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耳鸣与眩晕 什么样的情况,是需要看心……
51.耳鸣与眩晕
突兀地, 周轩的耳边再一次响起尖锐的耳鸣声,像高频率的嗞嗞电流声一下下刺穿着他的耳膜,继而眼前一片发黑, 他瞬间被无尽的黑暗裹挟,只有不断贯穿他身体的浑噩声音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大脑。
这刺耳的声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似乎只是一瞬间, 但又长到等他睁开眼, 空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周身包裹着湿重的晚间雾气,涔涔凉意激起手臂的寒毛立起。
黑长细睫轻颤了下,垂眸, 掩下眼边暗影, 转身离开别墅。
大厅里,杨沧煮了咖啡递给对面男人。
“谢谢。”应元岭接过,视线从落地窗的院外拉回来。
杨沧眉目平和, 没往屋外看一眼。
“前夫。”她说。
“嗯?”应元岭愣了下, 意识到她是回答刚才他的问题。
注意到站在那里的男人,应元岭目光从男人干净整齐但显然平价的白衬黑裤扫过, 很快从那人身上觉察出一丝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微妙。
不像在这里做事的人,更不像是杨沧的客人。
他颔首,男人同样点头打了招呼, 举手投足间从容端正,应元岭回头看向杨沧,“杨小姐介绍一下?”
没想到的是, 在他面前总是情绪不见起伏的杨沧蹙起了眉,带着点心烦的不耐,“应先生来了这么多回了, 进去喝杯咖啡暖和暖再走吧。”
应元岭愣了下,自然应好。
两人相携进屋,背影高挑纤细,男才女貌,似乎没有人去注意征愣在原地那人的不对劲。
隔日,周轩去医院领取检查报告。
厚厚一沓文件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虽然有些亚健康,但那些小毛病都是当代年轻人共同的毛病。
没有生病,癌症也没有,脑部一切正常,耳朵的听力更是好得很。
周轩蹙眉狐疑着往外走,心不在焉地想他是不是该去别的医院看一看,为了避开熟人他来的是清城一家普通小医院,现在他怀疑这家医院的水平,这么严重的症状怎么会检查不出任何的病变,甚至连他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并为此预想了多种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后的应对策略。
“周轩?”
一道诧异的声音落在耳边,是从熙熙攘攘的医院大门外传来的。
他抬头,一个陌生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过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眼含惊讶,又在一步步走近中变成喜悦,站定到他跟前时将他打量了一遍,感慨道:“真的是你啊。”
面前的女人留着一头亚麻黄短发,戴着一个黑边框眼睛,笑的意外又开心。
周轩仔细怀疑着,试图从脑海里找出这女人的名字。
女人盯着他,见他逐渐露出抱歉神色,摇头道:“果然,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你是……”
“文叶飞。”
“哦。”他试图勾起更深层次的回忆。
“还没想起来是不是,我就知道。”文叶飞吐了口气,不太乐意又显然很了解他的语气说:“我们可是老乡,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周轩你这人真是太让人伤心了,竟然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当年,咱俩可是全校唯二考进清大的人啊!”
周轩愣了下,想起了高考毕业后学校红色升学名单上的人名。
他下面挨着的,确实是一个叫文叶飞的。
只不过当时,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在那日回学校拿了东西后就离开了。
“你好。”周轩对这个完全没印象的老乡自认没有什么可叙旧的,打完招呼就想走。
文叶飞往右一步,挡住了他要走的路。
“你病了?”她瞟了眼他手里的医院大袋子,担心地蹙起了眉毛。
“没有。”
文叶飞将他从上往下看了一圈,和回忆里那个干瘦、阴冷的男孩比,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相同点,以至于她刚才在医院门外看到时还不敢相信,逐渐走近才从他那成熟长开了的五官里找到一些些他少年时的痕迹。
没办法,青春懵懂羞涩的那段时间,他的脸她反反复复,遮遮掩掩地偷看了太多遍,即便是其他初中同学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周轩也很难完全模糊。
不过对方显然仍不知道她是谁。
文叶飞心里啧啧了几声,面上看着他感慨道:“周轩,你变化好大啊。”
“十多年过去了,谁都会变化很大。”周轩不想和一个想不起来的陌生人在这里寒暄,多次透露出要走的意思,但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愿,拉着他在这里追忆往事。
直到她说:“是啊,我也变化很大……以至于我现在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原来这么简单……周轩,你大概都想象不到,我是为你才考的清大。”
文叶飞望着他黑眸:“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都不认识我。”
她怕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偏想在这么一个偶然又普通的日子里,给她整个青春最重要的记忆画下一个句号。
初一的文叶飞,是个黑瘦、面色土黄的小女孩,因为家里穷营养不良导致头发枯黄,常常被班里的男生恶作剧,但因为学习好,老师总是会护着她,让她的生活不至于那么艰难。
直到有一天,她抽屉里的书有好几本被男同学不知藏到了哪里。
上课老师让拿出课本,刚发现的她急得坐在位置上开始小声哭泣,性格怯懦,哭都不敢明晃晃的让人发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课本从后面递过来扔到了她桌上。
她扭头,正看见班上那个让同学们都害怕的孤僻阴冷的小男孩正收回手。
眼神冰冷、漆黑、阴森森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立马扭过头不敢再看,只老师快要走过来时赶快翻开了那个课本,心里却在不停打颤。
听说这男生家里比她还穷,爸爸妈妈还喜欢三天两头的吵架打骂人,听妈妈说他家里还有一些龌龊不要脸的事,让她上学的时候离他远点,别让其他同学知道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
文叶飞心里七上八下,想这个男生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书借给t?她用,那他看什么,她用了他的书他会不会打人,那他俩上学同路岂不是……
谁料下课,男生就过来了。
她害怕地靠向后面同学的桌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怕的牙齿都在打寒颤,班上很多人不怕调皮恶作剧的男生,就怕阴恻恻从不说话的他。
男孩看也没看她,拿了书就走,文叶飞硬生生煎熬了一上午才小心松了口气……应该是她想多了,他就是借书给她。
可是自此以后,放学的路上,文叶飞总忍不住盯着那个男生看。
他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上下学,在学校也没见过他跟别人说话聊天,初一的男孩里他最高,但也最干瘦,有段时间瘦得脊背骨头戳着薄薄校服都清晰可见,细细的手臂胳膊上肘部骨头顶起来像吓人的干枯骷髅。夏天男生都脱了校服上衣打篮球挥洒汗水,他一个人在冰冷无人的化学实验室里看书,阴森森的神出鬼没像一道鬼影。
班里不论男生女生都不喜欢他,甚至有点害怕的躲着他走,总觉得他像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疯子。
他偶尔脸上会挂着伤来学校,文叶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偷偷跟着他一起回村里,后来渐渐发现那是他爸爸打的,平日里妈妈给她一个不好的脸色她都会委屈的哭很久,但男生不管怎么挨打都始终是那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
文叶飞看到后,总是心里发涩,偷偷替他哭。
高中时,因为两人学习好又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
文叶飞从教室前门走进,一眼便看到了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坐着的男生。
一个暑假过去,男生似乎更高了一些,但那张有的时候会让她小鹿乱撞的脸更白了,面无血色,黑眸更加漆黑阴冷。很快,班里的同学都不再跟他来往,然而他像是早已习惯,来来去去一个人,高中又三年过去,文叶飞几乎都想不起来他跟人说话的场景,又或者笑的样子。
从来没有,那个男生,总是那样阴冷、孤僻。
她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一个人孤单回家,看他被打后去村里的小商店前的红色塑料圆桌边做题,看他在志愿书上写自己的目标院校后跟着改了学校选择了清大,不过,她专修的是心理学。
班上村里的人都说他心理有毛病,文叶飞听完总是会难受,整整六年,她和男生毫无交集,所以无人知道她的志愿是因为他。
后来逐渐长大,她便也意识到,男生当时给她书,很大的可能性是嫌弃她偷哭太吵了,可是等她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关注他太久了。
进了清大,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后,她对心理学研究兴趣愈发浓厚,从一个枯黄的农村小女孩变成了享受并热爱生活的工作狂,少女时期的森冷阴沉的男生逐渐被她遗忘,直到这日她来医院,却在这里撞见了他。
男人眉眼平静、温和,脊背笔挺,身形如松端正,长身玉立,再看不出一丝一毫旧时干枯萧条的影子来,文叶飞却依旧认出了他。
她说完,周轩盯着她,似乎也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
文叶飞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抬手给他展示自己手指上的善良钻戒,“你放心,我都结婚五年多了,孩子也三岁了,我和我老公恩爱着呢,你不用太有压力。”
“嗯。”文叶飞见他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为青涩年少时透过卷纸悄悄看她的女孩默默悲伤了一下,“你不知道,你有多激发我学习的动力,要不是你我想我当时考不上清大。”
高考前那半年,她发了疯的学习,就是为了和他保持步调一致。虽然现在想起来就很傻,但要不是他,她可能现在也不会成为一名还算事业有成的医生。
周轩对于自己高中的回忆只有麻木而重复的学习,实在想不起眼前这位,目光落在她的胸牌上,才露出一些兴趣,“你是……心理医生。”
“对啊。”
周轩顿了顿,几乎有些艰难地说:“我想问一下……什么样的情况,是需要看心理医生?”
检查完几乎所有的科室,似乎落下了这个。
而他说完,又很快可笑地否掉,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来的,“算了,你不用回我,文医生在上班便不打扰了。”
他抬步又想走。
“周轩……”文叶飞喊住他,目光迟疑地落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再次将他又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回到他的眼眸里,语气复杂:“会提出这种问题的,很多都成了我的患者。”
周轩脸色一僵。
“你……要不要找我来看看。”
第52章 误读感情 “我只在捉弄我前夫的时候感……
52.误读感情
周轩闻言, 毫不犹豫地拒绝:“文医生,我想你误会了。”
他没再继续这场闹剧,很快告辞离开。
文叶飞看着他快速离开的步伐, 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隔日,她看着推门走进的人,坐在长桌后愣了愣, 周轩难得感到尴尬和局促, 看着她轻咳了一声, 打断房间里的僵滞和微妙。
文叶飞很快起身,面色如常上前,将他引到患者坐的沙发处。
周轩坐下, 安静着没有说话, 而她同样耐心,等待着他的主动开口。
毕竟,他是她曾经想要治疗的第一个人。
不管迟到多久, 她对这位患者, 都会有足够的耐心的。
周轩环视整个房间,最后又落在她脸上, 带着点鼓励和期盼地看着他。
“文医生……”
“我总是会在突兀地想起一个人的时候,陷入长久的耳鸣和眩晕,这……”
“是心理疾病吗?”
……
与此同时, 杨沧刚坐上应元岭来接机的车,她去马来西亚出了三天的差,对方每天都会在她刚结束一天会议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来一个问候的电话。
杨沧因为他的礼貌贴心, 反而没有很抗拒,这日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告诉了对方。
路上,她看着窗外满地的枫叶, 说想吃点热乎的。
应元岭便带她来了一家茶餐厅,清淡温养,很对两人的胃口。
饭桌上两人放松愉悦地聊天,尽管认识时间并不长,但关系相对来说已经比较熟悉,用餐结束后应元岭按了下桌上的铃铛,侍应走进,带着白手套的掌心捧着一个黑色的精致长盒,郑重地递给杨沧。
她擦了擦嘴角,眼神掠过那盒子,并未去拿,视线挑向应元岭。
“你不在的时候,我去公司视察,恰好遇见一个模特在拍摄这条项链的代言海报,第一眼我就觉得,模特应该请你来当,真的很适合你。”
“是吗?”杨沧接过来,打开是一条钻石项链,钻石勾勒出缎带的灵动弧线,下方点缀着一颗华丽又瑰丽典雅的梨形钻石。
应元岭起身走来,朝她伸出莹白掌心,“可以请我为你戴上吗?”
杨沧好笑地瞧他,这条项链他确实用心了,美丽且算不得昂贵,最多也就三十万,她若是跟他推拉掰扯,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递给他,“请。”
应元岭俯身,借着包座朦胧萦绕的烛光,掠开她柔软纤长的乌黑长发,将项链戴上她细长的脖颈。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一字肩长裙,漂亮的钻石正落在她圆润的胸前,勾勒出曼妙妖娆的身姿。
杨沧挑眉看他,那双妩媚风情的眼里含着几分打趣的笑。
应元岭的心口落了只小蝴蝶,被轻轻扇起一道柔风,嗓子跟着就变得有些喑哑,说话时声线低沉性感,“杨沧……”
“嗯?”
她坐着不动,抬头望着他,眉目审视间有种居高临下的傲然笑意,似乎并未察觉两人极进的距离间暧昧的暗潮涌动。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她直直的视线里抽身艰难离开,又在站起来时心口发热,跟着就又俯下身,捧起她的下颌,在她的眉心轻轻地吻了下。
“冒犯了……”他撤身压着膝盖平视着她,声音滚烫,面上哪见抱歉之意,目光灼灼。
杨沧漆黑的眼睛望了他几秒,眨了眨眼,噗嗤笑出了声。
“这算是你送礼讨要的回礼吗?”
“不是……”
“就当我的回礼了。”她说。
他俯身靠近时,温热的气流拂面而来,她下意识往后撤身,又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后,定着没动,任他的唇轻轻落在眉心。
“……是。”应元岭嘴角微微上扬,明媚而灿烂的视线落向她脖颈银色项链,“真的很适合你。”
他真诚灼热的目光太过滚烫,杨沧t?瞥了一眼避开了,转起手中的盒子,囫囵道:“那我便多戴些时日好了。”
尽管,她对这些小饰品并无太多喜爱。
之后,两人交往更密切了一些,应元岭作为传媒大亨的小儿子,很快这件事便被八卦媒体曝光了,一时间,铺天盖地全是营销号发的关于两人见面的一些视频和照片,就连那日晚上吃饭的场景不知怎么都被偷拍了。
最经典的一张照片是应元岭俯在她身前,捧着她下颌在眉心亲吻的照片,朦胧光影里那张侧影拍的暧昧迷离,任谁看了都觉得两人美好相配,是多么童话爱情的一张照片,豪门千金与世家少爷的爱情传闻瞬间在网络上激起了千层浪。
周轩即便很少上网,也难逃铺天盖地的营销号推送。
这日,他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手机叮的一声,他拿起来看今日的新闻推送,跟着就注意到了插进来的一条新闻。
照片里,杨沧陷落在温暖的烛光里,唇角勾着恣意的笑,享受着一个男人落在眉间的吻。
周轩滑动的手指顿了下,眉目平静,漆黑的眼神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动。
只是很快,在又刷了几条新闻后,他忽然把手机盖回了桌面,脸色沉沉,嘴角嘲讽。
他的眼光倒是真不错,这么快就帮她找到新欢了。
他这算不算真的解放了。
他阴沉的脸上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很快眼里的嘲弄和刻薄又变成风情云淡的平静与从容,他该高兴才对,这不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吗,杨沧做回她自己,不再来干扰他的人生轨迹。
他仔细回想照片里女人五官传递的每一个情绪,试图得到一个她是何种心情的结论,又很快感到荒谬地摇了摇头。
呵,关他什么事呢。
心底嘲讽意味更浓,鄙夷、冷漠、讥笑、放松、愉悦、宽慰等情绪如同冰与火,矛盾而又复杂的在他胸口燃烧出旺盛大火,他不知自己是愤怒厌恶还是喜悦开心,直到他忽然耳鸣,尖锐的声音激得他耳膜发疼,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他麻木又沉静地听着,渐已习惯似的等这一阵过去。
卢平妙等人看到八卦消息,简直要把杨沧的电话打爆了,一个个问长问短,杨沧不耐烦,直接把电话拨给了应元岭。
“我朋友都想见见你,要去吗?”
“当然。”能走进杨沧朋友圈的机会,应元岭自然不会放过。
应元岭坐上杨沧的跑车时,意外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你开车?”他讶异。
“是啊,你有福了。”她玩笑道,“坐过我开的车的人可不多。”
话说完,笑意又淡了几分。
“这么荣幸吗?那我想今天工作上受的累都值得了。”
“你当老板还能把你累着?”她调侃。
“你不也常常累到在车上睡着吗?”他说道,前天接她,她便在他车上睡着了。
杨沧耸耸肩,忽然就想到了以前和周轩做完累到起不来,又非要半夜爬起来送他回去的场景,脸上的轻松一僵,扭头发动了车。
应元岭的出现,让卢平妙等人眼前一亮,大家同处一个圈子偶尔都见过,但又互相觉得对方不是自己小圈子里的人,谁也是没想到还能有今天这样的场面。
东拉西扯,应元岭一一应对众人的好奇。
卢平妙小声拍了拍杨沧。
她回头看她。
她端着酒杯,犹豫不决地看她。
“说。”还有她这个大嘴巴不敢说话的时候了。
“沧姐,都……过去了?”
酒吧的灯线在杨沧的眸底折射出意味不明的光影,她只反问道:“不然呢?”
“哈哈……”卢平妙干笑,试图从她转着酒杯浑不在意的动作里找出一些不对劲,最后只能硬巴巴道:“过去好过去好,那狗男人不配,应元岭比他好太多了。”
杨沧盯了她几秒,低头喝了口酒,在酒吧的嘈杂声里问:“好在哪?”
“啊?”卢平妙没听清,凑近脑袋问:“你说什么?”
杨沧按着她脑壳嫌弃推开,“我说你说的对,是好,单是家世好这一条就强上太多了。”
她起身,放下酒杯走到牌桌。
应元岭偏头看她,“你来?”
说着,他把赢来的赌资随手一推给她。
杨沧不语,垂眸瞧着他扬手把十几万的赌资随意推给她的动作,而他的目光还落在牌桌上,这点钱他显然没放在眼底,单纯只是陪她玩一玩。
“不了。”杨沧指门外,“我们走吧。”
“好。”
应元岭起身,其他人一通起哄,他笑笑,娴熟的和周围人打了招呼,拿上西装外套跟着出了门。
杨沧把人送到小区门口,车厢里静悄悄,应元岭并未立即下车。
“怎么,还想要我把你送进去?”她调侃道。
应元岭抬手按亮车内的灯,一瞬间把两人推到了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目光热烈落在她脸上。在他探手即将要触碰她的脸时,杨沧偏头躲开。
他遗憾地收回手,“杨沧,你觉得我可以吗?”
杨沧望着车灯照不亮的小区尽头,黑暗里树影婆娑,她不会蠢到去问他什么意思。
安静两秒,她看回他,应元岭依旧目光灼灼望着她。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周轩的眸。
漆黑深邃,多数时候看不清眸底隐匿的情绪,又总是死气沉沉的。
在他身上,绝看不到如此明朗、炽热、外放的情绪。
“元岭,你没有问题,问题在于我……”
“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突兀的一句话,截断了她后面的婉拒,他确实优秀,所有人都在说他很好,只是问题在她,她找不到那种疯狂、歇斯底里的情绪。
她又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她误读了感情,并不是疯狂、魔怔的才算喜欢。
然而,她所有的话都被打断在了他的小心翼翼里。
他期盼地看着她,眸子里有为今晚的冲动感到后悔的浓烈情绪,如此清晰,以至于坐在旁边的杨沧受他紧张心情的影响,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压了回去。
“杨沧,我们在一起,会是合适的,你相信我。”
“什么是合适?”她蹙眉问。
“合适就是……”应元岭笑了笑,脸上有少见的不符合他绅士气质的羞赧,“想到我,你会感觉愉悦。”
“是吗?”杨沧渐眯了眼,打量他真挚的神情。
“是!”
车里想起杨沧意味不明的几声笑。
“我只在捉弄我前夫的时候感觉过愉悦。你说……”
“那是合适吗?”
应元岭的神情一僵
“不是,对不对?”杨沧好笑地看着他紧绷的反应,“你真对我有兴趣?”
“很少会有人对杨小姐全无兴趣吧。”应元岭坦诚。
她是个独特的女人,飒爽、恣意、任性。
第一眼,他便这么想。
杨沧无所谓地说:“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至于我的相亲对象你……”
应元岭紧张的呼吸都再一次慢了下来,他又开始懊恼后悔今晚他被那群人起哄,头脑发热摊牌的太快了。
“那就试试。”
“嗯?”他愣了愣。
杨沧拍拍他肩:“别让我失望,你的对手,是我。”
说罢,把人赶下车疾驰离开。
一阵冷风刮过,应元岭后知后觉明白发生了什么,激动笑容浮上眉梢。
而另一边,周轩的耳鸣治疗丝毫未见好转。
一年一度的科技盛典在清城举办,大会云集了国内外一百多家优秀企业和各行各有的高精尖人才,研究院收到邀请,周轩陪同领导出席参加。
在众多大佬面前,他只是个小角色,陪同喝酒、寒暄。
一直到讥诮含笑的声音落在耳边。
男人走过来,抓起他的胸牌看了眼,又嫌恶地丢开,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抱臂道:“还记得我吗?”
周轩的脸色瞬间难看的发青,众人在场的大厅,他近乎失态地咬牙看着身前玩世不恭看他坏笑的男人,这个让他呕吐、恶心,长达两年都吃不下荤腥的男人。
“章!睿!豪!”
第53章 或许有情 “或许你对她……” “有情……
53.或许有情
当年, 章睿豪顺利毕业后便出国了,这两年在家里的企业做事,今日这会他原本不想来, 老爸生拉硬拽才把他喊来。
他一直兴致缺缺,直到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当年那个举报他的人。
太新奇了,他胆敢那么对他。
以至于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章睿豪还放在心里。
“看来校友这些年过得风生水起啊。”这个科技大会虽然他不乐意来, 但是在场哪个没点家底或实力。
周轩脸色冰冷地瞪着面前的人, 泥泞的血肉在他脑海里冒出,久违的恶心t?像凝固的臭水沟油渍流进他的血管,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
对方走近, 俯身狞笑着靠近他:“但你今天倒是很倒霉啊, 怎么偏就在今天遇见了我呢。”
没见到还好,遇见了,章睿豪怎么会想放过他。
周轩嫌恶地撤身, 拉开与他的距离, “我或许倒霉,你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说来听听。”
周轩扬手, 点了点大会流程单,“绿基能源要是落到我手上,只做出了今天这样的成果, 我怕是早就羞愤跳楼死了。”
“你!”章睿豪脸一下绿了,他进了老爸的公司后处处碰壁,连几个快退休的老头都敢挤兑他, 这么两年一个项目都没做成,简直成了他的死穴。
“你怎么知道?”
周轩不屑地看着他,忽然就不想跟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浪费口舌了, 大会手册上能看出的信息太多,他单纯的简直像个白痴。
就在他转身要走,章睿豪猛地拉住他胳膊。
“站住!”
他太阳穴旁青筋突起,跟着会议大厅的门忽然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学者和企业大佬,准备开始下一轮的会议研讨,周轩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最后一位。
环视众人,目空一切的杨沧走了进来,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高挑的黑色皮鞋,在众多庄重、年长的大佬里面,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飒爽。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机敏地落向了直直看着她的人。
两人隔着众人四目相对。
杨沧的视线落在章睿豪拽着他的手上。
他们站在过道旁,虽不算碍路但举动确实打眼,章睿豪反应过来立马甩开他,“你给我等着。”
说完,拧了他一眼离开。
而那边,一群大佬目不斜视从他们身旁走开,周轩的视线再次落回游刃有余地走在最后的杨沧身上,看她作为唯一一位女性代表在舞台中央的桌子就坐,看她谈笑风生,侃侃而谈。
能凭一己之力在三十之前成功拿下杨氏集团的董事之位而让别人无话可说,能在三年之内大刀阔斧选贤举能让华大智能成为行业顶尖,能将常人难以忍受的烦累工作和她放纵潇洒的人生完美平衡,他清楚知道,她的实力。
周轩看着台上手臂轻挥,在几百人大厅,几十家媒体面前泰然自若,生花妙语的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某个回家的夜晚,羸弱的缩在沙发边等她的女人。
疲倦、苍白,像是一朵快要死掉的枯萎花朵。
尖锐的耳鸣又开始了,周轩紧紧攥着钢笔,手背青筋暴起,等那漫长疼痛的黑暗过去,然后视线穿过无数道背影,淡然又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真好。
此时此刻,刻薄、嘲讽、厌恶被完全碾压,只有盼她更好的平静和宽慰。
结束发言,聆听别人演讲,杨沧佯装在纸上记录,却于上千个眼睛里,在会议纸上无聊地涂抹乱画。直到那痕迹愈发凌乱,她不再像面上那么心平气和,视线冷嗖嗖地看回台下,精准的在众多的人里看到了他。
平静又专注地听着演讲,心无旁骛的样子。
杨沧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她凉薄的前夫,她和刚才那个人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的情绪。她有时怀疑周轩的神经已经严重坏死,就连死人的尸体丢到他面前,他大概都能面无表情地踩过去。
她心里嘲讽了几句,收回视线不再看无关紧要的人。
会议结束后,晚上依旧是晚宴,应元岭发消息接她去家中私人山庄用餐,她懒得应付这群人,交给下属就撤了。
离开会场前,她喊住赵学峰。
“……帮我去调查个人。”
周轩这边,会议后晚宴的社交属性本就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会议本身,领导带他来自然有开拓人脉的用意,不会放他走。而他也不会浪费这个结交这个行业最顶尖大佬的机会,哪怕章睿豪还放了狠话要折腾他。
奇怪的是,宴会结束他都没有再见过那个人,倒是在用餐的过程中认识了两位学术泰斗,这让他欣喜若狂。
喜悦一直延续到隔日,手机又开始推送昨日新闻,杨沧再次作为话题的中心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山庄的靛蓝色天幕下,男人提着一盏晕着橙黄火光的灯笼候在她身边,陪她走入高耸石门。
风衣拍打过裙摆,男人的手臂不知何时搂上了女人纤细的腰。
背影依偎,拾阶而上,藏蓝天色里他们肩头的火光温暖、迷离、暧昧。
周轩长久盯着屏幕,等他意识抽离的时候,手边的水不知何时洒倒在了他身上,一片冰凉贴在心口,他麻木的一无所觉。
单位里的人看他的目光也微妙起来,偶尔探问几句,他敷衍过后依旧孑然独行。
直到一周后,一条新闻引起了剧烈反响。
“绿基能源小公子打骂员工逼其跳楼。”
“富二代再现纸醉金迷淫|乱生活。”
“科技新人竟然是虐猫狂徒。”
……
一条条关于章睿豪的新闻词条里,尽是他黑料的揭露和证据,铺天盖地砸下来成为了当下社会热点话题。
绿基能源出了紧急公关,发了条律师声明,但下面网友几十万的评论疯狂嘲讽,怒骂,不再相信这样的说辞。
刘俊哲跟周轩聊起这件事,口吐飞沫:“妈的,老子最恨这种富二代了,仗着他老子的家业为非作歹,这种死变态早就该在国外被人乱枪打死了。”
他说的义愤填膺,哪里注意到愣在那里的周轩脸色奇怪。
忽然,周轩冲出办公室跑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半山春水的大门前,王玉莲看见他还愣了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并不是来看孩子的周轩尴尬了几秒,“嗯……今天……有点时间。”
“哦。”王玉莲没多想,门打开后孩子抱给他。
周轩低头看向怀里的杨雾,心情波涛起伏,根本难以平静。
王玉莲转身干活去了。
12月初,清城已经进入了冬天,温度愈发的低,杨雾穿着小棉衣在暖气房里,脸蛋红扑扑的。
天天见到这个男人,她似乎都感觉到了熟悉,不哭不闹,嘬着粉嫩的小手指看着他。
周轩抱着她,吐气抚平狂乱的心,最后在沙发坐下,目光望向院子外的花房。
黄水仙已经完全凋谢了,玻璃暖房没有再种花进去,杨沧可能也无心再养些花花草草,又或者半山春水她可能也住不了多久,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想到这个可能,周轩漆黑的睫毛抖了下。
杨沧从公司出来,开着跑车一路进到家里车库,眼尾扫到门边立着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差点应激反应撞过去。
摔了车门,杨沧包猛砸到周轩身上。
“你在干什么?!”她差点撞他!
周轩没想到会吓到她,“……抱歉,我在等你。”
杨沧冷冷瞪他:“不想死就别神出鬼没的。”
周轩借着车灯的光亮看她。
“刚下班?”
“周轩,你脑子有病?”他俩是可以闲聊这个的关系吗?
大概……是心理有病。
他直接问:“章睿豪的事是你干的?”
杨沧顿了下,还没说话,周轩已经从她一闪而过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蹙眉厉声道:“杨沧,谁让你这么做的!”
如果被章家的人盯上,这就是个超级大麻烦。
周轩的指责惹恼了杨沧,她虽不需要他感谢,但是他这种态度让她有种农夫与蛇的心凉,跟着便讥嘲他:“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丢了不玩的狗,也轮不到变态来蹂|躏。”
那日她让赵学峰调查不过是好奇周轩一个小老百姓,怎么会跟章睿豪这种二世祖有纠葛,结果万万没想到,让她从大学那点蛛丝马迹的事情里发掘到了真相。
周轩显然是被章睿豪强权压制过,而且现在要继续折磨他。
杨沧盛怒,脑袋嗡嗡,几乎立马就想到了周轩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也不想总反思自己……”
之前她不懂,明白过来的时候即便两人解除了婚姻关系,杨沧也不想放任这种人危害社会。
周轩除了不爱她这最大的坏以外,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她知道了,便看不得他被对付。
然而,这些她都不觉得再跟周轩有关系,他们二人只需要保持距离,不要再见即可。
“我什么时候怕过麻烦,倒是你,专门跑过来咬我啊。”她反唇相讥。
“杨沧,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任何,都不要再因为他受到牵连。
杨沧脸色更冷了。
可笑啊,t?这就是她的前夫,不管为他做什么,都会反过来遭受一顿教训。
她愈发觉得荒唐,冬日的冰冷又在往胸口倒灌。
“那你滚远点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不要再影响到我的生活,就算哪天死了,也别死在我面前。”杨沧深邃的眸子卷着冰冷风暴,“周轩,如果你不是杨雾的父亲,我会看着你被人磋磨死的。不过那都是以前了,以后我不会再多管你的闲事,听你建议,爱死不死。”
说完,她一把推开他上楼。
周轩拦住。
她冷眸射向他,眼底一片冰凉。
周轩望着她,手脚发慌发抖。
事情已经做了,他要说什么,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怪她冲动?是担心她?是烦恼她的以后?是恐惧她又受到牵连?
说了,然后呢?
他又为什么现在可笑地站在这里,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出现在她面前,期冀通过吐露一些无足轻重的情绪寻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他不是要快刀斩乱麻,结束两人所有羁绊吗?
“杨沧……”
周轩心口莫名的加快跳动,那种即将耳鸣的失控感在袭来。
杨沧不耐,“周轩,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被打扰的烦躁以及对他的反感,那明晃晃的情绪像针在周轩胸口刺了下,等他反应过来时下意识往后躲闪了一步。
杨沧白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
而他站在原地,还在消化心口那陌生的动荡,跟着陷入黑暗与耳鸣。
绿基能源很快针对此事作出了一系列的应急方案,水军公关层出不穷,这件事轰轰烈烈出现,又很快悄无声息消失,然而章睿豪给大众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那是怎么解释都修补不了的。
章睿豪琐事缠身,怎么也不会想到网上的风波是无足轻重的周轩引起,应对起自己的麻烦来,很快把周轩甩到了脑后。
而周轩往医院去的愈发频繁了,他发现自己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快要干扰他正常的生活。
文叶飞看着神情愈发苍白的周轩,也感到了久违的束手无策。
她或许找到了病因,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
周轩躺在长椅上,再一次从满头大汗中坐起来,长久尖锐的耳鸣后是杨沧冰冷反感的眼神,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害怕,那是全然陌生的情绪,让他后背冰凉的汗都滴在了心口,刺的一阵发疼,然而他还是觉得奇怪与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周轩……”文叶飞坐在桌后,欲言又止看他,手指交叉斟酌用词,“我们聊天……似乎总是会提到一个女人。”
“你说……她让你厌恶、排斥、混乱、感到危险……你有没有想过,其实……”
她顿了顿,话止于此,期待地看他。
“什么意思?”周轩感觉啼笑皆非,“你总不会想说,我这些毛病都是被她气出来的吧?”
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况且杨沧受他影响也经历了颇多不该有的磋磨。
文叶飞一噎,艰难道:“你想没想过,你恨她是因为……”
“我不恨她。”周轩立即打断,他不恨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该让他产生这种情绪,他像会对樟脑球产生恶心的感觉一般拒绝这种具象的人类情绪。
“你恨你父母吗?”文叶飞很快追问,她清楚知道他幼年遭遇过什么样的家庭暴力。
周轩蹙眉,情绪反而更从容一些了,“为什么恨?”
一句话,说的如此简单又凉薄。
他否决的如此快,好像这个问题午夜梦回想过千百遍早就有了明确答案,他不恨任何人事,任问题产生,应对,解决,继续往下走就可以了。
“你……”
文叶飞感到涩然,她觉得,现在的周轩比以前的他还要糟糕。
他用平静、温和、从容掩饰了所有。
她甚至怀念冷僻、阴鸷的他。
情绪如此强烈、尖锐、可怕,但显然生动。
她叹了口气,周轩不解地看她:“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我的耳鸣和我的情绪有关?”
他不觉得自己的情绪糟糕,现在的生活是他期盼的。
“周轩……你想没想过……”
“嗯?”
“或许你对她……”文叶飞的语气艰难到看他的目光带着不忍,“对她……”
“有情。”
“情?”
“什么情?”
周轩下意识问,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她为什么在长期的治疗后突兀得出了这个结论,或许他不该总向她谈及杨沧。
文叶飞酸涩地看着这个一脸茫然的男人,犹豫的话就在嘴边。
听了所有事情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揭开那个残忍答案。
话烫在嘴边,门忽然被打开,护士急冲冲进来,“文医生,有个病人情绪失控了在自残,你快出来看一下!”
“砰!”
文叶飞立马起身,顾不上许多飞快出去。
周轩怔怔地垂眸,有些慌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该怎么解读文叶飞给他病情诊断留下的二字箴言。
有情?
什么情?
他对杨沧……
能有什么情?
她是个霸道任性的女人,肆意的闯入他的生活,在深刻意识到他的乏味、无能、弱小后转身离开,他排斥恐惧她的潇洒张扬,又同情可怜她为他所受的苦。
林林总总,所有的情绪都那么冷静、客观。
就像小时候周柱生气会把他捆在栓牛的柱子上结结实实抽他一顿皮带,他受不了,也受完了,然后结束,开始新的一天。
正如他接受不了她闯进他的生活,但也接受了,她走了,麻烦解决了,继续他活着的生活。
情?
为何偏偏是这个字?
文叶飞是想表达什么?
周轩走到桌边去看她的诊断治疗,试图从她顾不得保密的记录本上寻得一丝他的病情缘由。
总不至于,心理疾病还能病入膏肓吧。
他荒唐想着,原以为她会条理清晰,一行行记录着他的过往诉说,引经据典的结合着诸如斯滕伯格等人的精神分析学得出他是何种精神疾病的结论,却没想到满纸凌乱,黑字龙飞凤舞,交叠错乱,扑面而来,却都只是一个字。
密密麻麻,写了那么多。
“爱。”
“爱。”
“爱。”
……
针刺一般,扎进了他幽深漆黑的眸里。
周轩像由内到外逐渐裂开的冰冷雕塑,硬生生被钉在了原地。
他低头,如同在阅读他的悼词。
灵魂呛进了血液里。
第54章 有情的理由 “你会对我有……情,理由……
54.有情的理由
当周轩走出医院, 阴沉沉的大地裹上了一层白茫茫。
不知何时,下起雪了。
冰冷寒风迎面吹来,他的脸苍白干涩, 发抖的手半天才把车启动。开到一半,车却熄火了,然后怎么打都打不着, 二手车在寒冷天气里出点意外对他来说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联系拖车, 雪里等了半小时人来了。
车走后, 他一个人站在马路牙子边,望着空茫大地有些失去方向。
文叶飞犹豫的目光如影随形,不知怎么的, 他忽然从那里面看出了几分同情,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
那个荒唐的结论,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白晶雪粒掉在脸上, 很快泅湿成一片水渍, 他穿过漫天的雪花往一个方向走着,渐渐消失在了枯枝横斜的路尽头。
杨沧从公司出来, 又接到应元岭电话。
她看了几秒,没有接。
应元岭攻势愈发猛烈,每天至少要来三通电话, 黏人又热情,怕她感到烦又会放低姿态道歉逗她开心,杨沧鲜少跟人这么亲近又近乎腻歪的相处, 感到几分无力招架。
更关键的,应元岭看她时眸子里的情动,让她产生了慌张。
她不知怎么应对如此鲜活、明朗的感情。
酒吧里拉着卢平妙在舞池跳了会, 光影闪烁晃眼,身体随着剧烈的跳动将那些杂思通通甩了出去,只有汗液随着酒精、热歌在疯狂的往外释放。
卢平妙撑不住,拉着她出去。
两人端着酒打算上楼回包厢,杨沧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群,瞟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五光十色的昏暗光线里,周轩握着一个喝了过半的酒瓶,坐在吧台前静静地看着她,他穿着驼绒色的过膝大衣,衬衣领口罕见地敞开两个扣,透出几分凌乱。
杨沧平静地收回视线,抬步上楼。
卢平妙醉醺醺地,拉着她胡言乱语,又八卦起她和应元岭的进展来。
杨沧心不在焉,思绪又飘回到了吧台前的男人,不过,那是一年多前的酒吧。
杨玉龙有一个私生子找上了万齐枝,想要杨家给点钱补贴,万齐枝原本约了几个闺中好友做spa,贱t?女人的出现让她的好心情急转直下,冲到家里和杨玉龙又吵了一架。
继承了杨家家业后,杨沧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很少回家,这日被杨玉龙喊回来教育公司里的事,结果万齐枝直接冲进书房,随后拎起门边的花瓶就砸了过来。
她侧身挡了下,没有伤,不过半边身子都麻了。
跟着是一通鸡飞狗跳,尖锐争吵。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司机载她从家里出来,心情却愈发糟糕,原本想要喊人喝酒,又想到那些人的尿性,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够烦的了,哪里算是放松。
车漫无目的的开,最后在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酒吧停下。
杨沧耳边尽是万齐枝尖利崩溃的声音,她顾不上挑剔,进了酒吧就点了好几瓶酒,刺激的酒精袭上脑袋,才压下心头的混乱和厌烦,情绪逐渐平静,靠着皮座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瞧着舞池里的人。
穿过晃动的人群,目光落向了对面的吧台,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低着头也在不断灌酒,满眼的悲伤和憔悴。
啧啧,她摇头感慨,今夜尽是伤情的人啊。
跟着她身边走过来一个寸头男人,长相一般,肌肉结实,和那个失意女人搭讪聊天。
这样的情节每天在酒吧要上演无数回,杨沧兴致缺缺收回目光,眼尾却扫到肌肉男搂上女人腰后,顺势在她不注意时往高脚杯里倒了些东西。
杨沧眯眼,阴沉盯着。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来这种普通廉价的小酒吧,不入流的脏东西太多了。
她冷笑着拎了酒瓶起身,今日她心情格外不好,算这男人倒霉。
她还走到,半路跳出来一个程咬金插在了她前面,这年头,英雄救美都得排队哦。
她停下脚步看戏,只见那男人从已经腻歪纠缠到一起的两人身边走过,手肘微抬,顺势顶翻了醉酒女原本要喂进去的酒。
“小心。”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杂乱音乐声里显得格外干净轻柔,杨沧挑眉,那玩味看戏的懒散敛了些,目光直直落在男人的侧脸上,眸里泛出微妙的光。
话音落下时,那杯子也啪地砸在了地面,男人拉了女人一下,那酒才未泼溅身上,纠缠的男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醉酒女愣了下,脸蛋红扑扑,醉眼迷离地看着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肌肉男已经恼羞成怒,“我操,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小鸡崽。”
对肌肉贲张的他来说,眼前的清瘦男人简直可以一拳打晕。
男人轻描淡写扫了他一眼,“别冲动,你也不想今晚咱俩都在警察局过吧。”
肌肉男恶狠狠瞪他,斟酌过后横了他一眼离开。
醉酒女明白过来发生什么,泫然若泣的可怜眼神看向他,顺势就想拉住他的手抹泪,男人点点头,对眼前女色恍若眼瞎,转身就走了。
“欸。”
醉酒女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头也不回。
杨沧眨眨眼,好笑的一口干了手里的酒,空杯放到旁边桌子,拨了电话也出了酒吧。
果不其然,肌肉男很快尾随起了那男人,左顾右盼想要寻一个无人的地方把人拽过去揍一顿。
杨沧嫌恶摆手,兼职保镖的司机上前,在男人没有发现前,拖着那肌肉男就离开了。
十分钟后,司机回来,朝内后视镜看去,“小姐,人晕过去了。”
她摆摆手,“去追前面那个,往左走了。”
男人走的很慢,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杨沧的车落他十几米跟着,瞧着他的侧脸,溶溶月光里英俊干净,散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魅力,只背影透着低沉。
她撑着下巴,兴致昂扬的透过半开的窗户打量他,直到他进入一家便利店,跟着换上了收银的衣服。
前脚酒吧,后脚就打工啊。
杨沧把司机打发后,在便利店对面的酒店开了间房,酒精上来,她头疼的厉害,男人的事明天再说。
等她睡醒下楼,马路边看到一个明朗笑着的女孩拎着包子走进了便利店。
清晨,隔着安静无人的街道,她拽了拽灰棕色披肩,继续看女孩娇俏的同男人说话,可爱阳光,男人昨夜的消沉阴冷全然不见,虽表情平静,隔着门玻璃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独有的耐心和温柔。
杨沧挑眉,拢了衣服穿过街道推门进便利店,和男人四目相对,她心里腹诽骂道:
该死的春天都来了还这么冷。
面上笑的风情万种,松弛自然。
“胸贴有吗?”
模糊的回忆并不久远,但因为不太完美的过程而被杨沧刻意地甩到了脑后,今日再看到吧台前的人,她关于那时的记忆,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
楼梯拐角,一条胳膊忽然伸出来挡住了两人的路。
“啊!”卢平妙吓了一跳,醉醺醺的她在看清人后都清醒了,惊呼道:“周轩!”
他站在壁灯的侧边,黯淡的光影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半光影,挺立的五官陷在漆黑里瞧不分明,只有垂下的黑眸直直落在旁边的杨沧身上,眼神直接又滚烫,晕着身上浓烈的酒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与以前的沉静淡然格外不同。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往前走进了一步,人走出黑暗,才看清他的头发湿淋淋的,脸色白得厉害,幽深的眸子毫不掩饰的落着某种摄人情绪。
“你……什么情况?”卢平妙讶异,又看了看杨沧。
杨沧脸色平静,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
卢平妙见状,缩了缩脑袋:“我,我去个厕所。”
说完,人就溜了。
一楼的吵闹喧嚣好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逐渐变得模糊,只偶尔有包厢里鬼哭狼嚎的歌声传来,突兀响亮,让两人对峙变得压抑安静。
杨沧懒洋洋靠到墙壁,抱臂欣赏着他的憔悴狼狈,嗤笑了一声。
“跟我离婚,过得也不怎么样啊。”她打趣。
“杨沧……”周轩喉咙发干,火烧火燎,分明由里到外的冰冷,却在喊出她的名字时思绪更加混乱,心脏跳得不能自已,视线相交,他恍如站在十字架上受刑。
杨沧奇怪:“你是在这等我?”
这家酒吧她带周轩来过几次,但他这样稳重性格的人显然不喜欢这里,况且这里的消费也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周轩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着走着,最后走到了这里。
杨沧撇撇嘴,想也是,找她再不济在半山春水都比在这强,她今天来也是偶然。
结果周轩又点头,“对,我在等你。”
她懒得探究,翻了个白眼绕开他,“上次我话都说的很清楚了。”
周轩按住了她的胳膊,使得她脚步停下不得不朝他看去。
“我有话问你。”
杨沧哼笑,“周轩,你知道普通人找我都得走什么手续吗?而且……还要看我有没有心情。”
普通人这三个字像一个回旋镖,精准地扎在了周轩心口靶盘上。
她娇媚眼尾扫向他纤细发白的手指,抬手拍过去,他没有躲,重重落在掌背,白皙手背瞬间就变红了。
杨沧愣了下,瞟他一眼,见他仍旧牢牢看她无端感到烦躁,想到那旧事如潮水翻涌而来,就更加心烦了,一把扒拉开就想走。
“杨沧,你说生完孩子后想和我一起去爬山,到时候有话跟我说……是什么?”
她身形顿住,懒散地挂在嘴边的笑变淡,垂眸落在米黄与靛蓝相交如云与水流动的地毯,黑睫轻颤。
“有吗?”她问。
“有。”
“那我应该是想跟我的丈夫说。”杨沧转身,皮鞋踩在地毯如坠云端,柔软没有着力点,只有漆黑的视线直直落在他的脸上,成为她的支柱,“你现在,是我的前夫。”
周轩手指攥紧。
跟着,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杨沧拿出手机,看到应元岭三个字,犹豫几秒接通。
“元岭。”
周轩沉眸看她。
“去玩了?”
“嗯,在酒吧。”
“喝多了酒你晚上又会睡不好,我在外面等你,想要回去吗?”他不干涉她的娱乐,如果她还想留,他便继续等着。
“……不用,我这就出去。”
挂了电话,杨沧回包厢拿衣服,没有再看周轩一眼,到门口,却见男人站在那里,听到响亮高跟鞋撞击瓷片的声音抬头看过来。
杨沧目不斜视,擦肩离开。
又在他的视线里,回头看了他一眼,“周轩,别再来这里,我祝你做回普通人,是真心的。”
话音落,她披上大衣出门,外面的雪依旧在下,清城变得白皑皑,站在车边等待的应元岭看到人笑着迎了上去,手里捧着的花递给她。
杨沧看过去,一大捧黄色水仙。
她顿了下,“什么意思?”
应元岭轻笑:“我t?看你的水仙花都在深秋里冻死了,想你应该是忙没来得及照料,今日初雪到来,我想告诉你,杨沧,要是人用心了,花在隆冬大雪里也是能鲜艳盛开的。”
杨沧眨眨眼,忽然觉得他手里的黄水仙格外灼目,让她心口有一片滚烫熨贴的感觉。
“愿不愿意接一下呢?”他调侃道。
她抬头同他对视,他挂着温柔的笑容耐心等着,细碎的雪花在他肩头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杨沧伸手去抱,应元岭开心地大笑了一声,“杨沧,冬季快乐。”
他拉着她的手上车。
门边,周轩走下湿滑台阶,看着宝蓝色豪华轿车慢慢迎着风雪远去,应元岭那句话依旧砸在他的耳边,荡起深深的涟漪。
……花在隆冬大雪里也是能美丽盛开的。
那样的自信、从容、有魅力,那是优渥不俗的家世、对生活满怀赤诚的人才能得出的结论,而他就像掉落在蜂蜜罐里的老鼠,后知后觉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却也清楚知道那不是他可以拥有的。
下了车,杨沧抱着花跟应元岭道别。
他无奈地看着她,并不离去。
“嗯?”杨沧疑惑。
应元岭:“可以在这样美好的雪夜里,得到我追求着女人的一个吻吗?”
杨沧僵了下,应元岭挫败地看她,“一个拥抱?”
他退而求其次,脸上带着某种刻意展现给她的委屈与可怜巴巴,真挚又透着撒娇意味地等着她,明黄的车灯前雪粒飘扬落下,杨沧靠近他,隔着花朝他轻抱过去,跟着应元岭拿开花,将人揽在怀里紧紧抱住,低头在她有春天味道的发梢细嗅,“晚安。”
“嗯。”她没动,等他拥抱过后离去。
杨沧回到院子,看了眼手里的水仙,目光瞥向了侧边院子的花房,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她走过去,推开门,将怀里的一束花放在了台子上。
空旷的房间里,单独的花显得如此萧条。
她看着,轻喃了一句加油。
结果第二日下班,她又在半山春水的车库门前看到了周轩。
“你到底在干什么!”杨沧感到恼怒,“再这么下去,我会限制你来探看杨雾。”
周轩:“就一个问题,回答我,可以吗?”
杨沧眉目尽是恼怒的戾气,“我要是不想回答呢?”
周轩执着看她。
她冷笑了一声,明白他的答案。
“说。”
“我想问……”他抿了抿唇,上千人的大会堂领奖发表感言他不见局促紧张,此时嘴边的那几个字却变得那样沉甸甸,更有一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含含糊糊,模棱两可,最终也只是执拗地问成了:
“你会对我有……情,理由是什么呢?”
第55章 难题 “爱一个人,会希望她快乐。”……
55.难题
杨沧瞳孔一缩, 下意识立起坚冰,反问道:“周轩,你过得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 婚都离八百年了我人都开始下一段历程了,你这时候跑来问我为什么对你有情,你失心疯了吧你。”
周轩幽深的目光执拗到了极点, “是不是失心疯了, 就能得到你的答案。”
杨沧冷嘲, 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你先疯一个我看看。”
周轩想,带她去心理诊室是否有用, 就每次文叶飞看他时纠结难言的表情, 他应该算一个要疯不疯的正常人。
她如果见到,会因为同情而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他没有表情想着,杨沧先讽刺地笑了一声, 她到底在同他浪费什么时间, 想要走目光落在了他垂在裤边冻得通红的手指上,指腹已经红得肿胀, 按他平时来的时间,在冷风里应该冻了有三个多小时了。
杨沧抖了下,想视而不见离开, 又吐了口粗气,白雾飘出。
“别废话,赶紧走。”
周轩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也如此难以回答, “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给不了。”
“为什么?”周轩蹙眉。
“过去了啊。”杨沧荒唐可笑地瞪他,寒风的冰凉也落在了她身上,“都过去了怎么给?周轩, 以前都不好奇的问题,为什么现在来问?”
周轩抬眸,望着她反感又不耐的表情,脑海里闪过的是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她满不在乎的话音在脑海里滚过,像细密的针落下,头皮疼的开始发麻,而他的胸口却是茫然的平静。
“不知道。”他只能说。
他有的时候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好似陈旧的机械忽然有了某种意志,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望着她冰冷看他的目光,却寻到了某种喘息的间隙。
杨沧征然,冬夜里凄厉的冷风凌冽的射向两人。
她撇开他从正门进去,周轩也跟了进来,两人走进大厅,扑面而来的暖气裹挟,人却还陷在酥酥麻的冰冷里头脑浑噩。
这是离婚以后,两人再一次站在这里。
杨沧上楼,周轩脚步停在旋转楼梯的台阶前,顿了下,抬头追着她的背影。
她回头瞟下来,哂笑一声继续往上走。
周轩望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华丽的楼梯中,脚步始终没有挪开,直到头顶一块毛巾砸了下来,杨沧已经换了睡袍,擦着刚洗过的头发,身上还飘着湿润温热的水汽,从他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
他接了毛巾,擦拭身上浓重雾气打湿的肩头。
杨沧坐到饭桌,用起厨师刚摆上来的饭菜。她因为工作忙,用餐向来不规律,又挑食有洁癖,晚饭挨到了现在才吃。
周轩也不打扰她,安安静静等她用完餐。
杨沧靠上椅背,餐巾擦拭着嘴角,细眉斜挑向他,像看一个西洋景,“你还在这干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油画墙上,突兀道:“……原先那副字,是我写的。”
杨沧懒散动作顿了下,知道他说的是她专门从南京为他求来的字,抓着餐巾的手不自觉攥紧,字画在那日他站在那里长久地看了后,便被她派人丢进了仓库角落。
周轩苦笑着回忆:“博一那年,因为顺利保博做了邰志德的学生,我参加了很多学术会议,不知怎么给人留下了轻狂傲慢的印象,刚好有一次讲座,那位老教授借着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教训了我一顿。”
周轩虽不知为何有这么莫名一顿批评,但作为学术界里最末流的那批人,他自然需要找机会道歉。在对方回南京的时候,得知对方对书法感兴趣,周轩在酒店写了一副字送给他。
老教授以为他借着道歉还想攀上自己的关系,傲气地说免了。
周轩笑了笑,“老师,只是我写的几个字,不值什么钱。”
老教授眯眼看他,有了点兴趣,圈子里谁不知道他喜欢字画,少有人敢送自己的字给他看。老话说字如其人,心术不正的人写出来的字可真能从筋骨里看出一二门道,想到有几位学生对他恃才傲物的评价,老教授心里不耻,接过就直接拆开看了,打算在飞机场门口直接给对方上一堂课,教教这学生什么是谦卑为怀,这年头,一个个都太浮躁了。
不过是做了邰志德的学生,还没一步登天呢。
等他看清上面的字,忽然就征在了那里,半晌才抬头看向周轩,眼里对他的不喜已经淡了很多。
“你写的?”这绝不是心境傲慢的人能写出来的。
“只练过三四年的书法,老师你不要嫌弃。”
老教授看了他一会,忽然和颜悦色,“都是我的学生胡闹”,临走前拍拍他肩膀,“有空来南京玩。”
“虽然不知道中间阴差阳错怎么给了你,但是……”周轩目光再次从那面墙看向她,“走进来的那天,我确实后悔了。”
他不知道那字画挂在那里等了他多久,更不知道杨沧这样的用心,又是耗费了多少。
杨沧的心是夏日的椿叶落在了寒冬的冰粒里,讥嘲他不合时宜的坦白,冰凌凌冷笑了声,目光落在桌面的白瓷盘上,那里溅了一滴油渍,整个盘子都显得不好看了。
“说这些废话是想表达什么?”为什么桌都掀了,又来跟我夸原先的菜好吃。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周轩也想说。
“杨沧,你想不起来理由是对的,就像我曾经和傅一璇在一起的理由,大概缘起于邰志德的几句撮合。”
她心一跳,目光尖锐射向他。
而他几乎不敢和她对视,只把注意力留在空荡荡的玻璃花房的方向,“你好像总是很介意她的存在,但是很可笑的……我其实连爱是什么都不明白。我只一个自私、浅薄、汲汲营营想往上t?走,摆脱我一滩死水生活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我只想变强、掌握话语权,报复那些曾经伤害,看不起我的人。”
“那为什么不踩着我往上走,我的出现,难道不是恰到好处的帮你走的更高吗?你遭遇过的轻蔑与霸凌,我能帮你千倍万倍的还回去。”
周轩呐呐,终于偏头看向她,黑睫颤了颤。
“嗯?”她反问。
周轩嘴张了几次,声音喑哑,嗓子干的像刀片划过,始终给不了她明确的回答。
“……周轩,我介意,是因为嫉妒她啊。”杨沧讽笑,想起最初她曾在阮嘉沣一直提到傅一璇漂亮想追时,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开车又去过学校,那时,她刚把自己的名片丢给了一个人。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别人求不来的东西,偷偷地放进了某人的口袋。却在校园里看见那人背着一个女孩,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医务室。
她站在门外,看男人额前头发全部汗湿。
护士说着急性肠胃炎,男人担心的表情却是那样生动。
杨沧承认,他的反应让她更有兴趣了。
那样一个夜间小插曲可能周轩早都不在意忘掉了,杨沧却总是会反反复复地想到,她霸道又任性地想,早晚有一天,她要这个男人为她露出更生动、鲜活的表情。
然而,周轩的话让她觉得啼笑皆非。
到头来,她也不过是在一个冷情的人身上缘木求鱼。
空旷的客厅,响起她空茫又自嘲的笑声,“周轩,我宁愿你爱过她。”
否则,她不更像一个笑话了。
周轩僵在了那里,像一个被砸中的雕塑,浑身都要裂开了,却依旧从外形上看那样安稳地坐着。
他张口,声音浸染着窗外的寒冷,“离开我,你快乐吗?”
杨沧垂睫,抓着手心的餐巾,揉了丢,丢了捡,捡了揉,揉了又丢。
快乐不知,只确定:“不快乐少了些。”
“……如果爱一个人,是不是就会希望她快乐。”周轩问。
那是一句单纯的不解询问,他满眼的真诚至少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做假。
“是。”她应,“爱一个人,会希望她快乐。”
撒谎。
爱一个人是为了自己快乐,她自私霸道地确定。
哪管别人痛不欲生。
“……好。”周轩点点头,起身对她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杨沧,你快乐。”
说罢,他转身离开。
杨沧愣了愣,他冷不防的结语砸下来,使她猛地回头盯向他,看着他走进院子的萧条背影,玩了半天的手帕终于从掌心滑落地面,心口有巨大的冰雹密密麻麻砸下,脑袋莫名嗡鸣。
他一袭黑色风衣消失在了不知何时又下大了的飘茫风雪里。
杨沧恍惚。
她的快乐和他的离去,是成正比吗?
第56章 挞伐与战败 “沧沧,我是真的喜欢你。……
56.挞伐与战败
杨沧并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华大智能某位高管在饭桌发表的逆天恶臭言论被一位餐厅服务员偷拍放在了网上,一夜之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公司市值蒸发一千多万。
她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严肃处理这位万齐枝塞进来的远亲,又沟通公关,尽量把这件事带给公司的负面效应降到最低。
她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期间应元岭打电话询问情况。
他是传媒掌舵人, 处理过很多旗下艺人的突发情况, 但是在杨沧这件事上,他并没有介入太多,两人对此保持了一致的默契, 在追求关系外, 他们首先是精明理智的体面商人,应元岭在这个风头插手她公司的事,被有心人发现放大并加以利用未必不会牵连到他。
豪门婚姻追求强强联手, 更讲究明哲保身, 这段时间华大智能是个谁见了都想丢鸡蛋砸过去的臭水沟子,应家传媒虽然强, 但也是群狼环伺,牵一发动全身,不是号召上百个水军就能帮她抹除任何痕迹的简单事情。
杨沧谢过他的好意, 并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妥,换做是她,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应元岭执意要横插一手帮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最近万齐枝常常喊着把人带回家看看这件事, 已经让她听着就头皮发麻了。
这样的忙碌和紧张,反而让她找回了从前的斗志和热血,连着几晚的通宵忙碌,华大智能先是借此机会精简人员,砍掉一部分尸位素餐的领导,推优选贤,然后将此位高管的处罚和相关管理制度公之于众,在大家目光焦点都落在华大智能时,借此机会推出公司颠覆性产业制造,转移注意力,帮助公司的股票回升。
等她喘过气来,已经是一周后了。
这些时日周轩依旧会定时定点来看孩子,只不过没有再在车库门口神出鬼没过。杨沧腹诽他倒算是遵守承诺,又在抱起杨雾时,看着她漆黑的大眼睛,陷入某种莫可名状的沉默。
事情都忙完后,她抽空回了趟家,借着此事把万齐枝说了一通,并把她送进来的一大部分人全都打发了。万齐枝气得跳脚,扬言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了,只当没她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隔日,应元岭打电话,语气微妙,“沧沧……”
杨沧赶过去的时候,万齐枝和应元岭刚开始用餐,应元岭礼貌绅士,是圈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万齐枝怎么看怎么喜欢,笑语相谈,两人交流十分融洽。
瞥见赶过来的女儿,不自然地抹了下耳廓边碎发,“我在商场里闲逛,这不是偶然遇见他家的超模,才想起来该见一见元岭。”
实际上,万齐枝昨晚火气上来口不择言大发雷霆了一番,今日冷静下来怎么都觉得那话对杨沧说的太绝,她的一些远房亲戚被赶走虽然跌份,但那是杨沧的公司,她确实也不该有所干涉,更何况还说那些话。今日怎么想都愧疚,便想借着应元岭来关心关心她,两人要是进展顺利,她就放心了。
“伯母这么说就更是元岭的不对了,我和沧沧相处也有段时间了,作为晚辈,是我该早点去看您。”
应元岭起身,顺势接过杨沧的外套挂到架子上,偏头低声解释:“伯母突然出现,我想还是应该通知你一声。”
之前他提到过不少次想同她去拜访下家人,都被她含糊拒绝了,应元岭看出她不喜便也没有再说。
“嗯。”杨沧眉心拧着小山丘,在万齐枝对面坐下。
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不尴不尬地说:“公司忙,你过来干什么,我就是和元岭吃个饭。”
“你俩认识吗?你跟他吃什么饭?”她冷道。
万齐枝被这么直直一怼,脸色也是一僵,彻底下不来台。
“沧沧。”应元岭眉心微跳,不太认同地喊住她,“伯母是关心我们。”
杨沧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那双黑眸在没有笑的时候带着尖锐的凌冽,妩媚的眼睛浮着冷意。
应元岭怔住,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在他面前,杨沧总是和煦且平静,虽然他也能察觉对方戴着一副社交礼仪的面具,但仍期盼见到她真心实意笑的时候,却没想到先被她冷冰冰的目光吓了一跳,那样的充满戾气,带着某种他不习惯的陌生。
杨沧看不出情绪地盯了他几秒,忽然一笑,那浑身散着的淡淡冷意瞬间褪去,好似那尖锐的女人只是他恍惚的错觉,她笑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是啊,她是我妈,我能和她计较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下巴,“坐下啊,既然都遇上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应元岭颔首。
这顿饭吃的不尴不尬,原本杨沧不在,万齐枝和应元岭虽没见过,但也长幼之间聊的体面和谐,杨沧出现,笑的如沐春风,反倒让万齐枝后背凉意飕飕。
她这个女儿,虽然不是杨玉龙期盼的男人身,心却是八面玲珑,比多数男人都更胜一筹,折腾起人来也是比魔王还可怕。
吃完饭,她借着上卫生间的功夫,局促地对镜子里冷着脸的杨沧说:“……昨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哪句?是我生的和杨玉龙一样刻薄,还是浑身长刺活该连个穷小子的心都拿不下。”
万齐枝一僵,“你要不是总跟妈妈叫板,我怎么会那么说你……有哪家淑女千金是你这样咄咄逼人……”
“有哪家淑女千金是被逼着做男人的。你以前期盼我能独挡一面给你在杨玉龙面前长脸的时候可不是这t?么说的,现在你又嫌我浑身刺太多。我亲爱的豪门大小姐妈妈,如果不是我浑身长刺别人吞下去了都要满口带血的吐出来,我早在商战里被杀人不见血的刀灭了。”
她丢掉擦手的纸巾,转身叹气道,“别再干涉我的事了,行吗?”
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自然也知道她听进去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总算寻得了一些时日的清净。
生活忙碌起来,工作和出差连轴转。
圣诞节的那天,早上起来就见外面飘着隆冬大雪,她难得犯懒,安排助理推迟会议等事项,赖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鹅毛大雪漫天飘落,房间里安静温暖,怀里的杨雾睡得格外香甜。
她很少将孩子抱过来同睡,昨晚她哭的厉害,杨沧哄了她很久,等她睡着后过于困乏便也直接睡去了。
怀里的孩子长了许多,刚出生时羊水泡的她皱皱巴巴,现在皮肤已经十分白皙细腻,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圆润,像两颗躺下的小糖葫芦。
她的睫毛格外的纤细,并不很黑,更偏亚麻色,闭上眼的时候垂着的尾部微翘,像一排细密的小羽毛扫过冬日的雪,润润的落在心口。
杨沧盯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她的睫毛虽然长,但又黑又硬,就像万齐枝说她这个人像石头,浑身都是铜墙铁壁,对别人的好意不知感怀,早晚有摔跟头的时候。
思绪在绵延温柔的大雪里飘散,不知不觉想到了周轩的睫毛,应该也不是像他,他的睫毛也又黑又长,但是她没摸过,不知是如她这般的硬,又或者竟然是软的。
她漫无目的发着呆,如水的时间静谧流淌,杨雾不知合适醒了,也不哭闹,只睁着明亮的黑汪汪眼睛望着她,手胡乱地拍打,身上带着母乳的香甜,肉乎软和的小手抚在她的面颊。
她忍不住俯下身,脑袋埋进孩子清甜小怀抱里。
如果强取豪夺来的婚姻是错误的,那她在此时此刻有某种庆幸,结了一个让她心口熨帖的果实,让她觉得曾经的冲动和疯狂还没有那么糟糕。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松弛的四肢陷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剩簌簌雪落声,飞旋飘扬。
晚上,她和应元岭在一家西餐厅用晚餐,对方又递上来一个礼物盒。
“圣诞节快乐沧沧。”
因为初雪、因为干枯树枝萧瑟、因为她的裙子漂亮、因为圣诞老人晚上要来了,他似乎总喜欢找个理由送她礼物,并不贵重,精在巧妙和用心。
即便冷漠如杨沧,也很难不被他的体贴和对生活的热爱而打动。
当车缓缓开向游乐场时,一种猜测已经浮上心头,又在看到整个游乐场亮着童话般梦幻的光影却只有他两个人时,那种猜测彻底落实在了地面。
他在Jingle Bell欢乐音乐里,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笨重朝她走来,背对着漫天的烟花嘴边挂着大白胡须却挡不住他明朗的笑,“沧沧,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跪下,递上一个方形盒子,打开,璀璨明亮的戒指在白雪照亮的夜晚散发着闪烁的光。
“沧沧,我是真的喜欢你。”
杨沧沉默地站在一架漂亮的南瓜马车旁边,在他满怀笑意期待望她,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梦幻甜蜜的美好时,她却突兀地想起了公司出事那几日。
她忙碌到深夜才回家,注意到外面已经冰冷的下起了大雪,冷清的院子里落着厚厚的积雪,她喜静,别墅里只安排一个园丁,应是雪下的太大还来不及清扫。
她车开进去,只扫了几眼便往车库去了。
车库前的一盏法式小灯安静亮着黄溶溶的光,灯下再不见立着的冷清身影,她眼尾扫过很快离开,车停下上楼,又在按电梯时愣了下,退回到车库门口。
灯下的小角落里,静静地立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插着一个指甲大的红萝卜充作鼻头。
丑萌丑萌,乖乖呆在角落。
杨沧看的一愣,瞪了几秒,眼神一眯,上去一脚就踢翻了雪人的狗头。
结果第二日回去,那雪人更大了些,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她看得心头火起,上去把两个胳膊掰折了。
第三日,把雪人嘴打歪。
第四日,把雪人肚子踢飞。
……
那雪人倒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看。
在她周日回去的时候,脖子上系着一条淡黄色的柔软围巾,在漆黑的夜色里一下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几日,高管风波也牵连到了杨沧,原本就因为和应元岭的几次偷拍热度很高,这件事发酵后网上有人扒出她前几日系的一条红围巾要十几万,铺天盖地都在骂那条红围巾是资本家吸的血,又或者吐槽她品味俗套,一条围巾十几万真是富人的钱好骗。
在这个时候他偏要给小雪人系上围巾,丑死了,这是什么安慰吗?
杨沧冷冷站在门前嗤笑,却恍惚感受到了某种笨拙的安慰。
周轩总是跟她重复自己枯燥且乏味,这话一点没错,在她怀孕后期的时候,因为肚子上不可避免的妊娠纹而情绪低沉。
泡脚的时候,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大肚皮,怀疑以前那姣好纤细的蛮腰是再也没有了,也没有人愿意看暴露再外的斑驳细纹。
“周轩,我是不是丑了……”他总是忙,是不是有这样的原因。
蹲在洗脚盆前给她按捏瘀肿双腿的周轩愣了下,抬头对视她黯淡的眼神,解释:“这是怀孕激素导致,你看我,每天工作不也憔悴狼狈的。”
他不说她不丑,他只会把自己也拉踩一顿,从而让她得到宽慰。
这个时候,看着愚蠢到连情话都不会说上几句的周轩,她又会重拾某种信心,她的争抢是成功的,总有一天这个男人的心会被她完全拿下,那个时候,即便嘴笨如现在这个样子,她也要他主动跪下,半蹲在她的脚边,抬头仰视着她说:杨沧我被你彻底驯服了。
眼前,应元岭依旧半跪着期待望她,手里的戒指礼盒并不往回收。
杨沧想,是不是她错了。
爱情怎么可能是挞伐,她的雄心壮志其实是种剥夺,而周轩不过是坚决抵抗罢了。
她连怎么喜欢一个人都不明白,又怎么能期盼在这场斗争中夺得战利品。
隔着绚烂的烟花,她好似看到了那日呆呆望她的周轩。
“杨沧,你快乐。”
他牵强地扯了嘴角,对她笑了下。
杨沧心口忽然就疼的厉害,她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不是她的东西。
她胜利太多回了,而这个世界,不总是她所向披靡的。
“沧沧……”应元岭在喊她了。
眼里满怀情意,真切。
杨沧被烫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他漫长的等待中,很浅地点了个头。
“好。”
游乐场的烟花更加闪烁疯狂的绽放,火光流泻而下,缤纷缭乱。
杨沧的心也随着烟花升到了天空,广袤的苍穹里砰的一声炸开,烟花四散而去,她的情绪裹挟着一簇簇火光,散落于大地,花火炫目如白昼。
遗憾雀跃,都是明日灰烬。
第57章 生性劣等 “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告……
57.
漫天烟花绚烂绽放, 游乐场外,周轩站在树下透过摇曳的树影,静静望着天空。
寒冬里, 出租车司机抽完了一根烟,看向那个在冷风里站了两个多小时的落寞身影,终于没了耐心, 驱车上前, “兄弟, 你还走不走啊?”
要不是想着游乐场偏僻又关了门,顺路再带他回去也是个肥单,他才不会这么冷的天等这么久, 车里空调开这么久也废钱呢。
男人愣了下, 似是没想到他还在这里,垂眸看过来,摇了下头, 又看回此起彼伏的烟花。
司机愕然, “你不走?荒郊野岭的这个点可不好打车了啊。”
男人没有理他。
司机嘀咕:疯了吧。游乐场都被有钱人包场谈恋爱去了,他一个人傻乎乎站着发什么呆呢。
这个单没接到, 司机心情也不大好,掉头就疾驰而去了,只留下一车尾气喷向男人, 浓烈的汽油味席卷,男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依旧直直望着梦幻明亮的游乐场。
半个小时后, 宝蓝色宾利车从敞开的大门缓缓开出。
车窗紧紧闭合,黑暗的光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望着那辆车驶上大路远去, 漂亮华丽的尾灯划着优美的弧线将t?漆黑破除一道美丽光影,又渐近消失。
他抬步,才发现站立太久浑身冻得僵硬,脚一动,细细密密触电般的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漫延,电流感冲向大脑,眼前跟着发黑,他按着冰冷的树干才没让打摆的身体往后仰倒。
圣诞节的后半夜,大雪又下了起来。
周轩穿过郊外的漆黑风雪,回到市区是满城迷离美好的灯光与节日欢快歌曲,那已经是他走回来的三小时后了,然而听到属于热闹的Jingle Bell音乐,他的耳边一瞬间传来尖锐的耳鸣,铺天盖地的冷意远超郊外漫无边际的荒芜,将他彻底裹挟。
隔日,傅一璇在实验室看到咳嗽不停,戴着口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不正常高温的周轩时,鲜少主动同他说话的她再也忍不住,“周轩,你怎么了?”
为了避嫌和减少同事们的议论,两人即便在一个组,也很少说话。
周轩很少将情绪外露,不管发生什么那张脸似乎都那么平淡,傅一璇却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是身体不适上的微妙,而是他整个人的状态……
都糟糕到藏不住了。
周轩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拿着数据本出去了。
连着三天,傅一璇在第五次看见他按着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不摔倒时,一把上前拉住他:“跟我去看病。”
不管怎样,总不能让脑子烧糊涂了。
周轩避开她的手,在她厉眉瞪过来后,压下咳嗽,“不用,药已经开了。”
不管是退烧或者心理疾病,他都在谨遵医嘱,只可惜效果显著。
傅一璇看了看走廊左右,把人拉到楼梯间,安静狭窄的密闭场所里,回荡起她着急的询问,“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说分了手的恋人不能做朋友,但对傅一璇而言,周轩带给她的幸福和帮助远远大于情侣关系,母亲死了,周轩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她的家人,即便不能靠近,她也希望他过得好。
“……什么?”周轩看着她满脸的着急与不安,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不是很好吗,除了偶有耳鸣,他觉得这个小毛病他应该藏得很好,虽然每次来的突然又极其漫长,但他知道实际上只有几秒钟,别人根本无法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傅一璇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和那眼里看不到任何光茫的黑眸,不敢相信他竟然还会这么问自己。
“周轩,你现在状态很糟糕你知不知道?”
“有吗?”他想了想,“这几天感冒是有些重。”
为此,这几天他都没有再去看杨雾,想到这,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空空洞洞,毫无缘由,像是平稳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踩空,他愣了下又很快找回理智。
“降温了,办公室这些天也经常有人感冒,你也注意点。”他说完,手碰上冰凉的铁扶手就要走。
傅一璇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后背落下。
“你是不是因为和杨沧离婚……在伤心。”
伤心?
周轩立马感觉荒唐与可笑,心底泛起细密嘲讽,离婚虽然不是他所愿,但离了当然也很好,总不能因为当初的胡闹真的将两个不适配的人彻底捆绑在一起。
他下意识转身,冷了脸讽笑否决:“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下,他的视线就对上了眼眶湿红,满眼悲伤地望着他的傅一璇,她嘴角颤抖,泫然欲泣,盛着泪水的眼里染着他看不懂的同情,就像文叶飞总是在听完他的话后,长长叹息一声,满眼可怜地望着他,好似不忍揭开一个太残酷的答案。
“……你哭什么?”他感到几分恍惚,后背却涌上冰凉,几乎是仓促的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匆忙转身,“别多想了,快回去……”
“周轩,你喜欢她,为什么不敢面对。”
“怎么可能!”
他激愤道,手猛地拍了一把门,坚硬的门板晃动,在空旷静谧的楼道响起寂寥凄厉的嘎吱声,夹杂着灼热起伏的剧烈喘息,那无法抚平的呼吸声似乎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灼烧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傅一璇,别说这种荒唐的话。”
周轩愤怒懊恼,脑海里忽然闪过与杨沧初见的那个阴冷早晨。
她满不在乎随手把钱塞进老妇人手里,那原本讥笑厌恶她的老妇人脸上立即涌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感恩戴德。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冲上喉咙,他手指紧紧抓着门板,压下青筋突起的脸上露出的厌恶恶心。
“不可能。”他说。
耳边响起阮嘉沣讥诮玩味地笑:“沧姐想拿下你,有的是手段。”
“不可能。”他嘶吼重复。
杨沧莞尔捉弄的声音交叠落下:“轻松到手的,是最便宜的,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被我驯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周轩忽然发怒,砰砰敲打着门板,从来都沉稳冷静的男人彻底的撕破平静的面具,漆黑双眼汹涌着巨大的悲怆和愤怒,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门板,额头血管凸起,那张脸上的冷淡彻底消失,眼睛里像燃着一把火,鼻子翕动,眼角肌肉都在抽动。
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沧。
他怎么会被她驯服。
澎湃的反驳越激烈,铺天盖地的窒息就越疯狂,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傅一璇,我不会对她有情的,你说是吧?”
他绝望压抑的声线,嘶哑凄厉的染着渴求、小心与悲戚。
从未见过周轩情绪失控,露出如此歇斯底里一面的傅一璇早就吓愣在了原地,眼前疯狂的,像笼中困兽一般挣扎的周轩是如此的陌生,但又如此鲜活。
她以为他永远只会是座沉静的冰山,而原来,是他澎湃的火山许久压抑着。
傅一璇颤动的黑眸直直落在他剧烈拍打门板的手掌上。
急喘的周轩等不到答案,循着她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口忽地破开一个巨大的洞。
门板边缘有块铁皮凸起,疯狂拍打的那十几下,让他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刺眼的鲜血顺着门的边缘往下流,触目惊心。
傅一璇的声音在抖,“周轩,你感觉到疼了吗?”
疼?
周轩麻木又平静地望着泥泞血淋淋的手掌心,呐呐收回去,脑海里闪过了答应离婚的那个平静早晨。
他无声地吃完手边的鸡蛋,说:“好。”
离婚。
他清晰地看见杨沧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那张脸很快没了血色,却向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今天怎么这么爽快。”
他耸了耸肩,似乎同样轻松地回答:“你说,都可以。”
杨沧哼了哼。
安静美好的早晨,饭桌边陷入长久的安静。
就在他结束了用餐,起身要收拾餐盘的时候,杨沧突兀地问他:“周轩,和我结婚,有没有哪个时刻……让你觉得是幸福的,让你觉得同我结婚……也还不错。”
有。
他几乎是要立马回答。
即便婚姻的开始不如他所愿,但不必这么卑微,有的,甚至……
很多。
然而他冷冷地说:“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强迫进入一段婚姻,甚至还扬言一定会驯服他,杨沧,我不是你们这种有钱人的玩具。你驯服得了烈马,可我永远不会匍匐在你脚边。”
杨沧盯了他很久,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血色,从百叶窗射进的温暖阳光从两人的肩头走到颤抖的手指边。
杨沧说:“我这么恶劣吗?”
周轩睫毛颤了下。
“如果是……”杨沧自嘲苦笑了一声,“不用原谅我,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私刻薄的人生的,没有人把我教的很好,生性劣等。”
“周轩,我以为,至少有一刻,很短很短的一小会时间,你是能感受到……我很爱你。”
“爱的快要把我自己整丢了。”
“就连去表达爱的方法,都那么尖锐与扭曲。”
“这大概是我这样的人的通病,你觉得恶心……”她点点头,悲伤无尽地漫延,却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她说完,起身把凳子塞回去,挺着大肚子回卧室,周轩看着她羸弱沉重的身影与步伐,手攥着桌板几乎要冲起来又长久的焊在了凳子上。
看她走,放她走。
就像生产的那个夜晚,他立在墙边长久地望着漆黑窗外,背对着产房不敢回头看一眼。
在她唇干舌燥躺在床上,终于把目光望向他时,他那样冷静又麻木地低头,似乎一无所觉。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在悲伤,只有此时此刻,呆呆地望着门板的血流到冰冷地面,望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他忽然感觉心口的血也在从破开的洞里往外流,覆盖满身,寡淡而又浓烈。
周轩低低的轻语顺着冰冷的台阶往下流,好像全身的温度都在被抽离。
“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t?候告诉我,我爱她。”
第58章 小玩意儿 “而你远比她,更让我反胃。……
58.小玩意儿
傅一璇捂着嘴, 看着眼前憔悴、陌生、糟糕的周轩,再也忍不住眼泪。
闻声赶来的几个同事,见到楼梯间的情景大惊。
“轩哥, 你的手……”严恩孟瞳孔一缩,吓了一跳,跟着就见他心目中从容淡定、奉为男神的周轩面无表情直直往后面倒下去了。
“啊!!!”刚赶过来的赵倩然看到地上的血和晕倒的人, 尖叫出声。
寂静狭窄的楼梯间陷入一阵鸡飞狗跳, 而这些混乱场面自然跟杨沧的生活毫无关系。
那日圣诞节告白后, 杨沧和应元岭便成了恋人关系。
恋人,真神奇。
于杨沧而言,这种正常的平稳过渡的符合大众恋爱发展过程的交往, 却是陌生和违和。
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可以毫无缘由的在深夜给她打电话说肉麻的情话, 在她忙完工作放空的时候忽然接上她去国外旅游,在她尚不知如何处理正常人的恋爱该是什么样的时候邀请她回家见父母。
她想她也没有那么抗拒,没有人能拒绝彬彬有礼的人在深夜忙完紧急工作后声音盖不住的疲倦但依旧温柔, 真切诚恳地对你说“沧沧好想你”, 而她确实酷爱潜水,晚上还在寒冬里看雪, 第二天就被应元岭拐去了热带,在棕榈树下踩过沙滩拿上脚蹼跳进大海看珊瑚与海龟,于茫茫大海里彻底放空自己。
至于去他的家……
杨沧望着手中光影晃动的红酒, 陷入了沉思。
“诶,想什么呢。”卢平妙从自己新的小鲜肉怀抱里跳出来,拍拍他的脸蛋把人打发走, 拱了下杨沧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沉迷热恋中呢嘛,天天往酒吧跑什么?”
以前吆喝她喝酒, 可没这么积极。
杨沧抬眸:“热恋?”
“对啊。”卢平妙坏笑,眨眨眼,“前几天圣诞节的盛大告白我可营销号刷到了,没想到和应小公子谈恋爱还有这种影响力,把你都带成网络红人了。”
杨沧向来是低调的,能允许营销号这么肆意报道,还真令她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随便这么一句话,杨沧脸色却变得微妙。
“……怎么,应元岭不会不知道你不喜欢私生活被人放大到网上吧。”她还以为都是杨沧默许的。
“不重要,放就放了。”应元岭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觉得这么件事没必要专门拿出来说。
“怎么不重要,你介意那肯定就很重要啊。”卢平妙翻了个白眼,“都在一起了说这个不是很正常吗?不然你平常和应元岭聊什么呢?”
“聊什么?”杨沧愣了下,大多情况下,好像都是对方和煦明朗的跟自己分享家庭和工作,她作为一个礼貌得体的倾听者,偶尔给些反应和意见。
像所有人谈恋爱那样,不再尖锐与执拗。
卢平妙眯眼,撤身摇着脑袋上上下下看她,审视道:“沧姐,你该不会不喜欢他吧。”
杨沧反问:“应元岭那样的人,你喜欢吗?”
“他要跟我结婚,我肯定答应啊。”圈子里出了名的孝顺父母、知书达理的好少年,强强联姻想也知道自家老头子会多开心,至于喜欢,卢平妙吐舌,笑的古灵精怪:“我才不会傻到后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睡。”
“沧姐,其实我以前都没想到你会为情所困,之前你孑然一身,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心里只有事业的样子多酷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做你的女强人,在事业上不断冲锋陷阵呢。要不……你和应元岭也分手吧。”她支吾着,喝了酒壮胆,“我觉得吧,也没见你多喜欢他,没必要非跟男人谈恋爱啊,对哪个有兴趣了,睡几天也就厌了。你说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杨沧的酒杯晃了下,红酒都差点溅出去。
同样的话,在前段时间她和万齐枝吵架的时候也发生过,不过那更像是一种诅咒。
万齐枝被自己女儿打脸教训,气到发昏,“杨沧,就像你这么冷血自私,连自己母亲的想法都丝毫不考虑的人,和你爸那个无情的恶男人有什么区别,杨沧,我看你根本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最后连应元岭这么好脾气的人都会受不了离开你,你就守着你了不得的商业帝国过一辈子吧!”
卢平妙的话虽然是种美好愿景,但又在某种程度上和万齐枝不谋而合,似乎她这样的人,自己过一辈子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
男人多的是,喜欢就睡,睡完就丢。
她确实可以轻松又随意的实现,对她来说,多的是趋之若鹜的男人愿意做她的人型玩具,但到那个时候,她和万齐枝口中风流冷血的杨玉龙,就再没有任何区别了。
红酒一口灌下,起身道:“牌我不玩了,钱你们照旧。”
说完她出门去,想要在混乱、嘈杂的舞池里寻得一丝空隙,压下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
卢平妙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几分钟后跟了出去。
她拉住要下楼的杨沧,寻到后门偏僻的吸烟区,有两个人正靠着墙在那吞云吐雾,被卢平妙狠瞪一眼吓走了。
清空了场地,卢平妙再忍不住,“沧姐,你的钱可别再浪费在狼心狗肺的人身上了。”
“……什么意思?”杨沧蹙眉。
卢平妙气恼。
四年前,杨沧来这家酒吧玩,无意中撞见一个未成年的卖酒女。
这家酒吧她投资有钱,看到这女孩自然要把人赶出去,对方哭着跪在她脚边,哭诉家中的贫穷和迫不得已。
无非是父亲患癌,家里两个妹妹上学没钱,还有个小弟弟是痴呆,而她成了唯一劳动力。
像这样的悲情苦事杨沧一年不知道要听到多少,求着她散钱做公益的人太多了,她压根没耐心,扬手就把人打发了。
直到三个月后,在一个饭局上再次看见了那女孩,彼时,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头发老男人怀里瑟瑟发抖,男人油腻肉乎的大掌在下面揉着。
杨沧派保镖把人寻过来。
那女孩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你,是你断了我挣钱的路,我需要钱,洗碗扫地的钱根本不够我维持生活,你这种有钱人懂什么!都怪你,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被老男人睡。”
女孩激愤地怒骂着她,杨沧自然不会因对方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情绪,但在结束后,还是派人去把女孩的家里调查了一下。
结果,现实比女孩叙述的还要残酷,那个小儿子之所以是智障,是他的父亲求子心切,□□了隔壁的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才生下的,他父亲住了几年牢,出来后又赖上了这一家人,女孩母亲气死了,女孩也成为了父亲出气的工具,给家里挣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至于剩下那两个妹妹……
杨沧忍着恶心,没有再看下去。
只是第二日,安排人去解决了女孩的事情。
给她和妹妹学校上,给患癌男人丢进环境恶劣的敬老院。除此之外,杨沧每次来酒吧玩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赢了,就把钱给女孩。
那些钱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对女孩而言,就成了以后生存的物质基础。她不知道,是否是曾经那个老男人把手伸向下面,而女孩强笑躲闪的目光刺痛了她。
时间久了,一句“钱照旧”,大家也都默认了处理规矩。
“杨沧,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看到那女孩带着她两个妹妹来酒吧。”
“嗯?”如果只是来酒吧玩,卢平妙不会是这种愤慨情绪。
“更让我生气的是,你给她钱,帮她渡了劫难,结果她就那么不走正路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昨日,卢平妙因为和公司里一个摄影师吵架,气的脑袋发懵来酒吧里发泄,从吧台路过准备上楼,目光瞥见了包座里的女孩,昏暗的光线她瞥了一眼只觉眼熟,没放在心上继续上楼,然后猛的一怔,快步转身下楼。
靠近包座,就听见史芊丽矫揉造作的声音,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任对方上下其手,还发出娇嗔声音,“哥哥,这是我的妹妹,她俩今年都才刚十八,又嫩又漂亮,你身边的英年才俊,有合适的可得给她们介绍介绍啊。”
男人下流的目光在对面两个女孩的身上看来看去,坏笑道:“嫩,能有你好吗?”
“说什么呢?”史芊丽娇笑着轻拍他。
卢平妙气得脑袋轰的一下炸了,这哪里是介绍对象,这分明是做了老鸨,还要拉着自己两个妹妹去卖|淫。
她大喊一声,吓得史芊丽立马回头。
“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沧姐给你的钱还t?不够花吗?你竟然、竟然干这种事!”
史芊丽看见卢平妙,脸色立马就白了。
平时杨沧赢了钱就走,懒得处理这些事,偶尔会交给卢平妙来解决,两人自然认识。
史芊丽哆嗦着,颤颤巍巍想要解释,心里一阵后悔。
她知道这个地方杨沧她们常来,即便经常跟男人出入声色场所,她也基本不来这里,只是今晚这位实在拗不过,她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倒霉,就来这么一回就被人发现了。
卢平妙本就不乐意杨沧管她这个烂事,对方又穷又惨又不是她们导致的,现在看对方辜负她用心,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更是气得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哪里有耐心听对方狡辩。
回忆到这里,杨卢平妙气得脸都青了。
“沧姐,这群人简直狼心狗肺,那个贱女人更是活该被老头子睡,你看她可怜施舍她帮她度难关,你知道她怎么想吗?”
昨夜,史芊丽狡辩不成,又开始声泪俱下,“你要怪就怪杨沧,她给了我钱却懒得关心我的生活,你知道私立高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嘲讽我的,她们骂我是鸡,骂我用卖身的钱交学费,骂我活该老子是强|奸犯。我不过是想反抗,我只是想挣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凭什么就瞧不起我!”
史芊丽脸色一变,又开始恶心道:“我看杨沧就是故意的,她看我不顺眼,故意把我丢到私高,让我看到我和那些人的差距,想要让我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想要我对她卑躬屈膝,想要我对她的施舍感恩戴德,我偏不!”
“沧姐!这他妈简直比白眼狼还不是人,你当初给她转进最好的私高可是花了心思的,结果呢?!”
“呵。”低低的冷笑泄在狭窄的后门,相较于卢平妙气到要跳脚的勃然大怒,她冷漠的表情好似无动于衷,淡淡安抚道:“别气了。”
卢平妙愕然:“……听这么多,你就这?”
钱花了几年,到头来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她不骂几声吗?
“你……不生气?”她一个旁观者,气的说起来就脑仁突突的。
“气,然后呢?”杨沧靠上墙壁,仰头征征地望着头顶坏掉的灯泡,刺鼻的烟味萦绕鼻翼,“每年杨氏集团在公益上捐的钱至少有三千万,你以为那些山区的、孤儿院的孩子都对我满怀感恩之心吗?你觉得我要的是他们的回报吗?我帮助的那些人里,大多数兢兢业业一生都挣不来一千万,也不可能跨越阶级走进我的视野,难不成我这样的人还需要指望他们一句谢谢?”
卢平妙失语,话说的是没错,可是……
愣怔看她,“那……为什么?”
“钱花不完,捐着玩呗。”她流转的目光看回她,唇角轻勾,混不吝的散着满不在乎与狂傲。
“靠!”
卢平妙震惊,相信她真就是任性与不在乎。
忽然那口气就吐出去了,“真就玩啊?”
杨沧抬手,纤细如玉的手指摊开,幽深视线落在上面,昏暗的光影里那掌心什么也没有,她却不屑地笑了,“你不也知道吗?这双手上有多少财富。”
而那些养坏的玩意儿,丢掉,也就够了。
卢平妙错愕到哑然,望着她摊开的手转了下,扬手扫去订制大衣靠在墙壁沾染的浮灰,站直身体轻笑:“小事情,别在意。”
卢平妙呐呐,被杨沧的无所谓格局吓到,阿巴阿巴的最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愣愣着先回去了。
等人离开,后门陷入漆黑安静的窒息。
杨沧又靠回墙壁,手懒洋洋地敲敲旁边闭合的蓝铁门。
三秒钟后,那扇铁门缓缓推开,从屋外泻出月亮的光影,那人的身影跟着投射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斜影,卷着屋外的寒风和浓烈的烟草味。
杨沧并未侧头看那人,只垂眸落在地面洞开的门缝里那细长的影子,冷冷问:“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真的不在意吗?”沙哑低沉的声线染着冬夜的冷风,周轩包扎着厚厚白纱的手推着门板,漆黑的视线静静落在女人平静无情的侧脸上。
“是随手养的小玩意儿,就不会让你伤心了吗?”
“配吗?”杨沧冷笑,眯了眼偏头看他,“你们这样不入流的廉价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碰。”
“可是你碰了。”
“嗯,所以我当然在意。”杨沧狠狠冷笑,那道艳丽红唇勾着凄冷阴森的笑,面无表情射向他:“我觉得,非常恶心。”
是美丽的面包糠上洒了香甜的糖浆,她拿起来咬了一口,里面包裹的不是芝士肉松,而是蠕动的白胖发黄的蛆。
“而你远比她,更让我反胃。”
第59章 她是她 “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去找你。……
59.她是她
门边逆光的阴影长久未动, 仿佛僵住。
寒冬冷冷的月光在男人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暗影,挺立的轮廓陷在疏浅的光线中,侧脸锋利冰冷, 黑色的碎发凌乱散在额边,看不出太明确的情绪,只旁边攥着门板的手上, 白纱布上血液渗透的更加厉害了。
淡淡的血腥味渗到鼻翼, 狭窄的空间里杨沧蹙了下眉, 更强烈的是他身上裹挟着浓烈的烟草味,是她以前常吸的那种香烟,以至于隔着关闭的门板, 杨沧都很难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放下手臂要走。
“反胃?”周轩喑哑的声音像从磨砂纸上擦过, 低低笑了一声,挟着低沉的叹息,“这么厌恶我吗?”
“重要吗?”杨沧扫了他一眼, “你还在乎我这个罪人怎么看待你?”
这句话让周轩的手又抖了下。
杨沧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的反应, “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总不会还忘记了吧?”
他迟钝的, 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缓慢又沉重地摇了摇头,对她做过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
她冷冷哼了一声, 抬步要走,他上前伸手忽然抓住她,细长的手指隔着温热的纱布, 湿润的落在她手腕。
“杨沧……”
杨沧已经彻底厌烦他总是突然出现,又欲言又止看着她的模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刺鼻的血腥味让她也变得分外躁动,“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不是干脆利落的离婚了吗?不是说要我快乐彻底消失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她伸手去拽他的手, 他拉得更紧了,丝毫不在意那白纱布上的腥红泅湿范围更大,好似抓住一根冬日的救命稻草,好不在来年的春天彻底枯萎。
清晰的烟草味萦绕在杨沧四周,细细密密无孔不入,翻搅着她的大脑。
愤怒再也忍不住,如泄洪开阀。
“周轩,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也不爱笑,很冷淡。那天山上下着瓢泼大雨,一条疯狗忽然冲了出来朝人群发疯,这个时候没人会想多管闲事,你冲过来挟住了那条恶犬,被它咬了胳膊血流了一地也没丢开,就为了保护一个算不上认识的女人,甚至还能给她一个安抚温柔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出现了,你会变得如此冷漠!”
愤恨、恼怒、凄厉的质问落下,门外忽地一道雷电闪过,照亮了周轩惊恐瞪大的目光。
那手从她的腕部脱落,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撞在门边,借着窗外电闪雷鸣,即将有一场暴风雨席卷的前奏,他幽黑颤抖的目光望向杨沧愤怒、痛苦的脸。
黢黑的角落,杨沧喑哑的气喘灼热滚烫。
“……周轩,是不是我一开始换种方式靠近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她低嘲苦笑,“但是太晚了,我再遇见,你身边已经有女孩了。”
“她很好,周轩,是我做错了。”
“抱歉。”
“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去找你。”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将周轩彻底炸到傻在了原地。
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过于惨痛,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又残忍,畏惧又执意地缓慢抬起了手,将合拢的四指慢慢盖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远处绕纹水晶灯的光在此处被吞噬,只幽幽渺渺的一缕薄光落在她的脸上,迷离浑噩的暗影,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让周轩的视线在望着她上半张脸呆滞了几秒后,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忽然浮现出一种灵魂彻底被撕碎到扭曲的狰狞和苍白。
他捂着嘴,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砰地身体撞到门板才站住,浑身颤抖,泛白的指尖按住墙壁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唯有挡住她下半张脸的手还执拗痛苦地悬在那里。
杨沧就那样被他挡着半张脸,只有漆黑的眸子愈发清晰和深刻,那是在疯狂燃烧后只余下满地悲哀的灰烬。
她问:“找到理由t?了……可笑吗?”
说罢,她再不看憔悴、精神震荡的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酒吧的后门,周轩好似被彻底推进了万丈深渊,在终于寻求到答案后,又被这个答案彻底撕碎。
杨沧……
杨沧是她。
杨沧是那个女人!
周轩的大脑像被狠狠灌入了一柄剑,神经被锋利的刀锋搅得天旋地转,喉咙里漫延着浓烈发涩发苦的味道。
他怎么会,一次,就连一次,都没能想起来。
她,是她。
……
大一的周轩,性格尚未完全脱离曾经的阴冷孤僻,为了适应大学生活,摆脱从前的自己建立更好的生活,周轩强迫自己尝试社交,参加一些课外活动,偶尔和几个同学约着爬山,这是唯一一件他真正觉得心情放松的事情了。
有一次,他和登山社团里的几个人去龙玉爬山。
车开到一半,天气预报的阴转小雨变成了可能将有一场大暴雨来袭,队里的人都觉得扫兴,讨论着要不要返程回去,跟着就见前面山路有几辆车堵在了那里。
“是不是发生车祸了?”有人问。
“看样子是诶。”
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小面包车自然也过不去。
走到跟前才知道,两辆同向的车因为追赶超车没注意到对向来车,导致车辆追尾和碰撞,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只不过有辆电车上坐着位老年人,因为见自己儿子下车和人吵架打架,急的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地了。
周围停了四五辆车围在那里看戏,警察和救护车都还没赶到,围观者束手无策,也不敢冒冒失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有个年轻的小女孩颤颤巍巍抬起了胳膊,推了下眼镜:“我、我是在读医学生,还、还没毕业,但是我看这老奶奶……”
“你懂?”那男人见自己妈都快没呼吸了,急得一把把人拉上前求她救命。
女孩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展开紧急救治。
大汉看到自己母亲脸都发青了,心头的火烧的更旺,跑到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了刚才超他车的中年男人,直接爆了他的头。
“啊!老公!”中年男的老婆见状,气的就冲了过去,伸着红长指甲就开始抓人,“你自己开车磨磨唧唧堵路,还想把事情怪到我们头上,没天理啊!不是你这边有人倒地了就是你站理!”
红衣女和大喊纠缠打起来,更骂起对面开车的人不长眼,对面是三个年轻小伙子,碰上这无妄之灾还被人追着骂,更不可能吃哑巴亏,也加入了混战。中年男见自己老婆被欺负,顾不上捂额头的血,也冲了过去。
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这三辆车上坐的人哪个都不是好脾气的。
同伴拉着周轩往后躲,“我们走远点,吃吃瓜就行。”
周轩蹙眉,望着纠缠打闹、污言秽语怒骂的男男女女,视线落向那个医学生,她正跪在老年人身上做心脏按压,急的是满头大汗。
他们这么闹下去,会严重干扰到对方救人,这样下去不行。
他脚尖往前走了步,跟着就听到尖锐的鸣笛声。
一辆黄色保时捷跑车飒气的在他旁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口罩和墨镜的高挑女人,手上懒洋洋地在撑开一根登山棍。
“喂!”
她望着前面在山路上闹成一团,纠缠厮打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挡住她前行还耽误救治的一群傻逼们,“都给我住手!”
“□□个贱女人!你他妈挠我脸!”
“老公!这个人扇我啊啊啊啊。”红衣女头发被抓的乱成了疯子,捂着脸要她那被爆头的老公给她出气。
“小子你毛长齐了没就敢开山路。”
“……”
一群人咋咋呼呼的,刚才围观的有几个想上去维持下秩序险些都被打了,这女人喊就更是没人搭理了。
跟着,就见那女人拿着登山棍朝风暴中心冲了过去,对着混打的人群就是一顿猛抽。
“卧槽?”
在那些人懵逼想要反过来打她时,被她轻松几下就教训老实了。
很显然,女人练过,而且身手很不错。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根本碰不到她,反倒是脸上身上红印斑驳,最后都被她揍懵了。
“不想挨揍都给我安静点!”女人嫌恶地扫过他们,走向那个还在救助的女孩,“我帮你。”
因为身份问题,她被绑架和遇险的可能性太高,因此在紧急治疗和危险自救的手段方面,她可以说是比专业的还专业。
女孩手早酸的不行了,闻言如释重负,并在看到她确实专业熟练的手法后长松了口气。
“哪来的不要脸的女人多管闲事?”红衣女胳膊上被狠狠抽了一棍子,半边身体都是酥麻的,缓过劲来就要上去找这女的麻烦。
“周轩……”同伴蹙眉想拉人,周轩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扯回女人从后边踹人的动作,红衣女始料未及,反应过来扬手就要给男人一巴掌。
周轩早有防备,没料到这疯女人不依不饶,发了疯一般扑过来打他,红长指甲不可避免地在他脖颈划出了几道长印。
“活该!”红衣女终于得意,又想去找打她老公那人的麻烦。
眼见这群人又要打起来,周轩抬起手机。
“警察最多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刚才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全部拍了下来,就饶乱公共秩序,当众打架斗殴这一条,就可能让你们拿不到任何的保险赔偿,更何况你们还违规超车,山路超速,严重干扰正常的交通秩序,我劝你们最好都想一想,警察和保险公司来之前怎么解释这场纠纷,而不是在这里无畏打闹导致自己最后一分钱的补偿都拿不到。”
这三方人马在打斗过程中不断的给对方泼脏水,试图甩锅,不就是怕到时候理赔了自己理亏多多出钱,尽管这种打架甩锅的方式在周轩看来非常愚蠢,但是他确信能让他们暂时停一停的,也就是钱了。
果然,周轩说完,那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恶狠狠瞪了眼撞自己车的人,又赶紧再去检查检查自己的车辆,试图赶在交警来之前多找些理由来维护自身利益,大汉也冷静下来,快步去看自己的妈妈。
周轩手指摸了摸颈边的伤口,染了些血渍,不过并不严重。
他走到救治女人身旁,蹲下问:“该怎么做,我帮你。”
“美女谢谢你了。”大汉急切说着:“今日就是难得回家一趟,想着带我妈出来兜兜风,碰到这几个傻逼真的是倒血霉了……”
大汉又开始骂骂咧咧,一边手伸过来似乎还想帮一帮她。
带墨镜的女人蹙眉,就是有些智障,存在就是帮倒忙。
训斥的话还未说,大汉手被拍开,周轩蹙眉,“先生,你母亲过往有什么心脏病史吗?”
说起这个,男人头大如斗,“我、我老婆管得严,我妈一个人住在山里,我还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心脏病,她以前身体挺康健的啊……”
大汉叽里咕噜说着,按压的女人额边的碎发已经打湿,有薄汗顺着发丝往下流,眉心拧得更高,显然很烦旁边有个苍蝇在嗡嗡叫。
见状,周轩借口把人引开,“大娘有没有外套,看是否携带些常吃的药……”
耳根清净,杨沧松了口气,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朝那处看去。
男人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神色,不急不躁地引着暴躁大汉往边上走了。
“呼……”
杨沧皱起的眉渐捋平。
终于,三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接连赶到,这里的混乱和狼藉很快消失。
周轩和同伴往面包车上回,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女人懒洋洋地拎着登山棍往跑车去,似乎留意到落在身后的视线,她撇身看了过来。
狭窄的山路边,清风吹拂,天地寂寂。
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摘了墨镜朝他勾唇挑了下眉,乌浓的笑眼风情美艳,美的不近情理,朝他懒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墨镜,摆手施施然上了跑车,嗡的一声疾驰远去。
属于Porsche 911gt3的轰鸣声像一道闪电,柠檬黄的车身劈开往日山里的冷寂阴霾,漂亮炫酷的消失在了山野中。
“我靠!梦想情车!”
“嗯?”
“周轩啊!”同伴大力摇着他的肩膀,激动的满脸通红,目光还在透过面包车浑浊的窗户看远去的跑车,嘴角几乎要流哈喇子,“男人的梦中情车啊!开车的人有哪个会不喜欢GT3啊!”
周轩:“我没有驾照。”
同伴:“……”
第60章 雨中初相逢 婚姻是一团太糟糕不过的狗……
60.雨中初相逢
经过讨论, 一群人觉得来都来了,这山今天爬定了。
上山t?的过程还算顺利,风平浪静, 到了下山天就阴的厉害,乌云席卷,随时要下起大雨来。恰在这个时候, 周轩的队伍里有个男生下坡太快, 踩到石头崴住了脚, 疼的厉害需要休息,他们便在原地待了会。
头顶乌云滚滚,远处风声都变得凌厉起来。
斜路上忽然走过来一道黑色身影, 戴着墨镜口罩背着包往这边走来。
“诶诶。”同伴拱了拱周轩, “是赛车女。”
周轩早就看到,目光停留在女人清瘦漆黑的背影上,“别乱起外号。”
同伴无所谓耸肩。
女人从他们身边路过, 目不斜视, 脚步没停,继续顺着下山的大路走了。
看她刚才过来的方向, 应该是原先走的其他偏僻小路,因着快要来临的大暴雨最终在下山时选择了人流量多的主干道。
如果让周轩选,他也喜欢爬冷僻无人的小道, 但他出来玩本身就是为了调整自身性格,自然要跟着社团走。
他看着女人穿着黑色飒爽的冲锋衣,像一只敏捷锐气的黑猫往山下利落走去, 那懒洋洋拿在手里的登山棍更像个逗猫棒,不过,逗得是别人。
那位受伤的同学休息好, 一群人继续往山下去。
因为快下雨的缘故,山道里多了很多人,那人虽然行动利落,但被人流阻碍着,总是遥遥缀在周轩他们的前面。
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又落到女人的身上,看她恣意地举起胸前的相机给连绵的山脉拍照,看她漫不经心地薅了把小朋友的西瓜脑袋就跑,看她在瓢泼大雨说下就下,人群混乱尖叫的时候,松弛悠闲地戴上帽子,登山棍丢回爬山包,两手插着口袋像散步一样继续往下走,身边的人匆忙急促从她身边窜过。
她的世界像是一幕延时摄影的电影画面,藏蓝色天幕下,一身黑的悠闲行走在漫天雨雾中,朦胧迷离,画面定格,胶片永久记录下她的身影在寂静山峦里闪过的某种天光。
周轩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先行下山了,他陪着那个崴脚的男生在慢慢往下走。
“兄弟……谢了啊。”男生脸上带着局促的不好意思。
队伍里周轩不怎么爱说话,两人其实不太熟,又因为对方是学校出了名的天才,男生便总觉得他心高气傲,又仗着自己长得帅,大概率是看不上他们,所以便下意识先不喜欢他。
没想到刚才商量对策,他主动提出陪他下山。
傲慢冷漠的周轩原来还是个面冷心热的,男生心里暖呼呼的,身上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流,周轩的伞倾斜着几乎都挡在了他头顶,自己的衣服淋湿不少。
“没事。”周轩简单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男生却再不会把他理解为高傲,只心里咂舌,聪明的学霸原来嘴这么笨。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有一家三口带着狗匆匆往山上往下走,因为嘈杂和急切的缘故,牵着的温驯宠物狗忽然发了疯,挣开绳索往人群冲,闹得不少人躲闪尖叫起来,狗的情绪更加暴躁,直直朝一个小男孩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撞翻,跟着尖利的牙齿就刺穿了男孩的腿。
“啊!”家长见状尖叫阻拦。
大雨滂沱,混乱更加剧了人与狗情绪的失控,那狗又反咬向家长,半米多高的狗发起狠来直接将人撞到在地,就在凶狠利齿咬上人脸时,棍棒狠狠地打在了恶犬身上。
周轩瞳孔猛地一缩,只见细密雨水中,那湿淋淋的疯狗向黑衣女人冲去,她的登山棍反而成了狗的兴奋剂,一下下敲打没让它滚开反而更恶狠狠地盯向对方。
女人动作快准狠,在疯狗撞向她的时候敲打它的脑袋、腿、身体,然而狗早已失控,密密麻麻的攻势下女人也露出疲势。
周围不断有人丢石头,拿棍子打,那疯狗只冲撞女人,山路崎岖,女人渐被逼到山阶边缘,众人的心陡然一提,长吸冷气。
阴蒙雨雾里,周轩忽然冲去,身体扑住恶犬一把钳住它的脑袋死死砸向地面,身体压在狗的身上让它无法再反抗。
杨沧看到突然跳出来的人,来不及征愣,四处寻找石头。
就在这时,那狗立起浑身寒毛,凶猛挣扎,脑袋猛地往上一顶撞开男人钳制,跟着就反过来狠狠咬上男人的胳膊。
“嘶……”
尖利的刺穿和疼痛漫延,周轩几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混着满身的雨水往下流。
动作却敏捷,迅速又抱住疯狗的头,再次钳制按回地面,狗执拗发着疯仍咬住他胳膊,血在往外渗透。
他脸惨白,抬头却是朝对面女人安抚地笑了下。
杨沧动作快速,拿着一块大石头毫不犹豫凶狠砸向狗的脑袋。
一下,两下……
疯狗很快被砸晕,周轩的胳膊从尖齿里解救。
早就惊慌失措吓傻在原地的狗主人冲过来,混乱哭泣跟他道歉。
周轩摇摇头,捂在胳膊上的手指间血液不断往外渗透。
“跟我走。”
杨沧一把拽起他,带着他快速下山,有同伴老远见到周轩,刚想上前喊他就见他被赛车女推上车,风驰电掣的消失了。
“我靠……”
同伴看着细密大雨里消失的两人傻住。
医院里包扎结束,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周轩浑身湿哒哒地走出来。
女人正倚在窗户边,冷厉蹙眉,望着屋外发呆。
听到脚步声杨沧看了过来,细眉轻佻,摘了墨镜,那双妩媚的眸子泛着某种明晃晃又看不透的笑意,好整以暇的把视线落在了周轩的身上。
他莫名感到躁意,和女人的冲锋衣相比,他的登山服显然劣质许多,防水功能形同虚设,走动间都有清晰可感的水在顺着裤边往下流。
他的头发乱糟糟,满脸雨水,是清晰可见的狼狈。而女人的冲锋衣防水性能极好,除了额前的头发湿乱,有几缕发丝掠在白皙脖颈边外,身上依旧干净,端的是从容不迫。
在女人莞尔打量的视线里,双颊忽然热腾腾,下意识躲闪又咳了声走近她。
“幸好牙印不深,疤能消。”杨沧说。
他样貌清秀帅气,淡然的学生气里散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周轩抿唇:“消不了也无碍。”
他并不太在意这些。
杨沧幽深的视线逡巡着他,似笑非笑道:“不怕狗把你胳膊都咬掉了?”
周轩坦诚:“我想这种结果应该是好过你摔下山。”
“哦。”她笑了,“我的命确实更值钱一些。”
“没有人的命会不值钱。”那个时候谁也不能保证狗会不会发疯咬死他,“只是……”
“嗯?”
周轩:“……乐于助人吧。”
说完,他便感到一阵羞恼和发闷,他想说那个时候他顾不上其它,单纯是不想看她遇险,但是这话对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说,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索取回报的勒索和肤浅好色的表现。
“哦。”女人显然兴致缺缺,索然无味的敷衍了他一声。
周轩懊恼,想要说点什么补救,但同人交往这件事也不过是上了大学后才开始逼着自己去做的,让他跟一个陌生女人分析自己刚才的行径,更是天方夜谭了。
更何况,那时候……
不想她受伤更像是本能,本就没得分析和可咀嚼的。
两人突兀地静下来,游刃有余的女人也露出几分微妙神情,显然很少面对这种场景。
“你……银行卡说一下。”
“嗯?”
她下巴抬抬他烂了的衣服。
周轩遮掩,“没事,这衣服本来质量也一般。”
事实上也花了他好几百,原本打算大学毕业前登山就靠它了。
“确实一般。”是她不认识的品牌,材质更是肉眼可见的差。
她没注意到男人胳膊又往后藏了下,在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不耐烦地关掉,调侃道:“赔偿金呢?也不要吗?我说了我的命很值钱的。”
“不用……”周轩其实想问她的名字,但又觉得萍水相逢似乎也没有必要。
女人不太意外,耸了耸肩,“你叫什么?”
“周轩。”他答的很快。
“大学生?在哪上呢?”
“……清大。”
这样的问题说得上冒犯,周轩也不是会盲目跟别人节奏走的人,只是在女人漆黑的视线里,想到山路上那个混乱中做着心脏复苏,一道黑影冲开雨雾打开疯狗,松弛又不羁的她,便又回答了。
跟着他问,“你是学生吗?怎么称呼?要不……你先接电话?”
在他说话的同时,对方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女人蹙了很深的眉,泻出浓浓的戾气,t?肉眼可见的烦躁,心情不大好地瞥了他一眼,但也跟着接通了电话。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女人的脸唰一下变得很难看,那是比被疯狗逼到山边还冰冷的一种情绪,几乎将窗边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度以下。
挂了电话,杨沧的眼神变得格外阴冷,“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周轩猝不及防,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她擦过他大步往电梯走去,又在门前站定时朝他掠了一眼。
周轩立在窗边,屋外的凄风冷雨擦过他吹拂发梢,卷着薄薄凉意,女人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带着某种锋芒,在他沉默时,利落地收回视线,大步进了电梯。
窗檐的雨水在渗透往里流,滴滴答答,砸在冷白瓷片上。
周轩垂眸,黑睫在眼边落下暗影。
望着那个凝结的指甲盖大小的雨珠,突兀地想起了同伴给她“赛车女”的称号,诸多混乱繁杂的情绪袭上心头在尚未捋出头绪时又被强硬按下。
汹涌的雨雾弥漫整座灰蒙蒙的城市,窗边极淡的一声叹气,很快也就散了。
杨沧开着跑车极速赶到家。
万齐枝和杨玉龙已经大闹结束,电话里那个说“你爸要把私生女带回家,你来给我收尸的女人”,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宣告自己的又一场胜利。
仓惶赶回家的杨沧可笑地看着满地狼藉,保姆安安静静地低头打扫,她走到万齐枝对面坐下。
“人呢?”她问。
万齐枝理了理自己精致的头发,“赶出去了啊。”
她一副常胜将军的模样,杨沧无端感到万分疲倦,靠回沙发背,几乎在质问:“你能离婚吗?”
“为什么要离?”万齐枝笑着品茶,“我是不可能让他光明正大扶那群小贱人上位的,他的那些私生女,这辈子也只能阴暗的活在某个角落接受他可怜的接济,这辈子都休想认祖归宗。”
杨沧看着她狰狞的面孔,原以为早就麻木的心,再次看她在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样狼狈糟糕的婚姻里消耗自己的时候,仍会感到荒谬和枯乏。
婚姻是一团太糟糕不过的狗屎,曾经强强联姻、门当户对的豪门贵公子和娇小姐,不过是闹得现在这样混乱可笑的结局,然而这屎臭味自然也会熏到别人。
她原本就是因为万齐枝叨念不停那些私生女烦躁地去爬的山,好不容易在山巅放松,心旷神怡觉得万事不过如此,得到了片刻的解救,在此时此刻又被推进了漩涡中。
漫天厌恶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细小波澜尚未发现,很快消失。
接连而至的家庭琐事发生,那个男人便也彻底被她抛在了脑后,直到她胡乱进了家廉价酒吧。
他一样的多管闲事,一样的人冷心善。
变得更帅更高了。
眉眼更俊逸,沉稳的气质愈发有韵味,孑然独行于苍茫黑夜,影烁光线里身影锋利而隽永,如竹如松。
美中不足的,好像有了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