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一更
谢斋舲两三天前就看到那群人了。
不管他是白天出门还是晚上回家,小区最靠近五幢的南门外面总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小孩,有男有女,有人看过去他们就会假装拍照或者聊天。
最开始谢斋舲并没有太在意,过年寒假期间,满地都是这样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孩子。
但是连着两三天都是同一拨人,他进出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这种走夜路都能被刘家人一砖头砸晕的人,警觉性总是高一点。
不过这些孩子肯定不是刘家人找来找他的,刘家人要是知道他又住回到老宅这边,估计得闹翻天,而且他们家也不可能会找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来做这些事。
那么这些孩子每天气势汹汹地蹲在门口是想做什么?
他就这样半在意不在意地盯着这群小孩,今天出门的时候,听到门口岗亭保安也在讨论那几个小孩。
“说是来找人的,在这里蹲了三天了……”保安甲嗑着瓜子看着那群孩子,“追星的,他们背包里都是那些演唱会门口卖的东西,我一开始还以为我们小区住了什么明星。”
“想什么呢,明星赚多少钱啊,哪能住在这种小区,他们都是住别墅的。”保安乙对自己工作的地方嗤之以鼻,“就我们这个小区,一个月保安工资才多少钱……”
保安甲嗑着瓜子啧啧啧。
保安乙啧了几声以后开始共享情报:“我昨天去问过,说是来找一个编剧,就住在五幢,二楼还是三楼,不过我记得五幢二楼是不是就住了个小姑娘,老喜欢半夜三更去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个。”
谢斋舲出门的脚步顿住。
“二楼现在还住进去一个男的,就那个一直过来要买房子的那个。”保安甲业务能力不错,对住户记得清楚,“三楼住了两对小夫妻吧,过年都回老家了,那两对夫妻有一对老公是业主委员会的,公务员老师什么的,肯定不是编剧。”
“估计是二楼小姑娘吧,写东西的喜欢半夜三更干活。”保安乙很懂,“这几天也没出门,所以没碰到。”
“他们找编剧干什么?”保安甲琢磨。
“谁知道……”话题到这里就换了个方向,保安乙开始抱怨过年人少事多,又是雪灾,小区里各种东西都得修一遍。
谢斋舲没有再听,绕过岗亭,走到那群孩子面前。
小孩见有人过来都在装忙,看手机的看手机,聊天的聊天,都不看他,余光却都盯着他。
谢斋舲也没有说话,在他们旁边找了个能蹲着的空地,蹲下来开始看手机。
他个子高,冷着脸长得也不太好惹,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蹲,那架势就像是蹲这里等着打群架的。
那群小孩瞬间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但是谢斋舲眼尾都没往他们那边扫,只是低头在玩手机,手机界面是消消乐,刷刷刷的。
小孩子并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他们蹲点的这个地方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小区大门人员进出的地方,而且没有积雪和薄冰,他们不想换。
安静了十来分钟,就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场还是他们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他们说话喜欢用简拼或者简称,听起来费劲。
但是大概意思能猜到。
他们的粉丝群里有剧组的人,会跟他们分享那个编剧的个人信息。
因为一直没有蹲到人,小孩们已经有些不耐烦,有人偷偷溜进小区找到了那编剧的车,用小刀划了一大圈。
有小姑娘担心监控,说这样会不会犯法。
但是这种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每个人都真情实感地在恨这位素未谋面的编剧,恨她自作主张,恨她欺负人,恨她让他们喜欢的人大冬天淋雨却被删了戏份。
他们要让她赔偿,要让她也尝一尝这种苦。
正月里,这群孩子就这样蹲在这里兴致勃勃地讨论要怎么为偶像撑腰,要泼一桶冰水到她身上,要把她推到旁边的河里,或者召集更多的人,联名抵制这位编剧参与过的剧本,按照名单一个个举报过去。
一个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因为他们今天看到那个编剧终于出了门,准备在这里守到她回来就实施报复。
谢斋舲蹲在那里玩了半小时消消乐,等他们把脑子里想的事情车轱辘一样来来回回说得一点新内容都听不到之后,站了起来。
那群小孩又同时噤声,这次没有掩饰都同时看向谢斋舲。
谢斋舲仍然没看他们,迳直走了。
***
他不认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也从没有追过星,所以他无法解这些小孩的义愤填膺和莫名其妙。
不管是为了一个陌生人在那么冷的正月里露天蹲守,还是如此真情实感地痛恨另一个陌生人,这些行为都很神经。
如果他们要报复的对象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其他他认识的人,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主要这都是些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十来岁孩子,不能直接拎过来揍一顿,只要是不能直接揍一顿的,他对这种事情也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
还不如不管。
反正最多也就被人泼水或者推后头河道里,那河也就到脚踝。
但是如果对像是涂芩,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天凌晨,涂芩在他濒死的时刻拉了他一把。
她问他:“你有没有事。”
她把那个很难吃但是却是烫手的包子分给他,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陪他走了一段路。
从那天以后,涂芩的麻烦,他都不可能不管。
哪怕是真的需要把这群孩子拎起来揍一顿。
所以他给涂芩发了一条微信,她的微信名是涂小草,头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很神奇的搭配,总觉得应该会有很多忽悠中老年买药的喜欢这种头像。
涂芩没有马上回,谢斋舲发完消息以后就在小区门口找了个奶茶店坐着。
他最近很闲,刘家人在工作室蹲了几天没有蹲到人,把工作室的招牌和玻璃门都砸了,谢斋舲报了警。
他算派出所熟人了,刘家人砸的都不是贵东西,他们的恩怨情仇也纠缠了十来年了,通常抓到人也会以批评教育为主。不过谢斋舲每次都会走完整个报警流程,以免他们觉得他不会反抗越做越过头。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工人过完节上班,把砸坏的东西修一修。
所以他最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在小区周围逛一逛,回了一趟村里给村长和工作室的刘阿姨送了点年节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问问涂芩需不需要倒垃圾,需不需要买东西。
原来她是编剧。
难怪大过年地还在工作,他几次晚上两点多下楼都看到二楼她家的灯亮着。
谢斋舲又给自己点了一杯绿茶加了坨椰果,低头继续玩他的消消乐。
***
涂芩是傍晚六点多到家的,天已经黑了,出租车开到小区北门就看到贴着墙站着的谢斋舲。
穿得不多,灰色围巾裹住半张脸,低头在看手机。
不得不说,谢斋舲的身材在路人里属于很突出的类型,宽肩窄腰,腿长个高,不管做什么动作,都透着股这人肯定很能打架的神奇气质。
涂芩让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下车的时候谢斋舲抬头看了过来。
涂芩勉强冲他笑了笑。
她刚才来的路上用编剧账号上了微博,手机都卡顿了两分钟
才在漫天谩骂的私信里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
一口气一直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脑子里都是章琴劝她的吃亏是福,心里却鼓鼓胀胀的全是委屈。
私信骂得太难听了,她所有的祖宗和身上的器官都被问候了一遍,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诅咒,还有一大部分把火力集中在她死去的妈妈身上。
她不敢看全,但是手机屏幕就那么大,想要看发生了什么,多多少少还是瞥到一些。
她算是知道下午那群大佬为什么会花几分钟时间聊她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难堪,委屈,愤怒,还有那种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孤独全都涌了上来。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下午那些圈子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觉得此刻的沉默是顾全大局,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每到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觉得冷静才是专业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平白无故骂成这样,又凭什么冷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斋舲走近,想着网上的那些谩骂诅咒,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自己心里的委屈。
谢斋舲走到她面前,微蹙着眉心,问她:“你的车呢?”
涂芩:“被划了,送去修了。”
谢斋舲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走吧。”
涂芩混乱的大脑清空了一瞬,看着谢斋舲:“去哪?”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走北门,为什么微信只回了一个句号。
现在又要领着她去哪?
他们关系最多只到一起逛逛门口的便利店,偷看一下对方的购物车,再远应该就没有了。
不过虽然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混乱弹幕,她还是跟在谢斋舲后头走了两步。
“物业。”谢斋舲说,“调监控。”
涂芩走了两步的脚步又停了,愣愣地看着他。
谢斋舲回头看她。
涂芩脸上还带着刚才下车就带着的愤怒,抿着嘴,问得倒是很冷静,她问他:“怎么了?”
停顿了一秒,她再次发问:“那些人找到小区了?”
谢斋舲很熟悉的涂芩的样子。
前面三次见她,都差不多是这样,冷静疏离并且带着攻击性。
还很聪明。
前面几次,谢斋舲都印象深刻,觉得这女孩子很独立办事能力很强。
但是看过她年三十在空无一人的小区路上蹦跳的样子,看过她穿着草莓芒果睡裙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之后,他就又莫名地觉得,涂芩现在这个样子,挺操蛋的。
生活真是挺操蛋的。
让那么柔软的人也不得不穿上带刺的外衣。
第17章二更
小区保安很热情。
涂芩的出现终于解决了他们这段时间对门口那群小孩到底要做什么的疑惑,调出监控找到那个划车的小男孩之后,涂芩就一直有些云里雾里。
在那群孩子里把那个划车的小孩拎出来,再把那群被吓得抽抽嗒嗒的小孩轰走,总共也就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全是保安做的。
“要赔钱的知道吗?往严重了说,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你得把你家长叫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保安甲很生气地拍着桌子。
那男孩死倔的撇着嘴。
看起来还得折腾很久,涂芩靠在物业办公室的大门边,人有些木。
相比还在里头负隅顽抗的小男孩,自己的房子车子信息被人公开到网上去这件事,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是她的底线。
是她能正正常常做个社会人在外面上班干活社交的基础。
就像她在家里的家居服和出去见人的衣服完全是两种风格一样,外面上班讨生活的她只是披上了正常人的外衣,而内里那些乱七八糟各种颜色各种图案混乱搭配的柔软家居服,才是她的内里。
她绝对不会露出来示人的内里。
现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公开出来,被人用硬物划伤,被人蹲点,被人指指点点。
涂芩的手指轻微发抖。
里面的小男孩还是一声不吭,保安的声音越来越大,却仍然没有什么用。
毕竟他们是大人,总是得对未成年人多一份宽容和耐心。
谢斋舲一直站在她旁边,低着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似乎也很忙。
涂芩也拿出手机。
谢斋舲看了她一眼。
涂芩低头在手机里戳了几下,站直身体转身进了物业办公室。
她站到那个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仰着头看她,眼神不屑。
“你满十四岁了吗?”涂芩的声音冷而清,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男孩一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很轻地又歪了一下嘴,一副打死不开口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满了吧?”涂芩无视这孩子的无声挑衅,自顾自地回答,把手机页面怼到男孩面前,“识字吗?”
男孩下意识往后一仰,有些愣神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1
涂芩把这段话在微信里发给自己,再点击,这段话就全屏了,黑屏白字,连站在旁边的保安都看清楚了。
然后涂芩拿回手机,又点了一下,继续怼到男孩面前。
“故意划伤别人的车,定损金额在5000元以下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定损金额在5000元以上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2
小孩都看清了,鼻翼缩了一下,瞪了涂芩一眼,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未成年,犯法不坐牢。”
“试试看?”涂芩看着他。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打电话给你父母,在父母的陪同下去派出所;要么就直接去派出所,让你父母去派出所找你。”涂芩的语气非常平静,把选择说完,问他,“你选哪个?”
物业办公室安静了,刚才还很愤怒的保安半张着嘴看着她。
那小孩这次真的被她吓住了,一派你能奈我何的无赖表情收敛了一些,像是想要看她是在说真的还是想吓唬他。
没有人想到刚才还安安静静特别平和的姑娘会那么强势,而且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愤怒,冷酷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判官。
谢斋舲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这几次接触后,或许是真的熟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她的恐惧。
一种安全感消失的恐惧。
涂芩说完这些之后,就在等这小孩做选择。
她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一团乱麻,她的信息到底被泄露了多少,她接下来来要做什么,搬家,换车,换工作,甚至换城市,这些念头反反覆覆地侵蚀她,她站在这里,觉得自己像是个会被人一眼看透的透明人。
她不希望别人在这种时候观察她,但是她现在不能回避那小孩的眼神。
所以她藏起了自己发抖的手,很随意地连手机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旁边的谢斋舲有了动作,他拨了110,在小孩震惊的表情里报了警。
涂芩看向他。
他安抚地对她笑笑,他说:“没事的,都能解决。”
***
在涂芩短暂的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句式,短短七个字全是安抚,还带着承诺。
遇到事情,她身边人的反馈大部分都是无奈,同情,或者冷漠。
后来有了姚零零,姚零零会跟她共情,这种时刻如果姚零零在她旁边,姚零零会气到发抖,而她,就会感觉自己的愤怒
被分走一半,会觉得好一点。
谢斋舲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应对,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所以她看着谢斋舲报警,看着民警出警,看着那小孩意识到大人们没有在跟他开玩笑,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
小孩说他只是划了车,说他划车是因为这个疯女人先做错了事,应该要被惩罚。
涂芩懒懒地扬起了嘴角。
她身体和灵魂被切开了,身体还在惯性扮演着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而灵魂,因为安全领地被侵犯,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可能这种时候旁人看她,就是个很冷静不好惹的女人,保安看到她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几分。
涂芩也跟着上了警车,谢斋舲问了派出所的地址,涂芩上车关车门前,他弯腰透过车门看着涂芩,说:“车上坐不下了,你到了以后等我一下,我开车过去。”
涂芩觉得,她应该拒绝,他已经帮了她大忙,去了派出所他其实也帮不了什么。而且,等把这个小男孩搞定,她后续还有更艰难的事情要面对。她得上网一条条自己的信息,看看被人|肉出了多少,看看是得搬家还是得换城市。
但是她看着弯腰盯着她眼睛的谢斋舲,最终没开口拒绝,就只是点了点头。
那句七个字的简单安抚,力量比她想像中的大。
或者说,她现在这种已经完全失去智的情况下,身边确实需要有一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做到这个地步。
谢斋舲除了把小男孩的事情搞定之外,还帮她报了其他警,被网暴的和被人|肉的。
他录屏了他能找到的一些网友人|肉她或者把她微信号散播到其他社交平台的内容,并且在她还有些恍惚的时候,帮她用她的手机录了那些私信辱骂。
“其实这事哪怕报警了,也没办法马上出结果。”等小孩父母赶过来的空档,谢斋舲和涂芩肩并肩坐在派出所大厅的长椅上,谢斋舲轻声对涂芩说,“但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件可以遵循流程和规则慢慢做的事情,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涂芩没回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谢斋舲也就没有再继续说话,在她旁边安静地坐着。
“谢谢。”半晌,涂芩哑着嗓子道谢,也没有后续。
谢斋舲把一直在倒腾的手机给她,上头的界面是消消乐。
涂芩扭头看他。
“帮我玩几关。”谢斋舲说,指了指门外,“那小孩父母来了。”
涂芩手指点在花花绿绿的方块上,方块嗖得一声在屏幕上炸开,消失。
有心学家建议那些受到惊吓或者被负面情绪创伤的人,在事情发生之后短时间不要休息或者睡觉,应该玩一段时间消除游戏,可以产生愉悦感带来确定性快乐,也可以帮助大脑消除掉那段负面情绪带来的负面记忆。
涂芩不知道谢斋舲是听过这个研究,还是凑巧,他就在那么巧妙的时间点,给了她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机会。
她低头继续点那些方块。
这不是她的手机,屏幕比她在用的那个大一些,谢斋舲拿在手里很轻巧,一只手就能玩,涂芩却得双手捧着,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点。
十关以后,那对父母领着小孩走了,一路走一路骂,他爸爸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要动手。
小孩也没了先前的嚣张,居然是哭过的,眼睛肿成核桃,抽抽嗒嗒地再也不提他是为了惩罚她这种中二发言。
涂芩把那一关最后几个颜色消掉,抬头冷冷的和小孩对视。
小孩扭头避开了。
谢斋舲捏着一叠表格走过来,指了几个地方让她签字,顺便跟她说了处结果,定损金额不超过五千,小孩也未成年,所以从轻判,写了检讨书,赔了五百块钱。
“我知道他学校名,要是再过来,就直接去学校找校长处。”谢斋舲说。
涂芩签字的笔顿了下,嗯了一声。
她没有想这个再字。
“人|肉的事情,我们提供的那些泄露信息的内容都联系平台删除了,私信骂得最厉害的那几个账号都被封禁了,身份证号都有,如果你要继续提告,可以找律师。”
涂芩没说话,她也没有想过继续这个词。
“其他的,暂时都没办法出结果。”谢斋舲重新在她旁边坐下,说了个不相关的话题,“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急诊室的时候,那个一直扯自己衣服的男孩子,放火的那个。”
涂芩嗯了一声。
“他也跟现在这小孩差不多,写了检讨赔了钱,后续就没有惩罚了。”
“他家里人后来倒是没有找我麻烦,那小孩还是不服气,还偷偷去工作室搞过破坏,拿弹弓砸玻璃窗之类的。”
“很难搞,报警了最多也就是警告罚钱写检讨,这小孩在学校里也被记过大过,校长那一招对他也没什么用,蟑螂一样。”
涂芩安静地看着他。
“我就揍了他一顿。”谢斋舲说了结局,比了个袋子,“套了个装过饲料的袋子,挑着不会断但是会很痛的地方狠揍了几下。”
“他来一次,我就揍一次。”
“两次以后就老实了。”
谢斋舲说完对涂芩笑了笑,指了指大门:“刚那小孩,再来找你,我就把他丢河里去,来一次丢一次。”
他一直在讲这件事情的处方法。
一直在碰触涂芩封闭起来不想去想的后续。
“你是不是一直想买房?”涂芩突然就开口了,“我可以按照市场价卖给你,不用加价。”
谢斋舲怔住。
涂芩问他:“要不要?”
谢斋舲没回答。
“那个房子,被人知道了。”涂芩说,“我不想要了。”
谢斋舲还是没有回答。
涂芩于是就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盯着脚尖,刚才玩消消乐带来的轻松感已经消失。
“不买。”半晌,谢斋舲回。
涂芩蹙眉。
“你那个房子……”谢斋舲斟酌着开了口,“买下来我还需要一些勇气。”
第18章三更
谢斋舲没说为什么需要勇气。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换了话题,推了一张微信名片给涂芩:“这是之前那个中介的微信,虽然上次搞错房子,但是人还行,你如果要卖房可以找他。”
“不过……”他顿了顿,看着那张微信名片又顿了顿,才开口,“你也可以等心情恢复一些,再做决定。”
这话有点越界,谢斋舲说得非常缓慢。
可是,却像是打开了他们陌生又亲近关系的某种开关。
涂芩转头看着谢斋舲。
他身高应该接近一米九,耳朵轮廓模糊,是常年练搏击或者柔道的人经常摔打才会形成的柔道耳,身材不是细瘦型的,肩膀很宽,冬天穿的衣服多,但是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能看出来皮肤有些粗糙,脸上仔细看右边眉毛上方还有一个细小的白色的陈年伤疤。
他不是都市里打扮精致皮肤细腻的绅士,他外表很有攻击性,没有什么亲和力,甚至有些危险。
可涂芩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很难对他产生恶感,总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亲近。
所以涂芩安静了一会,也说了一句越界的话,她说:“我很害怕。”
谢斋舲听到这句话以后,身体轻微地僵直了一瞬,看着涂芩,没说话。
整个派出所办事大厅似乎都安静了,涂芩说完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还藏在外套口袋里,不发抖了,却仍然指尖冰凉。
“我……”谢斋舲等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语气有些仓惶,“去给你买点热的。”
他说完也没等涂芩回答,站起来径直出了派出所。
涂芩看着他的背影,从第二次见
面开始,她忍了四次。
过了二十二岁之后,她就很少会主动靠近异性,一方面是因为过了容易动心的青春期,另一方面,性单恋者每一次告白,其实就是分手。
和自己的单恋分手。
那其实是很痛苦的。
每一次告白前都还会奢望自己这一次能不一样,这种内耗会让她把告白的进程拉长,痛苦感觉也拉长。
她不想再经历这种过程,所以就开始刻意避开这种情况。
这是她这几年唯一的一次,怎么忍都没有忍住。
又冲动了。
又乏又怕的,就失去了智。
涂芩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
派出所大厅一直人来人往,涂芩坐了一会,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消消乐。
谢斋舲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拎着四大杯热饮,奶茶咖啡热可可和柠檬水。
“你要哪个?”他把热饮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喝点热的情绪会好一点。”
涂芩看着那四杯饮料,包装都不一样,他这半小时把周边能卖热饮的店都去了一遍,这么冷的天,他鬓角都沁出了汗。
“还有这个……”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糖炒栗子,问她,“吃吗?”
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包子,问她:“还是吃这个?豆沙包,不过不是小区门口便利店的那种。”
涂芩:“……”
全是甜食,全都热气腾腾,甚至烫手。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行动像是在哄小孩,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她,又把她刚才签好的表格好,交给办事民警。
涂芩在一堆吃的里面选了热可可,半糖的热可可还是有些苦味,里头加了香蕉片和核桃碎,喝了两口,她指尖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今天要是没有谢斋舲,她可能会在报完警以后随便找个酒店住下,把房子挂到中介,和剧组辞职,拒绝章琴后面的工作邀约,人间蒸发一阵子。
等到有足够的安全感以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情。
要不要再买房,或者要不要换城市。
然后,再花很长的时间,靠着买东西筑巢这样的行为,给自己找回归属感。
甚至,她可能会放弃编剧这个工作。
她千挑万选选择的幕后工作如果还是会让她走到台前,会让她的私生活被侵犯,那么,她应该就做不下去了。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徘徊了很久很久,却因为谢斋舲,都卡在了半途。
嘴里的热可可回味居然带了点陈皮的香味,涂芩看着办完手续走到她面前的谢斋舲。
“好一点没?”他问她。
想要靠近。
涂芩又喝了一口热可可。
“我……”她放下热可可,“先打个电话。”
谢斋舲愣了下,转身准备给涂芩留出打电话的空间,走了一步却顿住。
涂芩拿了一杯咖啡递给他,把放在旁边的饮料和吃的都扒拉到自己身上,空出了她身侧的位子。
谢斋舲看了她一眼,坐到了她旁边。
涂芩的电话是打给章琴的,脑子里过了那么多遍的逃跑计划冷却下来以后,智和灵魂随着体温归位,她想起了章琴下午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先把自己已经报警的事情说了,章琴在那头先是意外,听说那群人已经找到她住的地方以后,叹息了一声。
“网上那些恶评也都录屏报警了。”涂芩说这些的时候,谢斋舲就坐在她旁边剥板栗。
他手指很长,带着食品手套拇指和食指捏着开了口的板栗,稍稍用力就能把黄澄澄的板栗完整挤出来。
“章姐。”涂芩看着那个黄澄澄的完整的炒栗子,“网上的事情在我这里已经算翻篇了,报了警后面就不是我的事了,我也不会在网上讨论这些事情,也不要求那些谩骂我的人在网上登道歉函……”
她的话卡住了。
估计是她盯着那颗板栗看太久了,谢斋舲最终没把板栗塞嘴里,他伸手把那颗板栗递过来,放在涂芩下意识摊开的手掌心。
食品手套带着指尖的温度,在她掌心里停顿了一秒。
涂芩:“我……”
她清清嗓子:“和剧组相关的事情,我也不会在网上澄清。”
那边谢斋舲又捏开一颗炒栗子,完整的。
涂芩把掌心的那颗栗子放到嘴里,栗子还是热的,香甜软糯。
“但是……”她靠着栗子香味说出了她最在意的事情,“能把我车牌号和家庭住址都爆出来的人,整个剧组应该不超过五个,除了负责人事的,剩下的应该都是编剧组的人。”
“网上爆料的那些剧组内幕,不跟组的人事部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么只能是编剧组的。”
“这个人,我会追究到底。”她说。
章琴又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人是谁,他们剧组编剧组统共就四个人,一个主编剧,三个助编剧,有一个助编剧是兼职,平时不跟组,那么剩下的就是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编剧于平了。
科班出身,根正苗红,所谓的文人气质十足。
所以十分看不惯为了修台词跟演员道歉的涂芩,觉得她没有风骨。
于平也看不起章琴,觉得章琴没有真本事,也就是资历老一点,写出来的东西糊弄观众搅乱市场。
他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性格不避着人,导演看到他都烦,每次有什么修改需求都会找章琴或者直接丢给涂芩,于平在剧组是最闲的一个,平时负责得最多的就是编剧组的杂活,填填工作表格收收快递帮忙占个停车位之类的。
所以,他知道涂芩的家庭地址,车牌号和身份证号码。
过年前涂芩下巴被道具划到那一次,晚上加了一场戏,她不在,章琴就把这活交给了于平,结果于平直接改掉了女主人设,一个南方水乡的姑娘满嘴东北话,那一段戏份人设被改得仿佛鬼上身。
修改后的剧本当然是用不了了,导演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于平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导演讨论,他说他觉得这个女主不应该迎合市场做大女主人设,女主就应该是一朵小白花,得被保护才能楚楚动人。
导演当时指着于平鼻子颤抖了一分钟,摔了台本走了。
就这样,于平还能留在剧组。
明眼人都知道于平应该是投资商那边的人,涂芩平时跟这人一点交集都没有,吃饭都是分开吃的。
但是于平就是看她不顺眼。
她改剧本被章琴夸的那次,会议结束以后于平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喊她涂老师。
涂芩不惹他。
但是他却逮着机会直接踩在了她命门上。
谢斋舲又十分自然地剥了一颗板栗放在她手心。
章琴在那头犹豫了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跟她交底:“于平是投资商的远房侄子,倒也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只是有这层关系在,我的原则就是尽量少惹他。”
涂芩安静地听。
“但是他这次……”章琴顿了顿,“内部爆料截图传出来的时候,那些内容明显就是我们编剧小群里面聊的内容,所以一开始我就猜测这人是他了。”
“他前段时间知道我之后要进这个上星剧的组,私下找过我,想让我推荐他进去,我拒绝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他知道我推荐了你进去,我估计他应该也是为了这事想把你拉下去,正好碰上了删减戏份的事,就把你捅出去了。”
“估计捅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现在粉丝群体的战斗力,这事闹成现在这样,他也兜不住了。这剧还没拍完,之前五万热度想看的数据就跌到一万多了,投资商那边发了很大的火,年后开工,于平应该就不在剧组了。”
“你如果想要追究到底,我不反对,但是就是……”章琴又顿了顿,“不能扯上剧组,尤其是两位主演咖位的事情,剧组宣发花了大价格压下去的热度,不能因为两个助编剧吵架又翻上来,明白吗?”
涂芩看着那颗一直没有吃的板栗,感受掌心的温热逐渐变凉。
“好的。”她应,“谢谢
章姐。”
章琴又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辛辛苦苦拍的剧,总不能因为这件事热度被打下去,这对你的工作履历也是不利的。”
涂芩低眉敛目:“嗯。”
章琴终于挂了电话。
委屈自己。
涂芩吃掉了那颗冷掉的板栗。
第19章像是寺庙里染上梵香的陈木。……
委屈你了,这种句式是涂芩经常听到的。
很小的时候背着大饭盒去给妈妈送饭的时候,路过的护士会叹口气说哎呀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妈妈去世后她爸爸每次离开墨市都会跟她说,委屈你先在爷爷奶奶家住着,挤一挤;长大一点,爸爸那边的亲戚会跟她说,委屈你在客厅住几天,你妹妹最近要考试,两个人挤一张床会睡不好。
再大一点,她爸爸二婚的婚礼上,她年迈的奶奶握着她的手把她死死摁在婚宴角落的凳子上,跟她说,你委屈一下,今天我们就坐这张桌,可不能去主桌,新娘子要不高兴的。
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潜台词一般就是你得懂事一点,不要添麻烦。
她不想委屈自己,她的世界没有那么大,那些让她顾全大局的局对她来说都没有自己重要。
她现在很难受,底线被爆破后的恐惧以及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这样针对的委屈,都不是叹口气就能抚平的。
但是,要怎么哄好自己?
之前电话里说她会追究到底,当时说得有多斩钉截铁,现在心底就有多茫然。
她连被网暴报警后具体应该做些什么,那些人最终会不会得到惩罚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于平这种人,投资商远亲,惹上了甚至会影响她的工作。
谢斋舲那边已经摘下了剥栗子的手套,起身把栗子壳和手套丢到前面的垃圾桶里。
涂芩就这样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走回来。
谢斋舲被她看得走路姿势都有些不自然,走回来的时候微蹙着眉。
“急诊室那个孩子……”涂芩问他,“如果报警没用,打也打不了,你会怎么做?”
没有打不了的人……
谢斋舲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能问问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刚才她打电话没有避开他,隔着手机,他只听了个大概。
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但是涂芩一直到现在,眼睛都是有些失焦的状态,手指尖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
这显然是有些不太对劲的,他见过她把自己锁在车里头镇定报警的样子,也见过她冷冷地让一个大男人离开的表情,她不是一个被十几岁孩子划了车知道家庭住址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性格。
她慌得有些六神无主,很多动作和行为都是下意识的。
他一直陪着,所以能看得到她一点点找回智的样子,甚至不需要旁边的人做些什么,她就静静地坐在这里,一点一点找回镇定。
她总给人一种不需要帮忙的感觉。
所以她在这种没有完全冷静的情绪下主动开口询问的动作,让谢斋舲觉得自己必须得给出答案。
得很慎重地给出答案。
于是他们两个就坐在派出所的办事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吃掉了那一包糖炒板栗。
涂芩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又冷静了不少。
起码能吃出栗子的香味了。
谢斋舲听完这些,就又开始沉默。
涂芩也沉默。
真的冷静下来以后,她开始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
谢斋舲在路边等她回家,陪她报警,又坐在她旁边听她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两人分吃了一袋板栗,一杯热可可一杯咖啡。
她几乎把这件事每个细节都说了,包括自己的工作,章琴对这件事的看法,自己对这部网剧和投资商的看法,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并不客观,塞了很多自己的主观想法进去。
她甚至说出了那一句,我非常不想委屈自己。
太……近了。
谢斋舲身上那件黑色羽绒服就贴在她左侧手臂上,因为两人聊得太久,所以她现在左侧手臂能感觉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
还有味道。
她之前都没有发现,谢斋舲身上有一种记忆里小时候玩石头把石头盘出火星后的味道,非常淡,隐隐约约的像是寺庙里染上梵香的陈木。
触感和嗅觉,都有种被侵略的不适。
最重要的是灵魂在她失去智的时候,为他破开了一个口子。
涂芩藉着把手里热可可杯子丢掉的动作,站了起来。
“回去吧。”她说,“很晚了。”
语气就这么淡了下去,也没有再问她到底应该怎么抚平委屈。
态度转变得太明显了,还在想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谢斋舲明显愣住了,半晌才点点头。
“我还……”涂芩站在那里,动作幅度有些大的左右转着身体,手指很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谢斋舲安静地看着她,又点点头。
“今天谢谢你。”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话,于是郑重地又谢了一词,“真的谢谢。”
“嗯。”谢斋舲也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拿着他们没喝的那两杯饮料,笑了笑,“不用谢。”
涂芩在原地呆了一秒,咬着唇挥挥手走了。
谢斋舲把那两杯彻底凉掉的饮料拎回车上,发动车子前看着前方发了一会呆,也开车走了。
***
“哥,刘家的人这两天没去工作室了,我们可以回去住了。”金奎嗓门大,在客厅讲话谢斋舲带着降噪耳机在书房都能听得很清楚。
不过谢斋舲没他,手提电脑的视频还在播放,是一部古早的黑陶纪录片,墨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会长陈洪发给他的,说民协新的五年计划里有几个重点项目,其中一项就是黑陶相关的,要拍纪录片、电视剧还有几个大展。
谢斋舲一般不会去掺和这些事,他只要碰了黑陶,刘家那边肯定得来闹,不够烦的。
但这个会长在他最难的那几年帮了他很多忙,欠着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完,所以他不可能完全拒绝。
只是这些东西接触到了就会烦躁,加上这几天他心情本来就一般,一个多小时的纪录片他暂停了好多次,一个下午只看了一半。
金奎得不到回应就进了书房,看他窝在椅子上蹙眉看视频的样子,走过去也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大嗓门地感叹了一声:“呀,黑陶啊!”
谢斋舲啧了一声,随手拿了桌子上的一盒创可贴撕了怼到金奎嘴上。
金奎也是个欠的,等谢斋舲贴好了才撕下来,维持着大嗓门:“你要回去做黑陶了?不对啊,刘家人又没死绝。”
谢斋舲:“……”
他把视频暂停,丢了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奎。
金奎非常自觉地把刚撕下来的创可贴又重新贴了回去,还对着自己的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乖乖站着不动了。
谢斋舲忍了两秒才控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冷冷地说了一句:“晚上|你收拾收拾先走,我得在这里待段时间。”
“对……”金奎把创可贴撕了下来,“对门那姑娘又不肯卖房,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天天晚上睡不着鬼一样晃。”
谢斋舲没他。
“那你睡这里我还搬回去干什么……”金奎嘀咕,“老五不在,那么大一个屋子我一个人才不要睡。”
他从老家出来就径直来了幸福小区,谢斋舲住的这套房子虽然是别人的精装修,用料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好用,但是总归是个家,有厨房有客厅有卧室,住起来其实比工作室舒服。
只是谢斋舲住这里会有反应,半夜三更噩梦惊醒就不睡了,在房里晃来晃去。
还三不五时发个烧。
每天去工作室上班还得四十几分钟。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住这里。
而且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大概是有病。
哦他哥本来就不正常。
金奎心底腹诽了五千字,见谢斋舲也没有把他赶回工作室的意思,转身嘀嘀咕咕地往厨房走。
他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买了不少东西塞冰箱里,吃的喝的都有,蛮神奇。
这似乎是他们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主动囤食物,以前都是刘阿姨在弄。
他就有些忍不住,总想把冰箱吃空。
“哥,芝麻汤圆和豆沙汤圆你要哪一个?”金奎又在厨房里大嗓门。
刚刚重新点开播放键的谢斋舲站起身,准备把金奎丢出门。
门外匡地一声巨响。
屋里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金奎离大门近,跑过去对着猫眼看了一眼,缩着脖子转了回来。
“操。”金奎压低了声音跟谢斋舲分享,“那姑娘又买了一堆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那堆东西挺吓人,金奎说完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她居然在走廊装饰柜上放了个一个大瓶子……”金奎汇报,比划着,“那么大一个。”
想了想,又评价:“居然他妈的是个玻璃瓶,这地方放陶瓶更好看一点吧!现在人审美真的不行了,玻璃的东西哪有陶耐看……”
“而且这是不是挡着消防通道了?”
“哦没有,她这个也是贴着她家玄关上那个自带的装饰柜放的。”
话题就这样偏到太平洋。
谢斋舲指了指金奎:“你闭嘴半个小时,不然我就把你煮了。”
金奎比了个OK的手势,颠颠地跑去厨房清空冰箱去了。
谢斋舲回到书房,点开视频,却再也没有看进去。
那天分开之后,他和涂芩几乎就没有了交集,他没有再问她要不要丢垃圾或者带东西,她也没有再在他门上放过水果。
金奎过来住的那天倒是打了个照面,他跟她介绍了金奎,她笑着和金奎打了招呼。
再后来,她就开始买东西。
这小区的房型是有内外玄关的,外玄关是一个凹槽,很多人会放鞋柜,涂芩摆的是一个装饰柜,她这几天买的东西都放在她的外玄关,一个装饰柜里的东西三头两天换,今天又放了个玻璃瓶。
她有点不对劲,那天话题和态度转换得都太突兀。
不过,谢斋舲看着视频里做陶的老人,感觉自己后脑勺又开始钝痛。
这些……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为什么还不回工作室?
为什么她每次出门他都会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个变态。
第20章再加上,谢斋舲。
元宵节之后,剧组重新开工,于平果然不在,章琴找了个兼职的小姑娘,一个编剧组都是女孩子,气氛比之前好了不少,修剧本改台词都要被人冷嘲热讽的现象终于没有了。
没有人再提于平,也没有人提起过年期间她那场被人划了车的网暴。
派出所给她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告诉她那些名单上面的人都已经联系上,一次是跟她确认是否只需要他们做书面道歉。
她最终选择了让他们每个人手写了一份道歉信,划车的孩子道歉之后直接和车损保险那边对接赔偿了维修款。
网上的信息换代,两位明星争咖位到最后都还没有出结果,就被其他更火的明星在时尚晚会上的一个回眸微笑抢了热度,后面就再也没有掀起波澜。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除了她一直没有地方安放的委屈,和那天谢斋舲身上陈木梵香的味道。
她躲谢斋舲躲了一个星期了。
其实也不能说躲,她本来就不出门,而且谢斋舲那天之后也没有再找过她。
想想那天谢斋舲忙前忙后的帮她,又是帮她调监控报警又是买饮料剥栗子,结果她倒完苦水拔腿就跑。
是个人应该都不会再找她了。
涂芩下巴抵着电脑键盘,手指在上头慢吞吞地敲敲打打。
今天剧组没有夜戏,涂芩到家的时候也才七点多,手里连载已经存完稿,新文大纲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百无聊赖点开一部电影,却被弹幕里一个看不懂剧情却喜欢指点江山的家伙气着,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她在弹幕里科普了两个半小时的剧情。
最终被自己的无聊吓着,退出了观看页面。
姚零零今天也是只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两条语音,她这次恋爱非常上头,前两天带着男朋友和她视频了一次,网络情况不是很好的情况下,涂芩也很难分辨这男人的属性,只能肯定一件事,是帅的。
而且姚零零这次恋爱上头的架势和以往不太一样,她以前总是会被男朋友带偏,突然变得爱美或者突然减肥甚至有一次突然想去整容垫屁股,这一次姚零零情绪稳定心情愉快,视频里的她素面朝天但是笑容飞扬。
所以涂芩觉得,说不定这一次姚零零真的找到了对的人,找到了和她父亲一点相似点都没有的人。
而她……
涂芩抿嘴盯着电脑屏幕半天,还是伸手拿出了手机,点开了购物软件。
之前购物车已经有300件商品,她在对面那个绿脏辫儿现在已经知道叫金奎的家伙住过来的那个晚上,咬着指甲点了全选,一次性全买了。
两个月剧组工资打了水漂,登录购物软件后台的时候,购物软件甚至问她是不是需要转成商户采购模式。
也才心塞了四天,她购物车就又满了。
再买下去她这本快完结的连载钱也要没了。
而且家里已经没地方放了,外头那个今天刚放上去的玻璃瓶子尺寸没控制好,挡住了监控视野,她在家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到能放的空间,估计明天还是得退回去。
她总不能买一堆东西把公摊走廊全部塞满,要塞也应该是谢斋舲塞,毕竟按照公摊面积来说,四分之三都应该是谢斋舲的。
可她焦虑得有些无法控制,点了全选又点掉最后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又点开了一部电影。
看了五分钟,她又开始和弹幕里攻击女主长相的人吵架。
涂芩:“……”
她这次有点严重,很多事情堆在了一起,过年回家本来就心情不好,被网暴被人肉也还没缓过来,家对面还来了个金奎。
金奎嗓门很大,和谢斋舲安静的风格完全相反,她经常能听到对面传出来的声音,门上的监控也因为金奎的出现从敏感调整到了不报警,不然她一整天都得收到滴滴的报警音。
被侵略的感觉再次袭来。
再加上,谢斋舲。
避开了以后,她开始频繁地想起他,想起那天他急匆匆拎着饮料回来的时候汗湿的鬓角,想起他剥栗子的动作。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陷入心动,而且这一次比以往的几次严重很多,这一次,有一点影响到她的睡眠。
她梦里都能梦到香火旺盛的寺庙,谢斋舲站在青石板路上,背对着她,身上都是梵香的味道。
很诡异的梦。
谢斋舲在庙里面看起来仿佛一个从良的黑|帮大佬。
涂芩再次拿起手机,长按购物软件点了右上角的删除。
看了一眼时间,夜里十一点半,不算太晚。
她起身换了衣服,揣着手机就下了楼。
去吃一碗关东煮,加很多鱼籽福袋和萝卜。
再让便利店小哥给她热一个乳酪面包,爆浆的那种。
全部吃完胖十斤,她这两天应该就能老老实实运动,累晕了就睡着了。
***
谢斋舲半倚在阳台扶手上,手里捏着一团陶土。
他傍晚时分接了个电话,陈洪在那边自顾自地说了四十分钟,刚开始还是老生常谈,让他今年多抽点时间参展,不要老做那些偷懒的开架货,这东西做多了人就废了,从小学的手艺都得弄丢。
谢斋舲麻木地应着,想着要不要买个502胶把在浴室唱歌的金奎嘴巴彻底糊上。
结果陈洪话风一转,再次跟他聊起了黑陶。
黑陶作为中国古老的制陶技艺,在很多文化遗址里面都有发现,国内制黑陶出名的几个地方都陆续有代表作出来,只有墨市,每次考古都能挖出点黑陶
,却一直没有现代作品出来。
明明墨市有刘家这个黑陶传承,还是有史料记载的御用陶工后人,师出名门,这十几年却彻底没落了,一点作品都没有传出来。
最关键的是,刘家不是没有传承,谢斋舲这人十六岁做出来的黑陶就已经名扬天下了,他那个刘谢的盖印,至今还是收藏市场的抢手货,有价无货,每回拍卖会上有刘谢的黑陶,那基本就是秒没的。
可谢斋舲不碰黑陶了。
陈洪是知道刘家和谢斋舲那点破事的,平时会提黑陶,但是从来不会提刘家。
可这次,他一点没避讳。
“刘家不行了,上一辈好歹还能做出黑陶来,你们这一辈的连能手工练泥的人都挑不出。现在就靠着直播卖货赚钱,流水线做杯子盘子,拿着黑陶传承的招牌四处拉投资。”陈洪一点都不委婉,“这两年我们弘扬本地陶文化的工作做得很好,今年市里面的意思是把文宣重点放在黑陶上,毕竟这东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厚重,和墨市一直以来的风格一致,宣传的空间也大。”
“你不能再躲了呀。”陈洪最后说,“你忘记刘谢这个盖印是怎么来的了?你是打算把这门手艺就断在你手里了?”
谢斋舲忘记最后是怎么挂了这个电话的,挂了电话到现在,他就一直站在阳台上,手里的陶泥捏成方又搓成条。
可能风吹多了,也可能他娇弱的心防线又垮了,他后脑勺又开始钝痛,这是他发烧的典型症状之一。
金奎一早就睡了,这一脸流氓样的家伙早睡早起还会去公园晨练,作息健康的能活到两百岁。
把他和金五的岁数都一并活下去。
谢斋舲叹了口气,低头把已经捏废的陶土丢垃圾桶,准备进屋。
楼下单元门响了一声,谢斋舲循声望去,涂芩穿着坠着灰白毛毛球的羽绒服蹦跶着出了门。
晚上十一点半。
她可能是吸血鬼,白天出门必须全副武装防太阳,花里胡哨软绵绵的本体出门只会在半夜或者凌晨。
还是个热爱关东煮的吸血鬼。
谢斋舲看了看涂芩跑出去的方向,穿了件外套也慢吞吞跟了出去。
他其实问过自己,要这样跟多久。
那群小孩并不经吓,那天闹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没事会绕着小区慢跑,也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连续八天,年都过完了,她也正常上班了,可他看到她半夜出门,还是会跟着。
可能,跟满一个月吧。
他跟自己说。
在这个地方最多也就只能再住一个月,这样反反覆覆地发烧失眠,身体吃不消。
谢斋舲半张脸埋在衣服外套里,远远地看着涂芩进了便利店。
她这次没有去便利店左边的关东煮区域,在柜台旁边看了两分钟,手指点了点柜台里面的东西,便利店小哥给她拿了一包烟,她又买了一个打火机。
关东煮没买,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那包烟,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抽烟区,低头点亮了打火机。
夜深人静,她仰头吐烟圈的样子在夜色里模糊暧昧。
这是谢斋舲第二次看到她抽烟,第一次是在刘凌旭的灵堂外面,她一身黑坐在台阶上,身后是颜色活泼的杂货店,她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凭吊其他人的。
他当时被高烧和失眠折磨,只是失去意识前的匆匆一瞥。
记忆重叠,谢斋舲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摸速写本,却发现自己这件外套没有口袋。
于是谢斋舲就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涂芩抽掉了两根烟,把手里一次性打火机一次次点亮,又灭掉。
她心情应该很不好。
被人肉的那天她在派出所里跟他说,她非常不想委屈自己,那语气里的委屈都快要满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她确实没办法解决她的委屈。
他们都是普通人,委屈地藏起来,白天的时候画上成年人顾全大局的皮。
而夜晚,就坐在破败的便利店门口,贴着垃圾桶抽两根烟。
只有身上那些毛茸茸的的毛毛球,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随着夜风摇摆诉说着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安,委屈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