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云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飞鸟 > 70-80
    第71章

    音响遍布在超市角落播放流行乐, 交织人声,购物车轮沙沙滚动,具体吵到人和人之间隔开不了三米就要喊话听声。

    蓝牙关机, 黎也点开手机屏把电话挂了, 敏敏后来说什么都没听见, 她看着眼前挺直的背寂了会儿又斜回来, 没理她的话, 目光乜落在她购物车里大堆的冻品。

    在他问出话前, 黎也就推车走开这块。相较于正儿八经的菜,她腾出的时间就够弄些简单的冻品, 方便,成品快, 不然她宁愿点个外卖,腾出的时间让自己倒床上打个眯。

    他跟上来,黎也才确定自己刚才那话他是听见了。

    走了两步,清了下嗓,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也没给我续到第三晚。”

    “……”

    黎也扫了眼手机,消息暂搁,看他,想也没想就是一句:“现在问,加的好友是摆设?”

    “……”

    冷静好了,都冷静好了, 两句怼一句才对味。

    他表情定格了一秒, 颇有点怨, 小声嘁了下扭开脸, “你不也没找我。”

    黎也不惯他:“你把我睡了我找你干什么?要炮费?”

    “……”

    不如不说。

    喝多了被他一堆话浇头上,她当时没有很多反应空间, 思考余地也没有,再抬头,她想看见的人已经走了。所以这些话也是下意识,下意识对他有些怨。

    回过头想,他们之间真有点像互相折磨,不死不休,八年前没躲过,八年后也逃不掉,就是要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对方切割剖析,再回归死寂,互相不理的日子,和将割裂的伤口暴晒在烈阳下长久地无法愈合没有区别。

    大庭广众,黎也什么字眼都往外冒,靳邵想捂她嘴的时候发现没必要,这儿吵的死,他居然也能听清她说的什么胡话。

    胡话之后健步如飞,靳邵推车都忘拿,插个兜孑然一身一步跟一步,她要么看手机要么看路要么看货架,他没找到插话机会,腾出空去找推车。

    敏敏还沉浸在黎也去找死渣男的愤怒当中,清单也没列,逛到零食区,黎也凭不怎么滴的记忆给她带了一排。

    靳邵就近拖个推车赶回来,往里随手丢零食,其间通了个电话,言辞里黎也猜出,他是顺路给club里的人带的,待会儿还得回去。

    开过口后交流就顺畅许多,两边都挂了电话,靳邵才走到她并肩来,捏了捏鼻子,手跟目光都在另一侧货架,说话时也飘飘忽忽:“下午还是晚上有空?”

    “没空。”

    “……”

    三两句话给他堵得慌。

    黎也走两步就看手机,有时停下回消息,这么拐了几个道,扭头发现这人还在,手机屏举他眼前,“你的意思?”

    他目光缓缓上移,屏幕里是一页聊天记录,有条PDF格式的文件,及标示着“Stand by You”的公众号文章转发。粗略一看,目光移回她脸上,“不是。”

    “哦。”信没信不知道,反正不问了,手机收回。

    他又追问:“你接了?”

    “接了。”

    靳邵落后一步又紧跟上去,熟悉的装作无意的态度,“你们编辑这工作不是挺忙的,你还有空接私活儿?”

    “给的多呗,你们那报价确实舍得。”

    黎也拿着两种口味的薯片挑选,最后都扔进框里。他俩并排,后面有几个人要过,让出的位置就不够用,靳邵往旁边侧的时候抓了下她的肩,头低了下看回黎也,她也正转头,眸光淡淡的,问:“确定不含炮费?”

    靳邵拉着脸沉默,眼珠子瞟了一圈瞟回她脸上,咬字回她:“不含。”

    她又懒得揭穿地,停了一秒就继续走。

    俩人购物车就差挨着,臂膀随时碰在一起,靳邵不走心地在零食货架上一袋拿一袋,两个框匀着丢,黎也没发现,打称的时候,她框里塞过的两盒泡面不翼而飞,才左顾右盼地找人,远远在其中一条出口的收银台边上看见身影。

    他个高,微弓脊背靠一边,人群里一眼就挑得出来,拉链束起,看手机时,下颌到嘴唇都遮进领口。因为在那儿站得久,是觉得他奇怪还是他好看,路过停在他身上的眼神接连不断。

    他看到黎也过来,下颌伸出衣领。前面三个结账效率很快,清算到黎也,她迷迷糊糊发觉零食变多,似有所感地看靳邵,他熟稔伸手,让收银员扫了他的码。

    黎也买的东西足足装满一大袋,冻品加重,刚出超市就要换只手提。

    “开了车没?”

    俩人一起往电梯口走,黎也听到话停了下看他,手里重量就空了,他接过去颠了颠。

    黎也回上句话:“中午喝了点酒,打车来的。”

    颠完他就问:“买那么多冻品,你不会做菜?”

    “没空做。”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跟到一趟电梯,走进去靠在最里边,靳邵两只手都提了东西,拿肩膀顶了下她,“P4。”

    黎也摁好楼层缩回他旁边,三三两两的人挤进来,声音变杂,多的话都没再说。

    到地下层,靳邵掏车钥匙,黎也把自己那袋接回来,特意张开袋子看过眼,她的面果然不见了,黎也坐进副驾问他。

    他系好安全带,确认了眼副驾,回句:“吃不起饭就来找我。”

    黎也凝噎。

    都是垃圾食品,她不觉得泡面比零食低贱多少。这人嘴巴淬毒,也是有点报复心,前边儿就没怼过她一句。

    开出地下车库,驶入大道,外头风雪停了几日,空气还是一样的干燥,白日街路熙攘,黎也往外看了会儿,卷翘发丝翩飞,车窗被主驾的人摇上。

    车内升温,黎也打开手机准备回敏敏消息,想到什么,凝眉扭头看,他导航也没开,轻车熟路往某个方向去。

    “你不问我去哪儿?”

    靳邵专心看路况,这话传进耳朵有延迟,他飞快跟她对上眼神笑了下,说:“都上车了还管去哪儿。”

    “?”

    “去哪儿也得去。”

    黎也在后视镜里瞥他悠然表情,想到自己叫住他的那句装死,就没说什么了。

    成人世界里似乎就是心照不宣的一些人默契又没意思地装聋作哑。

    她另外戳进和敏敏的聊天框,解释完“有对象”的前言,前男友的身份词汇输入进去。

    最后问到去哪,黎也没问靳邵,点开导航扫了眼,确定了,给敏敏发:Stand by You。

    黎也还翻回去,看了遍敏敏满屏问号其中没有得到解答的一条:【那你们当初做什么分了?性格不合拍吗?不过确实上学那会儿有点谈恋爱谈着玩,一有矛盾就散了。】

    她突然想到某个前两年听来的,特有道理的说法——从以前流行到现在,大家都在说找对象要找个互补的,你脾气爆不能找个脾气比你更爆的,你内向乖巧,来个更腼腆收敛的算怎么回事?

    且说黎也责编以来,阅遍诸色人等的主人公,或平凡,或富贵,或平淡,或波折,相互有爱,相互填补。

    互补,互相需要,互相必须需要。

    这样才成就长久。

    而她跟靳邵几乎做不到什么互补。

    他们之间还有许多相同特质,沉默的方式、表达的形式,内心深处复制粘贴一样的缺口和渴望,连戳肺管子都是不留余力,哪疼扎哪,生怕对方死不了。

    她不禁想,这样的不合拍,不合适,他们好像也曾在晦涩的日子里相互满足过,取暖过,就算谁都一身刺,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秒,想的还是拥抱。

    这在那个特有道理的说法中,又是对是错。

    ……

    敏敏的会员卡差点无用武之地,听到黎也沾上死渣男就在到处资讯退卡方法,心情九曲十八弯,这下又打算赶过来健个身,看看club里的“男模团”,结果一看导航下高速直奔公寓反方向那块开出去了几里地,倒抽一口气,叫黎也一定要等她来。

    在敏敏提到一起健身之前,黎也都没为这趟说走就走的路程安个合理的解释,去店里干嘛?健身?现场了解活动项目?还是跟上回一样,上他私人健身室……来一炮?

    疯了。

    他俩关系至今还没说个明白,总不能真是炮.友?

    导致后半程她都有些浮想联翩,靳邵也不跟她开话茬,车载音乐响一路,沉默一路。安静的时候,她眼睛就没离开手机屏幕,这个软件切到那个软件,切来切去不知道玩了什么,不如眯会儿,眼一睁一闭就到。

    到底是服务业,法定假办不了,但按理说年假是正常有的,主要开业不久,除夕春节两天一过,李聪也得被抓回来上班,黎也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刚结束完安排,听到他们一起过来,搓着手打算下来迎接。

    下午人倒没那么满,他们到那会儿,前台一个人就够。靳邵眼也不转领她路过,前台喊了声老板,他才偏过去点了个头。

    黎也也看过去,上回过来的场景历历在目,不过这回在前台站的跟记忆里不是同个人。

    她眼神瞥回靳邵,他带她走的电梯,这时候不挤,电梯门开里头空的,前后进去,靳邵单手摁了四层。

    两人一齐转身,侧边有谁小跑带喊声更过来,让这趟等等,黎也往那看,只匆忙看清慌乱踩高跟跑来的丁红,后边带了个姑娘。

    电梯门无动于衷,即将合紧。

    黎也想帮她们摁住,一低头,从外看进来的盲区视角,一根食指轻巧地摁住了关门按钮,不松。

    “……”

    那边两个人跑到了门前,按了下开门没反应,纳闷,门就这样眼睁睁并拢。

    摁着关门按钮的长指同时松开,回身,绷紧的虎口不容分说扣住女人两颊,使其张嘴,她自然地配合抬起,任其唇舌轻松贴覆撬进。靳邵还提着袋零食,一只手逼着她往后退,几步碰抵到金属壁。紧闭空间溢满逼仄的呼吸及密密匝匝的吮吸,声息缠夹,难分彼此。

    楼层不高,电梯跐溜上升,按钮之上的显示数字在余光里跳动。

    二——

    她吃痛闷哼,他咬到她的舌头。

    三——

    他吮住了她。

    四——

    迟缓停顿后,叮地一声,门向两边展开。

    刚脱身过来的李聪还穿着运动服,行色匆匆,外套都套了个歪七扭八,站电梯前摁了下降,这会儿看见门之后两个他正要去迎接的人,沉思了几秒——一左一右,一个脸比一个脸冷,乍一看,陌生人没两样,他有点心惊,有点犯愁。

    电梯门自动要关上,还是靳邵伸手去摁了下,指背往后延伸出一道刺目的、晕开的口红色,无人发觉后,被他藏进兜里。

    他往前走出两步,手里的零食递给李聪,吩咐事情:“乔彤一会儿上来,让她到会议厅。”他手往后指了下,“带她转转,聊聊活动的事儿。”

    黎也被他一指,跟出去,她跟李聪站到并排,靳邵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冷不防回了个头,疏懒目光斜斜落在她脸上,鼻尖,再往下,不咸不淡地说:“下次换个牌子,这个味道不好吃。”

    第72章

    什么牌子, 什么味道,李聪就知道他俩还有点熟人说话的味道。完了觉着自己真是神经病。

    高中那会儿没发展成三角关系,全凭他跟靳邵哥们够铁, 他就属于是万千男人里最普遍的一种, 看见美女都要多看两眼多说两句, 但那个年纪, 黎也这种, 说实话, 不止他,换哪个男的不想谈?

    现在组个同学聚会谈起白月光, 那一整个年级大部分男的都得提一嘴黎也,何其漂亮, 何其高不可攀,聪明,励志,有胆,全让她占了,就连她跟靳邵好的时候,旁人看见都要咂嘴:呸,多好的白菜!他凭什么!

    酸到掉牙。

    就待了一学期,这姑娘是风头出尽,走了还是众多男生心中磨灭不掉的存在。

    李聪有时候也有点小吃味, 但不多, 后来还真就跟黎也处成正儿八经的好兄弟了, 俗话说退而求其次, 有次就不错了,但让那时候的他想象一下帮自个儿兄弟追这么个瞧上过的漂亮妞儿, 想象不了,就算是现在,他都要叹一句真是有病。

    不惜为拉近俩人关系化身传销加老妈子打嘴炮,还会庆幸俩人没有形同陌路,老天呐,他真是太闲了。

    李聪最后看了眼走进会议厅的男人,心叹有这功夫他不如把两个人拉过来摁头打个啵,一啵解恩仇。

    然后回头再看黎也,笑眯眯,“他刚说什么?什么味道?零食么?”

    黎也一本正经把那话听进去,再一本正经抽出包里的纸巾把所剩无几的口红色擦干净,最后一本正经地对李聪笑了下,“对,他没什么品味吧,我觉得挺好吃的。”

    “啊?什么牌子,我尝尝。”这二愣头还真去袋子里翻。

    口红擦干净,黎也放眼找垃圾桶,脑子回忆不久前的触感,舌头还余些涩痛,好在出门急,妆化了淡的,但凡艳一点,指不定要成什么重灾现场。

    李聪扒拉了两下追上她,想先拉她去休息区坐坐,又聊到刚说的活动,两人没走远,电梯口又叮了一声。

    丁红那高跟鞋踩出的震天响,李聪比黎也熟,整个club就她能驾驭恨天高,踩楼梯扛器材不在话下,别看模样是什么明艳美人,内里是能跟爷们儿打成一片的糙猛本性。

    一出来嘴上还在不饶靳邵那个聋子,见色忘义,一趟电梯都不惜得等,一瞧见李聪提的零食就泄气了,两眼放光:“谁买的这么一大袋儿零食。”仓鼠似的反差极大在里头翻翻翻,翻完了才看见站在旁边的黎也,往她周围扫,“老板人呢?就把你扔这儿啦?!”

    她一嗓子喊得在场三个人都有点儿懵,没头没尾,细细品味还有点不可言状的微妙,像特别给她跟靳邵拉个什么关系。丁红是知道点什么的,黎也当时就猜到了。

    但也不奇怪,club这群人相处氛围都特别好,小到前台服务,大到出入会议厅的管理层,上级没有架子,下级没有担子,有点什么八卦,不出一天就传开了。

    生活太枯燥,就指着这些助兴,前不久李聪请假追妻失败还被丁红口头挂着嘲了一星期,别说他们“万年单身狗”的老板有点什么,就上回听了一句“旧情人”,她是非得里里外外,挖着李聪脑心子把瓜吃透了。

    最后他俩就像绑在一起磕beCP磕得很香,极力期待俩人和好如初的粉头子。当然,高中那会儿李聪差点追过黎也,这事儿他憋死了没说,不然还得被嘲,而且丁红这人上头了没啥分寸感,喊一喉咙还给李聪喊痴呆了,然后扯着她往一边退,疯狂眼神暗示。

    上头的终于反应过来话不能这么说,捂了下嘴,递给李聪一个亟需讨论的表情。

    但其实当事人没什么感觉,置身事外低头回消息,敏敏发了个预计到达的时候,黎也刚想问李聪预约的事,视线一转,跟着丁红上来的乔彤被叫了声,小碎步跑近。

    叫她的李聪指了个方向,让她去趟会议厅,路过黎也时,目光如炬。黎也对她的印象是头天在铁板烧那儿就深刻的,她那天也说的真心话,挺漂亮的姑娘,气质纯粹,脸蛋清纯,就是做什么表情都很难懂,黎也还没看明白,她已经跨步走远了。

    丁红在那对着人背影啧啧,黎也才回神,想起问李聪预约,他没搭理,跟丁红一起啧啧。

    “你说靳老板他是难追还是眼光高还是……”丁红说着,目光顺到黎也,打了个眼神招呼,“旧情难忘?”

    李聪抖了抖肩,“乔妹这样的给我多好。”

    “你又好上了?前两天还哭得稀里哗啦,深情款款的。”

    李聪几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屌样,靠衣装也没用,一说话味儿就往外蹦,抬手推拒:“别高看我,我不是旧情难忘的那个。”

    这层是休闲娱乐区,多为club里自己人提供的场所,换班下来的已经在休息区窝了几个,抬头看见他们打招呼,见到黎也个个粲然迫不及待喊李聪介绍。丁红是属于对漂亮美人,甭管什么类型,都有点想护着的怜爱,把他们一个个瞪回去,拉黎也去吧台,顺带抄了袋零食。

    黎也对丁红印象不错,明媚开朗的知性女人,讲话也让人舒服,问句:“诶我好奇呢,你跟老板现在什么情况?”后缀还要礼貌接上句:“这可以问吗?没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无所谓可不可以,主要她自己都说不清的事儿。丁红接了两杯热饮回来,眨巴眼还是很期待地看着她,听她反问句:“他这些年身边没有别人吗?”

    黎也这么一问,丁红才恍然这件事儿似的,想想还真是,抿了口水,点头,“我反正没见过,就刚刚进去那个,”她朝会议厅的方向抬颌,“乔彤,在一店就跟他表过心思,几年了追到二店,那么漂亮一妹子,是吧,就是寡着等他一个。这人还死脑筋,最近打算把人调回一店,我一开始是不懂的,乔妹这样的放外边都是要被倒追的。”

    现在就想通了,一拍手,笑说:“但你要说他忘不了旧爱这么深情专一,那倒也值得,我还不知道这么珍稀的男人就在我身边呢。”

    多年单身,等一个未知数,黎也原来是不信的,不想信还是不敢信,都有,但这么些听下来,她更沉默了。

    丁红想起活动的事儿,靳邵跟她交接过,看黎也过来也是有任务的,索性先带着人上下逛,漫无边际再聊这些话,半途顿悟,睁大眼说:“我们一店在外省,那个坐店老板跟阿邵上学那会就认识了,我问过他,说就记得不懂事的时候谈过一个难忘的,那个就是你吧?”

    黎也没回。

    她自顾了然地笑起来:“我说怎么难忘,这么漂亮的,没谈上的小男生都要记几年,别说揽到怀里过的。”

    又哎了声,蹭蹭她,俩人出电梯,到声杂些的健身区域。

    “你要是不回那个问题,那我换一个,”丁红斟酌着问:“你俩都是对方初恋吗?”

    “……”黎也刹住了脚,沉闷的脸变成不怎么好看的冷,出声:“他不是。”

    丁红凑着耳朵就听清了,愣了一秒,表情即刻变了——珍稀男人减分!-

    黎也被带着在各层项目里游逛,club的规模比一般健身房大很多,其中涵盖到室内泳池、攀岩,桑拿淋浴,台球乒乓,还有训练课程,陪练的帅哥美女满目琳琅,逛到沉迷时唯一想起敏敏,是想拍张照,结果一摸兜,包还架在水吧台上。

    丁红正跟人说话,黎也就趁机道了个别,说:“文案我尽快赶出来,后续就跟你们策划沟通。我朋友这会儿应该快来了,我去接应下她。”

    丁红笑着招手送她:“啊行!没事儿!”

    估摸着时间,敏敏都不知道给她打了几回电话催魂,她往楼上赶得急,出电梯迎面跟人撞上,对方连声道歉,职业素养上来问她是不是客人,来回又扯两句嘴皮耽误些时间。

    黎也往外走出电梯口这一块,四层这个点很空,人都下去得七七八八,刚才那个员工还是掉队的,现在看吧台那儿,就只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相隔不远,男人侧着的脸显而易见,室内有暖温,他把冲锋衣脱了,里边是件黑色半高领,女人背对黎也,左手压在吧台上护着她的包,看腕间戴的情侣手链,她认出这是敏敏,但还没开口喊,敏敏那豪迈嗓子先盖过来——

    “放屁!她过得一点儿也不怎么样!她在北京,她都没钱你敢想!”

    太有辨识度了,黎也几乎确定无疑,喊话的时候吧,手要跟着表情一起动,她看不见,但做的一定很夸张。

    敏敏被这句荡起情绪,听到这句的人也结实地征住,捏着玻璃杯缓缓放下,“没钱?”

    “对啊。”

    当年他多少知道,所以直截了当问的是:“她没找她爸?”

    敏敏后仰了下头,拧着表情,感觉奇怪:“你不是她前任嘛?她爸妈早就各自结婚有家庭了你不知道?她妈吧,似乎不太好,”敏敏努嘴抖着肩摇头,“我也没怎么听她讲过,她爸的话……她名义上是跟了她妈,我估计她也是不想怎么麻烦她爸,大学毕业都没看她跟家里谁来往过。”

    从她开口的第一句,靳邵就不太在状态,其中能提取的信息很模糊,但似乎,似乎所有都在指向着,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那年毅然决然。

    她奔向的是自己的苦难。

    甚至这些话,挑不出哪一句是最难过的,她怎么撑过来的?她从来没有过钱吗?也不是,敏敏说:“她用来上学的钱,我知道她有在她妈妈那儿拿,但后面怎么还缺钱我就不知道了,她还不止给我弟弟家教,她说那两小时不够,还会自己去找些零工。”

    她叹声沉重:“我说你就这条件,你还养只狗?她居然还真养下来了,把咱二宝养得肥肥壮壮的。”

    她越讲越觉得可惜,浑然不觉身后,黎也没再往前走,停在不近不远,稍有遮挡的位置,这时候,靳邵已经没在听了,他目光往敏敏身后敛,越过遮挡物,看见那个只露半身的姑娘。

    四目相对,黎也往后退一步准备走的动作停住,迎着目光,慢慢往前走过去。

    第73章

    要论起深情专一, 靳邵觉得,不如说是死脑筋来得贴切。

    不是没想过放下,毕竟人都走了, 什么消息、联系都没留下, 桥归桥路归路, 谁年轻的时候没谈过一个。毕竟要是那么多年都念着一个人, 未免也太疯了。

    没人信他可以这么疯。

    他自己也恍惚, 八年好像是眨眼间就从指缝穿过的事。

    那时会议厅里就三个人, 加上樊佑,刚过年节, 走亲戚偷个懒跑过来玩的,乔彤的事儿他到了这里才知道, 小姑娘坐在椅子里差点儿被逼哭,这真的是面子的问题。

    之前在一店,某回组团聚餐,喝酒之后樊佑还劝过靳邵,他说你也有这么大了,我像你那时候谈的姑娘都记不着名字了,有什么不好放下,非得记着,他指着乔彤,说这姑娘就不错, 你就试着跟人谈谈, 没准儿回过头就发现, 什么黎啊什么也, 屁都算不上。

    但这事儿没后续,后来他就不让人提起了。

    乔彤不信他嘴里什么忘不了前任的破理由, 他俩认识,算算年头不下三个指头了,都够消磨一对热恋情侣的新鲜期了,从一店跟到二店,是块冰山也该融化了。

    樊佑在一边没忍心直说,这块冰山早就融化了,只不过对着另外一个人,也是从他一门心思钻到北京来,樊佑再也没劝他了。甚至有种预感,他要是讨不到个结果,这辈子都不会罢休了。

    会议厅里他最后是这样说:“我这人就是有点贱,担不了真心,你要为了这个,没必要,耗谁身上也比耗我身上值。”

    “是和你一起上电梯的那个吗?”从刚才的没面子,现在有些决绝,冷冷看向他,“樊哥说她是你前女友,你还要追她?”

    他姿态飒然:“被伤狠了,还不准我讨回点什么?”

    樊佑当时就笑了。

    死死活活爬了八年,就是为了讨回点什么。

    另一个人呢?潇洒活了八年,能被你一句讨点什么吓着?她不过会觉得你八年了还要爬回来求她搭理一下你。

    然后你这傻逼还心甘情愿。

    那还真是有点贱。

    靳邵根本不想理,送走乔彤,带樊佑找了个地方打盹儿,回到四层就看见了敏敏,他又想起樊佑那番话,当他们聊起黎也,聊起分道扬镳的日子,他故作不太在意地笑了下:她回大城市不就是过好日子的,还能想起我来?分就分了,断就断了,各过各的了呗。

    屁的好日子。

    敏敏差点扇他。

    而后当这些在她一言一语里全部崩塌,推到的思维甚至没办法立刻重建,他还在思考,他思考的人就走到了面前。

    敏敏讲故事就像讲起自己亲身经历一样投入,人就站在身后没反应,还得被黎也拍一下,话音戛然而止,她情绪收不了那么快,喊一声“也子”还带上委委屈屈的音调,“你去哪儿了?!包也不带!”

    “在下边逛了逛,忘了。”

    黎也撇她旁边的人,他起了身准备要走,彼此没有说什么,静然看着对方,猜不透对方。

    用他们惯有的方式,那些话藏进彼此沉默中,被无关的话语盖过:“一会儿我让人上来,要玩什么跟着就行。”

    敏敏收拾了表情,笑说:“帅哥五折还有吗?”

    靳邵接了个电话,往里走着回头,笑着抬手:“跟前台说老板请客。”他余光斜过黎也,舔了下发干的唇,抬着的手挥了挥。

    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聊了什么给敏敏洗脑,前两天电话里骂那么凶,来之前还豪言壮志: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女人的善变只在一念之间,到这转眼变脸笑嘻嘻地喊:“好嘞大帅哥!”

    等人走了,还悄咪咪扒拉着黎也,说你这前任真不错,真没打算再摩擦点儿火花?

    “他刚还说请客呢,你俩发展成什么个情况了?”

    敏敏问到这时刚好进电梯,停在某一层有两人进来,黎也的回答就搁置,等到出电梯时,这话题已经揭过了。

    敏敏是缺根筋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心上,但黎也真思考了一下什么个情况——能亲能抱能上床,说不清是你玩我还是我玩你的关系。

    她不知道他俩在哪儿聊了多久,除了她听见的还有什么,但她没走过去,没阻止,让他慢慢一字一句听下来,听她这些年其实过得不好,这样是否让他心理平衡点,好受点,对她冷言冷语结束的曾经释怀一些。

    她知道他本质上跟她是一种人。

    睚眦必报,恨比爱好记。

    ……

    她们被带去台球室的时候碰到了在那儿歇着的李聪,这人脱单后是不减当年风流,玩两场球,把围在一边的女孩子围哄得喜溢眉梢,只言片语撩人心弦。

    他这性子是放在哪行哪业都好混日子的,圆通,会来事儿,见到敏敏不认识,一口一个小美女喊得一点不油腻,立马就通了电话给她喊帅哥陪练。

    敏敏应得可欢,她有自己的理,有道是女人要花心才不会受情伤,只要她时时刻刻知道人世多美好,也不至于每回跟对象吵架都哭哭啼啼跑回黎也怀抱。所以一下午在这儿就玩嗨了,太多项目都来不及体验。

    李聪脱了身就来找黎也,她跟着玩两把下场,俩人去拳击场馆走了一趟,正好难得相处机会,唠了些叙旧话。黎也多年不碰这类运动,跟陪练试了几回合就擦着汗到一旁长凳上休息,李聪去拿了两瓶水跑回来。

    他俩应该是最有话聊的,没太多复杂的弯弯绕绕,敞开了聊聊你这边的人,我那边的人,但还没坐下,李聪就知道她要问谁。

    那年她跟靳邵断得太彻底,她唯一想留住的联系方式,不是被单删,就是各自换号,断开的几年完全空白。

    不过她隐隐也猜到,靳邵为什么会来北京,找她或许是尚有留念,也或许是被甩的执念。

    毕竟她比谁都清楚。

    她是在他最爱她的那年把他抛得干干净净。

    这点都不用李聪再拉着她讲一遍,走到这一步断然是停辛伫苦,让她惊疑的是,这其中李聪并不是全部晓得。

    黎也问他:“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他?”

    他摇头说没有,“县里那拳击馆关了之后,我就回归老本行跟人干维修去了,有……将近四年,我是没他消息的,后来是听他说去国外给人打拳挣了点儿钱。”

    “国外?”

    “对。”李聪说着点头叹息,“我估摸没少吃苦。”

    黎也眼皮跳了两下,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不过第一天她就知道,只是不敢想象,他要走到这里,扎根在这里,他们分开八九年,如果这八九年他都在为走到这里而经受磨难,这要怎么去想象。

    “但他肯定不会跟我说那么多的,”李聪谈起他,笑中有苦涩,“他这人就那样,报喜不报忧,回来就拉着我开店去了。”

    黎也又很久不说话。

    老朋友见面,总说些压气氛的不合适,但细数往年,谁又能讨到个舒坦,谁又比谁容易。李聪倒是跟她说起姚望了,说姚子好命,比他们几个都走得舒坦,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安享人生,年头跟他碰过一面,死小子长胖不少,生了孩子都发福了。

    也问起秦棠,李聪想到上学那会儿两个人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一顿架,感慨万千。

    黎也才知道,李聪没离开桐城之前,一直对秦棠有所关照,家庭的变故对她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一个女孩子,父亲在外,母亲疯病,孤苦无依,他俩认识以来最和谐的时候莫过于那段时间——黎也走了,靳邵也退了学,姚望全心投入课业,他跟秦棠成了同桌,偶尔一块儿上下学,她家里有点什么事,亲戚不理,她爸关顾不到,电话总是打到李聪这。

    一直持续到高考落幕,暑期结束,李聪跟着家里亲戚去外地做事,那一年就这么无声过去。

    黎也听着喝了口水润嗓,笑着那也有一年了,再结合下李聪的尿性,秦棠除了脾气爆点,那脸蛋漂亮得没话说,她笑问:“你谈那么多个,偏偏就没想过把爪子伸她那儿?”

    “说这些,”李聪咧起嘴,一拍大腿:“我一开始就有点儿可怜她,那么一姑娘什么也没了,她还能怎么活?啧,那说到底也不干我事儿,我又不是救世主,差不多了我就走了呗。”

    黎也哦了声,“后来也没联系?”

    “主要不是、她换号了嘛。”李聪捏了捏鼻子,两掌撑膝盖上,弓着脊背,眼往前边儿看,想着就啧了下:“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换号,还他妈都不通知一声列表,那不就是不想联系了。但我每年都回桐城啊,也没听过她消息。”

    他看向黎也,陈述句,但试图询问的意思。

    黎也正一圈一圈拆着绷带,低头默了顷刻,抬头对上他目光,“她后来去新城区了你知道吗?”

    李聪啊了声:“她去那儿干嘛?”

    “挣钱照顾她妈,她妈前几年刚走。”

    李聪敛了痴呆脸,摸着下巴,这消息像有点消化不良,迟迟才问:“那她现在……”

    “过得挺好,”黎也说:“做摄影模特挣了点钱,全世界到处走,说要把这辈子活腻了。”

    他又滞了会儿,点点头,脸撇开又突然一下撇回来:“诶,她就没跟你提起过我?”

    黎也实话道:“没有。”

    “臭没良心的。”他跷着腿哑着嗓笑,想了想,“算了,过得挺好就行。”

    反正各自潇洒,各过各的日子,没什么好挂念,本来也没个头尾的事儿,就想起来偶尔感慨感慨,谁的青春不怀念?他还怀念当初差点追到的哪个漂亮妹子呢。看得特开,聊到这点就说不了一点儿矫情的。

    工作时间,李聪摸鱼归摸鱼,耳麦一直戴着,跟人通了两句话说要走,黎也换下衣服也打算回去找敏敏。

    “哦对了。”见李聪两步回头:“晚上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黎也没拒绝,是问:“还有谁?”

    “总体来说是同事聚餐,春节期间大家也忙活累了,想着聚聚,刚巧那个樊哥过来了,”李聪念到这,想着这么多年,黎也不一定记得这人,报名字:“樊佑,你还记得吧?就那个……”

    他想着怎么组织点让黎也有记忆的事儿,比方某个人,就听她说:“记得,他是你们一店老板?”

    “啊,是。”

    “还跟那个谁……在一块儿?”

    “哪个……喔!”李聪扬起眉,心说她居然记得,“你说简余曼吧?早掰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哪儿那么长情!”

    黎也点了下头,不打算追问,他倒还有话说:“再说,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跟你还闹过呢不记得啦,后来听说是她跑那个娱乐会所混饭吃,小地方,乱得很,让扫黄抓了,之后樊佑就跟她彻底掰了。”

    他或许是怕黎也在意这事,毕竟当年不懂事也好,心性冲也罢,闹得都那么难看,话尾补充说:“我估计她这种人也混不出个样子了。”

    事实上,他今天不提起,黎也还真没记得过这个人,年少时候暴脾气,什么亏吃了当场也要报回去,要说这个人过得好过得差,她没什么可在意,听到这些也毫无波澜,像跟老朋友唠起一个过路人的八卦,然后还听得食之无味,笑笑说句,这样啊。

    “甭说她了,讲多了没意思。”李聪叉腰摆摆手,毛巾挂脖子上,走前特意提醒她:“晚上你要过来怕尴尬,你那个小姑娘也可以捎上。”

    黎也答应:“行。”

    “那我先去忙活了?”

    李聪乐着挥挥手,还没走远,才转了个身的黎也又转回了,叫了他一声:“李聪。”

    他刹车回头,听她欲言又止:“当年那事儿……”

    先是不明所以地茫然,猜到她意指,笑意垮拉,又悬空挥了下手:“嗐,你放心,我没跟他说过。”

    她露出个浅淡的笑。

    给李聪笑郁闷了,挠着头感叹,“你俩也是,”步子都虚浮了,“要不说我当不成这种人呢。”

    第74章

    下午七点就收工, 一行人在停车场等着派车接送,敏敏本身对蹭饭这件事儿不大感兴趣,但要说蹭别人的同事聚会, 跟上回在铁板烧似的, 她高低要去瞅瞅。

    等车这会儿功夫, 敏敏就跟旁边两个小哥打嘴炮打熟了, 聊起之前在铁板烧, 敏敏感叹他们哪儿待遇够可以, 别说上班氛围那么好了,团建聚餐也隔三差五。黎也跟李聪过去的时候看见她, 俩人调侃她就是单身赴宴也不会尴尬。

    敏敏开了车来,在这是等人, 看见李聪,笑眼挂得可亮,喊他帅哥要不要一起。

    李聪笑盈盈:“不巧,帅哥也开了车来。”

    club另外派的车也陆续停到路边,李聪掏出钥匙跟俩人道别,身后有人喊,他回头叫了声樊哥,黎也跟敏敏本来走出去一段,又回了头。

    看见个披着棕色风衣戴墨镜的男人潇洒迈出来,三十来岁的年纪尽显风韵, 六亲不认的气质完全长在敏敏审美上, 掐住黎也欣喜嘀咕:“这哪是俱乐部, 这是男模店吧?!”

    敏敏当真是杂食动物, 小狼狗小奶狗冷脸浪子脸各有一套审美标准,男人远远摘了墨镜, 脱略中携带成熟男人的老练。

    黎也看来他是没有大变化的,他看黎也就是另一幅表情了。

    不好说,惊奇、疑惑、欣赏一齐挂在脸上,他们是没见过几面又几年不见,第一眼互相陌生了几秒,樊佑笑着跟她打招呼:“刚听李聪说你们一块儿来呢,给我接风洗尘?那我面儿可太大了。”

    黎也笑着规规矩矩回了个:“好久不见。”

    敏敏瞪大眼:“你们也认识?”

    樊佑摆手,“都以前老朋友,”他看着黎也,说话:“还能在这碰见,不容易。”

    其中眼色,黎也还没读懂,李聪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走了,诶樊哥,邵儿他人呢?”

    “开车去了。”樊佑指了指后边儿,朝黎也示意:“那个妹子,要不一起?”

    敏敏把话挡了,笑说:“我们这边有车。”

    “那行,饭桌上见。”

    餐馆地点是李聪选定的,他跟丁红激烈争执了一个月,最后抢先一步预约包厢,还是被丁红拉去一起安排策划整理预算。

    黎也上车后收到了他发来的定位,附言那家店的燋烤鱼多么多么好吃,一去一个不吃亏那种,一看定位在街路边,靠近商场那块儿,敏敏导航架上去,这个点要忧心好不好停车。

    黎也挑着表情包回复,敏敏掌方向盘拐出这片儿,跟着一行车屁股跑,半途想到问:“也子,你以前都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呀?”

    “在镇里念书的时候。”

    “镇里?”敏敏表情不可思议,“那他们……我去,知识改变命运吗?”

    她收了手机,撑着脸眺向窗外,火树星桥落尽眼瞳里,缓缓回:“他没念到书。”

    敏敏更加不敢相信,“这、不能吧?小镇到北京,没学历没背景,当老板?!”她震惊地开车都恍惚了,靠着椅背摇头:“他怕是有什么别的惊人天赋,怎么逆袭的……”

    她想过,奈何想象空间太窄,“不知道。”

    “你就没问过他?”

    “没。”

    开到红绿灯十字路口,几十秒空当,敏敏分析起来:“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当网红?你看现在新媒体时代,那么多网红带货直播啥的,一晚上赚的也够抵咱个把月了,你要说他这样逆袭,我就想得通了,毕竟也有那张脸,可是……”她看向黎也,深思:“我也没在网上见过啊,你见过吗?”

    黎也从窗外收回眼,低了一下才抬起,眼前聚了一团浓雾,她说:“没有。”-

    “多亏了”李聪,车子开过去,店面都看见了就是看不见停车位,敏敏焦头烂额地载着她这一块打转,终于在后边一点的坡路上“见缝插针”,路上紧跟的车队早就跟丢了,俩人看着地址小跑找回的那家店。

    原以为她俩如此波折,已经是包厢里最晚到的了,没想到一过去还空了三个位的没来,说是拐道去烟酒店买酒了,拐回来堵了一段路。

    到的人就随便找座了,黎也跟敏敏对好几个人来说都面生,除了敏敏等车的时候招呼过的小哥,还有对上次聚餐她俩占了包厢一桌尚有印象的,毕竟俩大美女,当时他们喝酒上头,男人里还讨论过要不要去撩撩俩位,要个联系方式,结果还没实施,大美女就走了。

    不过李聪早通过气儿,不认识的也知道她俩要来,热烈欢迎跟自家人似的,菜是按照预约的点就开始做,这会儿上完了小菜,几道大菜耗时,趁着热乎着,不讲究那么多,人到差不多就开宴了。

    怕他们两个女生在一边无人问津,丁红带着人欢迎完就挪个屁股做她们旁边去了。

    敏敏心情更激动了,她真是抱着点好奇八卦心来的,捏着丁红衣角问他们一会儿有没有什么活动,丁红一拍她肩,满眼“你问对事儿了”,跟她讲解起来。

    这是老规矩,以前在一店是樊佑带着整活,带他们吃遍各种玩遍各种,这还是在餐桌上不好发挥,要去KTV、酒吧、会所之类,那“八卦场面”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她俩凑一起像找着知己,都是爱说话的,完全没有隔阂,寥寥几语就熟了。

    没多久上了道大菜,刚好说到这点,那些人已经跃跃欲试,玩游戏就等酒来了,结果还空的三个位不见踪影,就有人打电话。

    黎也这个时候起身,说去趟卫生间,下了车,她状态就不是特别好,敏敏拉住了她一下:“没事儿吧?”

    她摇头,转身出去,带着包,边走边摸索,走进隔间,靠在门板上,指尖燃起火苗。

    敏敏实时跟进饭局,一直没忘给她发消息,口袋里嘟嘟响不停,说人都到了,在组织玩什么,她就待了几分钟,边往回走,边打字回复。

    黎也前脚走没多久,另外三个到齐,包厢里氛围就炒起来,门还没推开,就听得见扑面的起哄热闹,开门前她还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消息。

    Stand by You:【去哪儿了?】

    同时推开包厢门,一圈人刚刚结束敬酒环节,李聪一到场,这欢闹劲儿就下不去了,领着几个人变着法给接风洗尘的那个人变相灌酒,最后让丁红站起来拦下,哭笑不得:“你现在给咱樊哥干趴下了,一会儿游戏玩不动找你啊?”

    樊佑这么一听不高兴:“什么话呢是,还不至于让这些小趴菜干趴了!”

    黎也挨着边走回座位,听到声音扫了圈圆桌,樊佑坐在距离她不近不远的中心位置,靳邵坐他旁边,在包厢门被人打开时就抬了眼,二人空中对视。

    这里氛围实在太好,无人注意这道对接视线,两个人仿佛不认识。

    小趴菜们可算消停,菜基本上齐,服务员撤盘出去,每人杯里倒满小酒,樊佑开了个口提起,负责筹划的李聪就站起来拍胸脯了,不知从哪掏出的骰盅,拨出里头十个骰子展示。

    “老玩法,猜色子,但!这次,咱不玩真心话那种只有丁红的脑子才能想出来的小儿科。”李聪贱兮兮耸起眉眼,原想铺垫卖关子,这话一出不得了,丁红差点不顾形象朝他甩鞋跟儿:“我靠嘞个李聪,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下去!”

    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后翻,说这个上班环境好那不是盖的,毕竟几个管理都那么好玩,跟谁都打成一片。

    李聪就仗着场合,给她做做样子:“哎呦丁姐您消气儿,咱先说正事儿行不?”

    丁红哼一声不买账,敏敏踊跃加入,悄摸搭着丁红,琢磨一会儿干他。

    酒桌游戏千千万,他们这就从不致力于给人灌酒,结合小游戏,另辟蹊径玩得就是脸红心跳、炸裂八卦,上回整的开胃小菜似的真心话大冒险,李聪事后也没少嘲丁红,觉得可惜了那回他没去。

    他也真是跟樊佑学坏的,玩法损到底,十个骰子,轮着摇,摇的人报数,开盅,把报中的数拿出来,直到有人开盅没报中数,原规则是喝酒,改变之后就是:“由上一个报对的提问,回答肯定或否定,后者则要在这个问题上叠加三个扩充问答!注意,提问内容,不限尺度哦~”

    李聪这一通挤眉弄眼、耐人寻味,大伙立马反应过来,纷纷兴叹他简直绝了,有甚者考虑退出。

    “不是,谁教你这么玩的?我就那么点儿秘密了!!”

    club大多都是年轻漂亮的帅哥靓女,腼腆的当场脸红成猴屁股,服他:“太不当人了吧聪哥?招儿想的比樊哥还损!”

    也有搓着手心潮澎湃的:“靠,那聪哥你最好小心着点别被谁逮到了!不然一定一定拿你祭天!”

    李聪笑完,自认十分贴心地拍了拍刚买回来的几盒上等白酒:“退路不摆这儿了嘛,一杯烧酒,”又接着欠儿欠的笑,“藏秘密的今儿就别想站着走出去了。”

    憋的全是坏水儿,樊佑听得喜不自胜,拍着桌佩服他:“你小子今晚铁定折这儿了信不信?”

    大伙都等着一个个被扒点什么料,然后一致团结炮火对准李聪,这是有前车之鉴的,樊佑就很有发言权,最初带他们玩,没少把自己坑到。

    因此出头的不是自己,樊佑就积极多了,往那儿一坐就是指挥使,卡在谁那儿都要掺和一脚,逼得几个人都没脸答话烧酒下肚辣嗓子。

    第一次朝黎也传过来时,骰盅里还有五个以上的骰子,胜率大,她陪着摇了一轮,顺利过关,敏敏想给她叫停,小声拉着她说:“他们喝白酒,度数很高的,你肯定受不了。”

    这群磨人精,提问环节现场激情百度,敏敏都有点儿畏惧,心想这玩意儿还是看别人玩的好玩。

    不回答的惩罚也够恶毒,多来几轮,花生米还没嚼完,人就要倒一大片了,个个想着收尾了,又不死心地往中间某个位置看——谁都揣着坏心思要拉他们老板下来,可惜这厮回回幸运神附体,极限二猜六都能逃过去,搭着二郎腿悠哉瞧着喝得红脸的些个人。

    靠,太不甘心了。

    不知道谁故意搞了点小动作,这一轮传到靳邵,骰盅里就剩一个骰子,这下是极限一猜六,一桌子人放着明闪闪的目光,盯着骰盅在他掌心晃停。

    今天没有一个人六选一成功,他前一个女生已经暗戳戳在脑子过问题了,也有仍然相信他是个挂逼的。骰盅盖在桌上,揭盖前,黎也感觉到他明晃晃的、闪忽的视线,接着,他开口,报了个概率最小的点数:“6。”

    一众人寂默。

    而后,无人过多深思,同出一辙地拍掌喊他开。

    黎也眸光落垂,指尖捏这玻璃杯摩挲,她不去看,听见再一次的呼声,是在喊他失败。

    已经有人在给他按住酒杯了,说什么也要套句话才好。问话的女生喝了不少,蒙头转向盈着赤红的腮冁然问道:“那我就要问问我们靳老板,那个第一次还在不在啦?”

    她可真是喝多了,不少人已经在嘁声道没趣,这问题答谁身上都是料,偏偏这个人,答案显而易见,没趣,着实没趣!都想着差不多再来一盘就算。

    偏偏在这样的无人期待中,黎也再次迎上那抹视线,内心已有数。

    他不是什么有分寸的人。

    李聪收集好骰子塞进他桌前的骰盅,却还没等传到下个人等开局,就听见他松闲靠着,启唇:“不在。”

    果然。

    黎也风轻云淡喝了口酒,周围也在这短短二字之后,统一沉寂。

    然后,从谁口中的一声“我草”起头,逐一爆发,不为别的,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抛到靳邵身上,结果都众目昭彰,他一个连情感生活都没有的人,唯独这次。

    问话的女生耳根都红了,被人拍着才想起来叠加问题,随即喊:“老板!你!什么时候不在的?!在哪里!对方是什么身份!!”

    一群人的眼睛都围上来了,俨然把“从实招来”四字挂脸上。

    李聪差点儿惊得瘫倒,心想这哥们什么时候背着他睡过女人,他妈的桌对面还有个人在场,居然就这么说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李聪脑子里还在抉摘给他捂嘴还是把骰盅一甩浑水摸鱼下一个,这个不要命的把手一环,从容不迫斜着眼向着某个位置,依次对答:“除夕,宾馆,前女友。”

    “我丢你……诶?”李聪一嘴老母没丢出去,紧急刹车,后知后觉那仨字……什、什么?

    前什么?

    塌了。

    天塌了。

    第75章

    空气足足凝寂了快十秒, 喝醉的这些人才像神经回脑,短短一句话那个信息组合起来不是一般的大,想象力丰富的都开始天马行空。

    除夕夜, 宾馆房间, 前男女友。

    擦枪走火, 旧情复燃, 一炮恩怨了。

    想当然就会如此组织起来, 与此同时, 知情的几个宕机之后看天看地看黎也,她跟他们逐个对上眼, 李聪捂着脸连滚带爬回座位,丁红脸也埋下去, 敏敏在底下拍她大腿,最平静的樊佑不过一愣,暗笑着去抓身边人的胳膊。

    而剩下的小趴菜都在他们靳老板的对答如流里惊成了开水壶。

    贪图老板美色的姑娘们集体失恋,众声哀怨歆羡,感叹这游戏玩得值了,今晚就这个自曝料猛得冲人,自曝的人反倒轻淡不在意,闲聊一般,任两边夹击朝他叽叽喳喳。

    有谁一句问到点上:“我去,好老板, 什么情况啊, 你都把第一次贡献出去了, 怎么还是前女友啊?!”

    这下一群人不扒个底, 连继续的心都没有了,嚷嚷里还有人打算盘把靳老板灌醉趁机扒个底裤不剩。

    当然, 打这个算盘的还有敏敏,她现在急迫想要黎也扒个底裤给她看看,也打着“从实招来”的脸来质问:“什么意思?”

    她都不敢太明显,但实在不会隐藏,丁红当即捕捉到,也凑了只耳朵来,黎也倒淡定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注意力都被中心的人吸引,无人知晓这里三人,和那句不为所动的回答:“就这个意思。”

    饶是丁红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近距离吃到这么迂回曲折的老板瓜,也惊得控制不住表情,她跟黎也中间隔了个敏敏,头从敏敏后背探过去,咧着嘴说:“你俩真……前任成炮友啦?”

    也是这句话落音,众人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复的,超出三个问题之外的问题,在他们靳老板嘴里又飘飘然得了句:“她不怎么愿意转正。”

    丁红连忙正回身子,扯着敏敏埋头消化。

    黎也嚼着鱼肉,往那看,说完这句话,他点了下杯沿,坐姿愈发不拘形迹,杯子的转向偏向她这,他睁着眼看过来,干了半杯。

    桌上又浪似的此起彼伏,酒酣耳熟的讲话没个轻重,喊道:“这题我知道!传说中的——炮!中!之!友!靳老板你可以啊!”

    女孩们听得脸蛋赧红,也有胆壮的拥着靳邵甜甜喊老板老板地追问:“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呀?有照片吗?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开了个头,一窝蜂都来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李聪大喇叭失效,去吹他樊哥的耳边风,樊佑会心笑着摆手打圆场:“诶诶诶,差不多得了啊,光逮着你们靳老板薅那么起劲?小心被穿小鞋!”

    也因为在那之后,靳邵都没再讲一个字,他们老板不用凶,没表情冷冷摆着脸就挺吓人,大家自觉不再开玩笑,传着骰盅开下一轮,没两把也收了。

    大家都喝得有点多,围一桌敞着腿、捧着脸,摇头晃脑、摆弄手脚,聊起些琐碎,一群人窝在一起,每个人说出的故事都很长,被酒意熏得漫无边际,言之不尽,说二店走到这里有多不容易,一店过来的老人说起曾经,新加入的伙伴听得津津有味。

    黎也后面没再喝酒,这些话她都听着,偶尔听到他们提起一句靳邵,再看眼那个围在话题中心却始终融不进状态的人,相同的是,不管她什么时候抬头,不经意还是刻意,撞上的一瞬间,他总是在看她的。

    她没看手机,直到准备散场,靳邵起身出去结账,剩下的由尚留些清醒意识的分配、打车,丁红多嘴问了她俩一句,让她们路上注意安全。

    敏敏也没喝多少,快结束的时候还有精神在一边缩着和男友打视频,黎也打手势示意她可以走了,摸出手机找代驾时,才看见了某个没回复的聊天框再次滑出一条十几分钟前的消息。

    ……

    所幸敏敏酒量好,也没被灌几杯,神经格外清醒,黎也陪她到停车位时,代驾刚好打来电话,敏敏刚钻进后座,黎也提醒她回去早点休息,关了车门,说自己跟他们一起。

    这个“他们”指的是某个人还是某些人,敏敏不用她过多解释,立马OK秒懂,让她来日必须说个清楚,自己要吃个明白瓜。

    送走这个祖宗,黎也才在聊天框敲下回复内容:【出来了没?】

    对方秒回:【嗯。】

    然而黎也回到店门前时,左右横扫不见其踪影,她正要换播电话,就看见站在不远,一目了然的樊佑冲她招了招手,她走过去。

    聚餐的人这时陆续都上了车,樊佑在门口送,和他们一个个打开的车窗招手送别,有两三个后出来的还在等。

    黎也不动声色站到樊佑边上,融入等车队伍。

    夜晚捎起的阵风微凉,黎也理了理翻飞的领子,高燥空气淹进嗓子,樊佑低声跟她说话时,她偏头咳了一下。

    “回来找阿邵的吧?”

    听得不太清,只是偏回来下意识问:“他人呢?”

    “接电话去了。”

    他眼睛在她侧脸停了下,应该是还有话说,嘴巴刚张,被旁边的人盖过去:“樊哥这次来玩什么时候走啊?”

    樊佑也是没什么老板架子的,一听叉着腰笑回:“什么玩玩玩,这叫视察!”

    两个女生捂嘴发笑,给她们打的车刚驶停在就近的车位,她们边走边回头招手,说有空回一店看他,樊佑笑着让她们别跟一店那儿瞎通气儿说他在玩。

    他自个儿也打了趟去酒店的车,送走人,就接到了司机电话,挂断时,背后的店门被人推开,他们站在街旁,那人走过来还有段路。

    趁这时候,黎也被他声音叫回了头,他摇摇头,说:“行了,我是白操心你们。”

    黎也身前被递来一张名片,“有空找我玩儿,我在这儿还得待一阵。”

    她接的很快,他悬空的手不着痕迹地上扬,边倒退着走,冲走过来的靳邵挥挥,“先走了!”

    ……

    他们自己开车的也找不到什么好车位,停得不近,靳邵今晚也喝了酒,两人走到车位,他才记得叫了个代驾,和黎也一起钻进后座。

    车子停在路灯边,两旁是对排商铺,灯火通明,车内却还是显得有些幽冥。关了车窗,干燥的风不灌进来,黎也回复完手机消息,清晰听见靳邵靠近的声音:“喝多没?”

    黎也刚想说没有,想看着他说,谁知头一抬,肢体触觉更醒神,她被压着后颈往前扣。分明就在今天,几小时前,他们在电梯里缠绵拥吻,体验仅有四层快速上升偷来的一丝甜腥,再尝进彼此舌间,仍会有久违的感觉,过于想念而想把对方拆食入腹的久违。

    最后黎也甚至被压到了车窗玻璃上,脑袋敲了下让他护住,终于让他停下的,是舌尖深入尝到酒精之外的淡淡异味。

    他张着嘴退出来,惯性将额头与她相抵,眼神相接,指腹摩挲她耳后,他问出:“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黎也还恍然了一瞬,心说他还挺敏感,跟他迂回了一趟:“怎么不说是你自己?”

    他歪头下来咬她唇肉,不是亲,是直截咬,黎也被他咬懵,推他一把,他索性脑袋都埋进她肩窝里,声音传上来闷闷的:“我抽没抽我不知道么?”

    “为什么?”

    “想着你。”

    想着跟你接吻。

    想着除了甜尝不到之外的涩。

    她几乎当时就反应他在说什么,推开他的动作停止,神经变成一根根弦,被他拨动,响到遥远的畴昔,他实际戒过一段时间烟,因为她。

    耳垂时不时被他指尖挑逗,她回神,直视他,笑说:“多嘟棒这牌子都没落了,你也没戒掉。”

    他又咬来。

    怼不过就咬。

    喝点酒难免上头,不过量就是兴奋剂,尚有能力就会蠢蠢欲动,心痒难抓,如果不是代驾及时敲了车窗,他真会在车里就扒得她一件不剩。

    路程不短,半个多小时,旖旎消散,车停在小区门口,黎也拎好白天落在他车上的购物袋,下车前往侧边看,靳邵倚着窗,散散靠着,不知道真睡着还是打眯,直到她人出去,也没睁开眼。

    ……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黎也动作轻,灯也没开,试探着不惊醒她的狗,结果到客厅还是看见它蜷在窝里睁着俩乌亮的眼珠,过来扑她,像在问她怎么才回来,被催了两声回去睡觉。

    黎也放下一袋子东西,转身进浴室,酒意朦胧,水淋身一冲,脑子就有些微微晕了,把妆卸干净后,护肤也忘记,裹着抹胸浴巾出去。

    从客厅走过去,看了眼她的狗,灯刚关,陷入的黝黯里就突兀响起清越的敲门声,黎也在沙发上拿了手机跟外套,就见屏幕随之一亮,她看见简短的二字来信:开门。

    然后也不知怎的,黎也站到门前时,手里没有手机,身上也没有外套,一身单薄,她不能绝对地说是不是别有用心,手比脑子快地先拧开了门,看见靳邵的第一眼,第一个词想到的是仓促。

    她仓促,他也仓促。

    衣领被匆忙赶来带起的风吹翻,发丝凌乱,鼻息粗重,手刚插进衣兜,俨然是跑上来的。

    老实说,在见到她以前,靳邵想掏出口袋的是一小盒酸奶。楼道明灯沿着敞开的门缝斜亮大片挤满眼孔的雪白,锁骨与颈部相连的曲线滑下几滴水珠,溜进胸前的缝隙里,皮肤泛起通透的红,隐约窥见皮下流动的生命脉络。

    他看见小痣之上微张的唇瓣,洗过澡后氤氲的漂亮眼睛,她淡着脸看他,用那张唇问他:“你上来干什么?”

    直到这句不起波澜的语气,他才惊觉,汹涌澎湃的是谁。

    但其实,黎也没多冷静。

    到这种程度,已经有过一次的程度,甚至他们在车上也差一点,那种事儿怎么都会有点心知肚明,只不过一头脑热之后,平静的时间让人多想。

    好在,这种平静不能够维持太久——门板上多了只手的推力,黎也抓着门把缓缓松张,一股猛烈就冲撞进来,一拍心跳提到嗓子眼,她直接地感觉到温热掌心从腰间往上带,炙热的缠吻漫进鼻腔。

    她本能地想去扶住什么,身子被带得一转,压上紧关门板,她只能去攀住男人宽厚的肩膀,低沉的呼吸烫在脖颈。

    他还没忽略那个问句。

    他回了两个字:“上你。”

    第76章

    他们有过太多这样的时刻, 吻到几欲窒息也难分难舍,无论是当年少时抑或现在老成,彼此靠近就会忍不住往下探索, 已经成了刻进DNA里的本能欲望。

    毕业两年总能听到人说, 年少时候的事回忆起来都是失真失焦的, 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怀念, 都不一定能记起哪个人的脸。

    这一点是真的。

    八年。

    三千日夜。

    真的太长太长了。

    直到她终有一天都不会在梦里看清他的脸, 年少时青涩的面庞糊成雾面, 在她刻意的回忆中反复清晰,她尝试去寻找, 翻箱倒柜,最后好笑地发现, 她没有留下一件关于他们的纪念品,哪怕是一张照片。

    于是这张脸越来越模糊,她在梦中恐慌又力不从心地眼睁睁等着,等着这个人完全和自己的世界剥离,她迎来孤独灿烂的新生。

    乃至再次相遇,她看着那张脸,与其说是认出来,不如说那个看不清的面孔突然就在脑子里清晰。她意识到,这个人他长在她的心脏里,无论怎么在记忆里模糊都没关系, 时隔多久, 哪怕五官变形, 骨骼老化, 她大概都会认出来的。

    说点矫情的,二十来年, 她见惯多少形形色色,又受尽多少追捧光辉,也并不是刻意单身,是她再也没有遇见第二个靳邵,没有那样带给她绝无仅有的感觉,只有再次重逢,相互摩擦碰撞,她潜意识里收起的本能才寻得到释放的口子。

    与第一次的迷茫不同,她似乎清楚他循序渐进的每个流程,并且配合,伸起脖子,或者撇开脸露出耳侧,他的吻落在每个地方,清凉又灼热,但照样被搅乱的神经还会潜意识躲避他的来势汹汹。

    一寸退一寸,本来就脑晕还是什么,黎也的意识断断续续,他们一会儿在玄关,一会儿又吻到了沙发,接着怎么把她抱上了餐桌,冰凉直接接触皮肤表面,她冻地瑟缩,又被他抱进怀里,指腹沿着那两片薄而脆弱的肩胛骨打圈。

    滚烫裹着凉意,他呼吸一下重一下缓地击溃她的神智,没来由地贴住她颈边说句:“把烟戒了。”

    “你还嫌上我了?”一出声她才知道自己嗓子有多哑,三个字两个气音。

    她缓和空当都没有,听见他后话:“多活几年。”

    黎也坐着,脚还能踩着地,于是掂起了一下,脖子越侧,他就越往前贴,胁迫意思地用牙齿刮磨,她有片刻没声,齿尖就往下陷,她不甘示弱加倍的力道报复在他肩头,听他闷哼才松口,下颌就被他捏起,指腹描摹唇线,感受其间隙的热温及翕动的柔软。

    她说:“你放心,你一定死在我前边。”

    他眼里的光越深,最后在这句话尾笑了下,埋下去,“我一定死在你前边……”一个一个字地没入海潮巨浪。

    桌上放着她早上喝了两口的水,玻璃杯被臂肘抵着,不断向后,向后,突然手一绷紧,扣住桌边沿,玻璃杯打翻,水漫出来,汩汩四散涌流,可怜地滚了两下哗啦在地上碎成几片。

    措不及防的声响令她遽然紧张。

    他呼吸很重地拍打一下她的颈,杯中渗出的水珠啪嗒啪嗒在桌沿汇聚滴落。

    他开口说句话,两个人都听不清,她的狗本来就被吵醒,一听大动静,即刻踩着碎步叫过来。

    但他不停,吻得更深,把她捞起来往身上架,往卧室走。她堪堪挂住他,才发现他衣摆被水浸湿,想到打翻的水杯,想回去喝口水,她嗓子实在太干,分神往后一看,她的狗还没住嘴,竖着尾巴跟上来。

    “养这条狗,真没有要针对我的意思?”

    黎也耳边响起这话时,对方并没有给她回复的机会,五指伸入发丛,按着她吻回来,她斜眼,看见他一脚带门把狗关出去,伸舌的动作更粗暴,幽怨。

    上半身在悬空的抖颤刺激中,终于落座在床沿,极不容易在他唇齿间找到逼狭的喘息,“没。”她掐着他咽喉后退才有一句话的间隙,说:“我没想过还能见到你。”

    他进一步逼问:“那见到之后呢?失望还是惊喜?”

    光晕在头顶一圈一圈地晃荡开,靳邵第二次分开时,她疲倦半睁眼,映红自太阳穴迅速蔓延至眼尾,主动吮吻上去,浅浅分离:“感恩。”

    一瞬间,他胸口被身体各处滋蔓的什么东西壅塞地快要炸开,蹭着她更深、更深地回吻。

    汗液交织着洗澡带出的水珠还是什么,可是太热了,太久了,应该早就干了,她还是觉得滑腻,却没有力气擦,如堕五里雾中,她好像也认真开口问了他一句话,她问他:“算什么?”

    她当他真要拿餐桌上那一套来搪塞,她保证要回去捡客厅的玻璃给他身上添两下。

    却没有,他替她抹去了一些汗渍,暂时停歇,将她抱入怀中,吻她的额头,轻声沙哑地说:“算你赢了。”

    她听见的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住在她记忆里灰白的少年重新拥有生命,他说黎也,你赢了。

    钓他,玩他,都行。

    从来没有输过。

    俗话是吃一堑长一智,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可真当有人跟他这样提起,他不说,或是不说实话,内心深处,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在她这吃堑。

    他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就是被不断地抛远,再不断地追逐着前进,他会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像坦荡地送走他的母亲一样告别他的恋人,不会埋怨,不会记恨。

    他只会难过,只会想,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个东西。

    为什么只有被抛下的份。

    所以直到成功,熬过难关,他挺直了身板,才有勇气,有底气再次站到她面前。

    也想过,如果她一回头看见的还是个烂人,那就最好别回头了,走她的阳关道,挺好。

    人怎么能这么死脑筋又清醒着愚蠢。

    靳邵曾经不理解,现在同样不理解,他永远无法解释自己面对这么一个人下意识的无法抗拒的甘愿。

    他上辈子可能真的欠了她。

    两人如往常相拥,半躺靠着床头,他身上并不平坦,她又能感受到那些疤,即使不去看却仍深刻清晰,她俯身去亲吻伤痕,触碰每一道经年的疤,她的脸被他圈在掌心——他们看着彼此,撕开皮肉地去寻找彼此,用极致的疯狂热烈去燃烧彼此,执拗地要这样去感知对方真实而鲜活。

    ……

    黎也洗过一次澡,被折腾个死去活来后完全没有动弹的劲头,在他怀里滚着滚着就翻回枕头上了,把自己憋得喘不上气,被他一条臂环腰捞起来,说她湿得能给他洗个澡,也睡得着,她当即下嘴咬,最后被压着把卫生间的洗手台也用了。

    再被捞出来时,她感觉窗面照透进来的都不是阑珊灯火,而是熹微晨光。疲敝之后取暖依存,无数次梦中惊醒的奢想就在眼下发生,反倒显得虚幻无实。

    年少时候刚迈入成人门槛,认知仍是短浅的,被上头的激素控制,再过分也不会越过那条线,常常不得餍足,靳邵故作淡定地往卫浴钻,或者不讲理地赶她上楼睡,有时还会把自己赶到沙发上睡,一睡就是一个周。

    事后总是忙乱无措,大脑空白,少年人独一份的青涩。第一次是经历痴狂失控,把对方撞得七零八碎后,再复归平静,互相依恃。

    身体依旧滚热,疯狂靡乱还在脑海扑闪,经久不息,她趴在他怀里轻细地喘息,一阵一阵挠着他,他的掌心捂在她小腹,吻她的发顶,抓住她手指沿着他胸膛、长臂划过那些丑陋伤疤的动作。

    他不是很愿意将这些展露。

    他的上衣都是她硬要脱的。

    黎也就势抓住他的手,摩挲掌指关节,这些瘢痕都是经年累加而无法复原的。

    她想到和李聪的谈话,想到那些连他最亲近的兄弟都不得而知的年头,呼吸愈重,她低缓的嗓音探到他耳边。

    “我从没问过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就这么过来的。”他敷衍。

    “那你来北京,是因为我吗?”

    他不犹豫:“是。”

    黎也笑了下,“你就这么自信,能报复到我?”

    靳邵脸抵着她脑袋蹭了蹭,眼神沉浸,他说:“随便了,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是被你钓的那个。”

    樊佑也说,他凑过去无非是要求她再搭理搭理自己,玩也行,什么样都行。

    他就是贱。

    还要夸她一句:“你牛逼呗。”

    黎也就没声音了。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爱比恨少,你不要我,我不要你,不欢而散,她不过随口一句,事实上谁又能记谁多少年。

    好像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地了解他。

    “李聪说你有几年在国外打拳。”

    他听后愣了下,又事不关己的语气:“我就会这个,不打拳打什么?”

    黎也掀起眼皮,微抬只盯到他下巴,“疼吗?”

    他没脸皮地笑声:“疼,你再亲亲。”

    “……傻逼。”

    靳邵笑着用手揉她小腹,太平坦,一点肉都没有,他又怪她不好好吃饭,她说这是身材好。

    没多久,催她睡觉,伸来的手胡乱把她塞进被窝,收拾一地狼藉,回来还被她睁着眼悄静地盯着。

    靳邵这回不讲话催了,在大衣兜里掏出烟盒,靠在床沿。

    夹住烟蒂的手架着曲起膝盖,斜在半空,烟灰抖落床下,张了张口,仿佛酝酿许久,问她时也不看她:“你这些年呢,听你那朋友说的,也没过得多好。”

    屋里没开灯,散碎的光将他半身照得有棱有角,黑白分明,只是看不见眼睛。

    黎也目光向他抬起又垂下,先是侧着身,之后干脆半撑起,身上松松垮垮悬着他瞎几把给她套上的睡衣,指尖顺着他硬实的臂膀往上走。

    “那我就不能说我过得好了,怕你心理不平衡。”

    走到颈项,他有了些反应,正吸完一口烟,雾气缭绕,被她手掐着下颌扭过头来,还含了一半在嘴里。她看着那一半,“毕竟你报复心强。”身子前倾,尽数吞没。

    辛辣浓烈的一团在两人口腔里汹涌沸腾,刺激直抵喉头,他自己都被呛得不得了,却依旧忍不住扣着她加重地回应,吞个干净,微张眼缝,见她皱起眉,眼被辣得猩红,他微微分开,听她小声咳嗽,嘴角牵起笑:“呛不死你。”

    这个近乎的病态的举动之后,她却是惊奇又庆幸地觉乎,这个世界上竟有两个如此相像的灵魂,她开始相信某种虚幻的命定。

    足够横跨岁月,相隔人海,再次对上眼神,这种命定能让她偏头啐一句:去他妈的不合拍。

    她也笑了一声,把他的烟掐了。

    他们继续接吻。

    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

    我想象一次世界末日,高楼坍塌,人群尖叫。

    我们肆无忌惮地接吻。

    不用思考,不用顾虑。

    爱或恨都无所谓。

    反正我们也要一起完蛋。

    第77章

    黎也根本记不起昨夜什么时候睡下的, 分明够累了,早八晚五折磨出来的生物钟还是准时叫醒了一半意识,另一半, 是响在枕边的手机来电。

    透光的窗帘不知何时拉紧, 黎也匆匆一瞥又将眼睛埋进手指缝间, 她身上被仔细清理的很干净, 没有异感, 鼻腔里却似是弥满储存了那种味道, 久久不散。

    她动一下身,想去拿手机, 大腿根还有股火烧的痛感,腰腹僵麻——洗手台那次做得狠了, 撞到不少地方,大半夜还被他捞起来拿手机灯照,他想给她抹药,被她一脚蹬下床,说别烦她睡觉,他气得骑跨上来摁着她抹。

    那些部位现在还疼着,缓和时,就把电话耗去了十几秒,等她再伸手,却是捞个空, 电话响铃也灭了, 睁一只眼缝, 看见靳邵神一样地早起出门, 鬼一样地无声摸回来,有模有样举起她的手机搁放耳边, 要不是电话里的亲切问候,她都忘了今天是“工作日”。

    对方是club的活动策划,临时换改,什么都要加急,自然来催一下进度:“喂黎老师呀,我们那个文案交付期限是截止到……”

    黎也隐约听到字眼,想爬起来让他拿手机,还没开口,就见这人直愣愣盯着自己,然后对着电话里的员工交代:“之前不是有两样备选,她明天交不上来,就把那个挂上去。”

    “啊?那不是开会批过……等等,”小员工第一想法是打错了电话,“什么东西?”应该是确认了一下,第二反应回味了刚刚那句话,第三秒,CPU超载负荷,电话沉寂下去。

    这会儿,黎也已经拉着睡衣肩带起身,站床上,比靳邵高出一个头不止,在他回答电话里唰地喊出的一声“靳老板”之前,接了手机,冷漠、简洁,一个字不多余地答:“行,晚点发你确认。”

    电话一挂,消息轰炸也紧随其后,黎也丢开手机,踩下床,溜了一眼罪魁祸首,踹他一脚走开,他眼睛从左到右地跟着她,肩颈,前胸,所见的白肤上全是战果。

    他喉结滚动,有过更深层次的接触后,连占便宜都会明目张胆,到门口捏了一把她的腰,说:“你还有劲儿?”

    黎也没劲搭理他,敷衍地有气无力:“有劲儿赚钱。”

    进了卫生间,后边的人跟到门口,“我给你钱。”

    “哦,那不就是——”她回头,口型开了个“p”,让他拉下的脸憋回去了,附带一声:“闭嘴。”

    黎也噗嗤一下笑出来。

    两人相处模式又找回一丝熟悉的默契感,不用开口讲个清楚,分个明白,其实思来想去,他们从前也没说明白过,稀里糊涂地开始,稀里糊涂地结束。

    靳邵斜倚在门边,盯着黎也背对自己洗漱,突然发现,时间和人脑都是很惊奇的东西,他一个不长心的人,昨天的事今天忘,偏偏隔了这么多年,他看着黎也从起床到洗漱,每个表情动作习惯,都能在记忆搜寻与之相同的画面,甚至细节到她刷牙会先斜着刷右腮那边。

    盯着久了,黎也当他是变态,出去时多看了他两眼,第一眼是他一大早起床不仅赶着北京地狱级的早高峰回去给自己换了套衣服,还买了份早餐送来,第二眼是他脖子上吊着跟黑长袖反差鲜明的银色项链。

    印象里他不是个爱捯饬自己的人。

    一眼扫过去,眼熟,昨晚就见过,压得近时,每一下会拍打到她,她那时还嫌烦想给他扯了……不过第一次,虽然喝了酒,但她依稀记得那时候没戴,可能是后来才买的。

    项链中间坠了两个银环,她知道这种款式流行,之前还在敏敏那儿见过一个环扣的,不过他这个环扣更精致圈也更大,好看是好看,吊他身上一股任达不拘的味儿。

    她边往餐桌走,不经意问:“什么时候买了条项链?”

    他顿了一下,说:“你喜欢送你。”

    黎也生怕一回头就看见他在解项链,果断说:“不要。”

    早餐一个盒装,旁边摆一杯刚热好的牛奶,黎也抓了个叉烧包,环臂后靠在桌沿隐隐感觉餐桌挪位,想了会儿废料,单手去调整了一下。

    地上碎玻璃清干净了,她顺着看见清理的人蹲在狗饭盆边添水,今早狗粮也是他喂的,给它多加了两块肉,这只狗记仇也好哄,昨天刚被关出门外,今天被投喂就摇着尾巴露舌头。

    靳邵回头给了她一个“不过如此”的眼神。

    黎也才吃两口就端着剩下的坐茶几前开电脑了,边吃边把策划项目再浏览一遍,靳邵逗完狗回来从她嘴里抢走半个包子。

    黎也趁机问了他些细节,他一离她近,手就不老实,捏捏耳垂摸摸脖子,刚开始还会正经讨论两句,最后变成蒙了头的“嗯、对、不错、很好”,黎也就懒得跟他说了,自顾打文案稿。

    见他闲的没事,把手机甩给他,让他自己惹的锅自己解释去,但给过去没一分钟,这人翻进微信,直奔了自己那栏。

    黎也静静看着他点进去设了个星标好友,又看他给自己添了个备注,也不能说是添,是把那些字母连成的词删掉余下一个S。

    这些全都在她的注视下完成,做完之后抬头,俩人默然对视一眼,黎也挑了挑眉:“解释完了?”

    他指腹扫了下人中,脸不红心不跳,“还没。”这下才认真翻出去,老实找人解释。

    相对的,他手机也在黎也边上,来电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瞥了眼,他没有叫人外号的习惯,什么名就是什么名,显示的“丁红”一个字不少。

    黎也把电话递给他,他接起走去阳台。

    她想到以前在小旅店,她有段时间好奇过他给自己是个什么备注,他每天都被她“欺负”,她猜他会在备注上骂她之类,在他走开的时候翻过他的电话簿——清一色的备注里,只有她,是一串冰冷的电话号码。

    她某些层面真是单细胞生物的思维,还是后来有一次靳邵出去买菜没带手机,到地方了才借别人的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

    回来之后俩人都喝了些酒,她靠在他怀里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飘着神问他为什么自己没有备注。

    他说备注是用来认人的,他记性不好,那么多号码,只记得她的。

    工作电话,交代,知晓,回应,流程囫囵走完,靳邵闲唠都不多两句,回来的时候,黎也还在看手机,靳邵凑过去眼,部门小群聊。

    这两天人都差不多回来,定了假期最后一天聚餐,讨论吃什么、去哪儿,她翻了一页,没参与进去,转眼看见靳邵,倒是跟他说:“我周四有个同事聚餐,应该要喝点酒,你有空送我过去?”

    “聚餐?”他在这个词上拓展思考,重点抓得精妙:“跟那个小白脸儿?”

    他这个神级小白脸又复活了,黎也噎了一口,收回他不给人取外号的想法,身侧着对他:“我跟他不是一个部门。”

    “哦。”他又顶着那双死鱼眼做死没趣的表情。

    黎也扬了扬颌:“你醋什么?”

    他嘁了声:“谁醋?”

    黎也没心情看他争风吃醋,但很有劲看他急,“那么多人你就记得小白脸?”她若有所思撑着腮,“我也没好好问过你那‘对象’。”

    靳邵偏开头,甩了一脸子给空气,躬下身盯着她眼睛:“我除了那句我还说了什么?我就想让你给点儿反应,结果你说什么?挺漂亮?我看你挺漂亮。”

    “我是挺漂亮。”黎也侃然正色应他一句,然后没绷住。

    他骂人都骂得口不择言,脸沉得跟什么似的,说着说着就给自己绕进去,不过他很会玩赖,这种方面体现明显,说不过就不说——黎也被他捞起来按沙发上亲得没法子,被他力道按得该疼的地方又疼起来,趁机在他身上报复掐了几下-

    假期总是短暂的,大家都在感叹一晃眼似乎什么也没做就过去了,马上就要开始新一阶段的忙碌,看见朋友圈哀天叫地,黎也才去翻了翻日子。

    这两天都窝在家,她和她的狗都舒坦地等着被不时上门的某个人贴心投喂,偶尔打开冰箱都要感叹下那些冻品真要报废,也才记起来聚餐,拉开衣柜想着明天穿什么,想着想着又倒回床上,再之后,她就没机会想了——她毫无征兆地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来自她生分多年的母亲。

    也不知道算不算久违,其实还有一次,在她前几天生日,不过那天实在混乱,赶完路就休息,休息完了忙活一顿饭,再之后她醉得不像话,看见未接来电已经是第二天醒来了,她在路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有选择回播。

    她们很久没有联系,两年前,黎也往她账户里还完最后一笔款项,两不相欠,至此断联。那之前断断续续联系的时间,她们当然也有别的话聊,只言片语,客气有分寸。

    黎也一般不愿跟她多说,她过得怎么样,有了什么变故,都不想听到,但每一次她这样的“靠近”,黎也都会在心里默默问她一句,如果回到那年,你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她不会的。

    她这辈子,最爱自己。

    断联太久,黎也没想过秦文秀会打电话,也猜不到她会讲什么,接到的时候又扮上了惯有的沉默不语。

    她们之间总是这样,冷落,平静,扎刀子的时候刀尖都是凉的。

    黎也就这样安静地等着。

    等着她开口。

    之前这种时候还会想,到了这个年头,不用考虑浪费的话费,压榨的时间,她们之间,还是沉默比话多。

    她终于开口,她说她又离婚了。

    黎也征了一下,撑着床沿坐起来,她还是没有说话,不知道怎么说。

    第一想法是她又怎么了,以为她能够安分跟着那个人过完这辈子,这种刻板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黎也听到那句“他在外边儿养女人”时,声音就从嗓子眼哑了。

    类同的是,秦文秀这次也带走了一个孩子。

    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

    她和那个男人唯一的孩子。

    黎也举着电话,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听到敲门声,她抬头,靳邵挂着围裙敲她门板,示意她出来吃饭。

    她点下头,趿鞋,听着电话里询问:“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母女俩再见一面吧,之后,我就带着孩子走了。”

    第78章

    跟秦文秀约好明天见面, 黎也挂了电话就跑去群里推了聚餐,说来日再请他们吃饭,接着大片刷屏, 消息都看不过来。

    她的碗被靳邵拿筷子头敲了两声抗议。

    一抬头, 跟他臭脸打个照面:“什么意思?”

    黎也默默放下手机, “什么?”

    靳邵把筷子一放, 给她清点, “这么帅的男人给你做饭, 陪你吃饭,你潇潇洒洒晾一边什么意思?”

    “我正经回消息。”

    他撇脸:“嘁。”

    黎也没话说, 又笑了声,尝口他夹的菜, 想着夸夸他吧:“你这两年是不学厨去了?比以前好吃。”

    他就说:“是,学的新东方烹饪。”

    黎也尝的是口辣,被他逗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靳邵脸拉着归拉着,手脚倒飞去给她接杯水,边喂边伸掌在她下巴接着怕她漏水,场面一度滑稽。

    一顿饭磨磨唧唧地吃完了,靳邵收拾碗筷,黎也跟在他后边, 两人闲聊着, 黎也谈起刚才跟秦文秀通电话的事, 说不去聚餐了。

    靳邵出来的时候没说什么, 他一直就不过问她家里的事,她也不愿意细说, 当年到最后他也只是知道她回去找她妈了。

    “在哪儿吃饭?明天我送你过去。”

    “不用。”黎也翻着秦文秀挑的咖啡馆地址给他看,“不吃饭,我自己开车去一趟。”-

    过了年节,街头恢复往日忙碌,咖啡馆地点要经过拥堵校区,黎也提早一小时出发就堵了一小时。

    秦文秀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副爱好的面子,什么境地都要穿得体面、吃得体面,除了那年在医院待过的日子,黎也还真没见过她有过狼狈落魄的时候。到的时候看见她,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光鲜亮丽。

    黎也坐下,无言之后寒暄,秦文秀说:“太多年没见,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干脆坐坐算了。”

    黎也笑了声:“你以前也不知道。”

    秦文秀脸部有一瞬间僵硬。

    “就知道我不爱吃葱花。”黎也说,“因为那时候总说我挑食。”

    她又深深低下头去。

    时间真的会沉淀一切,上一次对坐而谈,氛围糟糕得不能看,黎也一度觉得要恨她妈一辈子,也没有,更长的时候她几乎忘记这个人。

    黎也看着她,说她也没老多少,白头发挑不出两根,她笑说都染了几回了。

    “还是老了。”秦文秀捂着杯沿,敛眸瞧着桌边的绿植,眉目的疲态褶皱,俗粉掩盖不了。

    离得近了,黎也才能端详她,脖子到耳根,露出的手背,淤青,红痕,这也是只有在医院那时,才在她身上见过的。

    电话里没说太明白,黎也差不多也猜到。

    世界上哪那么多又有钱又管得住裆的好东西,她这辈子的运气就拿来遇到过一次,也没好好珍惜,后来倒是想好好过日子了——前段时间她闹到酒店,跟那小三撕了个天翻地覆,狗血又好笑,那个男人第一次打她,她就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个运气了。

    她这辈子说光彩也光彩,深品了也就这么回事,翻来覆去的成为别人口中的几个笑话。

    倒一直是个聪明女人,万事都要给自己留退路,带走一个五岁孩童,黎也问她要怎么养孩子——她丈夫手段厉害,也够绝情,帮着小三把她告了,终归是各退一步,离婚财产她拿不到多少,但她攒的那些金银首饰都可以带走,这么些年,也套过不少钱,大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换个小地方,养个孩子再安享晚年,不成问题。

    听到如此清晰的规划,她恍惚地回到那年分别,秦文秀分明也可以这么做,拿着一笔钱,带着女儿回到小地方生活,她的女儿甚至告诉过她,自己不在意环境如何落差,只要能过日子,母女俩相依为命,足够了。

    那年这么想的只有她的女儿,她只是把女儿当成自己的退路,拿一份高额抚养费,再长远地利用她的优秀和光明璀璨为自己谋一个老有所依。

    直到后来不需要她,态度敷衍,交流匆忙,她猜秦文秀的冷血或许无数次想过如何抛弃她,最后却还要站在一个无辜又无能为力的制高点上。

    黎也恨死她,也爱过她。

    年少时光不堪回首,多少次因为母亲的过去而被折辱,她为抛此抗衡,名声尽毁,遍体鳞伤,可她从来没有看不起那个母亲。

    她自小嘴笨,不会说话,秦文秀泼辣,小点儿的时候瞧她被欺负,都要拉着她上门讨说法的,她暴脾气有一半都随妈。脾气性格样貌,母女俩是最像的。

    当年她愿意跟秦文秀走,一半是自觉亏欠,因她每次和黎伟光吵架后说出的那句“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一半是对这个母亲有从小的滤镜。

    她当秦文秀至少会爱她。

    至少会。

    可是没有。

    她一再相信,又一再认清现实。

    ……

    黎也看了看时间,想着差不多离开,秦文秀突然叫住她,说孩子带来了,在车上,“你要不要看看她?”

    她想拒绝,坐在那儿又说不出话。

    天气还是有些冷,孩子穿着冬裙还披袄,扎两只羊角辫儿,眼睛圆亮,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角,不知所措地被领到桌前。

    从头到脚的精致,能看出秦文秀下了心思,哄孩子叫姐姐,说这孩子像妈,也像黎也,跟她小时候一个模子。

    对这个孩子,秦文秀的笑脸就没下来过,声调都不自觉放柔,俨然一个温润慈祥的母亲形象。

    黎也抿了口咖啡,脸就偏开,再正回来,听到她妈说这辈子最对不起她时,她一点情绪也没,拾起包。

    “什么时候走?”

    她说:“这两天。”

    黎也点头,“不送了。”

    离开之前,她看向她身边的女孩儿,最后一句话,说你这辈子亏欠的是补不回来了,这话以后别对她说。

    ……

    秦文秀牵着孩子目送黎也上了车,站在咖啡馆门口,戗风挥手,低头看女娃没反应,温柔哄她两句,孩子甜甜笑起来,冲着敞开的车窗挥手告别。

    收回眼,黎也将车子驶出这块,停靠路边,在储物格里摸出一盒细支烟,窗外的风刮得乱七八糟,烟雾浮出去有时逆着风向吹回来。

    她睁不开眼,熄了烟,往家里开。

    送别画面挥之不去,她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原谅,那个她失之交臂的坦荡人生,却也真的不重要了,她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依仗谁,也很久都没有依仗谁。

    有时候她把这归结成命,人各有命。

    被送到镇里是命。

    机缘巧合遇到靳邵也是命。

    她人生的波折起伏,悲欢离合,都是命。

    人总不会活得太完美。

    失去一些,也会得到一些——比方她打开手机,某个人的消息已经在催了。

    S:【回来吃饭。】

    S:【菜要凉了。】-

    年假告终,寒潮渐退,这座秃了几月的城市一夜之间抽芽生长,重回职场,新一阶段忙碌从市场调研、选题策划开始。

    前者出差三天,以前有这种时候,黎也那条狗尽可能都不想让它闷着,经常牵去敏敏那儿,不过靳邵这几天上门频繁,跟她的狗熟成了兄弟,索性也寄托到他那儿。

    回来之后接上繁忙,狗和他都忙忘了,还是第二天到单位整理工位的时候收到消息。

    S:【[图片]】

    黎也调高了手机屏幕光点进去,画面上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挠着狗下巴,吐出的舌头摇起的尾巴都拍进去了了。

    S:【你的狗重新认主了。】

    同事在隔壁啃早餐闲聊天,两三个聚在桌前、书堆里,有人注意到她这,见她低头看手机,冷脸奇异地笑着,扮个八卦脸来问:“看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高兴?”

    黎也正点开键盘输入:【你叫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你。】

    S:【它叫什么?】

    黎也:【二宝。】

    黎也嘴角笑意没下去,余光往旁边斜,淡道:“家里那条狗。”

    同事了然,她家里有条狗不是秘密,还发过朋友圈,之前有位同仁养了只母猫,几个人被工作折磨得神经失常还在那讨论过猫狗能不能交.配。

    那人接着调侃:“够了,你什么时候能谈个恋爱不务正业一下?不能跟一条狗过一辈子吧。”

    手机又响进来消息。

    S:【晚上回我那儿。】

    黎也字还没打出去,消息接着跳:【你二宝在我手上,不想它出事儿就老实过来。】

    于是删除,编辑了一句:【我车之前开你那儿去了。】

    S:【我来接你。】

    搁放了手机,黎也打开电脑开始写调研报告,往同事那儿看一眼:“两条也行。”

    同事递给她一个服气的眼神,咬着牛奶吸管继续和旁人聊话。

    前段日子评职,黎也评上副编审还热闹一阵,想给她搞个庆祝阵仗,她都说算了没必要,这回是聊到理科编辑室的刘何,北大人文社科的研究成果奖公布名单,说是他那本专著入围了一等奖,大办庆功宴。

    “刘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谁说不是呢,又高又帅还贼优秀,关键是!他不掉头发!!他怎么可以不掉头发!”喊话的妹子趴在工位上,捧着脸一边想象一边感叹:“每次跟他碰面看见他一头茂密的乌黑,我就想问他要洗发水链接,该死。”

    在她身边的男性同仁扶了扶眼镜说:“得了吧,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掉发的洗发水,你应该问问他头发生长教程。”

    一群人总是聊着聊着画风突变,再变回主题上,有人问句:“说真的,庆功宴你们都去吗?”

    “去吧,那么大个奖呢,都够开个席拉横幅了,请了就没不去的道理,是吧?”后两个字,疯狂冲黎也使眼色。

    劳模正忙,调研写得头秃,胡乱点了两下头,事后看见群里,才发觉自己应了什么事儿。

    同样的,刘何前两年就对黎也有意思,也不是秘密,大家伙羡慕来不及,郎才女貌等着收喜糖了,结果等来某天他们黎老师的一句:什么?我跟他不熟。

    现在人家拿了大奖,功成名就,听说还没放弃,世上难有痴情人,况且大白菜总有人啃,刘何那样的也不缺姑娘喜欢,论各方面条件就更不差了,大家又会觉得,黎也总没有拒绝的理由了,等着刘何抢个话筒公开表白啥的。

    到下午临近下班,群里确定了庆功宴的时间,大伙闲了又讨论该送什么东西,黎也参会回来就被拉着问,一两个好奇脸都凑上来,兴致冲冲给她想辙,她倒认真想了半天,郑重道:“订束百合花吧,你们要么?免费代购,写祝福语加钱。”

    “……”全场都被她扼住了喉咙。

    她迟疑补充:“……可以打折。”

    “……”滚啊!!!

    道三不着两,黎也又拉着人讲起会议正事,说要加紧落实直播讲座的提案,“主要整理下咱们去年跟文研院儿合作的那批新书,营销那边沟通好。”最后就近拍个人肩膀,“辛苦。”

    下班最准时的一天,事情交接完,在众人目送下,卡着点拎包就走了。眼镜儿同仁拍了拍旁边,“黎老师什么时候这么准时过?”

    旁边的回拍他:“她说她想她的狗了。”

    “……”-

    黎也出来后真在翻附近的花店,无关送谁,送谁都一样,她完全能够理解大伙的无语,有点儿什么喜事不是包红包就是订束花,花不是向日葵就是百合,万能公式,包不出错。

    其实仔细算算,很多年以前靳邵嫌她敷衍的那个礼物,还算是她最用心的。

    下过两场雨,北方空气洗刷一遍似的清新湿润,不时刮风。黎也紧了紧外套,跳出去回靳邵消息,他没把车进来,这块儿下班点堵得很,停在街路边,黎也到地方眼瞎了找不着人也找不着车。

    正准备播电话,途径路边拐角,眼一侧闪过熟悉身影,她扫过去意识到什么又扫回来,手臂已经被人拉住,踉跄进一个暖呼呼的怀抱,她都准备顶胯逃生了,一股味儿扑鼻,她就没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话哈的热气散进风里,余温落到她耳边,下巴依靠在她肩头。

    黎也也在他肩头抵了一下,“昨晚下的飞机。”

    “没让我来接你?”

    “我嫌麻烦。”

    “我不嫌。”

    黎也懒得说,推着他走去停车位。

    这两天他店里也没闲着,上下跟着忙活,黎也知道点儿,之前写营销文案了解到一些,上了车靳邵还在回工作电话,接了蓝牙耳机,单手开车上路,挤进晚高峰的拥堵中。

    黎也接着挑花店,回复一些真要她帮忙代购写祝福语的消息。靳邵挂完电话以为她在忙,安安分分开着车,偶尔瞥眼看见她手机里无关工作的花店信息,才开口说事儿:“下周三有空没?”

    黎也撩一只眼皮:“怎么?”

    “樊佑打算过个生日再走。”靳邵在车内后视镜看她:“你来不来?在店里。”

    黎也才想说去,猛然先看见自己订花的日期,临到嘴边改口道:“那天有个同事的庆功宴,推不了。”

    “行,去呗。”

    黎也愣一秒,缓缓看过去:“这回不问哪个小白脸?”

    路堵,车子走走停停,他也不心烦,瞥了黎也一眼,说:“我是个占有欲不强的好男人。”

    黎也点了点头,刚掏出手机,好男人又问一句:“哪个小白脸?”

    “你见过那个。”

    车子刷地停了一下,被后边摁喇叭。

    黎也又懵着看他,“人拿了大奖,部门上下一块儿庆祝。”

    车子恢复正常行驶,但他看都不看过来一眼,路都快堵完了也不讲话,关键他板着脸跟不板着脸都一个臭不拉几的鸟样。

    黎也想了会儿,直到车子越开越快,她看向窗外,心想现在跳车还来不来得及,斟酌下决定先打嘴炮:“好男人哑了?”

    车速减缓,靳邵朝她看眼,冷脸讲嗨话:“好男人现在占有欲非常强,最好别惹,车上没套。”

    黎也:“……”

    第79章

    黎也出差前去过一次靳邵的住处, 就做了顿饭吃,还是某天她打开冰箱发现自己买的冻品全被扔了,再以给狗物色三日游环境为由去的, 别说, 地大宽敞, 当老板的就是不亏待自己, 她的狗上蹿下跳都不成问题。

    回家前靳邵拐去超市买了点菜, 打算再做顿饭。黎也自己不常做, 调料都没他这儿的全,挺奇特的一点是, 只有他做饭的时候,黎也没有一点儿想去帮厨的想法, 或是坐立不安的心理。

    厨房的男人忙忙碌碌,厅里女人调教三日不见被勾了魂的蠢狗,她发现靳邵训狗真有一套,接着感觉事情不对,二宝蹭她两下,狗鼻子灵敏,一见靳邵在厨房忙活,摇着尾巴就跟过去。

    黎也蹲在狗子后边儿拍手吹哨,顶多换它两个仿佛在安慰她稍等的回头眼神,然后催促地用屁股蹬蹬靳邵, 靳邵头也不偏, 用脚蹬回它。

    他俩一唱一和作戏似的, 黎也抱臂走到门边, 靳邵压根不敢回头,后背都被她阴凉眼神威慑。

    果然被问:“你是不是给它乱吃东西了?”

    “没有的事。”他语气颇有狡辩的意思。

    黎也不跟他斗嘴, 拎着狗脖子转个向,轰它出来,回头跟靳邵说:“少给它喂油盐,它再给你卖乖也不行。”

    靳邵捏小火,侧身认了:“就一回。”

    见黎也又带着狗子玩到客厅,应该是检查了狗粮之类,走回到门边,说:“它年纪那么大了哪经得起折腾。”

    “年纪大,”他琢磨着,翻炒间隙斜斜脑袋,“你养它多久了?”

    黎也脑袋也斜着,看外头的狗嘴上不过脑子就答了:“八九个年头吧。”

    靳邵点着头继续炒,黎也却脑子里晃了一激灵,再直直看向他,两人眼神交接。

    他回过神来什么,举着锅铲问:“别告诉我你一走就把我当狗养身边了。”

    黎也面色不惊:“没有。”

    锅铲朝锅里一扔,他叉着腰走近。

    黎也咽了下喉咙,“……真没有。”

    他脸已经僵了,还在朝她走,逼得她后退,两人向前向后,黎也抬手悬空要挡他,笑出来,最后反被顺势一拉,撞进他系着围裙满是油烟味儿的怀里。

    她是真嫌弃了,表情刚难看一秒,下巴就被抵着迎下一个深吻,躲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挣动着要一个说话的空隙,他就摸进了衣摆。

    摘菜的时候洗过手,水渍才干,指尖微凉,捏住温乎的皮肤,明显感觉她扭开腰要躲,一个劲又摁住了,她总算有点依从的势头,他又微微分开,顺着一缕气息追问:“有没有?”

    她嘴巴刚张,他根本不让人说话,亲得不分东南西北,黎也后腰抵到了桌沿,抬手隔着衣料制止胸口动作,却反而加剧了压覆的力度。

    黎也后仰脖子,喘了口气,“靳邵你他妈……”他另只手抓她后颈推回来追吻。

    这样下去不行。

    要完蛋。

    “菜……”

    她从唇齿间溢出模糊声响,他脑袋随唇瓣辗转偏右,眼底潮意漫漫,游走迷离边缘,“叽里呱啦什么?”

    又不给人说清楚,黎也让他弄得脑子要炸,不任由他了,唰地拉出他的手,屈膝往上顶:“菜糊了!”

    唇没落下,脸直接怼到她肩上,伴随一声隐忍的闷哼,浑身一僵,推着她往旁边侧了一下身,“靠……”咽气的嗓低骂,他看回来,双目痛到充血:“你他妈?”

    黎也默默把嘴一合,再张:“……条件反射。”

    她还真的抱歉来着,然后看见他手往下捂,咳了一声,喘着气来了句:“你要毁掉两个人的幸福吗?”

    “……”那一下还是太轻了。

    做着饭来这么一出,别说菜,锅都要糊了,还好只疯了一个,不然俩人今天就要祭在这,这下真是一起完蛋。

    靳邵收拾完出来,裤子都换了一套,再进厨房前往客厅沙发看了眼,黎也才找到项圈要给狗套上,说准备饭后带它遛遛弯。

    狗子还是最亲她,喊站绝不坐,怎么逗怎么听话,套项圈就乖乖伸脑袋。他想到敏敏说的,她最艰难的时候多打两份工都没有丢弃这条狗。

    ……算了,当狗养就当狗养。

    刚套上圈,狗子就迫不及待想去放飞自我,围着黎也转圈圈摇尾巴,被赶着到饭盆边喊吃饭,弄好饭粮,黎也进厨房帮着端出两盘菜,往那瞧着个狗屁股,吃了没两口哒着腿往里边卧室跑。

    黎也喊了它一声,跟它屁股拐去了主卧,门没关,狗子一撞就开,屋里飘着黑雾的暗,这人早起连窗帘都不拉一下。

    空气里没异味,他糙归糙,也有些洁癖,以前在小旅馆的时候就有表现,日常必需品往往整洁干净,乱的是些不用的,落灰的,他懒得管,都打算着哪天收废品的来了,看不顺眼就打包送走。

    拉开帘子,朦朦光雾浮照进屋,黎也扫了一圈布局,靠门边立着衣柜,另一侧进去卫浴,没有什么摆饰,多处落脚地很空。

    狗子往他电脑桌下蹿了一圈,撞到桌角,黎也斥它,招它出来,干脆上手,环着狗脖子,揉它时眼往上抬了下,瞥到斜方的书架。

    靳邵有看书的习惯她知道,不过他这人没什么爱护心理,看完就甩一边,或叠着落灰,他以前在前台柜下堆那么多,也没想过正经弄个书架,这些好像就应该往电脑桌底下堆才对。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多看了会儿,就细盯到某本书脊上略眼熟的书名,再往右边,左边,她光看着名字就能细数其内容时,就知道不对了。

    ……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靳邵也不让黎也吃隔夜菜,往往一餐或两餐没吃完就进垃圾桶,但每餐又想让她吃好的,浪费不少,黎也骂过他,后来就会控制量,三四个菜足够。

    他会做的不多,照黎也的口味学的那几个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往锅前一站就是大厨风范,翻翻炒炒没一会儿就完工,捧着最后一盘菜喜滋滋出来邀功,没瞧见人,狗都瞧不见,偌大客厅空荡荡。

    才猜是不是那条狗急着出去,黎也真宠它了,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两声犬吠,他摘了围裙往里走,在主卧门口跟狗子碰面,他身上沾着饭菜香,被它一个劲儿扒拉着嗅。靳邵提溜开它,伸着身子往里看,巡视一圈,定在一侧,不动了。

    书架靠着电脑桌,桌上多了些杂乱书本,东一本西一本地盖着键盘、鼠标,占着空处,每本都被翻过,翻它的人过于入迷,以至于他在门边站了半天没发现,等狗子不被搭理而幽怨地喊叫一声,两人才都回神,相顾无言。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反正靳邵是觉得无关痛痒的,但看见她翻了一桌,甚至手上还拿着一本,见他过来,盒盖起来,正面朝上展示给他看,这样无声质问,他还是会莫名心虚。

    眼稍一低,就能看见其中一行明晃晃的责任编辑著名——黎也。

    每一本,她翻出来的每一本,或正面或反面,或独立或几人共同责编,这两个字都如影随形。

    乃至,他说话都不自然,“怎么到这儿来了?”

    黎也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转身,一本本收拾起来,他看着忙乱,手来挡她:“你放着我来就——”

    “什么时候买的?”

    靳邵手碰上她正抓着的一本,和她一齐滞住,再从她手里抽出来,自顾先收拾,平风静浪地回:“就前段时间……”

    “撒谎。”

    黎也盯着他,他动作变得缓慢,“有些再版之后就绝版的你都有。”

    终于在这句,他脸上不是故作平静而是如释重负,一种天塌了都无所吊谓的如释重负,他淡淡嗯了一声,动作迅速地叠整好,依次收回书架。

    他本来也没有藏,光明正大摆在这,定时清理,翻看,和别的比起来,这还真不是大秘密。

    “我之前还挺好奇,”

    靳邵背对着她,脊背挺起,她微微抬颌看着,平静眸光下波涛暗涌,她继续说:“这么大的北京,这么大的海淀,你怎么就偏偏离我那么近,我当世界上真有这种巧合。”

    每说一句,声音越沉一分。

    直至收尾,她让出几十秒的空白,这期间靳邵不发一言,就连摆好书之后,还是背对她的。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两缕气息纠缠不清。

    她叫他:“靳邵。”

    “嗯。”

    “说话。”

    “说什么?”

    靳邵背着的脑袋低了一些,再抬起,手指答着其中一本,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不知道怎么说,又从何说起。但说真的,书这事儿倒纯属巧合,他本来就爱看点七七八八的当自己是文艺青年,以前手机也不能干什么,弱智游戏两把就腻,电视反复几个频道,就爱翻点杂书,休闲小说、漫画,正儿八经的文学书,啥都看。

    有时候去了书店,也不会说一定想买哪本,基本是走走逛逛,漫无目的挑些下饭菜。

    说来说去,得亏这姑娘贼他妈优秀,他第一次看见她就是跟人共同责编出版的一本文学书,大作家,稳畅销,大大小小的书店都摆最显眼的位置。

    这个世界当然得容许重名的存在,他悬着颗心,当晚对着书籍、出版社上网搜,直到猜想落实,他已经无法形容也无法再次想象当时一瞬间的茅塞顿开,前路清晰的感觉。

    如果没有这一道,他可能还会茫然一阵。

    茫然她说的北京之大,他要怎么找到人海茫茫的其中之一。

    不过后来也少不了茫然的。

    北京之大。

    毕竟北京之大。

    他们相隔人海也只能相隔人海,他们甚至无法匆匆对望一眼。

    这里每本他都看过,反复读过,就好像从文字里看透她的成长,她稳定前行的人生。

    他差点跨不过来的岁月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

    ……

    时间分秒不停地走,黎也生怕惊扰地,吸了口气,绵长地叹出:“你从三年前就想过来找我了?”

    她没法具体地说意识到这点,其中份量如何。

    只是沉重。

    太沉重。

    怀念这条路上,她自以为孤独,却早在几年前,她醉酒之后奔向时,他也在预谋着向她靠近。所有所有的巧合,偶然,都是为艰辛岁月覆上的一层雪霜。

    靳邵转头,看向了她。

    可能还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被拉下脖子堵住了唇,她吻了会儿分开,整张脸抵进他肩窝里,来不及看清的表情捂得严严实实。

    他不去掰她,张臂回抱住,要嵌入骨髓似的用力。

    像他们曾经最后相依的日子。

    他生怕终会到来的离别,又好像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追上她。

    只能在仅剩的时间里,抱她紧一些。

    再紧一些。

    第80章

    养狗这事儿, 他猜得对,也不完全对。

    那年黎也不过十八,奔波了两个年头最后把人生路走得只剩一个人, 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孤单, 没趣, 出租屋里里空落落, 才想领只狗回家。

    至于怎么挑中它了, 说到底当时真他妈觉得这只狗像那个傻逼, 扒着笼子睁着大眼,别的狗都在叫, 就它眼巴巴地,看着好像很想被她带走, 但又不吭声,非要她来意会,并且实行。

    现在偶尔看见靳邵跟它待一块儿都像凑个大小王,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煽着煽着情在房间里搞起来这段时间,靳邵就没放弃逼问她,她三两句不成段地往外蹦,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桌边没弄成的,床上还是补回来了,不管不顾的精力旺盛, 对比从前那样简直是小儿科。

    黎也清理干净又在床上瘫了会儿, 去开门, 几次被靳邵关出去的狗子听见动静就竖着耳朵来了, 黎也检查它的饭盆,转眼看见晚餐都凉了, 拿去微波炉热了返回房间,某人还在浴室没出来。

    她坐在床头等了会儿,再扫量一回房间,床头柜上散着一枚火机一包烟,剩半杯的水,到处寂凉,不觉间回到书架前,其中与她有关的,几乎没落下一本,她突然觉得滑稽,第一次见有人奔着责编去收集一摞书。

    他也会看别的,闲杂居多,黎也抽出一本,拉过椅子坐电脑桌前,椅轮转一周,她正面对向电脑,纸页翻动,她去挪开键盘时,余光一瞥,顿住在电脑旁一抹白,深色的一套桌椅搭配里,那个小瓶子显得尤为亮眼。

    促使她拿起来的,是再眼熟不过的瓶身字眼。这是一瓶安眠药,晃一晃,几近空瓶。

    黎也以前倒经常失眠,工作缘故再加上体质不好,短期的失眠得不到调整,是药又三分毒,她的医生还是建议不要太过依赖安眠药,注意休息恢复身体状态,她后来就是能不吃就不吃。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难以理解的,也不知道怎么油然而生一股心悸。

    靳邵系着浴巾出来的时候,黎也刚把抽出的杂书塞回去,靳邵以为她还在翻看那些,忐忑心理作祟,他悄摸摸自己在一边找衣服穿,一回头就对上黎也,指尖蹭蹭鼻子,二宝先从外头跑进来了。

    它现在正对靳邵记仇,冲他来了两嗓子,摇尾巴去蹭黎也,饶有告状的意思。

    黎也蹲下捋狗毛,摸到它的项圈,想起饭菜凉了就算了,狗也没溜,瞪一眼靳邵,他还不明所以,内裤一套,慢腾腾穿上衣。

    “商量个事。”她突然说。

    “你说。”

    “二宝搬你这儿来吧?”

    “怎么?”

    他第一反应是她又要去哪儿,衣服穿一半儿都不利索了。

    黎也手一松,狗就跑别的地儿打转,她眼神跟随,说:“你时间比我多,能陪它。”

    “你呢?”

    “什么我呢”黎也头一转,这人疾步过来蹲她跟前了,她挺直了背,被他盯。

    “你不考虑一块儿搬过来?”他说着话脸越凑越近。

    她脖子越仰越后,眼皮垂了下掀起,“……再说吧,我房子都还没到期。”

    “行。”

    靳邵撩起眉,伸手轻捏她肩颈皮肉,她转脸看狗,视线从床头追到窗外,最后在门口,那个角度正好也对上靳邵盯她半天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蹲着那么久的场面实在诡异。

    黎也想拉着他站起,又听见他讲话:“再问你个事儿。”

    “昂。”

    他那质问眼神每回看见,都没什么好事儿,黎也退缩片刻,奈何后颈被捏着,俩人就这么对着了。

    靳邵眼睛眯了眯,擦得半干的发尖蓄一两滴水珠沿着眉骨落到下颌,砸在臂上,氛围被他搞得严肃又磨人。

    她古怪地皱眉,“你想问什么?”

    见他表情斟酌,在她颈后的手指曲了下又展开,眼睛一眨不眨,问她:“你爸妈谁也不跟,上大学的时候就没钱?还养条狗,租过房。”

    这话题他们没有深讨过,至多过问一句彼此过得好不好,可是不用说也知道好不到哪去,靳邵听过敏敏口中的“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可究竟有多不好,让她回了自己的故乡,她出生的领土,以她骄傲强势的性子,能让自己过成别人嘴里的糟糕。

    前后转变毫无干系,黎也应变不及,跟他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抓了下他的手腕,阖了下眼皮,说:“我回来之后找我妈拿过一笔。”

    他狐疑继续盯着。

    “不多。”她补充,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看起来可信些,她说是:“消费水平高,免不了自食其力而已。”

    他还是这么盯着她,不动,黎也不耗了,抓着他站起来时带了一下,“你别把敏敏的话放心上,就那么回事儿。”

    看见门口晃个脑袋的狗子,黎也又松开他,长臂垂直无力地坠下,搁在膝盖上晃,她绕开他朝狗走,说今天太晚不去了,要给它摘项圈-

    庆功宴在即这段些天,黎也忙得晕头转向,那句代购帮写的玩笑话也完全没有机会落实,同仁们表示遗憾。

    整理好讲座书籍、直播时间,公众号那边的宣传也一并跟进,这些都是她在全程盯,另外还要负责部分复审工作及新书责编,常常在工位加班到八九点抽不开身。

    这几天俩人基本没见面,黎也先前还奇怪他没上门,之后微信聊天,听他说club也有一阵忙,就专心各忙各的了。

    主要是她不住靳邵那儿,自己开着车也不用他来接,一直到庆功宴这天,连着休息日,黎也卡着开宴的点,下了个对比近期的早班,七点多,捧着到手的百合花钻进车里,刷着群发的酒楼地址导航后,一并划进靳邵的聊天框。

    黎也:【完事儿了我去你那儿。】

    隔了十几分钟,等红绿灯时她又看了眼,诡异地没被回复,又接连打几个问号。

    这种常人看了可以已读不回的消息放他身上却不正常,黎也思量着拨个电话,几十秒后被系统自动挂,看看时间,还是先往酒楼赶。

    聊天页有人催,说她再不来主持人都要下台了,挑着回了几个,清一色“马上就到”,结果堵在路上的时间超出预料,她的马上已经把主持人熬下了台,主角发言都错过了,大家在群里狂发照片,狂艾特,黎也压根没空看。

    好歹是个大地方,设有专门的停车场,黎也开到里边儿才插进个车位,靠着侧边往酒楼大厅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个熟人影子。

    黎也步子加快,瞥到什么,马上又慢下来——迟到的不止她,还有两个打车来的,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明闪闪地踩着高跟鞋正面走向大厅,和大厅门口站着的男人,那男人就是刘何。

    她本来速度正常过去,看着那仨围在那,像聊上了,想着等会儿,手机里又在催,于是接着走。

    近了会发现,那两个女人也并不眼生。

    大家上班的时候都挺不人不鬼,别说化妆,衣服穿得体点儿都顶天了,彼此没见过两个精致,黎也又是个对人印象会固化的,所以见着人,真是足足看了十来秒才认出来,他们部门的。

    姑娘嗓子好听,扮得又明艳漂亮,一声声夸得人干笑挠头不好意思,只是这样还好,等聊着聊着右边那个大波浪提到句正题,说:“……不对吧刘何老师,后边儿再来的都是迟到罚酒的啦,您这么负责任,迟到的也来迎?别是在等哪位吧。”

    他才是真的不好意思,又想不到词句回答。

    这个哪位的特指,谁都心知肚明。

    刘何今儿特意穿得正式,离了工作一股死气的刻板,配上难掩心思的表情,还有些腼腆的憨气儿。

    属于清爽帅哥型,事实没错,这种人哪缺姑娘喜欢,见他这幅表现的另一个短头发就惊羡地捂嘴笑:“诶哟,刘老师你简直了,又高又帅,有才华还是恋爱脑?要是我早就Hold不住答应了。”

    大波浪也笑:“谁让咱们黎老师面儿大呢。”

    “没有,黎老师也很出彩,”说到这,刘何才出声提到这个名字,问:“你们刚说跟她是一个编辑部的?听说她年头还评上副编审了。”

    “嗯对,”短头发点头回:“最近还要搞什么直播讲座,也是她组织策划的,累得我哦……”

    讲得绘声绘色,又垂脖子又捏肩,二人转似的来回又聊两句,可能也因为她们是黎也同部门的缘故,刘何也乐意唠着。

    大门口进进出出,人多眼杂,外头天色暗透,聊得差不多,另外两个都准备着道别,笑着的间隙,旁边大波浪插进来,纳闷着说:“……反正我是不太懂,咱们出版社年年招进那么多硕博高材生,她大学毕业就能跨门槛?而且才进来多久就评上了副编审了,明年怕不会要评导师了。”

    听着是感叹的语气,其间怪异怕是听的人才懂,她说这句是边往外吐字边盯着刘何的反应,结果当然,她在对方毫无波动的表情下顺利讲完了这段“就事论事”。

    短头发认真想了下,搭着她也来论事:“先不管学历,她上升趋势好啊,能力似乎也挺行的,部门几个老资历都服她。”

    相当中立,也合理,刘何作为前辈,这种话题不好发表意见,不然有一定引导性,只能在听到这话时,应和地点了下头,面上始终是不失礼貌的体面微笑。

    这副微笑在她接着思考出下句:“嗯……之前还有人说她德不配位来着。”

    就挂不住了。

    他那会儿眼一抬,越过她们身后看了一眼,万千夜景星光汇聚成余光里一个小点,那个点越走越近,他同时愣住了。

    二人则还在讨论,短头发奇怪:“有吗?我怎么没听人讲过?”

    “肯定有人讲的呀,毕竟你看,她——”

    情绪和话头都加载到一个满点,然后停住,她先看到了刘何僵硬端凝的表情,第一眼以为自己说错话,第二眼注意到他眼之所向,那时候短发已经注意到并且先她一步转了头,搭在她肩上的手顿然沉陷,用力。

    不祥预感冒上来,她不曾转身,那一刻是不敢,声音就先在短暂沉寂后,清亮地飘过来:“她怎么了?”

    “……”

    声音即刻哑了,哑得彻彻底底,心情极速上升又啪地下坠到谷底,不是别的,光听她一嗓子就毛骨悚然,别说人走到跟前,看都不敢看。

    “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儿说?”

    黎也怀里还捧着束花,大片纯白衬她脸更冷,往那一站像给人送葬的,一挑眉,一笑:“刚不挺起劲的,头头是道,哑巴了?”

    四人看来看去都找不到最能缓解尴尬的方式,刘何更是将脸别开,还是短头发的捏了捏身旁,口型作了个“要死”,两人几乎要猫着腰,嘴里喃喃:“走走走……”

    她俩往里才两步,刘何朝黎也伸了只手,脸上尴尬消散一些,似要拦着,或者叫住她,喊她的名字,出声半个字就被她的声音压过去:“下回打听记得全面点儿,不然直接问我也行。”

    她像是完全没被影响,冷静,理性,夜衬得她眼睛更亮,人又冷冰冰站在那像一座肃穆的雕像。

    黎也往日在编辑部却不是狠厉、冷面修罗的做派,她反而善于沟通,游刃有余,效率高,不爱讲话,但好相处。

    因此,基本没人见过她温和平淡的另一面,第一反应,有什么第一反应?根本反应不过来。

    人就站你跟前了,看着你了,眼一冷,你心也一凉,然后啪啪被恫吓冷语兜头砸——

    “觉得评审哪条标准我不够格,但凡你列出来,上报到评职办去。”

    被叫住之后就不敢走了,回过脸,和她淡然莞尔对上,眸光晃荡,气息早乱了。

    她接着说,大大方方,自信自傲:“我怎么了?我正儿八经凭荣誉凭履历跨的门槛,第二年就拿了韬奋杯青年编校大赛的个人优秀奖,核心期刊及国家级出版物上发表的相关学术论文就有六篇以上,我以为这些就算不问,也能查得到吧?”

    “……”两人都哑然,刘何话堵在喉咙,完全塞下去。

    “我不配,”黎也再品思这话,笑了:“我不配你配?”

    味儿绝了,反正,短发那个是心惊胆颤,眼一斜对上大波浪的无助眼神,表示无奈,好在,真的就到这了,黎也把花转向了刘何,这一断声,两人腿都要飞起来,细碎声音在互相讨论黎也有没有认出她们。

    复归静默,门口两个保安还在往这看,黎也还没什么,刘何一阵不适,原想请黎也进厅里单独坐坐,也被拒绝。

    百合花像是烫手山芋,他哑声:“黎……”

    “恭喜。”黎也倒是寻常,笑得客套,包往肩上提了提,说:“不过我家里还有事,饭就不吃了。”

    刘何呼吸都放慢,出声想问,被送了一句“回见”,女人脚步频切,原路返回头也不回。

    结合刚才,难免不让人多想,可这种情况,刘何当时也不好再劝她留下来,眼睁睁送着人走。

    黎也是在上了车,才收到他准时的询问关切,这种她就有点儿疲于应付了——质疑年年有,有一回骂一回,骂一回爽一回,矫情的后话就算了。

    但刘何也犟,消息一条一条不间断发,黎也车都不着急开出去了,打字跟他说了通有的没的,然后得到他一句:【抱歉。】

    黎也:【抱歉什么?】

    刘何:【影响到你心情了。】

    确实影响,本来被人已读不回就烦,现在估摸有什么事儿,还要急匆匆跑去找人。到一定的份上了应该,黎也从前都不会跟他讲太明白那些可能伤到他的话,这时就不管了,叹了声,开始打字:【这就是为什么咱俩不可能。】

    刘何:【什么?】

    黎也:【别人当你面明里暗里嘴我半天,你顾着自己的面子一声不吭,最后还要我掰脸。你今天是主角,我理解,但你这个人,其实就是那种只会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

    黎也:【我曾经大概也是这种人,但我不喜欢这种人。】

    在她打这段话时,顶上一直不间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是乎,对方憋出了一串问号,再带了点脾气的反问:【那你喜欢什么?围着你团团转,什么都以你为主,全世界都只有你的吗?】

    黎也:【对。】

    对方又是一串问号,黎也都把手机息屏了,发来的消息又亮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种人,那是蠢货,没有自我思想的蠢货。】

    和他表面温润形象相去甚远的那么一句,黎也不免想,他要早崩人设,她可能还会觉得他有点儿意思。

    她笑了下回复:【怎么没有?】

    刘何:【谁?】

    黎也:【你见过。】

    这下,对方真的死号了,她肘撑着窗,往外看一眼,单指继续敲下最后一行字——

    【他就是这样一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