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威胁
厂卫生院。
王念和施向明赶到卫生院时, 远远就瞧见漫天飘散的纸钱,好些都飘落到了马路上。
人们远远站在路另一边看热闹,门口竟没人敢靠近。
卫生院一楼大厅停着口棺材,面朝门口的方向有人披麻戴孝正在给炭盆里烧纸。
烧纸的女人又哭又唱, 眼里没有半滴眼泪, 哭丧倒是哭得相当凄婉。
几个孩子跑到医院来给周玉英送虾油, 还没进大门口就被热心人拦住, 说是卫生院医死了人,这会儿正闹。
治死人的医生被锁在办公室, 施书文就顺道问了句, 才听说出事的医生竟然是周玉英。
“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和你爸进去。”
几个孩子被留在门口,王念和施向明直接迎着棺材走了进去。
死者家属没空搭理两个陌生人,女人干嚎了阵,站起来吆喝大堂里的人过来接班。
环顾一圈卫生院大堂,医生护士一个人没瞧见。
“你找周大夫关在哪间办公室, 我去找院长问问情况。”
夫妻俩兵分两路,王念去二楼找人, 施向明直接去三楼找院长。
两人在二楼楼梯口分开, 王念先去内科诊室找人, 刚转过去就立刻发现护士们都在走廊里站着呢。
“王同志。”
有护士认出王念就赶忙迎了上来, 不等问就一脸担心地往卫生院后边指去:“周大夫被关在后边的停尸房。”
几万人的厂子,有个生老病死实属平常,有死亡自然就会有火化场以及公用灵堂。
周玉英被关的地方是死亡后停放棺材的地方。
“怎么会被关在那!”王念皱眉。
那个地方常年都有棺材停放,就算是空棺材也阴森森的。
“闹事家属强行把周医生关到停尸房里的,已经关一晚上了 !”
那护士面露担忧,说着小心瞟了眼其他护士。
十几个人里, 只有她应该是真关心周玉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写事不关己的状态。
打毛衣的看书的,甚至还有护士拿着指甲钳正在打磨指甲。
“卫生院领导不管?”王念皱眉。
情况都没调查清楚就让死者家属私自关押医生,医院领导部门和保卫科完全形同虚设。
哪怕真是周玉英的失误,那也该按照程序先调查再处理,哪轮得到死者家属关人。
“死的……”护士靠近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是总保卫科副科长的岳父!”
只需一个身份就将大家都为什么不管的原因说了个透彻。
“我能不能去看看周医生?”王念不再对医院院长抱什么希望,想了想问:“关一晚上总得让人喝点水吧!”
“不知道。”护士摇头,最后还是给王念指了个方向:“我们医院有道后门可以直接通往停尸房,你可去那边看看情况。”
“谢谢你!”王念说完默默回到二楼楼梯口。
没多久施向明走了下来,冲王念摇摇头:“这事卫生院没法管。”
卫生院院长无奈表示这属于周玉英同志个人工作上的巨大失误,所以卫生院只能尽量跟死者家属协商,没法阻止其因愤怒引发的行为。
变相推卸责任……
王念狠狠皱起眉头:“所以他们就任由那些家属关一晚上人?”
“他说周大夫不承认是自己失误,所以院里根本没办法跟家属协商。”
到那施向明就听出来了,卫生院根本不准备保周玉英,表面上看是无能为力,其实就是和死者家属是一伙的。
“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自然指的是死者家属,闹这么大一出,肯定是有所图谋。
“家属要九千元赔偿以及周大夫当着全厂职工面做检讨。”
九千元……
按照周玉英现在每个月一百一十元的收入,接近七年不吃不喝才能勉强凑得出。
能开口就要这个价格……家属里肯定有大城市回来的人。
“向明,一会儿你去查查总保卫科副科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刚从大城市回来?”
“我也觉得厂里人不会一开口就要这么高的赔偿。”
人活一世谁能没有个头疼脑热,厂职工和家属大多都在卫生院看过病,又不是第一次跟周玉英打交道。
“具体情况先看到玉英姐再说。”王念说。
要真是周玉英的失误,就算砸锅卖铁这九千元也该赔偿。
可要是诬陷……背后是谁撺掇就很有必要查查清楚。
夫妻俩停止聊天,按照那护士说的从绕到卫生院后院,梧桐树旁边果然有道铁门。
铁门没有锁,轻轻拉插销门就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王念从门缝探出头去,没瞧见院里有人走动,直接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殡仪馆面积不大,就一间灵堂一间停尸房,火化间离这还得走上几分钟。
不用怎么寻找,右边那间开了个小窗子的就是停尸房。
“我去看看四周有没有人?你问问周大夫详细情况。”
王念点头,轻手轻脚走到停尸房门前敲了敲门。
第一下没人应,王念压低声音轻轻叫了声:“玉英姐。”又多敲了几下。
哐当——
里边有重物被撞到的动静,接着周玉英声音好似从很高的地方传来。
“王念!”
王念寻着方向抬头看去,果然在小窗子后看到了一只伸出来的手。
“玉英姐。”王念踮起脚尖,努力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你怎么样?”
里面忽然传来压抑的哭声,王念印象中总是笑眯眯的坚强女人却因为触碰到了一只手而哭了起来。
“玉英姐,你先别哭。”王念也觉得鼻酸,忍了又忍才继续问:“跟我说说到底是个情况?”
“你相信我……那人的死跟我根本没关系!”
“我当然相信你,要不怎么会来!”王念安抚似的拍拍那只手,沉声安慰:“你先别着急,慢慢说,我来想办法。”
“好……呜呜……好……”
又在一阵哭声后,里边的哭声渐停,周玉英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来龙去脉回忆了遍。
死者是个六十七岁的大爷姓郑,是总保卫科秦副科长岳父。
昨天早上郑大爷来卫生院看病,说是这两天有点上火。
周玉英检查后发现有点口腔溃疡,于是就开了点维生素让老人回去吃三次。
没想到下午郑大爷的两个女儿就来医院闹,非说她爸吃下药没半小时人就忽然断气了。
“我开的就是维生素,而且剂量绝对是安全范围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死人!”
周玉英提出检查郑大爷尸体看看有没有药物中毒情况,但家属以已入棺为由不准查看。
再之后就是提出赔偿,而且最开始他们要的不止九千元而是一万二。
“郑老爷子的二女婿提出不仅要赔一万二千元,还要我披麻戴孝在灵前守孝七天。”周玉英冷笑,情绪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不是我的问题,我坚决不同意赔偿更不可能代为守灵。”
看周玉英态度强硬,郑老爷子的二女儿便找来家属把她关到了停尸房里,不时找人来恐吓一番。
“玉英姐。”
眼下的情况不止是周玉英被冤枉,卫生院和厂领导班子袖手旁观才是最大问题。
“你说。”周玉英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冷静。
“我有个法子……”王念看到护士们心里其实就已经明白,眼下不能靠厂子里,只能靠周玉英本身的背景:“要是你同意咱们就干”
“我现在只相信你。”周玉英捏了捏王念的手:“我把家里电话告诉你。”
“等你出来咱们再说。”王念说。
“可他们……”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放你出来,姐你别担心。”王念又说。
“好!”周玉英马上回。
“那你等着,我跟向明商量商量,最多一小时就来接你。”王念准备抽回手,周玉英重重地捏了下才松开:“我等你。”
王念默默点头,朝刚才施向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是几步路王念就瞧见了人,他站在灵堂门口正给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发烟。
施向明本身不抽烟,兜里却经常装着包烟。
“我们也不是不讲理那种人!”
络腮胡男人把烟接过去,施向明又划燃火柴递了过去。
“总这么关着也不是个办法,”施向明甩熄火柴,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不见半点急迫:“不让周大夫凑凑,谁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来。”
“施主任说得也有道理。”男人陷入认真思考。
王念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周大夫好像感冒了,不会冻死在停尸房里t吧!”
男人神色一变,赶忙从嘴里拿出烟:“病得重不重?”
“秦副主任。”王念摇头:“没见着人,就是听着声音已经有些恍惚了,我问她吃没吃饭,里边一直说冷。”
男人正是总保卫科的秦副科长,也是死者大女婿。
“秦科长难道还准备一直把人关下去啊!”王念面上也没露出一点焦急感,看着倒像是随口问问:“可真别给关出点毛病来。”
“赔偿款是我小姨子和妹夫提出来的,他们不松口我也没办法。”秦副科长狠狠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一脸唏嘘:“我小姨子决定的事,我也管不了。”
“秦副科长的小姨子?”王念顺着话题继续问了下去:“倒还真没碰到过。”
“前几天他们才从深市来厂子里探亲,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
秦副科长的表情可没有半点忧伤,只是唏嘘感叹地又吐起了烟雾。
王念撇撇嘴,虽然看似无奈,但小姨子提出要赔偿他也没拒绝不是……厂子里没介入不也因为他的身份?
“可周大夫明明说愿意赔偿,就是你们不放她出去筹钱啊 !”王念忽然说道。
“同意了!”秦副科长停下抽烟,一脸不可置信:“真同意?”
“她是同意了啊!还说要打电话回家里筹钱。”王念继续说道。
秦副科长的视线忽然移到王念身上:“施主任和王同志怎么来了?”
“我爱人给周大夫送虾油,这不来了才听说人出事……”施向明笑盈盈地插话进来,而后又是叹气:“来往这么些年,总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其实真不是我想为难周大夫。”秦副科长又重申,烟头随意丢到地上用脚狠狠碾灭:“既然周大夫答应赔钱我就去跟我妹夫那也说说情,检讨就不用写了!”
秦副科长猜到王念和周玉英关系应该不错,不过施向明在厂子里没实权,他并没把两口子放心上。
那句不写检讨似乎就是给施向明面子,说得还挺勉为其难。
“那真是感谢秦副科长,一会儿我们也帮着周大夫凑点。”施向明瞧着还真像是承了这份情的笑着。
秦副科长满意点头,拍拍裤腿:“那我这就去跟我妹夫说说情况。”
王念微笑点头。
“那你们再好好劝劝周大夫,这件事赔钱就了,不是什么大事。”秦副科长走着走着又回头。
“简直没有王法!”王念望着走远的背影冷声道。
“在厂里总保卫科的权利不比县公安局少。”施向明淡淡地道出事实,嘲讽不已:“一个当惯了大王的保卫科加上个见过‘大世面’的妹夫,还真敢开口!”
在431厂生活了七年,王念打交道最多的是房务科和妇联,对于厂里的挟势弄权还是看得太少。
王念把刚才和周玉英商量的法子告诉施向明。
“你觉得这个法子行得通吗?”
施向明点头:“这件事罗厂长应该早已知情所以咱们不用去找他,直接找周家人是最稳妥的。”
“既然他们要钱,那咱们就赔钱……不过不能一次性赔完,得吊到周家派人来调查出事情真相,否则玉英姐害人的名声就会坐实。”王念说。
施向明点头同意。
“等他们先把周大夫放出来再说。”
两人连忙又回到停尸房和周玉英先通气,三人商量刚结束就有密集的脚步声朝这边靠拢。
三人立即停止讲话。
“人呢?”
为首男人穿着件很时髦的花衬衫,头发烫得蓬松,双手插在喇叭裤里。
“在屋里关着呢。”秦副科长说。
“真打算赔钱了事?”男人又问。
“我赔,我赔!”屋里周玉英抢先回答,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疯狂挠大铁门的动静听得人心里发毛:“你们要多少我赔就是。”
“一万二!”男人挑了挑眉笑道。
“不是九千元吗!怎么又变成了一万二。”王念不满质问。
“昨天九千元,今天一万二!”男人笑容有些邪性,上下打量王念的眼神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剩下的三千你帮她赔?”
施向明一步挡到王念身前:“这么钱再怎么也得凑几天,要不你们先把老人下葬,总停在卫生院影响不好。”
“一万二一天不到手,棺材就一天不搬走,臭了烂了是你们的事。”男人吊儿郎当地哼哼两声,随后朝空地吐出口痰。
王念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看纪录片里提到的华国三次严打起因。
改革开放之后,各种黑恶势力也随之从阴暗处冒了出来,严重的甚至能和地方公安局都叫板。
眼前这个男人活脱脱严打前社会上很猖狂的地皮流氓。
难怪会领着家里人来卫生院闹,甚至敢私自关押周玉英……
王念扯了扯施向明衣袖,一脸害怕:“别和他们吵,还是早点回去筹钱好些。”
男人冷笑:“算你识相。”说着一挥手:“把人放出来吧,晾她也不敢跑。”
秦副科长在这人面前还真是副小弟做派,立马屁颠屁颠地拿着钥匙上前打开了门锁。
一个人影立即扑了出来。
王念快步上前接住周玉英,两人一齐跌坐到地上。
周玉英身体冷冰冰的,似乎连呼出的气都似乎带着股寒气,在王念怀里直发抖。
王念不停给她搓身体,直到周玉英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我们先回去。”
施向明上前一步,和王念一起把周玉英扶了起来。
男人抱着手臂,满是玩味地看着周玉英:“昨个儿天黑没瞧清楚,周大夫还是个美人。”
周玉英狠狠瞪了眼男人。
“别瞪我,你药死我老丈人,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男人嗤笑。
“别说了,咱们回去打电话筹钱。”王念手下稍微用了点力,周玉英点点头:“走吧。”
“别想跑哟……”男人带着打趣的声音追着几人又响起:“要是被保卫科抓到,可不就是赔钱那么简单,到时候被抓去劳改可别怪我们。”
“给你们两天时间,要是还拿不出钱,那我们只有想别的法子。”亲副科长在后边又补充了句。
王念觉得很可笑。
厂子保卫科的副科长竟然和地皮流氓合伙坑钱,厂领导们因为不想在下次选举之前得罪人,纷纷都选择当起了“盲人”
431厂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
三人走出卫生院,穿过各种指指点点的人,把周玉英径直带回了四十三栋家属楼。
“431厂……完了!”
周玉英进屋洗漱,施向明站在家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今改革开放,各种国外工业项目将会蜂拥而至,431厂不思索怎么在时代潮流中进步,反而热衷于搞厂内权利斗争。
“调令大概什么时候下来?”王念问。
“下个月吧。”
施向明叹气,仅剩的那么一点不舍已被今天发生的事冲得七零八落。
再不离开,或许连他都会被卷入党派纷争中,在陷入泥沼之前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周玉英收拾完,喝下热粥身体终于暖和了些。
“去电话站。”
厂子里能跟外界联络的电话机早些年只有厂长办公室有一台,这些年逐渐增加到管理办公室里都配了电话。
生活区里还专门建了个电话站,供职工们跟外界亲属联系。
“没人跟着。”
“他们笃定我一个离异的女人无依无靠,不怕我跑。”
周玉英缓过神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头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很快就分析出了秦副科长几人的心理。
“他们难道没人知道你的身份?”王念奇怪。
“除了政治部,其他人都不晓得。”周玉英笑笑:“我爷爷希望我能踏实工作,不要借他身份瞎搞。”
罗永德知道周玉英前夫身份个大概,根本无权查看周玉英本身的政治档案。
政治部估计眼下也正在看好戏呢……
“现在整个厂子里我只相信你们!”周玉英握了握王念的手:“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不管曾经以为是好朋友的那些人,还是她帮忙垫付过医疗费用的病人,到最后只有王念两口子不怕得得罪人出手帮忙。
“不用担心我们。”王念知道周玉英怎么想的,笑了笑:“我们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你们……”
“向明要调回安怀。”面对周玉英并没什么需要隐藏,王念讲得很直接:“下个月。”
“调令已经送到县城,要是快的话下个星期就应该能到厂子里。”施向明补t充。
“那就好。”周玉英叹息一声,终于是放下心来:“厂子里乌烟瘴气的,早点走是好事。”
“那你呢?”
“我……也走。”
就算事情过去,她待在厂子里也会遭人指指点点,加上王念要离开,更没了留下来的必要。
电话站是二菜站分出一半面积所建,可以拨打长途电话的只有一台。
电话要转接几次,所以等待的时间也相当长。
周玉英在格子间里打电话,王念等得无聊就一直到处看。
而后……就在门外瞧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半大孩子。
两个男娃趴在门框上往里探头探脑,瞧见王念后叽里咕噜地讨论了几句,随后欢欢喜喜地离开。
“看来还是不放心。”施向明也发现了这两个孩子。
“可惜没找对人。”王念冷笑。
但凡是心眼子多点的大人,肯定会靠近听周玉英说了些什么,而不是在门口确认人在就欢天喜地的离去。
“接线员你好……麻烦帮我接一下周司令家。”
王念挑眉,跟施向明对望一眼,最后一点担心也在此刻落了地。
电话结束,秦副科长一家得知汇款最快都需要一周,顿时暴跳如雷。
周玉英和王念似乎都被吓破了胆,在对方威逼恐吓下答应让施向明先找省城的几个朋友凑钱。
最后从一周时间缩短到明天下午。
下午那人亲自送钱到长生沟来,并且约定好就在医院门口当场交钱,钱一到手秦老爷子立即下葬。
而今晚……周玉英和王念又被扣在了卫生院。
好在钱马上到手,男人心情颇好,没有再把俩人关到停尸房而是锁在了办公室。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52章 第 52 章 活腻了吧
厂区邮局。
代号431号邮箱, 以前是外界和厂区职工联系的唯一方式,现如今电话接通,来邮局的人比以前少了许多。
“你认识‘送钱’的人吗?”王念挽着周玉英胳膊小声问。
前后都有人,秦副科长跟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走在后边, 而男人则大摇大摆地走前前头。
期间男人还状似无意地跟施向明打听身份, 得知只是个工程师后便笑得更加放肆了。
周玉英瑶瑶头, 有些紧张地搂紧了王念。
电话里爷爷只说会派人来处理, 可没说会派谁……也没说会怎么处理。
这么多人从卫生院走到邮局,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 邮局门口甚至还有不少提前得知消息的人等在那围观。
王念一眼扫过, 心立刻放到了肚子里。
人堆中有几个特别显眼的存在,别看长相普通,光是立在那就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是什么样,王念是在那一刻总算有了最清晰的认知。
“孟成!”
而周玉英看到站在邮局门口的高大男人时,瞬间就失声叫了出来。
男人个头比施向明还高,一双浓眉下双眸锐利如刀, 站立时双手背在身后,气势十足。
孟成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周玉英,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瞬间柔和下来, 竟还翘起唇角笑了笑。
下一秒, 孟成站出人堆, 随意招手:“一个都别放过。”
几道人影如宝剑出鞘般,跳出人堆。
王念只觉得眼前一花,胳膊被施向明拉着就往后退了步,等再次看清楚,男人和秦副科长等几人都已经被打翻在地。
确确实实的被一击打翻在地,几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军干部家属你们也敢敲诈勒索, 我看是真活腻了!”
又一挥手,几人立刻被跟提小鸡仔似的提溜到了孟云面前。
“你认识?”王念问。
周玉英表情复杂,好半天才挤出个绝对让王念瞪大眼睛的身份:“我前夫。”
男人正是周玉英前夫,也是那个精神出轨的男人……
王念再次对自己眼光产生严重怀疑,如此一身正气的男人竟也是个渣男。
“去卫生院。”孟成一声令下,几人就被迅速架起往卫生院走。
“你怎么会来?”周玉英终于问出声来。
“正好在文西乡公干。”孟成沉声说着,就是一句话说完都好似不敢看周玉英一眼:“爷爷给我电话……就来了。”
面对周玉英时,孟成完全不复刚才的气势,话还没说完气就短了半截。
“你以为我会相信?”周玉英冷哼。
“这些事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孟成眼神更加闪躲。
他是公干但不是在文西乡,实则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才赶到这,现在整个人还有些不稳当而已。
“你们好,我是孟成。”孟成忽然朝施向明伸出手:“玉英在电话里提到过你们,感谢你们夫妻对她的帮助。”
施向明回握:“我爱人跟周大夫是好朋友,我们也没帮什么忙。”
“施主任太客气了。”
“不知道孟同志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我和市公安局法医和公安局同志一起来的,今天进行开馆验尸,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我也赞同先掌握证据……”
两个男同志聊起正事,王念扯了下周玉英的手臂:“孟成真和人搞破鞋啦?”
周玉英狠狠点头,就在王念要朝前面呸一口的前一秒很严肃地说:“女同志送膏药他没拒绝,这不就是证据吗!”
王念:“……”
“没那个心思怎么不当场拒绝,书上说这就是精神出轨!”
王念舔了舔嘴唇,又问:“那除送膏药之外呢!他和那个女人有没有什么亲密举动?”
周玉英认真思考之后摇头,但随即又找到了个新证据:“他那段时间天天睡客厅,不是心思在外又是什么。”
王念轻轻瞟了眼前边,孟成踉跄那步刚好跟心思在外几个字完全重合。
来时心情忐忑,回卫生院这一路却走得格外轻松。
不仅周玉英仿佛完全放松下来,就连王念一松懈下来也觉得有些困意袭来。
回到卫生院,市公安局的同志兵分两路。
一路去秦副科长家捕捉涉嫌威胁军干部家属的所有人员,另一路则是通知了厂里的几位领导。
那时王念才知道,孟成的身份是安怀市公安厅治安管理部部长。
对上敲诈勒索,属实是专业对口了……
哭丧的家属被驱赶开,公安同志直接撬开了周老头的棺材。
现在正值夏天,棺材一打开,恶臭瞬间飘散开来,离得老远王念都闻到了那种会令人一辈子记忆犹新的尸臭味。
法医面不改色地瞧了两眼,立刻把孟成叫过去。
两人耳语几句,孟成点头。
法医继续检测,孟成脱下口罩走到了几人面前:“医初步猜测是由食物呛咳所引发的窒息。”
换句通俗易懂的就是……呛死了。
法医很快就证实了最初判断,死者气管里找到了引起窒息的绿豆糕残渣。
“难怪他们不让我开棺检查,原来是心里早就清楚死因。”周玉英说。
“既然跟药物没有任何关系,那接下来的处理就简单得多……接下来怎么处理就交给刘队长了。”
同来的还有新定市公安局的同志们,孟成把接下来的主持工作转交。
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他一个外省的公安系统部长也不好事事插手。
不知是刚才哪句话让周玉英不满,孟成才刚走过来就阴阳怪气地飘了句:“既然不相信就别来,跑这一趟算什么。”
孟成习以为常地赔笑:“我百分百相信你,这不是工作交接说的客套话吗!”
“哼!”
“事情一时半会没法结束,王同志和……”孟成看了眼周玉英,斟酌用词后才缓缓吐出:“和周玉英同志可以先回去休息,等这边审讯结果出来会通知你们。”
死因大概确认,但还是得进行进一步的详细解剖确认有没有其他原因,下书面结论之后才具有法律效应。
再加上对秦副科长和地痞男人的审讯,明天能出结果都算早的。
王念抓起施向明的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
“那我们就先回,家里孩子肯定都吓到了。”
施向明点头:“留在这确实没多大作用,那我们先把周同志送回宿舍。”
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只有一个人担心地看了眼周玉英。
孟成清了清喉咙,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念说:“玉英胆子小,今天能不能让她在王同志家休息?”
王念看向周玉英。
解剖尸体都能面不改色的医生,胆子小?
但见周玉英气呼呼的嘴唇动了又动都没能说出句反对的话来,立时醒悟过来……孟成是真了解前妻啊!
“那今晚玉英姐跟我睡,让向明去办公室。”t王念立刻笑着接话道。
施向明:“……”
办公室有专门给加班工程师们打盹用的折叠床,每个人都能躺。
有轻微洁癖的施向明加到半夜两点都得回家,今天得……破天荒去睡一睡了。
两天没见到妈的孩子们终于从担心中缓过神来。
王念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在家过得有多小心翼翼,施书文和葫芦头含泪做完两套试卷,硬是写到十一点才结束。
“婶子,你不在家里都冷冰冰的。”葫芦头手指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婶子不在家叔叔就一直板着张脸,客厅里的灯亮到半夜都没熄,早上起来家里谁都不敢说话。
没吃没喝不说,就是感觉气氛压抑得连呼吸都得放轻点。
“你和书文去后院摘点菜,婶子这就做晚饭。”
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坐下来休息也不是安慰孩子们,而是得立刻准备做饭。
“婶子万岁!”葫芦头高兴地原地蹦跶,立即高高兴兴地回屋去叫施书文摘菜。
王念取下门边的围裙系上。
周玉英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很识相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墙边,看着夫妻俩忙活。
施向明去后院抱柴火,又把调料罐都搬出来整齐摆放到灶台边。
洗锅煮米不用其他人叫,自己就忙活开了。
而王念则是洗菜切菜,夫妻俩相当有默契地各自忙碌,看着又很是和谐。
“婶子,我去洗菜。”
葫芦头很快从后院窜出来,整整一筲箕豌豆尖都冒尖,但随即周玉英就笑着摇了摇头。
家里五个孩子都处于长身体的阶段。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施家现在可是有五个,连最小的施飞英都胃口奇好。
五年前万年刚接手葫芦头的时候周玉英还专门来瞧过孩子。
瘦瘦小小的一个,走哪都挂两串鼻涕泡,大冬天顶着个光头到处跑
这才五年……养得完全变了个人。
“婶子,菜板我拿出来了。”
紧接着,屋里又走出来个小姑娘,小脸白净,头发扎成个高马尾,笑起来就露出两颗虎牙。
虽说是隔壁段荷花的闺女,可长得和她妈一点都不像。
说是王念和施向明亲女儿都不会有人怀疑……
噼啪——
灶膛里燃起熊熊大火,锅里逐渐冒出热气,整个过程足以描写眼下施向明昨天到今天的全部心路历程。
昨晚觉得屋子里哪哪都没有热气,没结婚前吃了好几年的食堂饭菜竟然感觉没法入口了。
脑子一团乱麻,觉得自己窝囊连妻子都没保护好,又担心王念在办公室里要怎么熬这一夜。
就这么胡思乱想到半夜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而所有的不安和自我怀疑都在今天看到王念后如拨开云雾般明朗了起来。
王念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你们要是回安怀,那葫芦头和吴珍珍准备咋安排?”
施向明自我愈合刚完毕,周玉英忽然望着水管前洗菜的几个孩子问起。
“还没来得及跟孩子们说。”施向明也看向地坝:“等我和王念商量看看。”
其实这件事还真没什么需要商量的,吴珍珍亲妈还在,难道还把人亲闺女带走?
至于葫芦头,得先问问本人意见,现在家里条件多养个孩子也不是养不起,孩子只要愿意跟他们走,再和妇联商议情况就成。
“你家每天这么多孩子,多热闹啊!”周玉英忽地又感叹道。
自从经历医闹事情后,她突然觉得家里热闹点也好,工作中对病患再好,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人堆里看热闹的人之一。
整个四十三栋家属楼,就属王念家每天最热闹。
“你说谁家热闹?”
洗完豌豆尖端回灶台,肉也化得差不多,王念顺势用刀在碗底磨了几下。
“说一楼就你家最热闹。”
王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罗顺利和孙秀梅生了个女儿,斯斯文文地相当乖巧,从来不见那孩子大声说过话。
二号屋空到现在,三号屋的冯连山这么些年也没要上孩子,段荷花现在是真把冯亮当成祖宗供了起来。
钟曼丽也经历几年艰难的求子路,今年才刚怀上,挺着个大肚子都非要回城里娘家养胎。
张立业除了吃睡,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念家这边。
张红那孩子性格随了张贵强,只要进屋就不会再出来,典型的小宅女一个,平时也很少见着人。
至于自家那几个孩子……
“是你们先开始的!”
洗菜洗得好好的,不知是谁手痒先开始,施宛捏住水管口直接滋了旁边葫芦头一身。
葫芦头立刻奋起反击,抓起红薯叶甩了施书文一身水。
本来在旁边看的施飞英瞬间也跟着加入了泼水行列。
几人的乱战就此开始。
小团子时期的施宛多可人啊……可现在虎得和张立业有得一拼。
而且姑娘手劲儿还大,一拳头下去手臂上都能起个印子。
“太阳快下山了,去把鸭子赶回来。”
王念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孩子们立刻停止打闹,施书文朝施宛和施飞英摆摆手:“你们去赶鸭子。”
两人立正敬礼撒腿往家里,立刻响应大哥的命令。
“你们回安怀要住家里还是单位?”
周玉英看得心里直冒酸水,没什么多余想法随口就问了起来。
昨天就提了提,后来根本没时间多讨论,王念哪知道回去之后的安排,于是也跟着看向了施向明。
“你做好决定了吗?”
施向明点头。
“单位会分配房子,孩子们读书的学校也都会安排。”
两边单位都为争取施向明开出了不少优渥条件,特别是生活问题上的安排,私下还互相调查对方,争取比对方更具有竞争力。
“别的我都没什么要求,家里要是有个院子就好了!”
有院子空间金手指才不至于被埋没,王念还有好些空间种子没有机会拿出来种呢。
这山里能种的菜就那几种,就是想种其他都买不着菜种。
不过这终究也只是王念的期望而已,家属院公房可不是想住哪里就哪里,还是得听单位安排。
王念没看见的地方,施向明眼眸一弯,眼底温柔得仿佛化成了滩水。
“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门边偷听的施飞英扯着嗓子一声大叫,飞着两条眼泪冲过来抱住王念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和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王念:“……”
就因为这一嗓子,家里所有孩子们都知道他们要搬家了!
出人意料的,五个孩子中只有施飞英得知也要去安怀而高兴不已,吃完饭就赖在施向明怀里撒娇。
张立业吃完饭被刘超仙喊回家做作业,几步路叹了七八声气。
吴珍珍情绪明显很低落,吃完饭也没像往常那样留下来看电视,而是早早回了家。
“怎么了?”
王念洗完脸进屋,瞧见一屋孩子都跟霜打了似的瘫在沙发上,走过去挨个敲了下脑袋。
“妈,我们回去是不是还要住爷爷奶奶家?”施宛问。
“谁说的?”王念记得他们可没说半个字要送去爷爷奶奶家的话。
“堂哥和堂姐读书都爷爷奶奶家吃,晚上才回去。”
大伯说厂里分的房子都小,施宛担心自家分的房子也丁点大,到时候他们肯定也要被送去爷爷奶奶家住。
王念在沙发中间坐下来,施宛立刻躺到她腿上,装模作样地用手揉眼睛。
“当然是我们在哪你们就在哪,妈就在家为什么要送爷爷奶奶家去?”王念笑。
“拉钩。”手下的小脸立刻一遍,笑眯眯地伸出手。
母女俩拉钩盖章,施宛翻身抱住王念腰,高兴地直蹬腿。
“那葫芦头怎么办?”施书文比较担心已经和他成为好兄弟的钱铁蛋。
“要是葫芦头愿意跟叔叔和婶子去安怀的话。”
葫芦头:“……”
王念的想法和施向明同步,只要葫芦头愿意跟着他们,肯定会一起带走。
没想到葫芦头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我还得守着屋子和妹妹,我一走我家肯定就分给别人了。”
每年冬天葫芦头就住王念这边,夏天又回自己家住。
要不是有施向明和张贵强两家人放话出去,屋子说不定早被人占了,葫芦头一走这还了得。
“你真打算考厂技术学校?”施向明又问。
屋里子安静下来,要真是有这个打算,在施向明问的时候肯定立即就回答是了。
而葫芦头是沉默了会儿后才点头:“我得接我爸的工作。”
王念叹气。
好歹相处几年,葫芦头一直想认妹妹回去的心思夫妻俩又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等接手你爸的工作就有能力养活妹妹,到时候就把妹妹接回去?”
这回葫芦头倒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t
“那你觉得张红是怎么想的吗?”
“……”
张红虽然知道自己身世,可知道归知道,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懂血缘关系意味着什么。
她只晓得刘超仙两口子好,他们是爸爸妈妈,还有个哥哥张立业。
至于葫芦头这个血缘上的哥哥,和隔壁邻居的哥哥并无区别。
“妹妹她还小。”葫芦头忙说。
“张红比飞英还大一岁,你觉着飞英跟你关系好还是妹妹跟你关系好?”周玉英也帮忙问。
他们站在大人立场当然看得清楚,就算葫芦头有这个打算,刘超仙两口也不会同意。
所以认回妹妹的想法,终究是孩子一厢情愿而已。
小人精施飞英眼珠子咕噜一转,搂着施向明脖颈立即举手:“我更喜欢葫芦头哥哥,小红姐姐说葫芦头哥哥烦人。”
葫芦头难过地低下头去。
“飞英不是这个意思。”王念冲施飞英扬了扬手,转而轻轻拍拍葫芦头后脑勺:“妹妹还小,等年纪大点就会明白你是为她好。”
最近因为偷偷看电视的事,张红更不待见葫芦头这个哥哥,有时候见到人经过家门口都会跳起来关上门的程度。
“刘婶子和张叔对妹妹好不好?”
“好!立业哥没有的她都有。”葫芦头如实回答。
“既然妹妹那不需要担心,房子更不是应该操心的事,外面世界有多宽广,只有你亲眼去看了之后才知道。”王念说得真心诚意。
431厂说破天去那就是个工厂而已,现在抢破头的屋子未来或许只是堆无人问津的废墟而已。
安怀自古以来就是华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发展潜力无限。
有机会能提前参与国家高速发展的机会,只要有机会王念就会义无反顾带着孩子们回去。
“就算你离开,房子和工位厂子也会转给你妹妹。”
施向明一出口就直接解决了葫芦头心里最重要的牵绊,而后拍了拍施飞英的屁股。
“当然……最终选择权在你,叔叔和婶子都尊重你的选择。”
施飞英脚刚沾地就冲王念飞奔而来,中途看葫芦头还在犹豫,步子一转又朝右边冲了过去。
“葫芦头哥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嗯?好不好吗!”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肯定要一起走。”
周玉英用胳膊撞了撞王念,笑得很是灿烂:“你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撒娇精,难怪施向明都被哄得整天笑眯眯的。”
“送给你当儿子,小粘人精一个。”王念也跟着笑。
“我倒是想要。”周玉英回。
“那今晚你找个麻袋,明早一套就带走,我眼睛都不带眨的。”
“你这个当妈的可真行。”
“妈!”
玩笑说得高兴,就是忘记了施飞英绝佳的听力,转头就瞧见傻儿子震惊地看着两人。
看看王念,又看看周玉英。
“周姨用麻袋套大哥,他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不用跟妈妈睡觉,我得跟妈妈一起睡才睡得着。”
几个大人都被施飞英的童言童语逗得哈哈大笑。
无形中也算是是给了葫芦头思考的时间。
第53章 第 53 章 离开
孟成说走程序需要一天, 还真差不多用了整天。
周玉英被请到厂长办公室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不是当事人的王念一家该上班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随着太阳的缓缓西下,天空颜色越变越深。
“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
王念搅动了下石锅里咕嘟冒着热气的碎米粥, 收回目光:“叫孩子们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孩子们欢呼一声, 忙不迭地端菜端碗, 生怕王念反悔又让他们等。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刘超仙也跟着往竹林方向看去, 忽地眼睛一亮:“是周大夫。”
并排走来的一对男女正是周玉英和孟成。
“就等你们吃饭呢!”王念挥手,施向明连忙叫孩子们:“多拿两个碗筷。”
“我就说王念肯定等咱们吃饭。”周玉英带笑地横眼孟成, 不解气还用胳膊肘使劲撞了下:“好在我没听你的。”
“我看你早上没什么胃口, 晚上就煮了点海鲜粥。”
“还是你惦记着我。”
看两人表情王念就知道下午这事处理得很满意,周玉英甚至还有心情回宿舍换了件浅绿色碎花布拉吉。
孟成憨笑着挠挠脸:“麻烦王同志了。”
“不麻烦,就是两副碗筷的事儿!”王念笑着,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又架起蒸笼多热了几个馒头。
“……”
事实证明她此举再正确不过,孟成饭量对得起将近一米九的个头。
七个馒头三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抹嘴又是憨笑。
“王同志整的馒头是真好吃, 自从调来南方我是好些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了!”
“羞不羞。”周玉英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掠过抹不易察觉的柔软:“都吃完了孩子们还怎么吃。”
孟成变成不好意思的憨笑。
这两人……有情况!
王念左看看又看看, 决定有机会再悄悄问周玉英, 当人面打趣……要是感觉错了要出大问题。
“周大夫的事情处理结果出来了吗?”施向明适时问起正事。
孟成叹了口气, 缓缓摇头。
周玉英说得直接:“蛇鼠一窝。”面上鄙夷之色明显, 而后着重点出:“明年初厂领导班子换届选举,所有人都口径统一地希望我不要将此事闹到省城公安局去。”
“你们厂子的罗厂长……”孟成摆了摆手:“谁都不想得罪,就是个和稀泥的角色。”
不知道是外界政策变化影响还是上了年纪之后只求安稳,罗永德这些年在厂子决策上越发保守起来。
施向明对其深有体会。
去年研发组改进了卧式车床的刀架结构,提出运用到厂子车床上时却屡遭推脱。
理由是厂子近期订单多,不可能停机供工程师们用做实验。
罗永德那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成了唯一一句施向明得到的真话。
那时候他就知道罗永德已经起了退休的心思, 眼下只求不要犯错,能安安稳稳到退下去。
孟成又说:“他们讲人情讲困难,就是希望玉英能在厂子范围解决这件事,我们不同意,之后……”
“他们就以档案还在厂里为由,威胁我呢!”周玉英接。
若周玉英一意孤行要将此事闹大,以后她想要转走档案……话没说明但大家都听很清楚。
只要厂子不同意调走档案关系,周玉英以后想回安怀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没能一直威胁下去,政治部副主任谭明接到上头电话,已经调出我的政治档案、”
几位领导看过政治档案之后,那脸变得比天还快。
开头觉着一个安怀市治安部的孟成管不到长生沟,没想到后来又出现个司令……
王念摇头:“我已经猜出事情走向了!”
市公安局带走涉嫌敲诈勒索军干部家属的秦副科长一干人等,证据还需上传到中南军区进行审查。
431厂无权干涉所有调查,并且将会在不久接到份以批评整改为主的红头文件。
周玉英放下筷子,忽然拍了下王念肩膀。
“我今晚就要和孟成一起离开长生沟。”
“这么仓促?”王念惊讶,知道周玉英会走,可没想到会走得如此匆忙。
“爷爷说让我务必把玉英完完整整送回周家,要是我一个人回去,恐怕连周家的门都进不了。”
“这个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周玉英权当没听见梦成的揶揄,继续说道:“孟成正好要回安怀,我和他一路也能省点事。”
这几天是彻底寒了周玉英心,连调离的时间都不想等,直接提出了辞职离开。
“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王念回握周玉英的手,露出个笑容:“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见。”
周玉英笑着点点头,表情这才算好看些:“差点都忘记你们也要回安怀了。”
再依依不舍,离别也总会到来。
王念没想到今天这顿暖胃的粥成了送别宴,吃完饭孟成和周玉英就要跟随市公安局一起启程。
“一路保重。”
挥手送别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车子,刘超仙终是没忍住悄悄抹了把眼泪。
先是得知周玉英要走,后来又从张立业口中得知王念一家也要走。
而且她没想到,调令会来得如此快。
刘超仙以为怎么着走程序也得小半年,要离开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慢慢告别总还来得及。
可世事总是难料,消息才刚传出来,最先来得竟然是早眼馋王念家房子的那些人。
“你们找谁?”
才刚打开门,刘超仙就瞧见有人在走廊边探头探脑,有人还伸手抚摸起灶台上镶嵌的碎瓷片来。
“你好t。” 那人咧嘴一笑,指指隔壁:“我们就是提前来瞧瞧屋子,没别的意思。”
“人家不是还没走吗!你们瞧什么屋子。”刘超仙没好气地大声质问,一点都没给日后有可能是自己邻居的几人好脸色:“别在这拦着我烧火做饭!”
几人悻悻地转身离开,听见几人嘴里还没个干净,刘超仙端起洗脸水就泼到了门口 。
“闹心。以后要和这种邻居打交道!”
张红蹭地站起来关上电视,老实回到书桌前装着写作业。
张贵强赶忙移开视线,生怕下一秒妻子的怒气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咱们厂里没多少人比得上王念妹子。”
胡婆婆这几年眼花耳聋越发严重起来,今天竟然很清楚地听见了儿媳的牢骚,还意外地表示了同意。
“我都想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刘超仙又说。
“人家那是奔着好前程去,咱们的前程在厂子里……和他们不一样。”胡婆婆心里明镜儿似的。
施向明回安怀那是高升,前途不可限量,一家子走得自然高高兴兴。
他们要是离开 431厂,那只能等厂子倒闭那天。
对他们来说……那和天塌了没区别。
“我就是发发牢骚。”刘超仙抹了下眼角,垂头丧气地坐到门口:“就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
过日子不就讲究个高高兴兴,自从和王念成为邻居,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和她说一说就能好。
这一走,以后就是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哎!”张贵强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施向明这一走,研发组将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按厂子里现在的行事作风,多半要被裁撤。
隔壁一家离开对他们家影响确实大。
“怎么隔壁还没动静?”刘超仙坐了会儿,看隔壁房门紧闭,有些疑惑:“平时应该早起来了。”
“王念妹子老早就去信用社了,”
“信用社?”
信用社要么存钱要么去取钱,刘超仙随即也就明白王念这是要把存的钱取出来,厂区信用社和安怀市信用社并不流通。
但也这意味着王念已经在做离开的准备。
“……”
其实刘超仙就猜对了一半,王念是去信用社取钱,但不完全是因为要离开。
“你这什么意思?”
王念从信用社回来直接进了刘超仙家,随后递了叠钱给她。
“是给珍珍那孩子的。”王念笑,把钱塞到刘超仙手里后用力合拢:“你先别忙着拒绝。”
刘超仙动了动嘴,又安静下来。
“珍珍那孩子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我直接给她那么些钱,肯定要被冯亮抢去。”
吴珍珍看似对他们离开没表现出难受,其实王念晓得这孩子心思重,私底下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在冯家天天睡客厅的人,哪有地方能藏钱。
冯家何况还有个好吃懒做的冯亮,一旦被发现半分钱都别想留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
“珍珍是个小姑娘,未来只怕比葫芦头还会遇到更多的麻烦。”王念叹气:“以后要是遇上什么困难,这钱至少能起到点作用。”
远了的工作谈对象不说,就是眼下珍珍开始发育,段荷花都舍不得给孩子买件背心。
后来是王念发现珍珍老弓着背走路,所以才带她去商店买了两件内衣。
小事尚且如此,大事根本别想指望上亲妈。
“你放心,我会照看着珍珍。”刘超仙忙承诺:“以后就让她上我家来吃饭,我家两个孩子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王念点头:“珍珍以后只能麻烦你了。”
“别说那些,刚才有人来看你家房子。”刘超仙提起那些人还觉着气愤:“肯定是消息早在厂子里传开了。”
“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呗,反正也不是我家屋子。”王念倒是无所谓。
人走茶凉在方方面面都能体验得到。
“就是你这一走我心里总空落落的。”刘超仙拍拍胸口,满脸郁闷:“没了你我以后还上哪占便宜去。”
王念笑:“眼下就是你展达便宜的好时机。”
七年时间,屋里置办的锅碗瓢盆细数下来也有大堆,还有屋里的家具家电也都带不走。
“都不带走?”刘超仙惊诧。
王念屋里的家当就是放现在那也得让不少人眼红,光是家电都能值不少钱。
“带不走啊!”
屋里哪样东西不是王念亲手置办,可安怀离这两千多公里,就是想带也没法子弄走。
“卖给回收站,多少能回点。”刘超仙建议。
王念摇了摇头:“家里不能带走的东西都给你,施向明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那怎么能行!”刘超仙激动地晃了晃身体。
“别激动,我说得是不能带走的,能带走的东西我还是得带走。”
而且这还只是其一,王念把人按着坐下,忽然压低声音:“你跟张哥说,明天就去房务科申请移房,施向明和房务科那边已经打过了招呼。”
刘超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房子与其让别人糟蹋,还不如你来住。”
刘超仙:“……”
那些来看房子的人肯定是听到消息赶忙来看看有没什么便宜可以捡,哪怕只有个碗也是好的。
“哎……”刘超仙又是长长叹息一声:“你这么交代,我总感觉你明天就要走了。”
王念也有些惆怅起来。
七年前第一次走进新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现在要离开却变得如此简单洒脱。
调令一送到厂子里,安怀市设计院那边就专门派了人来督促完成手续交接。
有设计院的人在,手续办得极其顺利。
收收捡捡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启程离开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嫂子,要带走的就这几个包吧?”
设计院负责来接人的小黄跑前跑后,只几趟就把行李袋全装上了车。
“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竹林前,刘超仙哭得双眼通红,又使劲握了下王念的手。
王念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昨天回红旗大队已经哭过一场,王念的嗓子都哭得哑了,现在眼泪光是蓄在眼眶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嫂子,一路顺风。”孙秀梅说。
“向明,一路顺风。”张亮和黄秋红只是笑着摆手。
“有缘再见。”张贵强说。
“婶子,一路平安。”吴珍珍笑着挥手,就像送别一个过几天就会回家的长辈那样稀松平常。
“再会!”
再多不舍,最终只能化作一句祝福留在所有人心底。
帮个月前是王念目送周玉英的车子逐渐开远,而这回轮到他们消失在其他人视线里。
远到已经看不到人,王念这才转回身体。
那些人里,或许有一大半这辈子都将是永别。
伤感稍微平息,王念又担心起在后车的几个孩子:“那几个臭小子不会把车给拆了吧。”
“妈,你看那个是不是葫芦头的妈妈?”
车子在供销社前稍微停了停,施向明打算下车买些火车上吃的干粮。
前座的施宛忽然指着正从供销社里走出来的李素芬。
而此时后车的葫芦头和施书文也正打闹着往供销社里走,施飞英跟在后边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妈,葫芦头哥哥真的不跟咱们走吗?”
“葫芦头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只能尊重。”
经过几天慎重考虑,葫芦头还是决定留在长生沟读书,王念得知后也只能尊重孩子决定。
不过颇让人欣慰的是,葫芦头不打算读技术学校接老钱班,而是打算去长生坡读高中,等考上安怀市内的大学再名正言顺来和全部人团圆。
只要有了这个目标,大家就还会有再团聚的一天。
李素芬显然也看见了葫芦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只是却又忽然被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孩所打断。
那孩子欢快地叫着妈妈,手里还举着零食,一下子抱住了李素芬的腿。
所有的话最终化成个笑容消散在微风中。
而就在母子俩似是陌生人般错身往各自不同方向离开的同时,供销社里又走出个微微有些驼背的女人。
面容明明就二十来岁,可身形却像是四五十。
黄小慧自从因难产差点死在产房后,整个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变得苍老衰败。
而腹中的孩子最后却也没能保住,因生产时间过长还是窒息而亡。
这几年,王念再没听到关于她和谢华的消息。
黄小慧停下来,朝施书文多看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到活泼的施飞英身上。
目光中有羡慕也有痛苦,就这么静静看着几个孩子跑进供销社。
最后视线投向吉普车,稍做停留后黄小慧叹了口气往路t上走去。
她或许知道车子里坐着的人是谁,却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前来说一声再见。
王念在车里也目送着这几个曾经在她三线厂生活里占据了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渐渐走远。
“走吧!”
耳旁只剩下施向明轻声跟司机说话的声音。
***
安怀市火车站。
一天两夜的火车落地,火车站台上嘈杂的声音听在耳中都仿佛塞了团棉花,王念甩甩脑袋,感觉整个人还是头重脚轻。
施向明搀扶着王念胳膊,又招呼孩子们站在原地先等等。
“等人走了我们再出去。”、
大城市已经逐渐取消了介绍信出行,现在出远门走亲访友和打工都变得容易许多。
加上安怀又是华国发展行列前茅的城市,来追逐梦想的人更是摩肩擦踵。
这个小小站台就仿佛整个城市的缩影,相当拥挤而且……时髦。
王念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确良衬衣,再看看身旁女性各种颜色艳丽的裙子,瞬间有种乡下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妈,我也想穿好看的裙子。”施宛和王念也有同样的感觉。
“接我们的人在车站外边,我们走。”
出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施向明才牵着王念手往出站口走。
这些年安怀的变化太大,车站早已扩大翻新,光是出站口都有六个。
一家子连问三次路,终于在热心人的指引下找到了三出站口,并且在出站口找到了设计院派来接他们的人。
小姑娘身穿红色波点短裙刚过膝盖,一双红色高跟皮鞋特别引人注目。
要是在431厂,这样的穿着绝对会成为许多人的议论对象,可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姑娘穿着却再平常不过。
“施总工您好。”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伸手和施向明握了握,随即很热情地来抢王念手里的行李袋:“您是施总工的妻子王念女士吧?我是蒋玉婷。”
王念笑着点点头:“蒋同志你好。”
蒋玉婷微一怔,脸上笑容保持得相当完美:“王女士叫我小蒋就行。”
发展迅速的安怀现在已经不流行叫同志,而是直接称呼名字加女士,以彰显对女性的足够尊重。
蒋玉婷听到的瞬间还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五六年前。
“车子就在外边等着。”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面包车停在出站口外,司机一看接的人到了,赶忙打开车门麻溜地跑下来迎接。
王念手上的行李都被接了过去,趁蒋玉婷放行李时拐了施向明一手肘。
“到底是什么职位,怎么还专门有人来接?”
施向明说职位是工程师,但设计院的重视程度完全不像是个普通工程师会有的待遇。
“先回去休息。”施向明只是微笑,一脸神秘,
“妈,我好困啊!”
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施飞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抱着王念腰眼睛就要闭不闭的。
“回去先休息休息,下午我再带你们去看房子。”蒋玉婷回头对几人笑笑。
八十年代的安怀跟新定市就像是两个时代,干净的街道上小汽车多如牛毛。
道路宽阔,人流如织,繁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好高的房子。”
施宛好奇地数着路两边高楼,虽说有些是殖民时代留下的旧建筑,气势上却仍就不输半分。
“那栋房子在我小时候就有,现在都改成百货大楼了。”施向明兴致勃勃地说着记忆里的东西。
可终究记忆还是跟不上发展,面目全非的街道对他而言也陌生得如同初见。
蒋玉婷也非常热情地介绍着车子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上一世再宏伟的天际线王念都见识过,现在的安怀对她而言也就比新定好上那么些。
更多感触其实还是来自于这座城市就将是这一世落地生根的地方。
王念歪头,缓缓靠上施向明的肩头。
“不知道我们家会是什么样子?”
“等看到就知道了!”施向明笑笑,目光落到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上。
蒋玉婷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一家五口。
后座上的两个大孩子在最初新奇过后已经昏昏欲睡。
中间的王念靠在施向明肩膀上,夫妻俩旁若无人地诉说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猜测。
而他们怀里,最小的孩子已经安稳地睡着。
这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家子吧……蒋玉婷心想。
第54章 第 54 章 新家
在宾馆休息一天之后, 蒋玉婷再次出现。
“蒋小姐你早。”王念挽着施向明胳膊缓缓走出宾馆大门,笑着挥了挥手……
昨天经过宾馆服务员善意提醒,王念总算知道在安怀市叫同志已经是思想落后的代表。
“您叫我小蒋就行。”蒋玉婷眼底诧异一闪而过,瞬间又敛去, 嘴角只剩下温和笑意。
为什么诧异, 当然是因为今天的王念就像是变了个人。
昨天用女士称呼, 因为其是施总工的妻子, 不论身份还是年纪都值得她这个小辈用上尊称。
可眼下王念看着如此年轻漂亮,那句女士就再也说出口来。
一条橘红色连衣裙, 收腰设计显得身形更加苗条, 长发半扎,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头,显得整个人气质很是温婉。
“今天我们去哪?”王念微笑。
“先带你们去看看房子,安顿好之后施总工再去设计院报道。”蒋玉婷回。
这是设计院在众多竞争者中能成功令施向明点头的条件之一。
为此院里还专门开会讨论,尽量以能给到的最高规格进行安排。
华船研究设计院。
全名华国船舶研究与设计院,是施向明接下来要工作多年的单位。
而设计院并没有专门的家属院, 设计院里有仅有的两栋筒子楼也是十几年前所建,后来分房都分散到各个片区去了。
设计院安排的房子距离单位不远, 几人只需步行十来分钟就能瞧见一条小路
围墙左边是设计院, 右边就是安怀市大学的宿舍楼。
妈, 有乒乓球台。“施飞英比蒋玉婷动作还快, 跑过转角又回来报告:“前有好大好大的水池子,能洗可多可多衣服。”
“小朋友说得应该是原先修建的喷池,年久失修地下的管道早就坏了,现在说是个水池子其实也没错。”蒋玉婷笑。
往小路深处走去,转角之后空间豁然开朗起来。
圆形水池贴满蓝色瓷砖,绿油油的水面漂浮着层青苔和枯枝烂叶。
走过水池, 又出现个八角凉亭。
花园修建之初应该想走的是中式园林风格,就是工艺不到位,只建出了个轮廓。
水泥柱子,水泥地面,所有需要用到木头的地方都用上了水泥,而且是裸露的水泥。
所以这个小花园除了屋顶是青瓦,到处是灰扑扑一片。
花园里凡是有树的地方都有人牵绳晾晒衣物,连柱子跟柱子之间都挂满了凉席。
“安怀市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月小雨,好不容易天晴,大家都忙着晒洗衣物。”蒋玉婷见状忙解释道。
长生沟虽说雨水多,风也多,所以并不潮湿。
安怀靠海雨水又多,一年总有那么几个月见不着晴天,家里物品发霉都是常事。
走过花园,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
“这条叫愿安弄,这里也住了一部分设计院职工家属,不过大多是其他厂子的职工。”
放眼看去,窗外横七竖八的竹竿最是引人注目,竹竿上挂满了衣服,好些还在往下滴水。
滴落下来的水在青石板路上形成一滩滩水迹,常年累月的一楼墙角都长满了青苔。
举起手好像就能触摸到乱穿而过的电线,加上家家户户门口都堆了杂物,两个人并排而走都得肩擦着肩。
“妈,这里好臭啊!”
早跑出老远的施飞英又跑出来,很是嫌弃地捏着鼻子跟王念告状。
房子建得早,屋里应该都没有厕所,要上厕所只能去弄堂里的公厕或者倒入巷子两边的下水道。
熏到施飞英的正是不远处的公厕,恰巧路边有大姐将痰盂哗啦一下倒入了阴沟里,那味道……可想而知。
“妈,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吗?”
从阴沟里飞溅而起的污水差点溅到施宛裤脚,小姑娘皱起鼻子,搂着王念的胳膊闷声问道。
安怀市发展得更快毋庸置疑,可要论居住条件,还真比不上厂子里。
王念只能温声安抚两个挂在身上的“包袱”
“其实这里也不错,你看多热闹……出去就是商店和电话亭,还有……”
王念话音还没落,右边二楼一家窗口忽然有人伸出脑袋来,朝楼下狂咳几声,而后又是一口浓痰飞下。
施向明拉着母子几人连忙往后退,堪堪躲过即将掉落头顶的浓痰。
蒋玉婷的微笑有那么瞬t间凝固,随后赶忙解释:“房子不在这里,还要往前走十来几分钟……”
那边正在铺路,蒋玉婷是随便选了条距离较近的弄堂穿出去,没想到一来就让几人印象如此差。
想到这,忙小心地瞟了眼施向明。
微皱着的眉头在这句话后逐渐松开,好在没有发火迹象,要是把设计院千方百计拉拢的总工给气走,蒋玉婷估摸着也得引咎辞职了。
王念心底也跟着悄悄呼出口气。
安慰孩子们是一回事,自己其实也有些失望……毕竟施向明刚才那眼神着实给了她很大的希望。
一行人不再东看西看,都不由加快了步子。
穿过狭窄的弄堂,路突然宽阔了起来,虽然还是条巷子,风格却与弄堂迥然不同。
路左边是一排排筒子楼,右边则是一栋栋掩映在苍翠树木中的小洋楼。
“这就是设计院给施总工安排的房子,嫂子您看怎么样?”
走着走着,蒋玉婷忽然在一栋两层小楼面前停了下来。
虽说没有最开始瞧见的那些洋楼气派,可也绝对大大超出了王念的预期。
灰色外墙,斜坡屋顶,非常典型的国外风格小洋楼。
红色铁门正对人行横道。
“这一栋都是?”王念伸手比划。
“嗯,这一栋都是,嫂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蒋玉婷笑。
王念这一比划瞬间让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总算不负院长交下来的任务。
“施向明。”王念满面笑容,声音洪亮,跳起来用肩膀撞了下施向明胸口:“你行啊!”
“进去看看。”
妻子高兴施向明就高兴,笑眯眯地揉着胸口。
推门而入。
一条通往小院的路首先映入眼帘,左右两边都是个空房间。
从路边看到的窗子应该就是这两间屋子,而且根据高度来看还有二层。
三四十平的院子,中间有口水井。
这房子是个口字形,左右两边都有各一间屋子,能看得出来以前是用做厨房和书房。
屋外有异国风情,但内里应该重新装修过,从门窗到楼梯都是时下比较流行的铁窗铁门。
“这间房子以前是安怀大学的校长住,后来退休一家子都回老家去了……就空到现在。”蒋玉婷随手抚过窗台,指尖上都是厚厚一层灰。
口字最上排的就是主要居住空间。
“单层面积在七十平左右,楼上楼下加起来应该有一百五十平。”
方正客厅,左右各一个房间。
老旧褐色木楼梯爬上二楼,格局基本和一楼差不多,就是客厅位置也变成了个房间。
也就是二楼有三个房间,一楼两间。
“妈,我要住这间!”
二楼两间屋子面朝街道,只有客厅楼上那间面朝院子,而且面积是最大。
施宛一进屋子就立刻选定了这间,一个人在屋里绕来绕去转了半天,已经想好床要放在什么位置。
“我是大哥,我先选。”
“我是最小的弟弟,我说让姐姐先选。”
王念任由几个孩子唇枪舌战,从每个房间出来后忽然注意到还有往上的楼梯。
“楼上还有屋子?”
“以前老校长喜欢种花,所以在楼顶种了不少花。”
王念先一步上了楼梯,几步之后推开楼顶大门。
楼顶上用红砖砌了个小小屋子,应该是专门摆放工具所用。
其他地方都被大大小小的花盆和花架子所占据,花盆多得人根本无从下脚。
“老校长爱人是农业大学里专门研究果树种植的老教授,这屋顶上听说以前都是种的果树……你看地面还专门找人做了防水。”
难怪屋顶上这些花盆一个个的体积都不小,虽说大部分都已经是枯草,但王念还是很快看到边上有盆长得还挺好的梨树。
走过去随手摘下个金黄色的梨子。
“这些都还是少数,真正的大头在后院。”
蒋玉婷走过来往后背一指,王念低头看去,只觉得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
心心念念的院子,还是这么大一个……
客厅后有个面积至少五六百平的院子,加上房屋,整座房子就是个竖起来的椭圆形。
院子围墙后是条正在修建的公路,根据蒋玉婷解释,以后只要在后院开扇门就能从那个方向直接回家,回家路程至少缩短大半。
“嫂子还满意吗?”
王念连连点头,抑制不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大院子,而后是小院子。
这么大的屋子就是前世她拼搏到最后也没能住上,没想到这一世倒是提前享受到了。
“嫂子满意就好”蒋玉婷笑。
怎么可能不满意,设计院也只有院长和副院长才有资格住上独栋小洋楼,现在又加上个施总工。
“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施总工可以提出来,我向院里报告。”
当然……最重要的主人公肯定是施向明,蒋玉婷当然得询问他的意见。
“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后头可能还要麻烦蒋同志跟我爱人说说。”施向明浅浅微笑。
“嫂子尽管来找我就是。”蒋玉婷连忙拍胸口保证。
又在顶楼站着看了会儿风景几人才下楼。
蒋玉婷又跟施向明说了说周一去设计院报道,把钥匙交到王念手里后才离开。
王念把人送出门。
“要是我没在,嫂子也可以问邻居,这里的人都很热心。”蒋玉婷挥手。
王念说“好”。
“妹子是刚搬来的啊?”蒋玉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热心大姐搭话,说着一指自己身后:“我姓柳,就住你隔壁。”
隔壁也是两层,不过应该住了几家人,一楼两扇门,二楼也是两家,楼梯就建在房子侧面。
“柳大姐你好,我叫王念,今天刚搬来。”
“前几天大家伙还在讨论到底是谁要搬进陈校长这栋老房子,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姑娘。”大姐笑,充满善意地上下看了看王念。
直到施飞英从门里冲出来一把抱住王念,委屈巴巴地嚷嚷:“我石头剪刀布又输了!”
“你儿子?”柳大姐微微惊诧,实在是没想到看着就是个未婚小姑娘的王念竟然有这么大个儿子。
“妈。”
“妈。”
接着屋里相继走出来的两个孩子更是刷新了大姐的惊讶。
“妹子你是真显年轻。”柳大姐摸摸自己脸蛋,甚至有些怀疑起两人相比谁年纪更大些。
王念听对方口音应该是北方人,于是随意问了起来:“柳大姐对象在哪上班?”
“我对象是前进塑料厂的质检员,这栋楼住的都是我们厂职工。”大姐抬手一比划又问:“妹子你对象呢?”
“我对象在设计院上班。”
“难怪呢……”柳大姐激动地一拍大腿,正想张嘴说些什么,瞬间又转头看向推门而出的邻居:“小张快来认识认识我们的新邻居。”
小张看着二十来岁,国字脸大眼睛厚嘴唇,属于女生男相,给人种老实憨厚的感觉。
“你好,我叫张红燕。”
张红燕的丈夫邱程军也是塑料厂职工,两口子膝下就一个和施飞英年纪差不多大的闺女。
柳大姐本名柳敏,丈夫方才富,底下一儿一女,都在安怀市第八中学读书。
“小张,小王对象是不是老胡老说到的那个什么总工程师?”柳敏语气里满是羡慕。
房子空下来好几年都没人住得进去,后来有人来给屋子大门换钥匙,大家伙儿才听说这房子有人了……
光华街十五号在整条街大名那是响当当的。
要是王念刚才看完自家院子再看两边邻居就知道为什么柳敏会这么羡慕。
左右两家一栋楼里都是住了好几户,居住面积小不说,院子那也是想都别想。
院子位置是其他家的房子,住北向屋子那两家开窗伸手几乎都能碰到人家窗子,柳敏怎么能不羡慕王念一家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有院子。
不知道多少人眼馋那个院子呢……
“能住上大房子那是人家本事,你看咱们厂的几个主任,哪家不是住大房子。”张红燕回。
“还是你想得对,小王对象肯定是对咱们国家有大贡献的文化人,人家住好点那是应该的。”
“嫂子你啊!”张红燕摇头叹了口气,直接点出:“以后还是少听胡文丽吹牛,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天的净说说这家坏话说哪家坏话。”
“多亏你提醒,要不我这脑子还真要想歪。”柳敏拍拍脑门,不好意思地冲王念笑笑:“妹子别介意啊!我这人就是脑子转得慢,”
王念微笑。
“既然话说到这,那我也正好跟你多发几句牢骚。”张红燕将菜篮子放到脚边,凑近王念小声道:“你右边有个姓胡的,那人喜欢说人闲话,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直接骂就是。”t
胡文丽男人也在设计院里上班,那人算不上什么大坏人,就是那张嘴实在是招人恨。
张红燕看王念瞧着还挺面善,所以特意多说了几句,最后拍拍王念的肩:“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问我们就是。”
“张姐这是去买菜?”王念还真有一脑门子问题要问。
“买点菜做中午饭。”张红燕说着话,目光不由打量起王念,而后是几个孩子:“咱俩年纪谁大都还不一定呢!”
然后两人互通年龄,张晓燕和柳敏这才知道她们还真比王念大,柳敏甚至大了接近十岁。
“屋里什么都得置办,再怎么着也得先买床让人先有个地方睡觉吧……”
屋里就是个空壳子,比刚结婚那阵需要置办的东西还要多,王念一时间还有些无从下手。
“你早说啊!咱们光华街四通八达,卖什么的都有,你全部买好了找辆三轮车一次性拉到门口,方便着呢……”张红燕说。
“那能不能麻烦张姐带我去瞧瞧哪有卖家具的?”王念赶忙问。
“这有啥难的,下午就能去!”
张红燕的豪爽从王念第一天认识就已经显现,以至于后来许多年相处下来……越发喜欢跟其相处。
有了张红燕帮忙,施向明正式前往设计院报道后置办还能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忙忙碌碌小半个月,一家子终于从宾馆搬进了自己家。
“王念,送气罐的人来啦……”锅碗瓢盆刚洗干净,张红燕推开虚掩的大门大声叫着人,不等回答又忙转身跟送气师傅说:“师傅直接进来吧。”
“让师傅直接进来就成。”王念的回答随后才响起。
这也是张红燕第一次真正走进王念家,以前都是在门口给人指路,最多就远远看上眼堆满杂物的院子。
安怀市城里不给烧柴,做饭要么是蜂窝煤要么是液化石油气罐。
现在都是单孔煤气灶,王念决定厨房里两样都用,炒菜用煤气,炖煮用蜂窝煤。
厨房很宽敞,墙壁上打了排没有门的水泥碗柜,王念又额外买了个四层木头碗柜。
老校长一家能看出来不怎么做饭,墙壁和窗户上都干干净净没有油烟。
王念还在厨房角落里找到几口大小不一的砂锅和一些造型精美的筷架,前主人精致的生活也可窥见一斑。
“我的妈!”先一步踏进厨房,张红燕就忍不住赞叹起来:“你这厨房赶得上我家三个那么大。”
厨房大得饭桌都干脆放到了屋里。
送气师傅离开后,王念从水泥碗柜里拿出罐柚子茶给张红燕冲了杯。
“光华街这一带我熟得很,怎么没见过卖这种糖水的?”张红燕抿了口,立刻被其酸酸甜甜的口感所吸引。
“我从老家带来的!”王念说。
一个行李袋里全装的瓶瓶罐罐,一部分王念则偷偷地藏在了空间里。
要不是因为石锅目标太大,她其实也想放空间里一起带来的。
“三线厂可比城里日子好过得多,我们啥都得花钱买。”张红燕一口气就将水喝完,抹了把嘴站起来:“带我看看大房子究竟是啥样?”
“我家老施也是运气好。”王念顺手把杯子拿起走出厨房:“要不是今年碰巧研究项目上取得进展,我们还没法子调回安怀。”
“有实力才有运气,要是放我家老邱头上,他这会儿准骂娘呢!”
张红燕这人心眼子实,也认得清斤两,就算亲眼瞧见王念家房子有多好心里也没半点嫉妒。
还是那句话……凭本事得来的。
水井边水泥新砌个洗衣服的台子,眼下水泥没干,上头还盖了块破木板子。
王念看她目光落到那,立即就笑着解释起来:“家里两个小子,衣服不用刷子根本洗不干净。”
“我这两天瞅着你家最小的小子是挺皮,昨天往你家门口路过还听见你揍他呢。”张红燕捂嘴偷笑。
王念叹气:“前头这家人不是留了棵梨树吗!我想着移栽到后院去……一个没看住就让臭小子给折断了!”
施书文和施宛都乖巧听话,以至于让王念产生了养孩子全是美好的错觉。
施飞英可爱起来是真可爱,就是淘气起来也让人牙痒痒,而且越大越皮,王念一不留神就闯祸了。
“哈哈。”张飞燕笑。
和厨房相对的屋子现在还是空着,未来很大概率会成为施向明的书房。
老校长留下的木头沙发王念打算缝制些垫子就将就用用,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手头一时没那么多钱。
加上家电还没来得及买,所以客厅里空荡荡的没什么看头。
不过张红燕原本也没真想参观完每间屋子,随便看看客厅,又趴到楼梯往上看了眼根本没打算往上走。
“带我去看看你家大院子。”
她最想看的还是那个无数人提起来都要流口水的大院子。
现在买菜虽说不用票,但工资增长比不上菜价增长,算起来反倒是比以前更贵些。
要是她有这么大个院子……
“哇!”
门一拉开,张红燕就因惊诧张大了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
几年前老校长老两口还在的时候,她偶尔会站在窗口往旁边看看。
但老教授喜欢种花草,院子里许多爬藤类植物,所以看过去并没觉得院子有多大。
但眼下院子全被清理出来分成了一块块,放眼看去第一眼竟然没看到头。
这半个月,王念有三分之一都在收拾后院。
“清理完所有枯草才发现原来右边转过去还有一小块,正好能养鸡。”
这回……张红燕心里的酸水是真止都止不住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二姐
安怀市的秋天晴空依旧, 湛蓝的天偶尔有几缕浮云掠过,气温不冷不热,偶尔一阵秋风袭来,反倒是扫去了夏天留下的闷热。
施向明记忆中秋天就是安怀最舒服的季节, 而眼下尤是令他觉得舒适。
“咱们是不是还要给孩子们买个书包?我看孩子们都背的红星包, 咱们也得提前给书文和小宛准备上。”
王念声音是从楼顶传下来的, 不知道又在忙活着些什么。
“妈, 莎莎说小学才用背红星包,大哥背军挎包就行。”施宛在楼下回。
邱莎莎是张红燕女儿, 和施宛同龄, 这让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至于那个红星包,就是个红色双肩包,上头印了一颗五角星。
“过两天去学校报道,你要爸爸带你去还是妈妈?”
这回声音是从一楼客厅传来,接着人就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盆没撒完的黑色肥料。
“妈!”
一秒的考虑都没有, 施宛忙回答。
这回又换施书文不干了,停下刷鞋举起鞋刷:“上回就是妈去帮你开家长会, 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上回是在长生沟, 可现在是新学校!”
“那你的臭鞋自己刷!”施书文扔下鞋刷:“反正这回无论如何都该轮到妈去给我开家长会。”
虽然被两个孩子嫌弃的对象是自己, 可施向明却只是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围观。
“你们剪刀石头布。”甚至还给兄妹俩主动提出解决方法。
兄妹俩迅速采纳, 结果以施书文出石头获胜,施向明就算看出老大慢了一拍也没点出。
王念凑过来看了一眼。
“就是开学典礼,又不是期末家长会,担心什么。”
施宛:“……”
“哥,你继续刷鞋,我去找邱莎莎玩啦……”施宛迅速又高兴起来, 并且特意眨眨眼:“那期末考试的家长会就轮到我了。”
耍小聪明到最后倒给自己挖了坑的施书文只能郁闷地继续刷鞋。
王念转身又打算去后院,施向明站起来跟上。
“一会儿没见飞英,那小子不知道在后院忙活些什么?”王念略带不安地嘀咕着。
施向明摇头轻笑:“再在家里烦咱们几天,过几天就送幼儿园去。”
“我是真担心这小子在幼儿园惹祸。”
“那你别担心,光华幼儿园的老师都是退伍军人,捞月亮的猴子都能给你训得板正。”
王念被逗笑,真想看看施飞英踢正步的样子。
而眼下,王念好不容易救活的梨树倒在地上,罪魁祸首施飞英正在进行徒劳无功的抢救。
“施飞英!”王念额角青筋狂跳。
施飞英一抖,慌忙举起双手,大声辩解:“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是谁?”
“是它!”施飞英跳开,指向脚边两只狂摇尾巴的两只狗子:“我就是帮它们个忙。”
两只狗子一黑一白,看个头就四五个月大,浑身脏兮兮的应该是流浪狗。
其中那只黑狗特别像以前家里的那只小黑。
家t里的小黑年纪太大,禁不起一路舟车劳顿,最后只能拜托刘超仙帮忙喂着。
“你帮它们什么忙?”施向明不解,而且后院都有围墙:“这两条狗又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
“我想小黑了……”施飞英委屈巴巴地撇嘴。
两只小狗其实是施飞英在大门外看到的流浪狗,因着其中一只和小黑有点像,最后被半个包子引了进来。
刚才进后院看到两只在刨树,施飞英以为地下藏着什么宝贝。
所以……一人两狗把树刨倒了。
王念:“……”
“你先带着狗到一边罚站去。”
王念深吸口气,扭着施飞英耳朵提溜到一边,两只小狗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树下哪有什么宝贝,就是小狗用树干磨爪子而已。
这棵遭受二度重创的梨树好在根还没断,王念重新把树种下,又在周遭浇了圈进化水。
“既然没事可干,一会帮我们搭暖棚。”施向明说。
“那狗怎么办?”施向明吸吸鼻子,拼命给施向明打眼色:“要是再把狗赶出去,它们冬天肯定会冻死。”
施向明当没瞧见,当即转身去拿工具。
家里王念说了算,施向明在其中就扮演个指哪打哪的角色,坚决不拿任何主意。
施飞英失望地叹了口气,又噔噔噔地跑到王念面前。
还没开口,脑门上立即多了个指头:“谁让你动了,给我站回去。”
施飞英顶着个泥手指印回到墙边,只希望自己可怜巴巴的眼神能让妈妈心软,答应收养两只小狗。
“现在种茄子会不会晚了点?”
“不晚,安怀没有霜冻,蔬果都能适当地晚些种植。”施向明马上回。
“你还研究种菜了?”
“总不能一直分不清葱和蒜苗。”施向明把毛线头递给王念,拉着另一头走到对面:“其实我就是嘴把式,真要动手还是不行。”
“妈,我来帮你拉毛线。”施飞英讨好地凑上来。
王念瞥他一眼,总算点了点头。
施向明连搭个暖棚都讲究横平竖直,木桩子一定要对齐。
王念蹲下,这才朝两只狗子招了招手。
小狗们四条腿倒腾得飞快,也许是感觉到家里王念才是说话算数那个,尾巴摇得很是欢快。
“以后施飞英就负责喂两只小狗,还要给它们洗澡梳毛,要是在家里拉屎也得你……”
施飞英:突然不想养了……
暖棚的架子搭好,施向明又找了些仓库里的废旧木板子订鸡窝。
“咱们都回安怀快三个月了,飞英爷爷奶奶那边……”
最开始因为需要忙活家里琐事,施向明需要适应新单位,所以王念一直没提这件事。
“过年再去……”施向明声音冷冷淡淡的,钉锤敲击得更加用力了几分:“要是咱们不主动去,恐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调回了安怀。”
王念嫁给施向明七年多,就婚前收到一封不来参加婚礼的电报,至此之后再没联系过。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联系过……霜冻那年没来得及寄钱回去,施父特意打电报来催钱。
王念不会有什么意见,当即就点了点头。
“吴院长呢?”
从读书到工作,吴斌院长都给予了施向明许多关照,既然回到安怀那肯定得去拜访老师才是。
“老师在外地公干,十一月份才能回。”提起老师,施向明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趁书文和小宛还没上学,咱们带他们去看看你大姐。”王念又说。
这回施向明很快同意:“下周休息咱们就去。”
“爸!你还有大姐?”施飞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个姑姑,好奇地连连追问:“爸爸的大姐我要叫什么……”
施书文和施宛来到安怀最常念叨的就是二姑和二姑父。
就是不知这都快八年没见,他们还有没有住在碧玉巷。
王念的担心还真成了真,施桂枝一家前年年就已经搬走,连老房子都卖给了别人。
辗转打听半个多月,终于是拿到他们新家的地址。
地址到手又是一惊,因为新家就在前不久他们刚经过的愿安弄。
“我怎么觉着这路越走越窄,像是没路了!”
路上问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一家子终于是找到具体方向,就是怎么走着走着王念发现前边好像是个死胡同。
“就是这。”
施向明步子停在一栋两层红砖楼前,门牌上七十四号确实是打听到的地址。
叩叩叩——
“……”
施向明敲了几下,门后终于有咳嗽的声音响起,随后里面木门被拉开,那人透过外层铁门抬头打量施向明。
“你找谁?”
许是施向明离家多年,对面的人没第一时间认出来,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二姐夫!”
那人眯起眼睛,随后使劲睁大,慌忙打开铁门。
“真的是向明,桂枝……快出来是向明。”
何剑应该才四十五岁,但头发已经半白,脊背微微佝偻着,比王和平瞧着都要老些。
“你说谁来啦……”
回应的女声同样沧桑,而且摇晃过来的身影瞧着一摇一晃,应该腿脚还不好。
“二姑!二姑父!”施书文激动地隔着铁门大叫。
施宛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看哥哥叫才害羞地跟着叫了出来。
“书文!”施桂枝从黑漆漆的屋里走出来,激动得无法自持,只拼命朝两个孩子招手:“快来让二姑看看我的两个乖乖长大了多少。”
施向明有些哽咽地叫了声:“二姐。”
王念也忙跟着叫:“二姐,二姐夫。”手下摸了摸施飞英的脸蛋:“叫人。”
“二姑,二姑父。”在家嚷嚷着要见二姑的皮小子真见到人却害羞得不行,抱着王念羞答答地喊了声。
可惜施桂枝根本没注意这边,抱着施书文兄妹不停掉眼泪呢。
倒是何剑好奇地看了眼王念和施飞英:“这就是弟妹吧。”
“我爱人王念,这是小儿子施飞英。”施向明把施飞英揽到身前笑起来:“像不像我小时候。”
“像!真像。”何剑也觉得像。
施飞英和小时候的施向明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一看就鬼主意多。
“进来呀!站门口说什么。”施桂枝抹了把眼泪,忙招呼大家进去坐。
屋里很黑,何剑拉下客厅的灯绳,灯泡亮起,才勉强照亮了这间没什么光线的屋子。
客厅的两面墙都是别人家,屋里采光全靠卧室窗子。
可卧室外头是个小天井,院里还住了几家人,杂物一多把窗子外的光都遮挡了大半。
有窗和没窗根本没什么区别,屋里的霉味自然没处可散。
“快坐快坐。”
王念总算看清了施桂枝的长相,鹅蛋脸杏仁眼,个子还挺高,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
就是现在走路一瘸一拐,加上暮气沉沉,所以瞧着很是苍老。
“姐,你脚怎么了?”施向明挨着施桂枝坐下,马上关心地问了起来。
施桂枝看着很无所谓:“老毛病,下雨前就这样。”倒是冲王念招招手:“王念,来二姐这坐。”
“二姐。”王念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施飞英立刻黏着坐到旁边。
“上一次收到信才知道你要结婚,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施桂枝上下打量王念,心底对弟弟的二婚对象感官不错,而且看三个孩子都养得朝气蓬勃,更是满意。
“时间过得是真快。”施向明也跟着感慨,余光瞧见施桂枝无意识抬手捶腿,忙又问:“你腿到底怎么了?”
“风湿。自从搬来这里,你姐腿就老疼,医生说是风湿。”何剑边倒水边回。
“应该是屋里太潮。”王念跟着说道:“所以二姐的风湿才会老犯。”
前世有个群体就叫候鸟老人,身体不好的一到冬天就往暖和地方去,夏天再回自己家。
这些人里就有许多患风湿关节炎的,只要换个暖和的地方就能好很多。
“没法子,房子就这条件,好房子哪租得起。”施桂枝无奈摇头,似乎不想再提起,又忙冲施飞英招招手:“来二姑这,二姑有糖。”
“姐夫,碧玉巷不是有你房子吗?”施向明转而又问何剑。
“卖了。”
“怎么会给卖了,那房子能晒着太阳,二姐要是……”
“我们卖了给小亮做生意本钱,我和你二姐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几间老屋子。”何剑笑笑。
“做生意……何亮呢?”
施向明这才想起表弟何亮,屋子这么小,不像是能住得下一家三口的样子。
“何亮去东省做生意,具体在哪我们也不晓得……”
改革开放的政策一宣t布,何亮倒货的生意一夜之间就忽然多了许多光明正大倒卖的竞争者。
刚巧又听别人说东省那边靠近经济特区只要敢闯就能闯出点名堂来。
何亮当下就决定去东省闯一闯,何剑两口子为给孩子筹集本钱,瞒着何亮悄悄把房子卖了。
等何亮发现,买家已经住进了碧玉巷。
最后他只能带着卖房的钱和自己所有积蓄踏上了去东省的火车。
“我们两凑合着住住,只要能有个睡觉的地方。”施桂枝笑了笑。
何亮就是他们两口子的全部希望,只要孩子好两人什么都可以牺牲。
“何亮有没有写信回来?”施向明又问。
“写啦!说是明年等买卖稳定了就回来。”何剑说。
王念不了解何亮,但施向明清楚表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性子,说稳定就肯定已经稳定,表情随即就缓和下来。
“那就好。”施向明呼出口气,随即决定:“明天我请假带你上医院看看,老疼也不是个事。”
“不用……乖乖怎么了?”
抽泣声来自施宛,小姑娘经过一段时间熟悉后终于想起二姑和二姑父以前对她的好。
再看他们住在这么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时没忍住难受起来。
施书文的表情也很低沉,左右看看屋子,低头用手搓了搓鼻子没说话。
碧玉巷的老房子里有他许多记忆,二姑父单位发了肉票,二姑就去买肉做好等他们去才吃。
烧肉拿开盖碗那瞬间的香味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舔舔嘴唇。
“其实房子原先没有这么黑……”施桂枝连忙搂着施宛轻拍:“开始我们租的时候光线挺好,就是后来住的人多了才这样……”
愿安弄非常大,住得不仅有各厂职工,还有不少进城来打工的人。
人一杂,什么样的人就都冒了出来。
施桂枝原先租屋子时后窗是条路,只要前门开着光线和空气都还算可以。
后来房子租给了别人,租客把门口的路当成自家仓库,什么都往外堆。
遮挡半边窗子已经是何剑跟对方多次协商的结果,房东只晓得收租,其他事一概不管。
再后来弄堂里又出现小偷,去年瞧着越来越严重,他们才不得已装了道铁门,连白天都不敢打开。
“我去跟他们说说。”施向明还想去讲理,立即被何剑拉住:“没用的,连房东都说那是人家门口,想摆什么摆什么。”
“说那些干嘛!”施桂枝杵着膝盖站起来,大声招呼何剑:“去买菜,晚上给乖乖们做红烧肉吃。”
何剑笑呵呵地应着。
“我和你二姐打算再租一年明年就不租了,明年等何亮回来我们就换房子。”
趁姐姐姐夫站起来之际,施向明忽然捏了捏王念的手。
王念点头。
施向明想报答姐姐姐夫当初对两个孩子的照拂,她又怎么可能会反对。
“姐!”施向明噌地站起,一把拉住施桂枝:“你和姐夫去我家住,等明年何亮回来再找房子。”
“说什么胡话!”施桂枝笑笑,对弟弟的好意只是一笑了之:“我们有胳膊有腿的,哪用住弟弟家。”
“你姐说得对。”何剑也跟着道。
“姐。”
王念知道此时该她出马,忙也一步上前挽住施桂枝的胳膊:“向明单位分的房子大,屋里还空着好几间屋子,空着不也空着,你搬过去还能省点房租。”
“不行。”施桂枝不同意,又好气地看向施向明:“你到底干啥工作,怎么单位还给分大房子?”
不仅公婆不晓得施向明到底是干什么工作,就是施桂枝也不知道细枝末节。
他们一直以为施向明就是厂子里控制机床的技术员。
惊喜过后,两人才反应过来施向明竟然能调回安怀,而且单位还给分了房子。
“姐。”施向明又把人拉着坐下,慢慢跟两人解释:“我子啊设计院上班,主要的工作内容是……”
那些一句挨着一句的专业术语听得施桂枝越发糊涂起来。
好在最后何剑抓住了话里的几个关键词:“你是说你现在管几十个人?”
“嗯。”王念帮施向明应了,笑着补充:“设计院很重视施向明,要不怎么能给我们分这么大的房子。”
“好啊……好啊……”施桂枝欣慰地拍拍王念的手背,满是感慨:“向明能有今天全靠自己本事。”
“姐,你就听向明的,今年就在我家住,等明年何亮表弟回来了再找新房子。”王念见缝插针赶忙又劝。
施桂枝沉吟半晌,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愿意。
“住可以,但房租你们得收,还得收伙食费。”
最终,施桂枝点头,但交钱这事还是不妥协,非要先给了三个月房租和伙食费才肯去看房子。
施向明不肯收,施桂枝就坚决不去。
无奈之下,只有王念来充当收钱的角色,不过开口又把房租降低了不少:“房租就三元钱一个月就足够,至于伙食费更不用那么多,家里有院子,吃的菜都自己种,平时也就买点肉……一个月两元就成。”
“那怎么行,我们这间屋子都八元钱,你那怎么可能才三元。”施桂枝哪听不出来王念的好意。
王念只好又说:“我们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能租三元就不错了。”说着拼命给施书文几人使眼色。
施飞英反应最快,跑过去搂着施桂枝胳膊撒娇:“二姑,我们家房子可多了,你不住就只能给老鼠住啦……我不想要老鼠住我家。”
“二姑,房租给别人多可惜。”
“我们家有大院子,二姑能晒太阳,可暖和了。”
几个孩子轮番撒娇下,施桂枝终于点头同意下来,不过也特地表明只住一年,等何亮回来就离开。
施向明才不管施桂枝说什么,一决定之后就催促着他们收拾东西这就走。
光是在屋里说了这么一个多小时的话,鼻端那股子霉气都像是钻入了肺里。
常年住在这种没法开窗通风的潮湿一楼,不得风湿也要得肺病。
“那我去和房东说一声,下个月不租了。”何剑乐呵呵地站起来。
屋里大部分家具都是房东的,说要走还真能收拾点衣服拍拍屁股就走。
哗啦啦——
正说话间,一个醉汉经过,就站在门边拉开了裤子拉链,直接站墙角旁若无人地撒起尿来。
上完厕所,路过门口还醉醺醺地拍打了几下铁门。
“还不滚!”施向明举起板凳作势要开门,吓得那醉汉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施桂枝似乎早就习惯,摆手制止提水要去冲洗的何剑:“都要走了,还管他干什么!”
“这些人看我和你二姐好说话,平时老来找事。”
何剑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好人,谁家需要帮忙准是第一个记起他,恶霸自然也喜欢欺负老实人。
施桂枝倒是强势,可这些年身体差,也是有心也无力。
“别管他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还能赶上晚饭。”王念笑。
施向明和书文兄妹帮着一起收拾,王念则带着施飞英先回家做饭。
施飞英留在这只会帮倒忙,还不如回家去帮忙拔草。
来走亲戚一口水没喝,回去时家里却又多了两个人。
第56章 第 56 章 皮相之谈
“老天爷, 这真是单位分的房子啊!”
才刚踏进门口,施桂枝就惊讶得合不拢嘴,连摸墙壁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施向明笑着点了点头。
“姐,你和姐夫以后就住这, 早上就能晒着太阳。”
进门他就已经瞧见王念在收拾厨房对面的屋子。
那间屋子阳光好, 姐姐夫妇进出方便, 晚上起夜不用下楼, 厕所就在旁边。
“老何你看,这屋多敞亮!”
“小院也好。”
何剑最喜欢放在屋檐下的躺椅, 要是下午没事往椅子上一躺看看书……光是想想都舒服。
“我想着姐夫要值夜班, 晚班回家也方便点。”王念端着盆走出来。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有时候老何在学生宿舍值班,晚上回来都十一二点了。”施桂枝越看越满意。
王念就又笑着说道:“而且厨房就在对面,姐夫晚上要是饿了也方便弄饭。”
屋里一楼其实还有个空房间,不过王念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二姐他们安排在院里。
阳光好是一方面,分开些两家人都能有各自空间。
而这个安排恰巧合了施桂枝的意, 说着放下包就要来抢抹布:“我来打扫,你歇歇。”
“都打扫完了, 二姐你看看还差什么, 明天让向明去置办。”王念把盆放到洗衣台上, 轻轻推着t施桂枝进屋去看看。
屋子和厨房大小差不多, 床和柜子都是原先房主留下来的实木家具。
原先这间屋子就打算用来做书房,所以早早就搬了个大书桌进来,王念给移到窗前,正方便何剑看书写字。
一进屋子,何剑果然就先往书桌而去,坐在椅子上摸摸桌面一会儿又拉开抽屉。
“前房主留下不少木板, 改天我再订个书架。”施向明随后走进来立刻说道。
刚才收拾屋子就发现何剑有很多书都堆在衣柜顶上,包裹了一层又一层,能看得出来很是爱惜那些书。
何剑果然没有再客气,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那我这几天把书都拿出来晒晒。”
“明天把棉被拿出去晒晒,过两天肯定要下雨。”王念边铺床边说。
施向明接着又说:“那我明天下班就找木板,争取下雨前订好。”
施桂枝左瞧瞧又看看,就算插不进去话,嘴角也一直挂着笑容。
施向明的第一次婚姻稀里糊涂,那日子过得也是乱七八糟,施桂枝现在都还记得施书文大冬天穿开裆裤到处跑的情景。
哪像现在,日子过得井井有条,两人有商有量家也更像是个家。
“那你们继续收拾,我去做饭。”
“你们两个大男人收拾,我去帮王念做饭。”施桂枝乐呵呵跟着道。
施向明说“好”但很快又追了出来:“晚上要不要请老邱一家也过来吃饭。”
王念想了想家里的菜,随即干脆道:“那你去喊人,今天邱程军和张红燕都在家休息。”
这些天张红燕帮了王念不少忙,早该请人来家吃顿饭才是。
“行。”
最后,收拾屋子的活交给了何剑,施向明去请人,顺道去路尽头小商店买瓶孩子们喜欢的汽水。
前脚施向明刚跨出门槛,后脚施宛就飞奔而来。
“爸,以后二姑和二姑父就住我们家了吗?”
只要一出门,施宛不是搂着父母胳膊就非要牵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摇晃着施向明手臂,快乐得像只撒欢的小狗。
“以后家里人多,咱们要多帮你妈分担点家里的事。”施向明笑着跟女儿交代。
施宛乖巧地点点头。
“爸!”
施向明无奈叹气,停下来回头等着施飞英跑近,身后还跟着两条摇摇晃晃的小狗。
“你们去买汽水都不叫我。”施飞英分外觉得委屈。
“爸悄悄出来被我发现了。”施宛很得意,搂紧了施向明胳膊摇晃:“肯定是大哥告诉你的。”
施飞英嘿嘿笑了两声,乖巧地牵上施向明左手。
“爸,我要吃泡泡糖……”
两个孩子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施向明的胳膊就像是挂了两个秤砣,一左一右地甩来甩去。
“你妈只给了我两元钱,要是买西瓜糖就不能买汽水,你们先想想要买什么。”
姐弟两陷入艰难抉择中……
施向明耳朵得到片刻清净,正好三人也走到了张红燕家门口。
“邱技术员。”
邱程军家住北向的三间屋子,楼上两间楼下一间。
施向明只是轻轻敲了敲窗子,对方立刻啪一下推开窗子,笑眯眯地打起招呼:“刚才就听到你们商量着要买汽水呢!”
邱程军的脸很小,一副黑框眼镜就挡住了半张脸,下巴上有条狰狞的伤口从嘴角延续到下颚,是早些年在工作中受的伤。
“今晚上我家吃饭,叫上爱人和孩子一起。”
“红燕,施总工让咱们上他家吃饭。”
邱程军站起来就朝楼上吼,叫完人伸手打开门,招呼两个孩子进屋。
“莎莎也在家,进来玩。”
施宛转头非常认真地问施向明:“爸,今天买不成糖了吧?”
“想买糖回家问你妈要钱去。”施向明笑。
左右胳膊的重量同时消失,施宛飞快地松开手,也跟着大声叫:“莎莎,去我家跳绳。”
施飞英更是直接,先喊了声:“邱叔叔好。”而后干脆撒腿就往家里跑,还不忘叫上两只狗子一起。
“这小子……”施向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忽然神色一凛,看向街对面。
对面是塑料厂生活区,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凝神看了好半晌,并没发现有人看着这边,一时间施向明都有些怀疑刚才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张红燕跟在邱莎莎身后下楼,随手拿起桌边的围裙系上:“今天有什么好事?”
“我二姐和姐夫……”施向明随便提了提。
“那我这就帮忙去。”
“行!我就不客气了。”施向明笑笑,先转身从屋里走出去,又顺势看了眼街对面。
等两个小姑娘都进了自家大门,施向明才和邱程军一起边聊边走去商店。
就在这时。
巷子口第一家四合院大门里走出来个中年男人。
目光先是追随着施向明两人走远,而后才定定落到了斜对面已经关上的大门。
***
光华街十五号。
“丝瓜多摘些,一会儿你带点回家。”
后院靠墙王念就种了五棵丝瓜苗,调料架出产的种子加上净化水浇灌,最后的结果就是……根本摘不完。
丝瓜涨势太过茂盛,叶子爬到隔壁架子上,导致几根竹竿被藤蔓缠绕成了片丝瓜墙。
底下坠满了婴儿手臂长的丝瓜,旁边还开满了黄色丝瓜花。
张红燕一看丝瓜这么多,也就没客气。
“家里有个菜园子以后还上市场买什么菜啊!完全尽够!”
“不仅是丝瓜,看想吃什么菜尽管去摘。”
这么一会儿,王念已经挪到了旁边的番茄架后边,咔嚓几剪刀把要爬过去的番茄苗剪掉。
普通的番茄最多长到肩膀那么高就已经算长得很好,可王念种的番茄比丝瓜架还高。
最顶端结的番茄各个都比拳头大,要不是有绳子拴在架子上,早把枝条压断了。
“既然你发话,那我可就厚着脸皮多摘些了!”
张红燕虽说是北方人,可父母都是城里工人,刚结完婚就跟着丈夫调来安怀,根本没下过地。
别说是种菜,就是老教授临走前送的几盆花精心伺候着都没活过半年。
不用体验种植的辛苦,一来就赶上收获,那种满足感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妹子尽管摘。”施桂枝将杂草丢到一边,又挪动板凳继续拔下一块茄子地里的杂草:“你看这些茄子,再不吃长了籽炒来都嚼不动。”
“茄子到时候给旁边的邻居送点,剩下的咱们做茄子醡。”
施桂枝和张红燕听都没听过醡是什么,边听王念讲制作方法边摘菜。
施向明买完汽水回家,转身特意把大门锁上才和邱程军一起去后院帮忙。
门一打开,土腥味夹杂着一股子辛辣直冲鼻腔。
面前这块辣椒地里有好几种辣椒,辛辣味来自于其中两株长得圆溜溜的辣椒,橘色与红色交杂,和孩子们爱吃的西瓜糖非常像。
邱程军没见过这种辣椒,靠近就想伸手去摸,还好被施向明瞧见立即伸手拉住了。
“可千万别碰,这辣子说是什么鬼辣还是魔辣,摸一下手得疼几天。”
“这么厉害。”
“要是没破还没事,你看……”施向明指向其中一株头顶上被明显剪破的两个辣椒:“我们家皮小子好奇,偷偷剪破试了下,哭一晚上才好。”
施飞英这皮小子,越是不让碰就非得去试试,吃过大亏后连路过都得绕路。
“那可得小心点。”邱程军赶忙缩回手。
“我爱人说这种辣椒虽然辣,不过加点辣椒籽在油辣椒里能增香,两株就够吃一年。”
在生活常识方面施向明恐怕连大儿子都比不上,王念怎么说他就怎么信,至于哪找来的种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小王……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吧?”邱程军顺势往院子深处看过去,入目之处无不是生机盎然,仿佛所有蔬菜都在争着生长,没一处逊色。
“要不说行行出状元呢!咱们搞技术的也应该学习这种精神。”施向明笑。
“老邱,进来帮忙。”张红燕明显带笑的声音从深处飘了出来。
邱程军答应着,小心翼翼地避开菜地往里走。
“王念等会儿要烧鱼,我要去学学,你来帮我摘菜。”张红燕正在弯腰拔萝卜,看到邱程军走过来,立马直起身转到番茄架面前:“摘完你回去把我妈寄来的木耳和山参给王念拿点来。”
邱程军晓得妻子只有遇到真正值得来往的人才会大方,和柳敏一家都做了五六年邻居都没见给他们送过山参。
“山参可是好东西。”王念从架子后探出头来,弯弯的眼睛里笑意吟吟:“能换我这一园子菜了吧。”
“在安怀是好东西,可在咱们那不算啥!”张红燕说。
“你这么说我就t想起以前在厂子里的时候根本吃不着新鲜海鲜,能尝到点干海货就算不错了!”
“你说起海鲜……”张红燕抬头看看天,又说:“宝山大桥边上就有渔村,可多人去买渔船刚打回来的螃蟹和鱼。”
“远吗?”王念赶紧问。
“不远,坐公共汽车大概就一个小时就能到。”
“你什么时候去买海鲜叫上我啊!我家三个孩子还没吃过新鲜海鲜呢!”
“要去的话得趁早,要是赶上台风天过后,海鲜贵得很。”
安怀市每年八月到十一月不定时的会有台风来袭,遇到台风天菜价飞涨,海鲜就是想买都买不着。
前世加这世前十多年王念都没经历过台风,愣了愣忽然回头看向自家楼顶。
“那我种楼顶的菜没事吧!”
“都怪我。”施向明作为安怀人竟然忘记了台风,王念在楼顶种菜的时候就没想起:“明天我全搬下来。”
“没事。”张红燕摆手:“以前老教授在楼顶种那么些果树苗也没见……”
喀嚓——
话还没说完,花盆落地的碎裂声非常应景似的响起。
几人赶忙往客厅走去。
“……”
刚才吓唬到邱程军的两株辣椒早已没了踪影,上头只剩一堆花盆碎片和泥土。
王念抬头。
施飞英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惊恐的双眸正和王念对上,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推的,是小白撞到了。”
王念心里咯噔一声,尽量不表现出慌张来,只是严肃地勒令:“把脑袋给我缩回去。”
“你们还是买点砖把围墙砌高点吧!”张红燕咽口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今天只是花盆掉下来。”
王念飞奔进屋,在客厅见到安然无恙的施飞英,这心才总算落了地。
买海鲜什么的都是小事,得先把楼顶隐患解除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小小插曲过后,厨房里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当然……打破花盆的施飞英屁股也没能逃过几巴掌。
***
光华街十六号。
第一缕阳光照到窗台上时张红燕已经醒了,不过今天不用早早起床和附近的大娘们抢菜,干脆又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会儿。
叩叩叩——
才刚闭上眼睛,门就被敲得哐哐响,不用想肯定是邱莎莎。
“怎么了!”
声响让邱程军惊醒,紧张地连忙地问道。
“我好饿!”邱莎莎靠在门上,揉着五点多就咕噜噜的肚子,委屈地又拍了下门:“早饭我们就用施宛昨天端来的小鸡炖蘑菇下面条。”
张红燕猛地惊醒坐起来使劲拍了几下邱程军:“你听听你闺女说的啥?”
“她好饿。”邱程军不耐翻身,好一会才惊得坐起来:“她说饿?”
邱莎莎是独生女,日子再困难张红燕都没亏过孩子的嘴,但就是如此才养得恼人。
平时别说是主动要吃,就是喂到嘴边都挑三拣四,邱程军就总说闺女以后上山下乡要饿毁在半路上。
张红燕下床打开房间门,就看见闺女可怜兮兮地靠在墙边,嘴里还在喊饿。
“妈,你闻好香啊!”
邱莎莎惦记的小鸡炖蘑菇昨晚施宛才摸黑送来,张红燕专门放到橱柜里打算今晚吃。
闺女还说能闻到香味,张红燕甚至都不知该骂还是该笑。
可刚无语地哼了声,鼻尖瞬间也闻到顺着楼梯飘上来的香味,还真是小鸡炖蘑菇那味儿。
“老邱,起了。”张红燕转身把邱程军也叫起来:“吃完我要带王念去宝山村买螃蟹。”
邱程军披上衣裳,竟也嘟囔着:“谁家那么早就整小鸡炖蘑菇这么硬的菜。”
下楼一看……是自家。
小鸡炖蘑菇热热,挂面煮熟捞起再往里一放,再撒上把王念菜地里摘来的小葱。
“真香!”
干香菇完全吸收了鸡汤的鲜美,一口咬下去鸡汤仿佛在嘴里炸开。
鸡肉炖得刚刚好,轻轻用嘴一抿骨头就脱离开来,鸡肉也带上了香菇的香气。
“妈!”邱莎莎顶着头乱发,胡乱地往嘴巴里塞了几口面条,口齿不清地感慨:“我好羡慕施宛。”
“你羡慕人家干啥。”张红燕不解。
“每天都能吃这么多好吃的,王念姨还做糕点让施宛带去学校吃。”
张红燕:“……”
“小心挨揍。”邱程军好心提醒闺女,虽说这心里吧……也有相同想法。
“爸你忘记吃鱼吃太快卡着啦!”邱莎莎转身就揭发爸爸的糗事:“要不是后来咽下去了,咱们还得去医院。”
邱程军:“……”
说起来还真丢人,第一次在隔壁吃饭就被鱼刺卡了喉咙,当时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回到家才想方设法地咽下去。
“吃你的面!”张红燕伸手拍了下邱莎莎的后脑勺:“好好一个姑娘,就长了张嘴。”
“王念姨。”
邱莎莎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忽然跳起来就往门口跑。
王念把篮子递过去。
“早上摘了点菠菜。”
“还有我最喜欢的青笋头子。”邱莎莎欢呼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菜全倒在灶台上又递还给王念:“我去叫施宛上学。”
“邱程军,你洗碗。”
女儿的急性子完全遗传自妻子,邱莎莎刚顶着头乱发出门,后脚张红燕一抹嘴就站起来要走。
一眨眼功夫,家里就剩下邱程军一个人。
“咱们得走快点,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一会儿公共汽车咱们挤不上去。”
这边,张红燕拉着王念往车站走。
许是楼下的动静太大,二楼窗子忽然被拉开,柳敏探出身子叫住两人。
“你们这是上哪去?”
“去宝山大桥。”张红燕抬头,刚想问柳敏要不要一起去,立即又因为跟着探头出来的胡文丽话锋一转:“你们也准备出门?”
胡文丽有张长脸,三角眼居高临下这么瞅着人,活脱脱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泼妇形象。
她靠在窗框上,一手拿着瓜子,一手从嘴里取下瓜子皮丢出窗口。
“我们也要去宝山大桥买鱼。”
“那……”张红燕往左边看去,王念笑着说:“那就一起去。”这才勉强笑笑催促道:“那你们快点。”
几人楼下汇合,一起往车站走去。
胡文丽偏头打量王念,视线从背篓划过,嘴角翘起划过个嘲弄的笑:“咱们安怀可不流行背篓,出门都带布兜子的。”
张红燕脸一沉就要反驳。
没想到柳敏惊讶地张了张嘴,也跟着说道:“背篓是从三线厂带来的吧……我还没见哪有卖。”
王念笑笑,接话道:“我家没碎布,要不改天你们带我去找找哪家布店里卖碎布头子的。”
“我们可不是舍不得布才用碎布,谁家过日子成天大鱼大肉……不都得节约着些。”
抢先表达不满的竟然是柳敏,而且后半句说的可不是包。
王念一听就明白,柳敏这是气两家人有来有往没叫上她家呢……
而胡文丽的回答出人意料:“光华街二号就有碎布卖,五毛钱能买一包,钱要多了别买!”
说完……又用那藐视一切的高傲表情看着前方。
王念说了声“谢谢”才不紧不慢地回柳敏:“孩子爸辛苦,生活不开好点脑子跟不上,脑子跟不上怎么对得起设计院开的工资。”
“文化人是得脑子好使,不像车间工人动动手就行,吃那么好干什么!”
不开口则以,胡文丽一开口准是得罪人的话。
四个人的丈夫中只有方才富是车间工人,其他三人都属于技术岗。
这句话简直就是把王念没明着讽刺的话都秃噜出来,末了还理直气壮地问柳敏:“你说是不是?”
柳敏气得脸色铁青又不好当面发火,埋头快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我想起家里还有事,今天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怎么突然出事了?”
只有耿直的张红燕还奇怪地问了问,可惜柳敏根本不想搭理她,转身就往回走。
王念不由多看了眼胡文丽。
嘴角带笑,满脸嘲讽,显然刚才就是故意气柳敏。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王念问得直接。
她发现胡文丽和张红燕口中喜欢嚼舌根的那种人不太像,毒舌倒是真。
“看着像关系很好?”胡文丽反问,接着嗤笑出声:“每回说人家坏话都推到我头上,就这……还能和她关系好?我又不是傻子!”
“关系不好怎么天天去找她?”张红燕还是更相信柳敏些。
“咱们挨着这几家都不愿意跟我来往,不找她打磨时间找你啊!”胡文丽翻白眼。
王念曲起食指抹了下鼻尖,幽幽说道:“那你得先把斜眼看人的习惯改改……”
就刚才二楼那一眼,无理搅三分的形象已经深入心里。
第57章 第 57 章 你是谁?
“呼——”
公用汽车前后门同时打开, 王念在各种抱怨声中终于从t前门挤下来,下车第一件事就是长长呼出口气。
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提布兜子,上班高峰期的公共汽车里人贴着人,背篓就占两个人位置, 挨了不少白眼没挨骂还多亏胡文丽那张不好惹的脸。
“没想到竟然会有那么多人!”
“全是趁着下雨前来赶宝山大桥集的呗还能是啥!”胡文丽翻了个白眼, 两手一抄满脸不耐烦地催促:“走快点, 去晚了什么都捞不着。”
大半车人都在这个站点下车, 三三两两亦或是成群结队地往同个方向走去。
白墙黛瓦汇聚而成的一个渔村。
村子在数年战争中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青石板路蜿蜒而过, 随便往哪看去都能自成幅水墨画。
“走吧。”王念喘匀气, 迈开大步。
渔村里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倒是门口晒的渔网能看得出房子里还住了人。
张红燕仍旧不怎么待见胡文丽,能不搭腔就尽量不说话。
倒是王念主动又提起了布兜子的话题:“你认识咱们街上那家裁缝铺的师傅?”
“打过几回交道,老头和老太太都不是什么好人,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胡文丽显然在裁缝铺吃过亏。
“那你还让我去那买碎布。”
“人是不咋地, 不过布的质量没话说,比国营商店里花色多, 也耐洗。”
王念笑。
“好心当成驴肝肺。”胡文丽忽然又牛头不对马嘴地傲娇上, 说着还白了眼王念:“不想去就别去。”
“你……”张红燕欲言又止, 无声表达着不满。
王念哈哈一笑, 拍拍胡文丽的胳膊:“谁说不相信,急什么!”
“你这样的表情我看得多了。”胡文丽没好气地抄起手,又重重跺脚:“好心好意告诉他们,反过头来就说我故意害人,不是狗咬吕洞兵是什么!”
张红燕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当初胡文丽也说过光华街裁缝铺的老两口为人不咋地,结果没人信, 后头又怪人故意哄他们上当。
好像其中就属柳敏骂得最凶。当时大家都说柳敏耳根子软谁说什么话都信。
眼下想想……好像确实怪不着人家。
“那你告诉我,不怕我也跟大家一样反过来骂你坑人?”王念还是笑眯眯的。
胡文丽“哼”了声,不屑地转过头去。
“好话坏话我听得懂,刚才就是在盘算家里窗帘要买多少布才够,不是不相信你。”
搬进来快四个月,家里就几间卧室买了窗帘,客厅好几面大窗的需要不少布料,暂时还没提上日程。
“要是买窗帘我还知道一家……”胡文丽马上就又说了起来。
跟着人群一路往前,穿过村子,延绵出几百米的码头出现。
码头人声鼎沸,瞬间就淹没了王念说话的声音。
渔船还在源源不断靠近码头,一筐筐海鲜从渔船抬上码头,刚落地就有数人围拢上去。
王念还在愣神间,胡文丽一把抓住抓住她胳膊就往岸边走:“去那边!”
渔船缓缓靠岸。
“鲈鱼……”
渔船上的大爷嗓门洪亮,船还没靠拢就大声吆喝起来。、
想要买的就留下,不想买的就可以赶快到下一处寻找。
“你买吗?”胡文丽大声询问。
王念点头:“我买鲈鱼和螃蟹。”
鲈鱼刺少而且肉嫩,随便清蒸一下就足够鲜美,适合不会挑鱼刺的孩子们。
螃蟹……就是王念自己想吃。
“看我的!”胡文丽挑眉。
王念还没弄懂是什么意思,下一秒装满斑节虾的箩筐刚上岸,七八只手已经伸了进去。
转瞬之间,满满一箩筐就剩下小半了。
“到这边来算账。”旁边穿胶鞋的大娘拿着把大秤,招呼买完的人去称重结账。
张红燕忙解释:“码头上的海鲜价格都是一样不讲价,所以秤完就直接算账……”
不仅不讲价,能抢到还得凭自己本事,腼腆的……就别来这了。
王念舔了舔嘴唇表示明白,眼睛紧紧盯着马上要送上岸的箩筐。
听见“鲈鱼”两个字,立刻挤过去,快得张红燕都没反应过来。
而后是王念的声音远远传来;“张红燕……你要不要鲈鱼?”
“要!”张红燕忙回。
王念别看个头在人堆中不显眼,但力气大啊……只要往箩筐钱一站谁都挤不过。
而旁边又有个不好惹的胡文丽,只要谁推搡张口就骂,口水都能喷那人一脸。
一文一武两人搭配,张红艳还没挤进去两人就满载而归了。
“大娘,我们买完螃蟹再过来结账。”王念冲算账大娘说完招呼两人来分:“你们要多少捡多少,剩下算我的。”
来到安怀买的第一件家电还是电冰箱,而且足足比第一个冰箱大了三分之二,冷冻层足够放许多海鲜。
胡文丽啧啧两声,忽然感慨:“下次还是带背篓来,车上要是谁敢再说一句看我不骂死他。”
一条条鱼拿起来往布兜子里塞哪有捡起来就往背篓里丢快。
一两分钟时间王念还有空挑大的捡,转眼就捡了二十多条。
“快捡,我看到螃蟹船靠岸了。”王念笑着连催。
两人家里都有冰箱,加上背篓里着实多,所以各自都往布袋子里捡了五条,剩下十条就是王念的。
“螃蟹少买点,死螃蟹不好吃。”张红燕说。
“梭子蟹上岸啰……”大爷吆喝
买鱼要抢,但是螃蟹箩筐抬上来却根本没人靠拢,早些年吃不饱肚子,安怀人都用螃蟹充饥……实在是吃怕了。
几人得以慢吞吞地走上去蹲下选。
“现在螃蟹肥,可以做成蟹粉冻起来慢慢吃。”王念说。
“那你教我……我也多买点。”张红燕立刻说,本不想买的胡文丽见状也蹲下来:“要是蟹粉不好吃看我怎么说你坏话。”
这个时候海资源还相当丰富,梭子蟹的个头都快赶上王念脸大。
这么大的螃蟹拆解起来比大闸蟹可要方便得多,王念一看这么大的个头,又往背篓里多拿了不少。
鲈鱼一元二毛一斤,螃蟹才五毛一斤。
大娘看王念背篓里的螃蟹纷纷张牙舞爪地想往外爬,还好心地送上大捆稻草。
“你们去买,我在这捆螃蟹。”张红燕带的布袋子太小,两样就已经塞满,干脆坐到一边帮王念捆螃蟹。
看来还真是背篓方便得多……就是不晓得哪个集市有卖。
又在周遭逛一圈,王念买了几斤对虾,胡文丽抢了两条带鱼,很快折返。
而随着回来的渔船减少,人潮渐渐散开,剩下的稀稀拉拉一些人大多是想捡漏。
三人坐在石梯上捆着螃蟹,耳朵不约而同竖起听旁边两个同样捆螃蟹的大姐聊天。
“今天没抢到多少螃蟹。”穿围裙的大姐叹气。
“能赚多少?”另一人忙问。
“最多两元,要是能多抢到点螃蟹就好了,菲信宾馆今天就收螃蟹。”
“那咱们抢的虾不会砸手里吧?”
“不会……小南门路上全是海鲜馆子,只要去问都有人收,就是钱少点。”
王念心里一动。
“要不咱们也去看看收不收?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张红燕听得很是意动。
胡文丽嗤笑一声,满脸鄙夷:“你那一兜子海鱼能卖多少,你看看人家面前多少鱼才赚两元钱。”说着一指头指向两个大姐不远处的两大箩筐海鲜。
二道贩子赚的是辛苦钱,而且不是常人苦得下来。
“我刚才看到他们骑三轮车来的,应该是为了节省车费。”王念也跟着戳破了张红燕赚钱的美好幻想。
从这骑三轮车到小南门至少得两个半小时,一来一回五六个小事就过去了,加上中途还有各种耗损,赚得真是辛苦钱。
“以前上班老担心养不好孩子,可现在孩子上学了吧……又闲得心慌。”
张红燕以前和丈夫是同个厂里的职工,后来因为生邱莎莎卧床半年多才养好,工位就转给了别人。
想着在家好好养大孩子,可孩子一上学这日子就过得相当枯燥。
“你们好歹还有盼头。”胡文丽将捆好的螃蟹丢进背篓,依旧是满脸嘲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凑合着过过。”
王念只知道胡文丽三十多岁,但好像从没见她家里有孩子进出,应该就两口子一起生活。
“就没想再要个孩子?”张红燕问得小心。
胡文丽冷笑:“你以为我不想……就是怀不上。”
“怀不上还不能抱养一个啊!”张红燕激动地指了指王念:“你看看王念家两个孩子,谁看得出来不是亲生。”
就算王念说她是后妈,张红燕愣是没信,还亲自去问了施宛才确信。
胡文丽:“……”
几人捆螃蟹耽搁的半个多小时成t功避开回程高峰期,得以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光华街。
“老张,你们从宝山大桥回来了啊!”
刚一回来,张红燕家门口吹牛的几人就主动打招呼,看样子还晓得她们去了哪。
“你们怎么知道?”张红燕问。
那几人似笑非笑地瞅眼胡文丽,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你就是脸皮薄,不想跟她去就说不去呗!这要是被人害了可得后悔死。”
“柳敏跟你们说的?”不用问,张红燕就猜到是柳敏在其中嚼舌根。
胡文丽无所谓地耸耸肩,冲几人狠狠翻了个白眼:“怎么没害死你们这群吊死鬼。”
王念和张红燕同时相信,胡文丽吃亏就吃亏在嘴上,这个时候不解释柳敏从中作梗反而直接嘲讽其他人。
不过看到那群人吃瘪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还真有点爽。
王念笑了笑,冲几人点点头。
“趁螃蟹新鲜,回家拆蟹肉。”
说完,和胡文丽一起进了家门。
想要做蟹粉,猪油是必要配料,好在眼下家家户户都以吃猪油为主,炼好的猪油端来就能直接用。
最麻烦的,还是拆蟹肉。
“要是那什么蟹粉不好吃的话……”
胡文丽没什么耐心,刚拆几条蟹腿就被蟹脚戳到手指,疼得龇牙咧嘴整张脸更加扭曲。
王念看她纯粹是帮倒忙,于是摆摆手:“你还是去菜园子里摘点小青菜来吧,一会儿几个孩子该放学了。”
胡文丽丢下螃蟹:“菜园子在哪?”那表情就跟谁欠了她钱似的。
施桂枝瞟了好几眼,心里估计很疑惑为啥王念要把这种人喊到家里来。
“门后边就是。”王念抽空指了指门。
胡文丽骂骂咧咧走远,王念和张红燕好像都习惯了这人的嘴,继续便聊边拆腿。
没说几句,又说到胡文丽身上。
“这看人啊!还真不能只听别人说,还得自己相处才是。”
“我也没少看错,吃亏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王念如是说。
崔树林的罪行要不是许洁亲口所说,厂里应该没人会相信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活到老学到老,夫妻之间不也是要长久相处下来才晓得对方的脾气。”
施桂枝手巧,没多会儿就用小勺子掏出了小半碗蟹肉和蟹黄,手灵活得让王念很是羡慕。
“说起来胡文丽也是个可怜人……”张红燕很是感慨。
刚才当面张红燕没好说,胡文丽以前其实有个儿子,但在十岁的某天上学之后再没回家,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多番找寻无果,公安局那边说可能是失足摔到学校后的大河里。
这一晃都快七年,夫妻俩渐渐也相信孩子已经淹死,死了再寻找的心思,就这么凑合着继续过起了日子。
王念诧异挑眉,余光忽然注意到胡文丽的身影出现,立即止住了话头。
“……”
整整两个小时,在手抽筋之前,留下今晚要吃的量,三家人的螃蟹都已经剥好 。
张红燕和胡文丽都回各自家去端猪油。
施桂枝望着胡文丽风风火火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句:“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有盼头人才能高兴……”
一半熬好的料油一半猪油下锅。
先放入葱姜爆香,再放入蟹黄用小火慢慢炒,颜色变得金黄之后烹入黄酒和蟹肉继续小火翻炒。
这个过程香味会逐渐飘散出来,最后才放入调料起锅。
“看着倒是还能吃。”胡文丽已经用那张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脸说了句,就是连吞几下的口水没什么说服力。
“还剩这么些螃蟹壳,中午都在我家吃蟹粉面吧!”王念笑着提议。
张红燕点头:“那我回去拿把挂面来,我出面条。”
“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我家里有鸡蛋。”
螃蟹壳王念也没舍得扔掉,姜葱爆香之后下入螃蟹壳翻炒再加上一瓢水,最后把刚买回来的虾抓一把放入锅里。
很快,一锅金黄色的海鲜汤出炉。
刚把大锅架上,几个孩子咋咋呼呼的叫声跟着在门外响起,王念下意识抬头看去。
神色一凛,直接往大门走去。
“妈,你看什么呢?”施宛好奇地跟着王念看去,什么都没发现。
“妈看错人了,”王念收回目光笑笑,接着从门后揪出躲在施书文背后的施飞英:“你怎么从幼儿园跑回来了?”
“我回来吃饭。”施飞英缩着脖子,回得相当鬼鬼祟祟。
王念:“……”
“飞英裤子破了,老师让我带他回来换裤子。”施书文哭笑不得地转过施飞英。
前面还看不出什么来,裤子后面几乎磨成了透明,内裤颜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妈,老师说飞英今早滑了一早上滑梯,担心他把屁股磨破,说让咱们检查检查。”施宛跟着说。
“屁股没破。”施飞英忙不迭捂住屁股,生怕被当众脱了裤子检查。
兄妹三人的学校都在一处,幼儿园在中间,小学和初中部站操场上就能看到幼儿园教室。
老师又认识施书文和施宛,两人才出教室就被老师喊住。
水泥做的滑梯施飞英玩了一早上,再磨下去别说裤子就是屁股都得开花。
王念:“……”
“明天就继续穿这条裤子上学。”王念提起施飞英衣领,凉飕飕地瞟了眼街对面收回眼神:“晚上等你爸回来再收拾你。”
几人走进大门,王念不仅没关门,还特意将门半开。
“妈,打我屁股吧……你千万别跟爸爸告状。”
妈妈打再多巴掌都可以,但要是爸爸出马,施飞英知道今晚非得哭着睡觉。
王念懒得搭理他,洗了个手继续回到灶台前。
皮小子不怕挨揍,只有施向明才能降服这只“泼猴儿”
“王姨,好香啊!”邱莎莎回家没见张红燕就晓得肯定在隔壁,屋都没进就连忙跟了过来。
“中午吃蟹粉面,你们去洗个手就开饭。”王念笑。
“妈……”施飞英抱紧王念的后背,亦步亦趋地跟着移动:“晚上我想跟你一起睡。”
施桂枝忙着给施书文和施宛卷袖子洗手,张红燕也在给邱莎莎重新梳头。
胡文丽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默默看着,整个人显得很是落寞。
最简单的挂面煮熟捞起,舀上勺子蟹粉,再来勺子海鲜汤和大虾。
“哇……”
“好香啊!”
这碗金黄蟹粉面再撒上几颗香葱,无疑具有相当惊人的视觉冲击力。
几个孩子端着面条去院里排排坐,大人们就随便找个地方端上面碗开吃。
“嗯……”
一口面条入口,王念也不由地喟叹出声。
蟹黄面没有放醋,而且梭子蟹里蟹黄只占了小部分,所以入口一点都不腻,只剩满口香甜。
空间胡椒粉和黄酒完全去除了螃蟹的点点腥气,舌尖甚至能尝到一丝丝的螃蟹肉。
“老邱今天下班我也得这么煮碗面条给他尝尝。”张红燕马上说。
王念忽然转头看向门口。
难道刚才真看错了?
“妈,我还想吃一碗!”施书文端着碗站起来。
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刚才挑面条王念特意用了个汤盆,可……还是不够。
“我也要。”还没吃完的施宛也立刻跟着说。
“我还能吃两碗。”更有眼大肚皮小的施飞英夸张地竖起两根手指:“一碗不够。”
“我算是知道为啥王念买鱼都得用背篓,就照家里孩子的胃口,再多都不够!”张红燕感慨。
施桂枝对此深有体会,不由地连点了几下头。
别说孩子们,就是对吃从来不讲究的何剑这些日子也老念叨着吃。
只要值夜班王念准会留晚饭,所以夜班都不在学校食堂吃,一回家就往厨房里钻。
“就是要吃得好身体才好。”张红燕又感慨:“你瞧瞧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是眼睛亮晶晶,就跟那天上月亮似的。”
施桂枝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张红燕不说还没注意到,自从住进来之后腿脚和手腕好像都没再疼过。
丈夫成天乐呵呵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民以食为天你当假的啊!”胡文丽吸溜一口面条,又补充:“不过关键还是得做饭好吃,做了十几年饭,听谁这么夸过咱没有?”
张红燕很想顺嘴就说有,奈何还是没法说出口来。
邱程军倒是说过……不过是嫌弃纯正北方人竟然连个馒头都蒸不成。
施桂枝释然一笑,继续吃自己的面条。
中午饭吃完,孩子们相继出门上学。
施飞英软磨硬泡下终于给换了条裤子,皮小子快快乐乐地上学去了。
几所学校都在街道尽头,目送几人进入学校之后王念才折身回去。
张红燕正在水槽边洗碗,见t人回来就赶忙问:“你会不会做馒头?”
“会。”
“你是谁,在人家门口偷看什么!”
王念神色一变,立即往门口跑去。
门外,两个魁梧大汉一人一边压着中年人的手臂,厉声质问。
“老肖。”胡文丽叫。
而王念则是因为那张熟悉的脸也跟着惊喜地叫了出来:“孟同志!”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胡文丽的丈夫肖国华,一个正是孟成。
“王念同志!”孟成也没想到会无意间遇到周玉英不知念叨过过多少回的王念。
寒暄在后,孟成把中年男人往前推了推。
“他在你家门口鬼鬼祟祟,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王念摇头,只看了眼中年人的长相很快就确定:“刚才他就躲在街对面偷看,我确定看的就是我家。”
“还不说!”孟成听罢,手下用力。
中年男人疼得连连求饶,忙不迭开口交代:“我没想干坏事,就是收钱替别人看看这家人每天都干些什么……”
“谁找的你。”王念冷声追问。
“是一个姓蒋的女人,其他我就不知道了!”中年男人老实交代。
女人找到她,只说观察这家子每天都在干什么,然后把看到的如实说一遍就行。
姓蒋?
王念下意识想到个人,然而还没说出口,施桂枝就先叫出了声:“蒋凤?”
姓蒋的女人除了蒋凤她们都想不到第二个……
第58章 第 58 章 老友相逢
“你知道怎么找姓蒋的女人吗?”孟成继续问。
中年男人只是摇头:“就第一次是她来, 后来都是一个男人来接头,我哪知道他们叫什么。”
“……”
“带我去找接头的男人!”
“我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孟成手下一用力,中年男人立刻疼得脸色大变,支支吾吾终于吐出实情来:“今晚……八点半是约定的时间……其他我真不知道。”
孟成冲王念点点头:“先喊施同志回来, 之后的事我们再商量。”
老肖立刻接话:“我这就回单位去叫施总工。”
老肖也在设计院上班, 职位是保卫科副科长, 体型比孟成看着还魁梧。
“我是市公安厅的孟部长, 你猜要是抓你回公安局会面临什么吗……”孟成提溜起中年人衣领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就算能侥幸走出公安局,以后……你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公安厅和部长相继一出现, 中年男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嘴里只顾着求饶撇清关系。
“想要过安生日子也可以……”孟成挑了挑眉,松开手:“那……就看你想怎么戴罪立功了。”
中年男人依然抖得厉害,孟成忽然爆呵一声:“他妈的!给我站直啰!”
只是看着的几人也跟着一抖。
孟成朝大门指了指:“跟我进来说。”
大门嘎吱一声关上,男人抖得更加厉害,生怕孟成那砂锅大的拳头随时都会招呼到身上。
“等施总工回来,我和他一起先去这个老小子家里探探路。”
王念明白这就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很快……大门钥匙声响, 施向明似是披着层寒霜出现在众人视野,眼神雾沉沉的。
来不及高兴遇到老熟人, 几个男同志又压着中年男人一起转身出了门,
“那个蒋凤是施总工前妻?”胡文丽好奇。
“对。”
对于施向明上一段婚姻, 王念知道的也都是些只言片语, 从来也没想深究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施桂枝沉吟半晌,怎么想还是觉得很奇怪:“蒋凤这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王念叹。
***
滨河祠。
王念亲自把几个孩子接回家,交代他们晚上不准出去玩之后也跟着一起去了滨河祠。
她就是想看看监视他们一家的人究竟是谁。
施向明使劲握了握王念手,焦躁通过手心的汗尽数传了过来。
王念微笑,抬起另一只手拍拍那只手算是安慰:“没事的,我相信你!”
黑暗中, 身边人长长呼出口气。
中年男人是安怀本地人,所居住的是家里老房子,屋里还有老母亲同住。
几人没进屋,就站在院里屋檐下静静等着。
八点半还没到,院子大门忽然响起敲门声,先敲三下停顿片刻后又接着敲了五下。
男人打开屋门走出来,看了完全隐秘在黑暗中的几人。
角落只有点亮光忽明忽暗,男人知道孟成就靠在那里,不时飘来的烟雾就是警告。
男人紧张地喉结动了动,这才清清喉咙回话:“在呢。”
敲门声顿。
大门嘎吱一声打开,王念只听到男人略带惊讶的问道:“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另一个低沉的嗓音轻笑出声:“今天是最后一次。”
而后几人走进院里,中年男人又下意识看向孟成所在位置,那里已经没了烟头的亮光。
“进去说?”
中年男人咕咚咽了口口水,抑制不住地紧张。
“就在院里说吧,我闻不得烟味。”这次回答的是个女人,声音温柔得仿佛一朵娇花正在绽放。
“那……那你们说!”
耳畔呼吸声逐渐靠近,中年男人留下句话撒腿就跑,几步窜进屋里使劲关上房门。
咔哒——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屋檐下灯泡亮起昏黄灯光,照亮了施向明忽明忽暗的清冷眸子。
他一步步走向两人,嗓音低沉:“蒋凤。”
蒋凤穿着件时下最流行的红色格子套裙,脖颈上珍珠项链被灯光映得闪闪发光,柳叶眉因诧异微微挑起,浑身都透着股子娇弱。
蒋凤长得很清秀柔美,而她身边的男人穿着同样精致,能看得出来发型精心打理过,长得也还算周正。
“你认识?”孟成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懒洋洋地将烟塞进嘴里点燃:“看来是老相识。”
“蒋凤是我前妻,而这位……。”施向明淡淡地瞟了眼蒋凤:“暂且就认为是她丈夫吧。”
廖广表情很平静,似乎几人出现一点都没让他觉得惊慌,伸手揽住被吓坏的蒋凤,俨然副保护姿态。
“我和蒋凤三年前就已经结婚……”廖广介绍自己身份,同时先对几人主动声明:“我们没有恶意。”
蒋凤紧紧抓着廖广的衣服,娇滴滴地跟着开口:“我无意间听说你们来了安怀,所以就是想看看孩子而已。”
“监视我们全家这么些天就是而已?”王念一步走上去,忍着愤怒厉声质问:“我看不只是想看看吧!”
蒋凤往廖广怀里缩了缩。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王念直接问。
“我想带走施宛。”蒋凤老实说道,接着频繁瞟向王念:“书文是施向明亲儿子我知道带不走,可施宛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多少钱都可以。”
说话时,蒋凤一直观察王念表情,看她依旧只是冷冷地没有任何波动,心里立刻知道施向明早已经挑明了施宛的身世。
孟成和老肖都震惊地看向施向明,那眼神仿佛在说……离婚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王念呼出口气,似笑非笑地摆摆手:“那你就别想了。”
“可是……”蒋凤张了张嘴。
“可是什么!”施向明眸色一暗,声调似是覆盖上寒冰,低沉得令人不寒而栗:“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们对小宛的好。”
“十一年来不闻不问,现在倒是跑来抢孩子……”孟成大咧咧地走到中间站定,狐疑地上下打量蒋凤:“不会是生不出孩子就想起还有个女儿吧?”
公安系统工作的孟成,直觉还真是准得可怕,随便猜猜就说到了点子上。
廖广表情有那么瞬间凝固,而后渐渐沉下去,终于是没法保持住平静表情。
蒋凤偷看廖广那一眼同样小心翼翼。
廖广嗤笑出声,两手往裤兜里一揣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前几年在外跑生意时受了点伤,我这辈子确守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廖广是国内最早一批倒爷,跟何亮小打小闹的投机倒把不同,生意遍布安怀和周遭几个市。
改革开放后顺势就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和蒋凤结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她的过去,当然……”廖广叹了口气,接着道:“偷人那事我肯定也晓得。”
蒋凤撇过头,双手不安地抓着衣摆搓揉。
廖广接着又叹气:“我本来就不同意把孩子从你们身边带走,没好好当过人家一天妈,哪有脸……就是现在我也不同意。”
蒋凤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掩饰内心的痛苦,慌忙低下头,几滴眼泪滴落而下。
王念:“…t…”
“你们别这么看我们,蒋凤刚才说要孩子就是试探,我们真没想抢孩子。”廖广耸了耸肩摊手。
原本两人商量好今天就是来结束交易,以后也不再出现在施向明一家生活里。
谁能想到会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施向明和王念都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两人准备好的唇枪舌战一点都没派上用场。
廖广搂住蒋凤的肩,声音温柔下来:“你不是老说见着前夫有话想说吗?”
蒋凤一怔,抬头抹干净眼泪,眼睛红红的:“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施向明神色震动,诧异得一时间都忘了避开眼神。
“我从九岁就开始学习三从四德,十四岁才第一次跨出家里大门……跟你结婚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蒋凤爷爷可以算是封建社会里的最后一批秀才,对家里女性一直还是采取封建教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刻在骨子的信仰,所以就算施向明不承认这桩婚事她还是坚决不退婚。
“认识廖广之后我才明白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什么样……”蒋凤特意看了眼王念,翘起唇角善意地笑了笑。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段婚姻中她和施向明根本没有感情,再之后遇到骗子立刻就一头扎了进去,导致最后种下恶果被判一年劳改。
出来后蒋凤认识了廖广,并且在他帮助下开始工作读书认字,并且深刻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
“是廖广教会我面对过去承认错误。”
廖广拍拍妻子的肩膀,笑意明显真诚了许多:“以后心里松快了吧。”
蒋凤抹干净眼角的泪水,重重点头。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哎哟我去……”
看得太过投入,手指间的烟什么时烧到了手都没发现,烫得孟成连忙把烟头扔到地下用脚踩灭。
王念这时已经走到施向明身边握住他的手。
别说施向明此刻内心估计很凌乱,其他人也都神色很是奇怪。
“没事。”施向明回握住王念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新生活,各自过好日子就行。”
王念点头:“那我们回去吧!孩子们应该都吓到了。”
几人走得匆忙,根本没跟孩子们说要去哪儿,加上一点都不会说谎的施桂枝,不晓得回去会不会闹翻天。
施向明眉心舒展开来,嘴角又重新挂上那副淡淡的笑。
“回吧。”
“走吧走吧。”孟成摆手,转身冲房门紧闭的屋里吼了嗓子:“老小子!刚才听到的话你都给我捂紧了,要是有什么流言传出去……那你就考虑换个城市过日子吧。”
施向明牵着王念从蒋凤身边经过,忽然又停了下来。
“想要带走孩子不可能,不过你可以来看他们……光明正大的来。”
廖广笑:“谢啦。”
蒋凤点头。
“就算想带都带不走吧。”王念冷不丁地说道,不是瞎自信而是阐述事实:“十一年前孩子就落在你户籍下,就算打官司咱们都稳赢。”
廖广:“……”
孟成点点头还笑着接了句:“口说无凭,要打官司也得拿出证据来。”
“……”
虚惊一场的“抢子”口水战结束后,王念总算有机会问起周玉英的情况。
孟成摸摸鼻子,一改刚才的粗狂,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王念一看就知,笑着点明:“你们复婚了吧?”
从孟成千里迢迢赶来就已经摆明对周玉英的感情还在那摆着,只要有感情基础在,复婚只是迟早的事。
“其实我跟老肖是去看房子……这儿离玉英上班的医院要近些。”
两人原先住得是单位分配的公房,周玉英每天要挤一个小时公用汽车上下班,孟成不忍妻子每天折腾,想着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房子。
今天听战友老肖说这边有房子要卖,趁下班专门来看看。
“就是光华街十三号,就你们家旁边那栋洋楼的二楼。”老肖说。
“要是玉英知道又能住你们隔壁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孟成笑着挠了挠脑袋:“我得赶快回去跟她说这个好消息。”
“房子你不是还没看吗!”王念赶忙说。
“明天我让玉英亲自来看。”孟成马上接话:“你们俩慢慢参谋,我一个大男人听从领导安排就是……施总工你说是不是?”
施向明点头轻笑:“坚决服从领导安排,喊我往东绝对不敢往西。”
“哈哈哈——”
王念也被逗得笑出声,反手就轻轻捶了下施向明胸口。
在路口分别后,夫妻俩牵着手慢吞吞地往自家门口走去。
“没跟你商量就让他们去看孩子……对不起。”
王念摇头:“她毕竟是孩子亲生母亲,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掉的……而且书文和施宛都很想见见亲妈。”伸出手挽住施向明手臂笑意加深:“他们想看就来看呗!”
“咱们家除了飞英一块糖就能骗走……”
“爸!”说施飞英,这小子就突然推开门飞奔而来,很是得意地挤眉弄眼:“嘿嘿,被我吓到了吧!”
“你蹲门后多久了?”王念接住扑进怀里的施飞英,捏捏软乎乎的脸蛋。
施宛跨出门槛,表情无奈:“吃完饭就一直在那,这会儿估摸着腿都麻了。”
“没麻。”施飞英立即表示。
“妈,二姑给你们留了饭。”施书文捧着本书就探头出来看看立即又缩回去:“我去烧火热饭。”
“回家吃饭。”王念笑。
一家子高高兴兴地进入家门,至于那什么亲妈要来相认……就以后再说吧。
***
光华街十五号。
“你不厚道!”
老朋友见面,王念先挨了周玉英软绵绵的一拳,两人这才笑起来互相拥抱了下。
“安怀这么大,你不说我上哪找你去。”
当时走得太过匆忙,两人都忘记留下联系方式,到安怀稳定下来后王念都还想着找机会上各大医院去打听打听。
“都怪孟成。”周玉英笑着嗔了眼只顾憨笑的孟成。
妻子说是他的问题那就肯定是,这时候还嘴晚上恐怕连床都上不去。
“都别站着,上院里坐。” 施向明赶忙招呼两人进门。
周玉英高高兴兴地挽着王念胳膊,才有空好奇打量起这座大得有些过分的房子。
“施主任是进了个什么单位,怎么房子还能越分越大……”
“现在要叫施总工。”孟成纠正妻子的称呼,笑盈盈地又拍拍施向明肩膀:“我说得对吧施总工?”
“都是运气好。”施向明谦虚。
“你就别装!”第二掌力量明显加大,孟成假笑得都有些嘴角抽抽:“我可都听老肖说了,你现在是市设计院活招牌,上头拨款都得挂上你大名。”
“要说工作就上一边去。”周玉英最不耐烦听男人们假惺惺地互相吹捧,当即就不耐烦地打发两人:“房子我和王念去看,你们就在家吹个够。”
说完,拉着王念又折返出门,去隔壁看看房子。
十三号以前也是栋小洋楼,只不过后来土改被分给了两家人居住,再经过轮番搭建修缮,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现在瞧着就是栋两层红砖房,一楼是塑料厂公房,上层则是个人私房。
上二楼的楼梯建在房子右侧墙边,门也是开在右边墙壁上。
房子不算大,单层面积就六十多平,两室一厅还带个顶楼。
很规矩的一套房子,胜在阳关充足,厕所是后来搭建,就是厨房在一楼的楼梯转角处有些不方便。
不过对周玉英两口子来说这个缺点影响并不大。
“我和老孟中午都在单位吃,休息的时候大多回父母家,平时就凑合凑合呗……何况现在不是还有你吗!”
以前在厂子里都会隔三差五去蹭饭吃,现在就住隔壁,还不是抬腿就能去。
前房主专门修过顶楼,一边还搭建了棚子,另一边的围墙也修建得足够高。
“那是你家后院吧?”
余光中一片绿意特别引人注目,周玉英没看清是谁家就立刻猜到肯定是王念折腾出来的。
王念朝自家偏了偏头,示意:“去看看?”
“走!”
房子能住人就成,反正买这个房子主要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
这边院里施向明几人正聊到最近公安厅严打的情况,忽地又见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孟成惊讶:“这就看完了?”
“一会儿你去找房主过户,晚上我们在王念这吃……把家里钥匙换换,明天就搬!”
孟成接住抛过来的钥匙,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只能目送妻子背影走远。
“t周大夫还是这么风风火火。”施向明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我知道哪里有锁匠,一会儿带你去。”
“以后咱俩得经常见面了。”孟成也端起茶杯吹吹茶叶,猛地灌了大杯下肚:“走吧!现在就去。”
后院这边。
周玉英随手撩开暖棚的塑料布往里探头,立即惊喜地钻了进去。
百来平的棚里竟然种了好几种水果。
令周玉英眼前大亮的自然是那片红彤彤飘散出酸甜香味的草莓,其他都还没来得及看。
“你竟然种了草莓!”
草莓的稀罕程度不亚于进口药品,要不是逢年过节部队会给老干部送些新鲜水果,周玉英肯定都不认识这种水果。
“施向明单位领导送的一小篮子,我留点种子种种看能不能行,没想到还真种出来了……”
领导送草莓是真,但这些草莓种子可是出自空间,成熟周期短结果量惊人。
结的草莓颜色深红而且个头大,要不是这两天孩子们上学没发现草莓已经成熟,恐怕早被几张嘴消灭了个干净。
“尝尝吧。”
周玉英已经选了颗最大的塞进嘴里,牙齿只是稍微用力,酸甜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来。
舌尖还没来得及用力,汁水沿着嘴角已经流向了下巴。
周玉英弯下腰,边擦汁水边手忙脚乱地咀嚼。
王念看她喜欢,从棚子边拿了个小篮子递过去:“多摘点一会儿带回家吃。”
周玉英毫不客气地接过篮子。
王念也拿起篮子选个头大的摘,想着孩子们差不多也该放学,还有一会儿给邱莎莎和胡文丽都送点去。
昨晚老肖帮着跑前跑后,忙活到晚上回家王念连饭都没想着喊人家吃。
“还是跟你在一处高兴。”
周玉英摘着摘着忽然感慨起来,下巴上一片粉红色汁水都顾不上擦。
“工作不顺心?”
“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从医生岗调到后勤。”
“为什么?”王念不解,立刻又想到周玉英被诬陷的事:“难道厂子里的事传到你们单位了?”
周玉英耸耸肩点头:“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干医生岗位,调职也就调职……就是屁大点后勤部还成天搞派别,你说烦不烦。”
厂子职工冷眼旁观还是寒了周玉英的心,回到安怀后其实就想换个工作岗位,就是单位调职能和自己申请一样吗……光是想想就憋屈。
“我看你不只是为工位烦恼吧。”王念又说。
“还是你了解我。”周玉英啧啧两声跟着又狠狠叹气:“我和孟成复婚都快一年,肚子还是没个动静。”
背景在那摆着,不论分哪个派单位里的人都不敢排挤,能让她烦恼得还是孩子这事。
孟成上头一个哥一个姐,可大哥早些年牺牲在战场上,他现在算家里独子,周玉英总不能让孟家绝后吧……
以前是年轻,不懂孩子对于孟成的重要性,只把自己感受放第一位。
还是亲眼看到王念和施向明的婚姻后才意识到家意味着什么。
可意识到了……老天却没给她改正的机会。
第59章 第 59 章 孩子打架?
“要不……”王念秀眉微拧, 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这里有助孕的药膳方子,你要不要试试?”
王念也是偶尔在调料架上瞧见有助孕的药膳方子,前提得需要夫妻双方身体健康但怀不上。
而周玉英本身就懂中医,她有些担心其中某些药材没法说出来源。
“真的?”周玉英马上惊喜地看了过来, 甚至没有问其他就赶忙说:“当然需要!我明天就拿方子去抓药。”
医者不自医是她, 病急乱投医说得也是眼下的周玉英。
王念连忙摆手:“这是我大娘去找大队赤脚郎中抓的药材, 家里就有现成的, 一会儿拿给你。”
“那你顺道也熬了得了,我对做饭一窍不通, 别坏了药材的作用……要买什么你直接说就成。”
提起做饭周玉英就头疼, 其他还可以糊弄糊弄,事关疗效可马虎不得。
“行!”王念答应得相当干脆。
加上净化水和空间调料的话,药膳功效肯定能大幅提升。
不过药膳方子上也说了只是有很大概率,并不是百分百,所以王念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没用你可别怪我。”
“我是那种人吗!”周玉英笑,抬头往旁边看了眼的过程中忽然怔住, 接着就往暖棚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大片红黑色交杂的几株叫不出名的果子,无数枝条裹在一起爬满了架子,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面墙壁。
“这是什么水果啊?”
走近了细看周玉英还是不认识, 每颗有大拇指大小, 外形就像是迷你葡萄, 凑近了细闻才能闻到淡淡的一点果香。
难怪一进来没有发现,而且再随便往旁边一看,又发现左边地上还种了小片西瓜。
“那是黑莓,听说对眼睛好,我们家除了我全是用眼睛的人,种些给他们吃。”
“你怎么什么都种得活。”周玉英羡慕地扯下几颗黑莓塞进嘴里, 眨眼又高兴起来:“反正我也能吃,不就等于我也占了便宜。”
“多摘点,我家几个皮猴子要回来了。”
全国统一的纪念解放日假期,各个学校早上都有表演庆祝活动,下午才开始正式七天假期。
两人摘完水果蔬菜回来,两个男同志也早已换完门锁回到了院子。
“老肖。”
院子里此时又多了个人,老肖一脸憨厚地笑着站起来打招呼:“两位弟妹好。”
施向明笑:“我们刚好在路上遇见老肖,咱们今天中午聚一聚。”
“这么多人正好吃火锅,热闹。”王念把水果端到几人中间的桌子放下,又招呼在屋里看书的何剑:“姐夫,出来吃水果。”
“那我这就去跟文丽说中午别做饭。”老肖说。
“别去了。”施向明指指门口突然窜进来的几个孩子:“让我家老大去叫人,你就坐下来放放心心喝茶。”
施书文把书包交给施宛,又转身去隔壁叫人。
施飞英一把抢过大哥的书包,噔噔噔跑到施向明面前放下,又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再拉开书包拉链:“爸……你看!”
卷成一卷的奖状被缓缓展开,搭配上施飞英嘴里故作神秘的配音,还真让人有几分期待起来。
王念也跟着凑过去一看,顿时乐了。
第一排上头施书文三个大字,明明是老大的奖状,皮小子搞得就像是自己得奖了一样。
三好学生。
“还有……”
接着又是两张写着施书文名字的奖状。
一张是优秀班干部,另外那张是作文比赛一等奖。
“全是你大哥的,你这么高兴干什么?”施向明一边摇头一边笑,把奖状接过来看看又递给王念:“书文竟然当上班干部了?”
进入学校一个学期都没有,不仅当上班干部,还能评选上三好学生。
王念则是对那个作文比赛一等奖更加感兴趣,拿过来看了看笑道:“等书文回来我们一起来观摩观摩获奖的作文究竟写了什么?”
这就不在施飞英嘚瑟范围中了,忙求救似地看向施宛:“二姐。”
“学校早送到市里去参加比赛。”施宛也跟着神秘地眨眨眼,非常高兴地掏出自己的奖状:“妈,我也得奖状了,还有奖品。”
王念接过去一看——劳动小能手。
“说明我们家小宛在……在劳动技能方面有相当出众的能力。”绞尽脑汁,王念终于想到了要怎么夸一脸求表扬的女儿:“难怪你房间是咱们家最最干净的。”
“那可是,我还能帮你洗碗扫地。”
“我们家有两个很优秀的孩子。”王念嘴角绽开个大大的笑容,忽然冲院里其他人拍拍手:“让我们一起给他们鼓掌。”
周玉英哈哈大笑,把手掌拍得啪啪作响。
施宛看到人,惊喜地蹦跶了几下:“玉英姨,是玉英姨。”
“来我抱抱,看看我们小宛这一年长高了多少。”
施宛高兴地跑过去,施飞英转身一把抱住王念,闷闷不乐地撇嘴:“妈,你怎么不夸奖我。”
“夸你什么?”王念笑。
“我最近可听话了,老师都夸奖我有进步,还给我发了小红花。”
“那你小红花呢?”
“嗯……被小白咬烂了。”施飞英不扭扭捏捏地从裤兜里拿出朵扯得七零八碎的绒花碎片:“都怪小白!”
王念是真夸不出口来……因为低头那一眼就瞧见了施飞英裤子膝盖上两团泥。
回来之前不晓得又在哪个犄角旮旯跪着玩了多久的泥,小红花上也带了t不少泥。
“看来我们家飞英表现得很出色。”施向明把碎掉的小红花拿过去,站起来牵起施飞英的手:“你先去洗手,我用胶水粘粘。”
王念也跟着说:“这朵小红花是施飞英同学迈出进步的第一步,等会儿妈给你粘在客厅墙壁上,来个人就能瞧见你的小红花,怎么样?”
“嘿嘿。”施飞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很是卖力地用刷子刷自己的指甲缝,并且发表了要继续进步的宣言:“下个月我要也要拿劳动小能手的奖状。”
“好!”王念很捧场地拍掌。
周玉英是其中笑得最大声那个,一边往施宛嘴里送草莓,一边笑王念就是个捧哏。
孟成放下拍掌的手,也不由微笑起来。
妻子今天是肉眼可见的开心,不像在家里那样总是闷闷不乐地躲在房间里看书。
两家长辈虽说没说什么,但无形中的压力也让人窒息。
搬得离家里远些,或许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
吃完午饭,周玉英和孟成忙着回家整理东西,王念想着两人晚上还要来吃饭,干脆把小泥炉子搬出来炖药膳汤。
胡文丽帮施桂枝切茄子块,打算一会儿用来做茄子醡。
看王念从屋里拿出一包黑漆漆的干药材倒进锅里,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这就是周玉英离开前说的什么求子汤?”
求子两个字那就跟雷达一样,无论谁说胡文丽准能听见。
王念一愣,还是如实地点头:“我们老家大队里有个土郎中,当年我生我们家飞英前专门去开的药材汤,说是能帮助怀娃。”
“还有吗?”胡文丽忙问。
“有是有……”王念还是那句话:“就是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果?”
“吃死拉倒。”胡文丽握着菜刀就冲王念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像是要打人似的:“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我吃的中药没有一百副也有几十,再多吃几碗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也顺便帮你熬三副,那老大夫说三副吃完要是还怀不上就别指望了。”王念把药方子里的禁忌也详细说了遍。
胡文丽牢牢记下,心里想着喝完晚上就找丈夫试试。
“妈。”
在屋里贴完奖状的几个孩子在施向明带领下,一窝蜂地冲来找王念要奖励。
根据得奖状数量,施书文一元五毛钱奖励,施宛和施飞英各五毛钱。
“妈,你帮我存起来。”施书文拿到钱还没捂热转手又拿给王念一元:“等过年买新衣服。”
施宛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刚到手的五毛钱,还是老老实实地递了过来:“妈,你也帮我存起来。”、
只有施飞英把钱往兜里一揣,很豪迈地表示:“大哥,二姐,我请你们吃冰棍儿!”
“你小子是真有半分就花半分,过年哥哥姐姐有新衣服穿,你打算还穿旧裤子?”施向明拍拍施飞英屁股。
穿着这条裤子也被糟蹋得坚持不了多久,就看时候皮小子会什么时候光着屁股跑回家来。
施飞英也跟着摸摸自己屁股,陷入痛苦的挣扎中。
“……”
“好吧!”施飞英觉得还是屁股重要,乖乖地把五毛钱也给了妈妈买裤子。
王念乐呵呵地把钱收起来,随手往客厅冰箱一指。
“妈早上就做了盒雪糕冻着,这会儿应该能吃了。”
“雪糕……是雪糕。”施飞英立刻又高兴起来,一阵风似地卷到客厅里,没多会儿就抱着两个铝饭盒跑了出来:“哥,我们去找莎莎姐姐一起吃。”
“好。”施书文点头:“那我拿四个勺子,咱们去外边吃。”
施飞英调皮归调皮,但对人还挺大方,还没走出去就分了一盒子给施宛:“二姐,你和莎莎姐吃一盒,我和大哥吃一盒。”
“吃一点就可以,吃多了闹肚子。”王念又在身后赶忙交代道。
三个孩子有商有量地端着雪糕出门。
“莎莎姐,来吃雪糕,不是冰棍儿,是雪糕哦——”
“来啦。”
住隔壁的好处就是,站自家门口吼一嗓子就能听见。
邱莎莎怀里还抱着包米花,兴冲冲地跑来,也打算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今早刚得到的零嘴。
“哇……”一看到铝饭盒,邱莎莎就惊叹一声,接着很肯定地说道:“肯定是王念姨做的雪糕。”
“是我妈妈做的雪糕,可好吃了!”施飞英连忙道,虽然他根本没吃过。
家门口旁有个台阶,刚好够四个娃娃排排坐,邱莎莎坐到施宛身边,把米花袋子拉开。
“王念姨真厉害,连雪糕都会做。”
施书文给弟弟妹妹们发勺子:“先吃雪糕,一会儿化了。”而且饭盒拿在手里相当冻手。
“哥,快打开。”施飞英挥舞着勺子连连催促。
“哇——”
第二声哇是看到饭盒里点缀满黑红色果子而齐齐发出的惊讶。
施宛打开的那盒里是草莓雪糕,又香又甜,看着就好吃。
“是牛奶雪糕!”施书文说。
小商店里牛奶雪糕每支要卖两毛钱,他们哪买得起,平时解馋就吃五分钱一根的色素冰棍儿。
施飞英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勺子,冻得鼻子都喷凉气也舍不得停止。
又香又滑……配上酸酸的黑莓,比小商店里的牛奶雪糕好吃一万倍。
在施飞英小小的脑袋里,只能想到一万倍这么多。
“我还没吃就滑进喉咙里了。”施宛很惊奇地摸摸下巴:“连嚼都不用嚼。”
“真好吃。”
你一勺我一勺,很快饭盒里的雪糕就消下去大半,冷得几人都不停打摆子。
“剩下的咱们留着明天吃。”施书文合上盖子,贯彻执行老妈的交代,看施飞英还有些舍不得,又说:“你想想,今天要是拉肚子,明天妈还让你吃吗?”
施飞英:“……”
老实地点点头,把勺子舔干净算了。
“真是穷酸,买不起雪糕就用牛奶骗人呢!”
忽然,几人面前几个大孩子走过,一人嘴里都舔着支雪糕。
满脸鄙夷的男娃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尖嘴猴腮的长相和他爸有七八分相像。
“方友明。”施书文冷冷地叫出这人名字。
方友明是方才富和柳敏的大儿子,和施书文在同一个班级。
刚搬来光华街十五号时方友明对施书文挺热情,有时候两人还会约着一起上学。
后来随着施书文学习成绩被老师专门点名表扬,方友明就明显产生了股敌意。
加之后来家长关系不好,孩子自然就更不会一起玩耍,那股子敌意就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你懂个屁。”施飞英坚决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妈妈的不好,跳起来用勺子指向方友明:“我们吃的雪糕比你吃的好吃一万倍。”
“还一万倍,你这个连光华街都没出过的小屁娃娃懂一万倍有多少吗?”旁人戏谑不已。
“是你们不懂!”施飞英大叫。
“飞英。”施书文站起来搂住施飞英的肩膀,把勺子递给他:“你把雪糕拿回去冻起来,一会儿全化了。”
这几个大孩子最大的已经上高中,施飞英一个小不点跟他们吵架只有吃亏的份儿。
施飞英“哦”了声,忙端起饭盒往家里跑。
吵架等会儿能吵,但是雪糕一化就没得吃了,施飞英还是掂得清孰轻孰重。
“怎么啦……怕我们揍你弟?”方友明笑嘻嘻地往马路牙子边一站:“又不是亲弟弟,那么紧张干什么。”
“方友明。”施书文皱眉。
“哥!”方友明妹妹方雪此时也很不赞同地看向哥哥:“妈不是让你不要出去乱说吗。”
“怕什么!”
“好兄弟”在身侧,方友明觉得妹妹的话让他丢了面子,语气瞬间凶狠起来。
“不是亲生的还不让说啦……只有大傻子才认后娘当亲妈,改明儿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方友明,你闭嘴!”施宛小脸气得皱成一团,眼底燃烧起熊熊怒火,两只手握起了拳头。
“小丫头片子还想打人呢。”方友明嗤笑,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施书文深深呼出口气,转身;“我们回去,没必要跟他吵架。”
“哟!这就怂了啊……”
方友明只觉得施书文胆小如鼠,自己此刻就像是那电视里的帮派老大,一句话就吓得人屁股尿流。
于是,这越说就越是带劲儿起来。
“你们那个后妈勾引你爸和你们的亲妈离婚,她是双破鞋……”
“我操你大爷。”
已经走到门口的施书文忽然暴起,拳头狠狠往方友明脸上砸去,这一拳带着愤怒用尽了全力。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张友明直接扑到了马路牙子上。
“你说我t可以,不准说我妈!”似乎施书文还不觉得解气,直接骑到方友明身上对着他的脸扇了几巴掌。
“死孩子放开我儿子!”
施宛抬头看向远处跑来的柳敏,赶忙对邱莎莎说:“莎莎,你快去叫我妈。”
柳敏和方才富一直就在自家二楼窗前瞧着,一看到儿子被施书文打倒,才慌忙地冲下楼来。
“莎莎姐,你怎么回来啦。”
邱莎莎进屋前跟正跑出来的施飞英碰见。
“王念姨,有人打书文哥哥。”邱莎莎来不及解释,冲院里的大人们就大叫起来。
施飞英一听有人欺负哥哥,小脸当即就变得铁青,慌忙就往屋子外跑。
“哥!”
刚跑到门口,就亲眼目睹方才富一脚蹬到施书文肩膀上,柳敏还不依不饶地撕扯头发。
施书文来不及叫痛,脸直接擦到旁边花坛边缘。
“啊……”施飞英急得大叫,冲过去抱着方才富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施宛捡起花坛里的小石头不管不顾地朝柳敏捶。
听到动静赶出来的王念和施向明只看到自家三个孩子被两个大人打得跌倒的场景。
施飞英脑袋被方才富按在地上,脸上满是泥土和着血。
王念的呼吸几乎暂停,心里被狠狠剜了一刀,手里没来及放下的木头汤勺此刻成了她发泄怒火的途径。
“你妈的!”
唯一一次听到施向明爆粗口的当下,王念已经来不及多想,大勺子照着柳敏脸就甩了过去。
胡文丽不比王念慢,想都没想就跟着扯住柳敏的头发把人从施书文身上拖了下来。
老肖刚从家里出来,还没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就看到打架的双方,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参与了进来。
方才富本来个头就小,刚才就是欺负个十来岁的孩子还能逞威风,现在被施向明两脚踹翻到地,只顾得上哭爹喊娘地求饶。
“平时好说话你就当我好欺负了!”
啪——
不知道是第几巴掌落下,王念心底的怒火总算稍微平息了些。
胡文丽见状,抓着柳敏的头发往旁边一扯,说道:“看看孩子们都伤着哪了。”
王念猛然回神。
先扶起最近的施宛,看她脸上除了眼泪没什么伤,又赶忙去把施飞英抱起来:“哪疼,跟妈说。”
施飞英“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把嘴巴上的血:“牙掉了。”
柳敏那两巴掌把本就有些松动的门牙打掉两颗,施飞英咬到嘴巴,这才满嘴的血。
王念来不及细看,又赶忙去检查施书文。
施书文左脸伤得最重,应该是磕到了马路牙子上,所以脸上大大小小的很多伤口在往外渗血。
王念仔细检查过后总算放下心来,脸上伤口都不深,手脚活动也没什么问题。
刚转身往施向明那边看去,忽地一边又传来施飞英的哭声。
“妈!我手疼。”
王念扭头一看,心立刻又悬了起来,施飞英的手臂正以一个奇怪角度耷拉着。
也许是刚才因为嘴巴疼而忽视了手,等放松下来才感觉到手抬不起来了。
王念使劲呼出口气,尽量沉着冷静下来,而后才对施向明吼:“飞英骨折了!”
根据前世所学的医疗知识,王念让两个大孩子回去把雪糕饭盒和剪刀出来。
“要是我孩子的手以后有影响,我让你们一家子再也过不上安生日子。”施向明收手。
“怎么啦这是……”
打架现场刚平息,周遭已经围拢了一大圈人。
孟成喊来搬家的三轮车被堵得不能前进,不得已停下来扒开人群走了过去。
“玉英姐,飞英骨折了。”
一看到周玉英的身影出现,王念就像看到了救星。
周玉英忙蹲下身来检查,之后狠狠松了口气:“应该是骨折,不过这个部位恢复得很快,你别担心。”
王念担心得一后背都是冷汗,那年被许洁踹晕倒都没有这么害怕,此刻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向明,你在这处理,我送飞英和书文去医院。”
“好。”施向明冲施宛招手:“你来跟孟成叔叔详细地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好。”施宛抹掉眼泪,这才想起丢掉手里的石头。
“今天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孩子打架,从你们掺和进来那一刻,就变成了故意伤害!”施向明冲吓傻了的柳敏和方才富冷冷说道。
“我们要找……公安。”方才富捂着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总算还明白施向明说的不算。
“找公安?”孟成笑,指指自己:“我就是,公安厅够不够格管你的事。”
方才富大惊,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60章 第 60 章 孩子像妈
安怀市工人医院。
周玉英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 摘下口罩笑了笑。
“打完石膏固定之后飞英就能出来。”
“那你帮我盯着点飞英,我去看看书文。”
两个孩子同时受伤,一个在三楼打石膏,一个在一楼做伤口清创, 王念恨不能自己能长双翅膀飞来飞去。
“妈, 飞英的手咋样?”
说大儿子, 施书文就出现在走廊上, 怀里还抱着施飞英剪烂的衣服呢。
“除了脸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王念总算是放松下来,又坐回了板凳上:“过来妈看看。”
“不疼。”
脸上的小伤口擦了些碘伏, 就一个稍微深点的贴了块纱布。
施书文坐到王念身边, 又问:“飞英呢?”
“飞英没有骨折,应该就是尺骨骨裂,因为手臂脱臼让我误以为是骨折。”
周玉英是内科医生,骨科方面的经验肯定没有骨科医生专业,刚才慌乱之下才会判断失误。
“那就好。”
压在心口上的大石被移开,施书文整个身体忽地一软, 瞬间感觉疲倦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念伸手把个头块都快赶上自己的儿子搂到怀里,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累了就睡会儿。”
“我去看着飞英, 没人在身边那小子能哭得把屋顶掀飞。”
按理来说周玉英不应该进手术室, 不过没有熟人在身边施飞英就又哭又闹, 吵得骨科医生额角青筋狂跳。
“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何必说那些。”周玉英摆摆手。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施书文闭眼靠在王念肩头上,再怎么努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等你弟弟出来咱们就回家。”
“是我没保护好飞英。”施书文叹了口气,使劲眨眼想保持清醒:“我不应该冲动,都怪……都怪我……”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几声听不懂的呢喃,而后肩头呼吸声平稳下来。
紧绷许久的精神一放松下来, 别说是施书文,就是王念都觉得很累。
走廊屋顶应该很久没打扫过,角落竟然结了个很大的蜘蛛网,就是没瞧见蜘蛛身影。
王念只是呆呆地看着,脑子里已经跟团浆糊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直到一阵急促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响起,王念才仿佛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向明。”
来人满脸焦急,脸上永远淡淡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紧锁,双眸中盛满了担心。
“飞英怎么样?”
施向明垂下眼睛,问着小儿子的情况,也没忘记检查大儿子的脸。
“就是骨裂,正在打石膏。”王念又把刚才的情况复述了遍,迟钝的脑子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跟着施向明同来的还是老肖和胡文丽。
“孩子没事就好。”胡文丽拍拍胸口,一屁股坐到王念身边后又冲空处啐了口:“刚才应该多扇柳敏那个死婆娘几巴掌,打得她几天起不来床才解气。”
“放心,这几天她应该张不了嘴了。”王念笑。
胡文丽两口子是真够义气,二话没说就上去帮忙,这会儿又跟来了医院。
“下回遇到这种事咱们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干,打完再跟她讲道理。”胡文丽说。
王念失笑摇头。
嘎吱——
手术室门再度被推开,这回出来的不仅有周玉英,还有哭成了小花猫的施飞英。
“妈。”施飞英委屈地撇嘴,王念以为是手臂疼的,哪知道人家张口就来了句:“我好饿。”
“今天咱们下馆子。”施向明嘴角终于是带上了抹笑。
施书文睡得太沉,大人们无论说什么呼吸依然平稳,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时还嘟囔几句听不清的话。
“回吧。”
十五岁的少年在熟睡中第一次被爸爸当成小孩那样抱了起来,两条完美遗传到施向明的长腿瞧着随时都像是能接触到地面。
施飞英马上挣脱开周玉英的手,跑到王念面前撒娇:“妈,我也要抱。”
“门牙也没有了……呃……t怎么那么重。”
皮小子才五岁,王念抱起来都已经觉得费力,用了点力才把人稳稳背起来。
“嘿嘿。”施飞英张着缺了两颗牙齿的嘴笑得欢乐,没打石膏那只手还高兴地挥舞了几下:“下馆子啰……我们要下馆子。”
“牙都掉了还怎么吃排骨?”胡文丽逗他。
周玉英也笑:“骨裂不能吃肉,要多吃点苦瓜才能早点取石膏。”
“啊?啊——”两个啊字足以描述施书文此刻的心路历程,从不可置信到生无可恋也就是几秒钟时间。
随后在几个大人都默认之下,忽然就跟霜打了似的趴到王念背上:“那炒苦瓜里能不能放点鸡蛋……”
回到光华街天才刚擦黑,施桂枝和何剑看到孩子没什么大碍,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为了感谢今天几人的仗义相助,施向明非要请大家下馆子。
吃完饭大家才各自散去,施飞英嚷嚷着手疼,撒娇晚上非要跟父母一起睡。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
施飞英睡在中间,一会儿凑过去看爸爸在看什么书,一会儿又钻到妈妈怀里撒娇:“妈妈,我手疼。”
“刚才我可是看见你吃了一个大鸡腿。”王念笑着捏了捏肉嘟嘟的脸:“后来二姐是不是还把另一个鸡腿都给你了。”
“那是二姐奖励我的。”施飞英很得意地扬起脑袋:“奖励我英勇保护大哥,是小英雄。”
夫妻俩相视而笑。
要不是全程都在的施宛详细描述,谁都没想到施飞英有多勇敢,嗷呜一口上去就咬到了方才富手背上。
咬得得有多狠方才富才会用尽全力把施飞英的牙都打掉了。
“我们家飞英不仅聪明而且还勇敢,以后肯定能保护我们全家人。”
“嘿嘿。”施飞英又钻到施向明怀里,眼巴巴地问道:“那有没有奖励?”
在王念这最多能得到张手写奖状,找施向明的话肯定有更多实质奖励。
“明早我让你妈给你两元钱。”
奖励一到手,爸爸怀里半分钟都不会多待,立刻又扑到了王念怀里。
“臭小子。”施向明笑着给了施飞英屁股上两下。
“小心手。”王念按住还要翻滚的施飞英,掖好被子:“要是压坏了明天还得去医院。”
“妈,我明天可以不去上学吗?”
王念:“……”
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就算施飞英想去王念都不敢让他去,就冲皮小子片刻都坐不住的性子,不看着点万一在学校再磕着碰着……后果不堪设想。
“你提前放寒假了。”施向明笑。
“什么意思?”施飞英听不懂。
“明天妈就去学校给你请假,等过完年开学咱们再去学校。”
“妈妈万岁!”
手一点都不疼,晚上还吃了两个大鸡腿,现在又能在家里玩,施飞英兴奋得想立刻来个后滚翻。
王念直接钳制住躁动的施飞英,冲施向明说:“去看看书文,晚上别发烧了。”
施书文不像施飞英这么粗线条,下午看到弟弟受伤内心颇为自责,小孩儿惊吓过度晚上容易发烧。
“睡吧。”
王念伸手把台灯扭暗,轻轻拍打着渐渐睡着的施飞英。
方友明说的那些话应该是从柳敏口中听来,看来这条街上关于她的流言传得还挺离谱。
至于源头在哪王念也无心去查,就算澄清爱嚼舌根的人也会有其他流言传出去。
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反正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很快,施向明从二楼回到一楼卧房,轻手轻脚关上房间门后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都睡得很熟,没有发热。”
“那就好。”
施向明躺下,继续捧起刚才没看完的书翻开。
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方才富两口子怎么处理?”
“刚才请大家吃饭的钱就是方才富给的赔偿款吧?”王念笑。
工资存折每个月按时去打印,奖金和各种补贴也是全部上交,施向明兜里的钱都是王念每天早上亲手装进口袋,哪还能不知道施向明手里有几个钱?
施向明浅笑,忽然又转身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赔了咱们两千元钱。”施向明把厚厚一叠大团结递过来,王念嫌弃地撇过头去不接:“多脏啊!放桌上。”
眼下币值最大的是十元一张,两千元足足有二十张,大概是方才富三年的工资。
“要是飞英知道咱们拿了两千元就奖励他两元,咱家屋子都得捅出个洞来。”王念笑。
“赔偿只是飞英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施向明慢条斯理地翻开书,轻笑一声:“他们污蔑国家级的研究员家属这事还没完?”
“你想……”疲倦渐渐袭来,王念张嘴先大大打了个哈欠,眼中泪意泛起:“打算怎么办?”
施向明探过身体来把王念这边的台灯关掉,给母子俩掖好被子,又摸了摸王念额头:“我会处理,你睡吧!”
方才富在塑料厂就是个二级工人岗位,按级别应该只能住到对面的筒子楼里。
能住到光华街,都是两口子给房务科送礼走关系,听说花了不少钱。
消息来自平日柳敏和方才富不时痛骂房务科那帮孙子心黑亲口所说。
别看筒子楼和光华街就隔着条马路,两边能读书的学校一个在路尽头一个在西方门,差着几里路呢!
关键两所学校师资教育力量差别巨大,光华街八中没有住房优势根本进不去。
方才富两口子千方百计为了孩子,那施向明就让他们没法再住在光华街。
孟成只在办公室给塑料厂保卫科去了个电话,说塑料厂职工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未成年儿童,公安厅将会亲自把处罚结果文件发到厂办公室。
动用到公安厅治安部出现的事件,孟成多一句都不用说。
明天施向明会携带国家工程院颁发的证书以受害者家属身份前往塑料厂,正式提出不想跟施暴者同住条街,若是不把人调走,之后将会以设计院名义公对公进行协商。
施向明不信……塑料厂会继续包庇方才富两口子。
王念已沉沉睡去,紧蹙的眉心在施向明温柔轻抚下渐渐松了开来。
母子俩一样的睡颜让施向明不由轻笑,修长的手指又移到了施飞英眉间轻揉。
不知道母子俩是不是……做了一样的梦。
***
安怀的冬天不下雪,只有阴冷雨丝从天空飘落,而街道两旁行道树依旧绿意盎然。
街道中段新开了一家音像店,每天都有来自港市的流行歌曲伴随着路过行人。
王念清扫完门口行道树掉落的梧桐叶,静静看着刚搬到隔壁的一家子喜气洋洋地忙活着打扫屋子。
他们住得正是方才富的屋子。
方才富家是在两个月前的某天半夜悄悄搬走,听到动静的只有同住一栋楼另外几家人。
王念也是听张红燕说才知道。
“今天怎么没瞧见胡文丽?”
张红燕也扫完自己门口的落叶,抽空跟王念聊上两句。
那天方才富两口子欺负人家几个娃娃时他们两口子都没在,自从那天过后胡文丽去王念家就去得很勤,哪天没瞧见人还觉着有些奇怪。
“估摸着还没醒。”王念扯着张红燕站到屋檐下,不由冷得跺脚:“这天冷得直钻骨头。”
“可不是,这种天就适合吃铁锅炖。”
北方人张红燕能想到的是铁锅炖,而前世加这世都是南方人的王念能想到的肯定是火锅。
“今天晚上正好老施休息,今天我家煮鱼火锅吃。”
“那一会儿上市场买鱼去?我家也炖铁锅鱼……哎?胡文丽两口子着急忙慌地这是要上哪去?”
说话间,张红燕看见胡文丽和老肖从屋里出来后匆匆拦下辆出租车。
车子疾驰而去,快得仿佛能看得出车上人的焦急。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王念说。
长生坡人煮鱼火锅喜欢用花鲢,但安怀人却喜欢吃鲤鱼,所以这花鲢的价格反倒很便宜。
市场里售卖的鲢鱼每条都有十斤往上,随便哪条王念一家五口都吃不完。
想着晚上叫周玉英两口子一起吃,买了条十二斤的鲢鱼准备做个一鱼三出。
“妈,你说鱼尾巴要是扇我一嘴巴子的话,得有多疼啊!”
鱼背回来还活蹦乱跳,在浅浅的水池里奋力甩动尾巴,飞溅而起的水让施飞英不由心生感慨。
“你可以把脸凑近试试。”何剑笑着提议。
施桂枝举起正在绣的鞋底,隔空威胁:“你可别瞎说,飞英真会试。”
施飞英的性子,全家上下无不了解得透彻。
“二姑,我不是傻子。”施飞英义正言辞地表明,随后又立即伸出完好那只手想t去抓鱼尾巴。
啪——
被王念反手拍了下,立即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向明,你带飞英去医院复查。”一把抓住正欲逃跑的是施飞英衣领:“回来再给他买两本写大字的作业本,明天就开始恢复写字。”
“施飞英,进屋来穿棉袄。” 施向明的声音远远传来。
“哦!”施飞英蔫头巴脑地走进客厅。
这两个月仗着手疼,没少在王念面前撒娇要这样要那样,石膏一拆好日子过去大半,复查结束后好日子就算彻底结束。
“书文,你去玉英姨家喊他们晚上来家吃饭。”
“老何,没事别盯着书看,去后院摘点大葱换换眼睛。”
何剑笑呵呵地应了,把书小心地放到小桌子上,这才舍得从躺椅上起来。
等院里就剩下她们两人,施桂枝才放下鞋底,脸上露出担心:“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爸妈那?”
眼看下个月就要过年,别说施向明一家,就是施桂枝也不得不回娘家拜年。
日子过得越是舒心,提起回娘家就越是糟心。
“大年初二去拜年。”王念说。
“东西别准备多了。”施桂枝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王念说说家里的情况:“要是让某些人看在眼里,以后这日子啊……难消停。”
“二姐说的是?”
“胡秀梅。”
施向明的大嫂胡秀梅,王念之前只听过名字,至于为人怎么样无从得知。
“大嫂她……”
“胡秀梅心眼子比蜂窝煤都多,要是让她知道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信不信过几天就要撺掇他大哥搬进来住。”
施桂枝和胡秀梅打交道也有十多年,对她的性格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摸得一清二楚。
大哥没结婚前对他们姐弟其实还不错,就是结婚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二姐在大嫂手下吃过亏?”
“何止是吃亏……”施桂枝每回提起都要深深地叹气几回:“那年老何出事,我求大嫂让何亮在她那躲两天,结果大嫂转头就把我们举报了!”
何剑被改委会关到牛圈时,有小兵以前就跟何家人不对付,所以想借机也把何亮抓起来批斗。
何亮在外东躲西藏了半个月,后来实在没地方可去,施桂枝只能求到父母那。
父母倒是同意,结果大嫂要死要活不准去,不仅把何亮从家里赶走,转头就去举报了施桂枝。
施桂枝的风湿就是当年被批斗跪泥地跪出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两人这仇结得可真能老死不相往来 。
“我能不搭理她,但和父母又不能断亲,这些年都是过年去一趟,平时几乎不联系。”
“二姐还不知道我是啥样的人?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大棒……”王念举起刮鱼鳞的菜刀,挥舞了下:“我谁都不怕。”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飞英总乐呵呵的了,有这么个妈,哪能高兴不起来。”
“那孩子是傻乐,和我可不一样。”
“还是小心点为妙,胡秀梅这人脸皮厚得很,你没相处过不知道。”
“我一定小心。”
王念再三保证会小心后,施桂枝才总算揭过胡秀梅的话题,又商量起过年要送什么年节礼。
说着说着,施桂枝似乎又想起什么,一拍大腿笑道:“忘记跟你们说了,何亮今年过年要回来。”
“真的?”王念真替二姐高兴,放下菜刀追问起来:“不是说明年吗?”
“听说接了个大老板投资,厂子提前稳定下来了,现在不用他每天看着。”施桂枝乐呵道。
“难怪姐夫这几天整天笑眯眯的,原来是孩子要回来了!”
“我们也不求他能赚多少钱,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就行,其他的都是天意……”施桂枝分外感叹。
这种感叹主要就是来自亲弟弟施向明。
父母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哥身上,吃穿用都紧着老大,结果呢……大哥就是个普通科员,工作还是外公托关系才进去的。
施向明因为妹妹的事和父母关系不亲近,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外公外婆家,直到工作都几乎没怎么和父母相处过。
结果呢?结果向明靠自己的努力进入设计院,还当上了总工程师。
施桂枝不知道总工程师有多厉害,不过丈夫老何曾经说这个级别的工程师能影响到整个城市工业发展,随便一项研究就引起众多工厂赞助。
想到这……施桂枝不由地多看了王念几眼。
手里那把菜刀在她手里轻飘飘的,几刀下去鱼就被砍成两半,整条鱼骨被抛到盆里。
通过柳敏那件事施桂枝清楚的意识到,父母其实一点都拿捏不住三弟,以前看似听话那只是不想起冲突而已。
“二姐,这半边鱼我给姐夫做个清汤鱼丸咋样?”
不知不觉,王念已经取下整条鱼肉,笑眯眯地跟施桂枝展示起来。
何况……现在还有个两耳瓜子就能扇得人鼻青脸肿的弟妹。
看来她是白担心王念会在胡秀梅手下吃亏了……
“做啥好吃的?”
顶着头明显没梳过的乱发,周玉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往嘴里喂着花生。
这幅邋遢的样子和王念在431厂初次她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玉英姐?”
“咋了?”
“你不会……是怀孕了吧!”王念目光落到周玉英小腹上,不是怀疑而是几乎已经肯定:“你最近胖了好多。”
三副药吃完也有一个多月,周玉英从外形到精神状态的明显改变无不提示着其体内荷尔蒙产生的巨大变化。
“不会吧?”周玉英惊得停下动作,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几圈后,自己也惊讶的“啊?”了声。
作为有多年经验的前医生,周玉英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了解。
王念这么一说,她算了算时间……狂喜立刻爬上脸庞。
“孟成!”
随便把花生往桌子上一放,周玉英转身尖叫一声,吓得孟成差点被门槛绊倒,满脸惊恐地问出句:“我可什么都没干!”
“去医院!”
周玉英高兴地拉着人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