迁听笑了,“你和卢椋就不好了?”
“我可还记得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现在天天带你出门遛达。”
“真怀念我和澜澜热恋的时候。”
安璐恋爱谈得鸡零狗碎,更像过家家。
她说现在大家听到结婚都怕死了,你倒是勇士。
“你和澜澜姐现在不也在热恋吗?”
孙捡恩困惑的地方还是很多,“难道在一起久了就不是爱情了吗?”
这个问题蓝迁不好回答,还好马上就到石雕厂了。
她和保安也熟,车轻车熟路地开到厂里。卢椋正好在外面核对石材,老板戴着安全帽,一身工作服简直像个建筑工人,完全是石灰糊了一身,看见蓝迁的车扯下了口罩。
蓝迁下车:“卢师傅,给钱。”
卢椋把手上的货单拍在她手上,走到孙捡恩身边,“不是说下午要去馄饨店拿照片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孙捡恩:“想你了。”
周围还有新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呜呼,老师傅倒是习惯了,继续介绍新货。
石雕厂很少有安静的时候,就算停电柴油机也能隆隆发电。
孙捡恩每次给自认为习惯了的卢椋致命一击,
卢椋点头,“好吧,那你在里面等我。”
蓝迁还在怪笑,“那我呢卢师傅。”
卢师傅:“快走吧你。”
蓝迁:“我是专车转送,你扫码还是转账给我?”
卢椋:“我……”
孙捡恩:“姐姐,我把钱转给你了。”
蓝迁的手机响起到账的提醒。
一百块。
卢椋抽了抽嘴角:“你黑车啊。”
蓝迁偶尔也会被孙捡恩的实力无语到,“我是爱心车。”
她直接转回给了卢椋,“走了。”
孙捡恩也去了卢椋的厂房,等卢椋交接完石材进来,孙捡恩正在看卢椋给她妈妈们做的合墓。
孙捡恩带着李栖人的骨灰坐车回到扬草的事,安璐是最后知道的。
知道的那天一惊一乍,还问那卢师傅什么反应。
孙捡恩搬去和卢椋住在一起也没说自己带骨灰了。
还是卢椋在她房间看到的。
一个人死后就一点重量,孙捡恩把李栖人的骨灰摆在床头,也不能算毫无敬畏。
之前最怕妈妈管着的人,等妈妈死后才共处一室,也是难得的亲密。
后来卢椋把李栖人的骨灰摆在了家里的供台,当天就和孙捡恩确认了墓碑的最终稿,着手准备了。
现在墓碑初具雏形,不像传统的碑文那样按照群县祖籍生卒年排列。
立柱雕龙绘凤,主碑是起舞的两个女人石刻。
卢椋确认图纸就花了很长的时间,为此也看完了孙捡恩手上两位妈妈的视频。
李栖人和孙飘萍也有合作的舞蹈节目,只是她们没有正式的双人舞,大部分散落在花絮里的十几秒背景,或者日记本的一隅。
到底是李栖人的愿望还是孙飘萍的愿望,孙捡恩分不清。
卢椋的安排就很好,至少孙捡恩不追求把自己放进去了。
最好的石材纹理天然,卢椋还没有处理过切割痕迹,结合石碑上贴着的稿纸,宛如搭建了一半的构想。
孙捡恩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李栖人哪个的孙飘萍。
卢椋是不是扬草最厉害的石雕师傅,孙捡恩不清楚。
但卢椋在造像方面小有名气,寺庙的订单不仅仅看的是她爷爷的面子,全是她这些年的经验。
打石匠的资历是熬出来的,石雕师傅和年龄不符的资历是她自己挣的。
“怎么样?”
卢椋边走边摘下了安全帽,她的工作就是不体面且字面的不干净,厂里绝育的猫猫们随便抖一抖也像抖面包糠。
她没有离孙捡恩很近,依然闻到了孙捡恩身上熟悉的香水味。
性格淡淡的孙捡恩买的新香水还是很有攻击性,这似乎是她隐藏性格的部分外延,感情上杀伐果断,不给卢椋任何退路。
可能也有总结妈妈们的经验,不想要遗憾的缘故。
李栖人和孙飘萍的名字在下首,这块墓碑不中不洋,给传统的工匠看只会不伦不类。
卢椋倒是有这方面的经验,比起常规的订单,她更喜欢做有挑战性的。
在这方面,孙捡恩依然是她的甲方。
哪怕谈了恋爱,那五万块钱依然是工作的订金。
不像她们的租房关系,已经形同虚设,房东偶尔是十分钟体验里的昵称。
帮助孙捡恩尽快沉溺暌违的快感,在编舞里迸发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身上紧绷的弦早就变成温柔的红线。
“我很满意。”
孙捡恩看向卢椋,“卢椋,我还是想做一块我的。”
卢椋皱眉,她以为孙捡恩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孙捡恩:“我问过澜澜姐了,她说可以买边上的空墓。”
“我妈妈的原始户籍是扬草的,我也可以在这里落户。”
卢师傅很少黑脸,情绪低落也很少见。
沉下脸却比造像更有威慑力,目光却不见愠怒,似乎在孙捡恩面前她永远是温和的。
卢椋:“然后呢?”
孙捡恩握住她的手,“我想陪在妈妈身边。”
“以墓碑的形式。”
“我的身体,永远陪在你身边。”
生怕卢椋生气,孙捡恩忙不迭补充了一句。
但找补得太明显了,卢椋望着她,只能听到厂外的隆隆声。
孙捡恩不免慌张,晃着卢椋的手,“你不会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