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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赵阳夏是谁?

    有生性孤僻、不认人的可能都不记得他是谁了, 比如龙璇玑,目中无人的穆观主。

    记得他名字的人里,也有人和脸对不上号, 似乎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修士, 三十多了, 普通门派,普通资质。

    傅清微应该是在场除了他的队友以外记得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

    在1V1的对抗赛里, 她和赵阳夏交过手, 从他身上赢了一积分,转天最后一场比赛, 赵道友因病请假缺席。

    他的面孔有些模糊, 印象是国字脸,穿一身玄色道袍,武器是长剑, 除此以外, 傅清微也记不起来了。

    但是作为本次团体考核唯一牺牲的人,赵阳夏的死亡还是让众人惊讶并唏嘘。

    有人在一片静默里出声问道:“赵道友是怎么离开的?”

    最晚抵达的谷传音沉默不语,其他两位同伴则神情悲怆, 眼圈微红。

    肖灵秀倒了两杯水过来。

    两人接了水,其中一名坤道哽咽着说:“赵道友他……”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三十左右的女性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 自我介绍姓申屠,职位是调查三处的副处长。

    “人到齐了就开会吧。”申屠副处长率先在首位坐下, 打开了笔记本。

    众人连忙止住话头, 自己自由自发找位置坐下。

    张岭理所当然地选了下首第一的位次入座,其他人也不会不识趣地和他抢, 他对面那个位置不用说,是谷传音的。

    嗯?他对面怎么空着?

    张岭也望着对面的空座瞠目。

    谷传音就近入座,垂眸看向实木黑色桌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强好胜,和龙虎山分庭抗礼,独占一二。

    众人用目光拥护穆若水入座,穆若水走到下首,忽然把自己的徒儿拉了过去,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傅清微:“……”

    她何德何能。

    申屠副处长抬起眼帘,环顾在座十几个年轻人的位次,深色瞳孔里没有任何主观偏向,一手按在桌面,道:“想必大家都好奇彼此遭遇了什么,现在请各组选一个人上来详述你们的任务经过。五分钟时间准备。”

    傅清微这组肯定是要派肖灵秀的,她拿出手机开始在备忘录打草稿。

    五分钟后她第一个上台,早讲完早咸鱼。

    之后是龙虎山的张岭,下巴和脖颈之间的角度永远大于九十度。

    平平无奇的第三组和第四组任务。

    最后是谷传音。

    整组通过考核的是二女一男,女生是道士,男的是散修,寡言少语。本来女生要上来讲,但她捧着水杯坐在下面就眼圈红红的,谷传音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我来吧。”

    背着桃木剑,一身黄色道袍的茅山坤道上了台。

    申屠副处长踩着转椅往后滑,把前方所有的空间都让给了谷传音。

    谷传音站在众人面前,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才说:“大家好,我们一组共五个人,分别是太乙派赵阳夏,长春宫遂宁,散修陶涂,天庆观江万年,和我,茅山派谷传音。”

    “我们接到的任务是……”

    谷传音一行五人是去得最远的,不在鹤市,甚至不在郊区,所以也回来得最晚。

    西南地形丰富,盆地山水,连绵不绝。鹤市再往西百里,有一个靠山的村寨,寨子里离奇地出现了僵尸,已经接连咬死了好几个人,寨里人心惶惶,一到夜晚闭门不出,小儿止啼。

    辖区当地的警方接到报案,法医鉴定伤口非野兽,上峰将案件移交给灵管局。

    谷传音出身茅山,虽然不像电影里的茅山道士那样专克僵尸,但影视并非空穴来风,茅山道术确实在对付僵尸上有独到之法。于是由谷传音带队,专业对口,一行五人深入村寨。

    僵尸的形成,有人说是刚死的人尸变,也有说法是久葬不腐,在棺材里吸收日月精华,逐渐演变成有道行的僵尸,回到阳间作乱。前者似怪,后者更偏向妖的范畴,而后者按道行深浅,又分游尸、伏尸、不化骨。

    具体究竟是什么,得她们探查了才知道。

    入住村寨的第一晚,村民门户紧闭,谷传音几人在村子里游荡,分头去找僵尸的身影。

    那只僵尸每每夜间作乱,寨子不大,很快便被她们正面遭遇,那只僵尸见到人不躲,跳跃速度极快,已经跨过了初级的红僵和白僵形态,披散着长发,赤目如火,在黑夜里散发出绿色的尸气。

    绿发赤眼,通体发青,分外可怖。

    当时遭遇僵尸的只有遂宁一人,绿僵和她交上了手,遂宁不敌,好在同伴及时赶到,那只绿僵趁乱逃了。

    遂宁勉强从僵尸可怖的外表里辨认出他生前是个年青男子。

    天亮以后,谷传音一行去山上的坟地,果然见好几座坟墓大开,棺材翻倒在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尸体。

    询问过寨子里的村民,她们确认了僵尸的身份,是一个横死在他乡,回祖籍安葬的男青年,死了不到一个月。

    现在推崇火葬,但寨子偏远,依旧保留了土葬的传统,这才给了僵尸形成的机会。

    但一个月从尸体跨越到绿僵阶段绝无可能,至少需要几十上百年,即使专门的养尸地,也只够化身行动迟缓的白僵,桃木剑一个串一个,串成糖葫芦都行。

    这只新死的僵尸怎么化成的绿僵先不论,绿僵怕阳光,不会在白天行动。

    谷传音几人便在白天摸排附近的地形,打算设个套入夜将僵尸给除了。

    未曾想还是出了意外。

    这只僵尸并非普通的绿僵,他藏在衣服里的部位有些长了白毛,已经在向毛僵过渡了。

    毛僵和绿僵可谓一步之差,实力却天差地别。

    毛僵身体强悍,铜皮铁骨,凡铁和凡火都伤不了它,完全态的长满白毛的毛僵,甚至可以在白天自如行走,无畏阳光。

    这是尸妖,早已不在怪的名列。

    谷传音的师傅小时候就跟着师祖降服过尸妖,对道行高深的茅山道士来说,都是要小心对付的。

    谷传音这组实力最突出的只有她,其他三人水平和赵阳夏一样,都在中游。

    五人合围一只过渡形态的毛僵,除了谷传音的火符和桃木剑偶尔能伤到它,其余人的攻击收效甚微,它行动又灵活,跳起来超过一个人的高度,滑不留手,抓都抓不到。

    寨子里的公鸡打鸣了,虽处黑夜但天光即将破晓,毛僵打伤了散修陶涂,扭头往山上奔去。

    围攻的几人都受了轻伤,其中江万年的伤最重,几人没有丝毫犹豫,追着毛僵纵跳的身影,一头扎入了山里。

    棺材白天被几人让村民收起来了,它白天不会进棺材,肯定躲藏在某个山洞里避光。

    毛僵实力强悍,众人没有再分头行动,而是一起去搜查。

    赵阳夏就是这时候感到不对劲的。

    他扶着山洞边缘湿润的石头,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前方队友的身影变成了重影。

    等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队友已走出好长一段距离。

    遂宁回头喊他:“赵道友,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我没事。”赵阳夏“听见”自己稳重的回答,昏暗的山洞里隐匿的半张唇角勾起。

    赵阳夏这几天老是出现忘事的情况,他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或者撞小鬼,还给自己配了服药。可从未像今天这样,他明明没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没有笑,却感觉自己一直在笑。

    那种得意的、危险的狡诈,伺机收割同伴生命的心思,被他窥视得清清楚楚。

    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他的……身体……

    赵阳夏的意识跟着陷入一片黑暗。

    “赵阳夏”快步赶了上来,走在谷传音的后面,和三人同行。

    谷传音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身后几人,四张面孔都未察觉到异常。

    又找了一个山洞,成功地发现了毛僵的踪迹,谷传音退出来在洞口多画了些火符,毛僵不怕凡火,她的火符却很有效,遂宁打电话让村民送来火油,荔枝柴、桃木、柳木、柏木等驱鬼镇邪的燃料,有什么准备什么。

    众人打算用火攻,将毛僵烧死在里面。

    一切就绪,五人进了山洞,就在快接近毛僵的藏身之地时,赵阳夏在山洞里走着,脚步传来轻轻的回音,忽然问谷传音:“谷道友的火符外门能用吗?”

    谷传音一愣:“可以,扔出去或者贴上去都行,只是不知道本门法诀的话,威力一般。”

    而且他没修过符箓的话,很难掷准,想近身贴僵尸身上更难。

    赵阳夏说:“能不能也给我两张?”

    谷传音从一沓黄符里抽了三张给他。

    赵阳夏说:“谢谢。”

    谷传音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从自然光的山洞里看这位比她长了十几岁的赵道友,青年将符箓妥帖收入玄色道袍的袖中,唇角含着和煦温暖的笑容。

    她和赵阳夏认识了好几天,赵道友平时寡言,性格稳重,很少有这种笑容出现。

    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的……解脱?

    一语成谶。

    毛僵选择藏身的这个山洞湿润,岩壁都是水,她们准备的火油浸过的柴枝火势烧不起来。而且毛僵又不傻,站在原地不躲等她们来烧,奔波了一夜的五人身上带伤,战斗力折损。

    僵尸在山洞飞跃来去,赵阳夏等人跟着飞檐走壁,剑光符影,土石纷纷滑落。

    要不是外面有光,它早就逃之夭夭。

    它起初想逃,白天逃不了,被几人逼得凶性大发,攻势迅猛,一拳一掌地打去,山洞里地动山摇。

    就在毛僵伸手要取走一名同伴性命时,赵阳夏扑上去抱住了僵尸,三道符火在瞬间点燃。

    毛僵之所以这么难对付,还有一个原因是尸毒,一旦被它的指甲抓伤皮肉,如果不及时拔除尸毒,就会变成僵尸。

    所以几人近身时束手束脚。

    毛僵的长指甲插入赵阳夏的肩膀,他痛叫一声,死死地箍住它不放,唤醒仍在震惊的同伴:“快烧啊——趁现在!”

    符火从僵尸燃烧的后背蔓延到了赵阳夏的道袍,火焰舔舐上来,他用肉身延续了这场火势。

    “快烧!!!”赵阳夏几乎是求她们。

    “我已经不是我了!!!”

    毛僵发了狂,锋利的指甲在赵阳夏后背戳了无数个血洞,他的手臂一动不动,拼命地绞住。

    被他短暂清醒暂时赶到识海的黑雾仿佛也被烈火包围。

    “你疯了!”

    赵阳夏嘴边全是鲜血,恳求地看着四位同伴,谷传音忍住鼻酸,下令道:“烧——”

    她接连几道火符掷过来,赵阳夏抱着僵尸转了个身,全都打中了它的后背,也有的在挣扎中打在了赵阳夏的肩膀和胳膊,火势迅猛地蹿起来。

    赵阳夏抱着僵尸一起,就像燃烧的两个火人。

    另一边用荔枝柴和桃木围起来的火圈也烧了起来,连成一片火海。

    “请转告我的师父。”赵阳夏口吐鲜血,趴在僵尸的肩头紧紧不能分开,上半身血肉模糊,抓伤和烧伤面目全非。

    他喊出这句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挟毛僵一起跳进了火海。

    “太乙派赵阳夏,绝不为师门蒙羞——”

    一缕黑雾从他身死后便想逃窜出来,但火焰熊熊,并非凡火,它只能不甘地凄厉叫了一声,随着一切烟消云散。

    ……

    谷传音低声道:“太乙派的赵阳夏道友就是这样牺牲的,如果不是他,当时我们都会有性命危险。我们会永远怀念他。”

    申屠副处长在谷传音讲完以后,播放了一段影像。

    团队考核的队员里随身携带了录像装置,以备综合考评,虽然没有收录声音,但赵阳夏死前的场面足够震撼和悲壮。

    在座众人既然决定考灵管局,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都不怕死,但赵阳夏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和僵尸同归于尽葬身火海活活烧死的,他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去忍受这样的痛苦。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众人的悲怆和沉默。

    申屠副处长见惯生死,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将画面按了暂停。

    “看到这缕黑雾了吗?”

    山洞里光线不好,但橙红色的火焰之间跃动的黑色对比鲜明,仔细看能看出来。

    众人点头。

    “有人知道是什么吗?”

    “是魔气。”龙虎山的张岭回道。

    名门大派底蕴厚,消息广,世间异动龙虎山早有察觉,茅山也是一样。

    肖灵秀欲言又止。

    申屠副处长望了望在座的十几位新人,又有几个人回答:“是魔气。”其中包括傅清微。

    申屠副处长扫了眼垂眼不惊的青袍女人,忍住了把座位让给她的冲动,道:“不错,正是魔气。”

    “魔气可以侵蚀人心,蛊惑妖物,令人防不胜防。几十年的和平过后,世间再次迎来异变,我们将来的很多时候都要和它们打交道,希望大家执行任务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要给魔气可乘之机。”

    “赵阳夏就是被魔气侵蚀了,但他找到了机会保持清醒,最终没有让魔气得逞。”代价是他的生命。

    众人心情沉重。

    申屠副处长道:“不过大家不用太过担忧,灵管局进门的法阵可以检测魔气,一旦有魔气混入,就会被揪出来。而且只要没有被侵蚀过深,局里会想办法替大家拔除。”

    “前路多艰,同舟共济。”

    申屠副处长给她们下达了部门分派结果,最后按了一下电子笔,投影上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的脸,普通样貌,玄色道袍的领口十分整洁。

    “这条路上牺牲的每一个同伴,我们都不会忘记。”

    “本次灵管局招考共录取十六人,我来念一下录取名单,分别是穆慈、谷传音、张岭、公羊荪、肖灵秀、傅清微……赵阳夏。”

    申屠副处长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说:“散会。”

    她向穆若水隐晦地点头表示尊敬,率先出了会议室。

    穆若水在袖袍里玩着傅清微的手,有些心神不宁,揉捏的力道重了些。

    傅清微回忆着那张短暂交集的脸,没有在意。

    会议室久久的安静过后,有人问道:“赵道友是哪个门派的来着?我刚刚没有听清。”

    很多个人都出声回答:“他是太乙派的。”

    “赵阳夏道友是太乙派的!”

    “太乙派的赵阳夏!”

    原先提问的那个人认真地说:“这次我也记住了,绝对不会忘。”

    模糊的面孔变得清晰,普通人也可以是大英雄。

    所有人在入职的第一天都记住了太乙派和他的名字。

    他没有被魔气吞噬,坚守本心,也真正做到了没有给师门蒙羞。

    屋外阳光万丈。

    夜轮回,昼也在轮回。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纵使黑云堆积,终有一日会被光明驱散。

    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申屠副处长回头。

    一身黄色道袍的谷传音快步来到她身前,说:“副处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申屠副处长颔首:“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里。

    谷传音开门见山:“我们在村寨山上的坟地,看见好几口打开的棺材,但是只有一具僵尸,其他的尸体不见了,问村民村民们也不知道。如果是野兽啃食,至少会留下残骸,但棺材内消失得干干净净。当地警方表示荒山野岭,就算有偷盗尸体的事情发生,他们也无能为力。”

    申屠副处长:“你觉得偷盗尸体是为了什么?”

    谷传音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敢肯定,只是怀疑。”

    “把你的怀疑说出来。”

    “我怀疑有人在收集新鲜的尸体……”谷传音斟酌着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想,“把它们炼成僵尸,收归己用。”

    炼尸是一种邪得不能再邪的邪术,连妖魔路过都能踩上一脚。

    “说说你的依据。”

    谷传音道:“我们遭遇的那只过渡状态的毛僵,死了不过一个月,已经跨越了两个阶段。我还观察过他葬的墓地,藏风聚气,不说风水宝地,但尸气流通,绝对不会无故尸变成妖。除了背后有人炼尸,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现在只是毛僵,我们还可以对付。若是碰上飞僵,上天入地,纵跳如飞,白日出行,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的祸患。我不认为背后的人只炼到毛僵这一步,否则为什么不把它带走?”

    至于僵尸的最高级,变魃成犼,已经在仙魔之列,有通天彻地之能,人要是能炼出来,人也被杀死了。

    “炼尸……”申屠副处长自言自语,看着她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我会立刻派人去跟进。”

    谷传音松了一口气:“是,副处长。”

    能有后续就好。

    赵道友的牺牲会有更大的价值。

    谷传音走后,申屠副处长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魔气异动,人心难测,邪魔外道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多事之秋啊。

    会议室内。

    穆若水站了起来。

    旁边的傅清微和肖灵秀正在讨论僵尸,毕竟一个是英叔的忠实影迷,另一个博览影视剧。

    要不是谷传音走了,肖灵秀非得拉她坐下说道说道,这次谷道友执行任务回来,变得一点都不盛气凌人了,看得顺眼了许多。

    当然张岭还是那个鬼样子,需要社会的毒打。

    傅清微:“僵尸真的都一蹦一跳地走路吗?”

    肖灵秀托着下巴:“不道啊,我也没亲眼见过,要是能亲手除一只就好了。”

    傅清微:“我也想。师尊,你去哪儿?”

    穆若水抱着猫回头,说:“你不要去部门报到吗?有闲心在这里聊天?”

    傅清微噢了一声,赶紧撤离,跟她走在一起。

    龙璇玑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一会儿落一瓣桃花,她路过了再捡起来。

    穆若水说:“你不是想知道僵尸怎么走路吗?我可以回答你。”

    傅清微问:“怎么走?”

    穆若水停下脚步,说:“你走几步。”

    傅清微依言往前走了几步。

    穆若水淡道:“就这么走的。”

    傅清微一愣一愣:“真的假的?”

    穆若水挑眉,轻飘飘地鼻音嗯了一声。

    她们不出意外地被分在了同一个部门,调查二处,但和占英不属于同一个组。组里的科长和一线都在外勤,偌大的办公区只有两台电脑亮着,和一个人。

    仅剩的那一名后勤人员看到过来的三个人,把手里的活放下。

    挨个过来握她们的手。

    穆若水冷脸袖手,没有伸出来的意思。

    后勤女生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她怀里的小三花,两只手捧起猫爪,蓄谋已久地握了握。

    “欢迎四位加入灵管局。”

    第92章

    扑通——

    傅清微被穆若水拎起来扔进了水里。

    蓬莱观山下有座湖, 春日渐暖,正是练习游泳的好时候。

    几只在水里嬉戏的鸭子被炮弹入水的声音惊得扑腾了起来,急忙挥舞着翅膀往水边游去。

    咕噜咕噜咕噜——

    傅清微像个秤砣一样直直往下沉。

    “师……”一只手在湖面短暂地伸出来, 很快没了踪影。

    穆若水跳进水里, 揪着她的领子将她送上去, 脸露出了水面,傅清微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 挂在女人身上, 嘴巴鼻子里都是水,呛得不停地咳嗽, 眼圈通红。

    穆若水:“……”

    傅清微哭着说:“我要上岸。”

    穆若水只好将她送上了岸。

    穆若水一身湿衣贴在身上, 说:“学是你要学的,哭也是你在哭。”

    傅清微偷瞄她身材曲线,收回视线:“呜呜呜。”

    傅清微坐着咳了好一会儿, 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 才开口控诉她:“我还没准备好,你就扔我下去了!哪有你这样的!”

    穆若水说:“你都准备十分钟了!我不扔你你猴年马月能下去。”

    傅清微赌气道:“我不学了!”

    师尊对她一点都不温柔!

    穆若水负手后背,评价她:“本事不大, 气性不小。”随即又道,“不学就不学,跟我回山上。”

    傅清微没有真的不想学,当即拉住她离开的手腕, 说:“师尊对我好凶,我只是想要奖励机制。”

    穆若水淡道:“我奖励你的还不够多吗?”

    自从她们和小三花一起加入灵管局以后, 傅清微作为新人, 单打独斗地执行了几次大大小小的任务——局里知道穆若水在她身边,可着劳动力压榨, 连龙璇玑都不给她派过来,好在都没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

    龙璇玑的辅助地位太重要,又是万金油的医修,灵管局恨不得给她分身出来,每个队伍塞一个,哪管她们母女团聚。

    龙璇玑在小群里每接到一个任务都要躺会儿。

    今天也是和娘亲分开的一天。

    【雌鹰特别行动队(5)】

    龙璇玑:【[烟.jpg]】

    傅清微:【@肖灵秀 又是你教的,出来挨打!】

    公羊荪:【@肖灵秀 劝肖道友善良】

    肖灵秀:【苍天可鉴,我没单独教她,她自己学的!!!】

    龙璇玑:【心好累】

    三人:【摸摸】

    肖灵秀:【下次我向上级申请,能不能让你来我们队飞刀】

    龙璇玑:【[烟.jpg]】

    三人:【……】

    龙璇玑虽可惜不能和傅清微一起执行任务,但考入灵管局是她心甘情愿的,并非只是为了寻找傅清微。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各人有各人的前路。

    而傅清微在执行任务的间隙里,也没落下给自己谋福利的机会。

    话说她们俩那天晚上接过吻以后,傅清微食髓知味,每天不亲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她怀疑自己接吻病毒入脑。尤其一到深夜,她打完坐,两个人澡都洗好了,香香软软,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四目相对,双唇翕动。

    不接吻还在等什么?她没有脱光衣服已经是最大的忍耐。

    但是穆若水不许。

    她不喜欢失控和纵欲。

    连带着也不许傅清微随便亲她。

    傅清微的胆子做不出强吻的事,撒娇闹着玩还行,穆若水神情一严肃起来,她就乖得像只小鹌鹑,老老实实地躺进被子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穆若水隔三差五地夜袭她,完全掌握主动权。

    但傅清微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虽然没接吻,但是梦里在接吻,有时候早起还会变大,饱满挺立。

    可梦哪有现实的实感,她在梦里都使不上力气,连抱住师尊拥吻都做不到,女人埋首下来,舌尖绕着圈打转,又含又咬的,她在梦里也没办法挺起上身迎合她。

    总之,就是梦里潮水泛滥,不如现实真切地亲上一口。

    女大想接吻想疯了。

    入职的第二天,她就分到了一个任务,距离鹤市高铁一小时的邻市某宾馆闹鬼。

    事情闹得挺大的,沸沸扬扬地上了本地怪谈,帖子在灵异论坛爆火,因为网络传播又短暂地破了圈,还有博流量的外地up主跑来探店录像,结果和先前的住客一样,跳楼自杀了。

    论证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up主小有名气,出发前录制了一段意气风发的视频,之后每天也会出一则视频更新,拍一拍房间,拍一拍走廊,楼梯间,等等他探访过的地方。

    【等等,刚刚身后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博主,千万别回头,有个白影在你后面……】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公正法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头跟着弹幕转过去,阴暗的只用手机照明的楼梯间里,白影飞快地掠了过去,闪过一双血红的眼睛。

    up主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强撑镇定道:“是红外线摄像头,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们看。”

    他特意推进了镜头,给大家看楼道墙角的监控,红光一闪一闪。

    【我劝up赶紧离开酒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什么啊?他走了我们看什么?】

    【楼上恶不恶毒啊,为了你的窥探欲害博主搭上命是吧】

    【投币了,博主继续拍,我好几个朋友都在追,又恐怖又刺激】

    【我是道士,真的有鬼,博主再不走的话自求多福】

    【哈哈你是道士,我还是天师呢,灵异圈的博主这点就怕了的话,早点卷铺盖滚出去】

    弹幕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傅清微浏览完了他最后更新的这则直播视频,得出的结论和弹幕里的道士一样,真的有鬼。

    警方给的资料里,博主是第二天凌晨四点自杀的,说明他当晚并没有听第一波人的话搬走,才遭了厄运。

    傅清微住进了自杀的up主的房间。

    艺高人胆大,实在不行有师尊,可以喊救命。

    但穆若水得睡隔壁。

    傅清微不怕鬼,但华国骨子里的传统忌讳死人,虽然四件套都换过了,她还是带着新的床上用品罩了上去。

    晚上八点,穆若水看着她把床铺好,过来推自己的肩膀。

    穆若水背对着她往外走到门口,慢吞吞地吐字:“赶我是吧?”

    傅清微柔声哄道:“真的不是赶,你要是在这,鬼一晚都不会冒头。”

    “我可以收敛气息。”

    “真正的大佬是掩盖不住的。”

    “……”

    穆若水进了隔壁房门,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说:“你赶我。我记住了。”

    小心眼得不行。

    傅清微:“……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姿势。

    穆若水:“没意思,我想让你做什么,你本来就得做什么。”

    傅清微:“那你记我一笔,将来还回来。”

    穆若水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了,今晚只能分居。

    “有事记得叫我,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知道。”傅清微在她摘了口罩的脸颊亲了亲,顺势移到唇角又亲了下,擦了个边。

    穆若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伸舌头她就装没感觉。

    “晚安,师尊。”

    “晚安。”

    傅清微替她带上了门,回了自己的房间,藏好法器,在床头用红线系了几枚铃铛,接着躺进被窝里,早早地入睡,等着鬼上门。

    谁能想到半年前,她还在家里被女鬼吓得脸色煞白,各种奇怪的响动让她不能入睡,憔悴得脸比女鬼还还可怕,现在已经面色不改,甚至引狼入室了。

    傅清微年轻觉多,沾着枕头没多久便顺利入睡。

    ……

    她感觉到了一股夹杂着阴凉的高温,热气笼罩在天顶,她站在小巷的半边树荫下,明晃晃的天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傅清微用手在眼前挡了下,适应了光线才挪开。

    她认出了这条小巷是她去年跑课题调研走的路,下了公交车以后,她从这里突然到了蓬莱观的后山。

    傅清微低头掏出手机:2029年9月20日。

    她回到过去了?还是在做梦?

    身后传来两道轻盈迅速的脚步声,公交车上遇到的两位坤道在她面前停下,一副赶上了的庆幸。

    年纪轻的那位道:“这位善信,你运势低弱,恐有遭邪之患。我这里有一张辟邪符,望你贴身佩戴。我不是骗子,不收钱的。喏,这是我的道士证,正规的。”

    傅清微张了张嘴:“占科?”

    占英诶了一声:“你认识我?”

    傅清微:“我……”

    占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但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张三角状的符箓,说:“无量寿福,结个善缘,没事可以去道观祈个福。”

    她和年长的那位坤道一同离开了。

    傅清微怀揣着两张辟邪符,把小巷来回走通了好几遍,也没有触发闪现的技能。

    傅清微只好去跑她的调研课题,匆匆吃了午饭,接着去赶下午的动捕拍摄兼职。

    为期两年的动画项目杀青,导演给了她一封杀青红包。

    “小傅,你快毕业了吧,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要不要考虑当职业动捕演员?”

    “不了。”

    傅清微面对导演惋惜的眼神,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还是想做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

    “那好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谢谢导演。”

    学校的秋招已经开始了,会持续大半个学期。傅清微就读的专业就业前景目前还算可以,她在回家的地铁上打开手机短信,已经收到了新的面试通知。

    傅清微隔天收拾好自己去面试,晚上回自己租的房子,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她打车去城外转过,蓬莱观的前山是军事训练基地,闲人不得靠近,好不容易绕到后山,她一直往上走,只是一座普通山头,连道观的檐角都没看到。

    山上空气清新,鸟兽自然,唯独没有一道古朴的木门,没有那个人。

    大四下学期,傅清微入职当了一名普通的程序员。

    甘棠在律所苦哈哈地当律师助理,一月两千五,命比美式苦。

    傅清微虽然苦,但薪水比她高,甘棠累成死狗,傅清微只好请了假自己出来旅游,入住了一家酒店。

    这家酒店她似乎见过,三十平的空间,因为是尾房所以大一些,转角的玻璃弧度做成270度,床头朝里,衣柜都关好了。

    她站在房间里,感觉心好空。

    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从她心里活活剜走,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

    领导一条消息让她改代码,刚刚躺下的傅清微在心里痛骂boss一万遍,老老实实爬起来坐到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深夜两点的屏幕光映在她年轻疲惫的脸上。

    入职刚一年,她感觉寿命煎去了十年。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没多少钱,没时间,没爱好,没朋友一起,师尊也没了。

    离9月20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比她和穆若水遇到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傅清微每天过着千篇一律的麻木生活,分不清到底现在经历的是漫长的噩梦,还是她们的相遇只是她制造出来的一场臆想。

    即使那才是一场梦,她要怎么样,才能回到那个梦里。

    “清微。”

    一身青袍的女人站在屋子里,窗外深深浅浅的霓虹成了她的背景。

    “师尊!”

    傅清微又惊又喜。

    穆若水伸出手心,眸子含着动人浅笑,道:“到我这里来。”

    “师尊……”

    傅清微从桌子前站起身,听话地向她走过去。

    她边走边噙上了热泪。

    她好想她。

    叮铃叮铃。

    耳边突然隐隐约约地响起铃铛声。

    傅清微依旧眼含泪光,却在心里默念起了《金光咒》,几遍之后,面前的空气如同烈火烧出来的高温熔化,扭曲,幻象一层一层地褪去。

    黑暗的房间里,床头红线系着的铃铛疯狂振动,面前又哪是她仙风道骨的师尊,而是一只青面白衣的女鬼。

    而她身后的窗户大开,恐怕这就是她拉着人跳楼,伪造自杀的真相。

    女鬼见她识破,啸叫一声,长指甲朝她攻了过来。

    傅清微飞快地咬破指尖,不退反进,剑指在女鬼额头抹了一下:“定!”

    女鬼身形阻滞的几秒,傅清微已经抽出了衣柜里的桃木剑,化守为攻,女鬼唯一作为攻击武器的双手不断传来灼伤的焦味,她嘶声长啸,年轻坤道的攻势不减,将她逼进角落,剑刃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世间多女鬼,盖因她们生前无法发声,死后才化作厉鬼,可悲者众。

    只要不是实在无药可救,傅清微都不会对生前姊妹同胞赶尽杀绝,让她们魂飞魄散,所以一直没有用符箓。

    傅清微用红线将女鬼捆了,打算晚点给她念经超度,再请个阴差把人带走。

    至于现在……

    她打了个电话让穆若水过来。

    穆若水用备用房卡刷开了她的房门,人未至声先闻。

    女人轻哼一声。

    “你如今好大的面子。”

    她刚一进门,就被从屋子中间奔过来的身影紧紧抱住,差点把她推出了门外。

    徒儿愈发大逆不道了!

    穆若水眉头一皱,本要发火,但是怀里的徒儿情绪不大对劲,她只好拥着她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扫了眼地上五花大绑的女鬼,危险地眯起眼睛。

    女鬼默默地把自己蜷起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傅清微埋进她的颈窝里,深深嗅闻着她的气息,带着鼻音的压抑声音简直闻者伤心:“师尊,我刚刚做了个梦。”

    穆若水双手环住她的腰,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现在的一切才是梦。”

    “你是入了幻觉。”

    “我知道。”师尊才不会对她笑得那么温柔,除了刚拜师被夺舍的那段时间。

    傅清微吸了吸鼻子,说:“可我还是难受,心里难受。”

    她拉着穆若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你感觉到了吗?”

    “……”

    穆若水只感觉到了丰满和柔软。

    她自觉为人师表不应如此,于是抽回手指,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尽可能柔声说:“没事了,为师不是在这里吗?”

    “我想深刻地感受师尊的存在。”

    “怎么才能让你感受到?”

    傅清微仰起脸,图穷匕见:“我想和你接吻。”

    穆若水拒绝得不是很干脆:“这……”

    傅清微借着初出幻象的勇气,已经朝她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她们在清醒时候接的吻都不一样,傅清微想要深入感受她的气息,所以一上来就吻得很深,穆若水张嘴放她的舌头进来,香软甜滑刚搅在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梦里终究回应不及,穆若水纠缠着她的舌尖,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对方主动的吸吮,热情得过分。

    她的五指探入傅清微脑后的发丝,扣住她的后脑勺,傅清微也会紧紧抱住她的肩,张唇迎合,软滑不断深入搅动,恨不得一个吻就到天长地久。

    接吻的激烈水声回荡在耳畔,傅清微鼻音低吟,深深地喘着气。

    “唔……嗯……”

    穆若水托着她的后颈,在她无力时变得更主动,勾着她的舌头到自己这边,渍渍有声。

    直到……

    傅清微小力地抵了抵她的肩膀。

    穆若水放开她让她伏在自己怀里呼吸。

    地上的女鬼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

    这里还有一个呢。

    穆若水冷道:“闭上你的眼睛。”

    女鬼转身加闭眼堵耳朵一条龙。

    傅清微以为她在命令自己,正因为她强势的语气而兴奋,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

    这样也好,正好她没有亲够。

    穆若水挑起傅清微的下巴,一手捧着她的脸,边吻她边将她慢慢带到了墙边,让她背靠在墙壁有个支撑,傅清微搂着女人青袍下纤细的腰和她拥吻,每一寸热情都点燃在她的心上。

    师尊只练了几次,吻技就比她熟练许多。

    她每一个勾弄的动作,傅清微觉得她亲的不是自己的舌头,而是她身体里涨落的潮汐。

    她的唇被迫张得很开,因为穆若水已经完全探了进来。

    她的湿度,她的滑腻,和交缠在一起共舞的美妙,故意制造出的暧昧水声,激得人害羞又狂热。

    傅清微的喉咙不停地吞咽,咽下去的甘甜分不清彼此。

    “嗯……”她的手从腰上离开,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说不上是要推开,还是想抱得更紧,鼻息越来越急促。

    身体每一个细胞,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叫嚣:好喜欢她。

    她亲到最后会出现一种承受不住的细微哭腔。

    仅仅是接吻就会哭。

    穆若水知道人类有一个字叫作“爱”。她不会有爱,但她爱她这个样子。

    喜欢她在自己怀里哭。

    因为她舒服得流泪。

    穆若水指腹温柔擦去她眼角的湿润。

    “现在感受到了吗?我的存在。”

    “还差一点。”傅清微得寸进尺地要求,呼吸还是凌乱的,喘着气,就已经贪心地想要下一次。

    “好。”

    穆若水等她平复好,低头和她温柔地接了个吻。

    她不再询问,因为已经够了。

    再亲下去对傅清微的身体不好。

    傅清微接连享用了三次盛宴,才看见地上捆着的背对她们的女鬼,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傅清微开始念超度经文把她彻底送走。

    女鬼:“……”

    把阴差和女鬼一起送走后,傅清微开始给自己谋福利。

    “我今天破了幻象奖励一次,抓住女鬼奖励一次,成功超度女鬼奖励一次,完成任务奖励一次。”傅清微掰下四根手指,说,“一共四次。”

    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山上守家的小狸花都能听见。

    穆若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三次,不能再少了。”

    穆若水施施然在椅子里坐下。

    “两次。”

    穆若水抬起自己修长的手,自顾自地在灯下照看。

    “一次,行了吧?”

    “行。”穆若水开了尊口,“你完成一次任务,我奖励你一次。”

    “一次能不能一整晚?”傅清微和她讨价还价。

    穆若水嘴上答:“不行。”

    但实际还是奖励了她,在梦里,傅清微不知道罢了,每次执行完任务的当晚,她都睡得特别熟,梦境也特别活色生香。

    比起当面亮相、真刀真枪的妖怪,会使用幻境的鬼怪或者精怪更加危险,和魔气的蛊惑异曲同工。

    傅清微在女鬼的幻境里走了另一条路,没有穆若水的人生她也能够过下去,只是心脏从此空缺一大块,永远填不满。

    她自去年十月以来和穆若水朝夕共处,同在一个屋檐下,暧昧与日俱长,师徒的界限也愈发模糊。她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的喜欢,究竟是心动还是因为初次与人暧昧过界,自然而然产生的依赖。

    在这一晚她无比清晰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慕。

    她享受暧昧,是因为暧昧的对象是她,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一切事情发生的前提,都是她是那个人。

    快天亮时,她们睡在了隔壁房间。

    傅清微躺在她身边,心跳在一次又一次肯定她的答案。

    穆若水闭目酝酿睡意,枕边的呼吸始终不静,傅清微还没有睡,她甚至能察觉到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侧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庞。

    她正在被她注视。

    穆若水平时没少被她一眨不眨地看过,此刻竟然开不了口催她睡觉,甚至连肢体都动不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里饱含情意。

    女人的身体僵着,沉睡的血液在静静地加快流速,搭在身侧的冰凉指节被一只手碰到,慢慢地牵紧,抚着她的手背。

    和此刻响起在她耳边的声音一样,温柔而认真。

    “我喜欢你。”

    第93章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 傅清微的心跟着豁然开朗。

    那些她认不清的,拨开迷雾,露出金子般的光芒。

    一颗年轻灿烂的心, 在金色中缓缓沉稳地跳动, 这是属于年少时的初次心动, 一瞬就是一生。

    往后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傅清微始终记得她今生第一次表白时, 她们肩并肩躺在一起, 清晨枕边的呼吸,潮热交握的掌心。

    与其说她想向穆若水要一个在一起的答案, 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年轻人藏不住心思, 让她日日看着心上人却不说出口,无异于钝刀子割肉的酷刑。

    她宁愿早早地告知她,如果师尊生气, 她也有挽救的方法, 她就说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之情,没人规定喜欢只能情侣专属。

    如果穆若水在微乎其微的概率里答应了,她现在就去买挂鞭炮, 昭告天下。

    即使明知没有希望,傅清微抚着她手背的手也不动了,紧张得掌心出汗,等着女人给她宣判。

    穆若水静静地呼吸着。

    一分钟过去了。

    从她没有变得更轻盈的气息声里, 傅清微判断出来她没打算装睡,会给自己答案。

    穆若水在被子里的手反握住她, 清冷沉着的声音一字字地说:“为师也喜欢你这个徒儿。”

    她怕傅清微误会, 连她的名字都没有直说,而用了更确切的代指:徒儿。

    仅此而已。

    如果傅清微不是她的徒弟, 那她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师徒以外的,她给不了。

    即使她的行动早就踏过了那条线,她心里的那道城池始终固若金汤。

    她不可能和一个人类在一起,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傅清微靠过来,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小声回应:“我也很喜欢师尊。”

    穆若水假装没有听出她尾音里声线不稳的颤音。

    “睡吧。”女人拍了拍傅清微的胳膊,温柔地说。

    “嗯。”

    傅清微柔软地蹭了蹭她的肩头,回到自己的枕头上,睡着了依旧牵着她的手。

    穆若水没有挣脱,自己也未察觉她时不时会轻抚对方的动作。

    她们的亲密,早已不仅来源于身体的欲望,而且是更深层次的心理需求。傅清微的她自己已经认清,穆若水又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呢?答案都在时间里。

    傅清微昨晚捉鬼时把中指咬破了,她自己止住了血,睡醒后还是有点疼。

    她惯例找穆若水撒娇,打算讨点便宜。

    按照师尊的习惯应该会趁机含住她的手指,之后再给她念咒治伤。

    但是穆若水细细端详过她的指腹,没有动手动脚,直截了当地用祝由术恢复了原样。

    傅清微:“……”

    坏了,师尊好像在和她避嫌。

    好险她在昨晚和她约定好了奖励机制,穆若水虽然偶尔脾气坏点,但一诺千金,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否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月内,傅清微完成了四次任务,两人接了四次以上的吻,傅清微也做了四次难以言说的梦,醒后回味良久。

    这种频率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大来说如同饮鸩止渴,从满汉全席变成了清粥小菜。

    而且穆若水变得一点都不主动了,以前和她亲得有来有回,水声缠绵,现在偶尔动两下还得傅清微求她动。

    心思活跃的女大不由想到很久的以后,如果真能把师尊拐上她的床,是不是也要自己握着她的手指,央求她或者自己动,才能得到满足。

    ……说得跟能拐上床似的。

    她们停留在喂奶这个阶段已经快半年了,进度条一动不动。

    昨晚她们刚从外地结束任务回来蓬莱观,阔别一月,小狸花和小三花在院子里互相追逐,傅清微将穆若水运上来的行李箱推回房间,来到院子里,看着自己和穆若水的爱巢简直处处都好。

    两只小猫从屋外打闹到屋里,傅清微从衣柜里拿了穆若水的睡衣,给她送到温泉池边。

    不得不说,接完吻以后,傅清微的承受阈值上来了,能够直面穆若水在水中窈窕的身影,虽然还是不能看太久,容易想太多不切实际。

    穆若水一见到她,在水面掬水的胳膊不自然地放下来,雪白的双肩慢慢地沉到温泉底下。

    “放下就走吧。”

    “是,师尊。”

    傅清微转身往回走,心想:自己还是不够厚脸皮,要是一直盯着她,说不定能盯到师尊脸红。

    当然,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恼羞成怒。

    自己要倒大霉。

    如果她也下水呢?

    傅清微害羞,鸳鸯浴什么的,尺度也太大了。

    经历了种种前事,傅清微已经深刻认识到了幻想和现实的差距,只怕她刚一下水,两人待在同一个池子里,她就要流鼻血。

    饭要一口一口吃,尺度也要一点一点地放,不能一步到位。

    傅清微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视野里只剩下繁星和山林。

    穆若水这才从水底缓慢地浮起来,吐出一口气。

    她披着睡衣和星月回道观,傅清微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顺手把屋子打扫了一遍,自从她住到山里以后,勤俭持家,道观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穆若水在门口倚着看了一会儿,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

    简朴的一间,面积比傅清微的房间小了三分之一不说,因为主人不勤加打扫,地面和桌子一层灰。

    屋里还没有电灯,虽然对穆若水来说关灯不影响,但谁不喜欢敞亮干净的地方,这屋子她多看一眼都嫌弃,睡在里面也不舒服。

    穆若水默默地又进了对面。

    傅清微刚把抹布洗干净,从卫生间出来说:“今天太晚了,师尊的房间我明天再去打扫,今晚委屈师尊住在我这里?”

    穆若水颔首:“可。”

    徒弟一片孝心……一片心意。

    “我去洗澡啦?”傅清微和她报备。

    “去。”

    穆若水话少地回道。

    表白后遗症到现在还没好。

    傅清微洗完澡要打坐,离睡觉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穆若水搬了把竹椅坐在院子里赏月。

    时间已经来到春夏之交,正是一年里最舒适的时节,穆若水不惧冷暖,但夜晚的山风拂面,吹进袖子里,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温暖湿润的春天,人会在这种环境里放下所有的想法,只融入自然。

    她闭着眼睛,放松地靠在竹椅椅背里,微微仰起脸颊。

    月光被一道身影挡住。

    穆若水闻到熟悉的气息,没有做出任何抵御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动。

    直到她的唇被轻轻抿住。

    一只手往上蒙在她的眼前。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受得到唇上的暖热,在一点一点侵占她所有的感官。

    自从认识到喜欢以后,傅清微也不再只追求身体的享受,而是想在亲密中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她浅浅地亲着女人的唇,唇瓣压着唇瓣,不一样的柔软触感。

    她将女人的唇用舌尖描过十几遍,闭眼反复含着她湿软的红唇,如痴如醉,最后都没有深入。

    遮在眼前的手拿下来,后院的月光映在穆若水闭着的薄薄眼皮之上。

    睁眼的瞬间似乎有同样的浅浅水光从她黑亮的瞳仁一漾而过。

    傅清微接触到她看过来的第一眼,神色一怔。

    师尊好像有点欲求不满。

    穆若水收回含嗔带怒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声音仍比平时的低,说:“你挡住我看月光了。”

    傅清微从她身前让开。

    她以为师尊会问:为什么突然亲我?

    她就会回答是这次任务的奖励。

    但她没问,是不是代表下次还可以再讨一次奖励?

    “我打坐完了,我陪师尊赏月。”

    傅清微去厨房搬了另一张靠背竹椅过来,坐在她身边。

    穆若水漫声应了句,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牵过去,十指相扣放在她的大腿上。

    穆若水有一坐一整晚的定力,她望月也是修炼,傅清微再喜欢和她花前月下,坐了一个小时,一句话不说也有些无聊了,她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索藤椅。

    阁皂山脚那家民宿院子里有个藤椅,穆若水当时挺喜欢的,比喜欢狐妖老板多多了。

    傅清微看她坐在窄窄的竹椅里,长腿要么只能僵硬地伸直,要么并腿曲起来,怪委屈的,想买把新的给她。

    傅清微看好了藤椅,把女人的手翻了个面重新扣住手背贴在腿上,问道:“师尊,我要是买把椅子,你愿意亲自搬上来吗?”

    穆若水:“……”

    傅清微将手机商品页面递给她看。

    穆若水心动但是懒:“分享给占英。”

    傅清微:“……好的。”对不起占科,又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穆若水过了不到三秒,便改口:“算了,我亲自去取。”

    她亲自取是拿傅清微送给她的礼物,占英买是无关人等的孝敬。她宁愿辛苦下山一趟。

    傅清微当场下单:“我给店家加运费送到山下,两三天就到了。”

    入职第一个月的薪水已经发了,因为干得多绩效也多,不动用存款也够她们俩每个月的花销,还有剩余。

    傅清微下个月毕业答辩,因为要准备毕业论文,向局里请了一周的假,这个星期她们可以都待在山上,难得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傅清微一心几用都习惯了,觉得写论文和练功填不满她的空闲,想将搁置的游泳一并提上日程。

    傅清微提议:“要不我把游泳一起学了?”

    穆若水没意见:“山脚下有座湖,可以去那里学。”

    “谁教?”

    “你还想谁教?”

    “你别生气。”傅清微说,“我的意思是师尊不是不会游泳吗?”

    “哼,教你绰绰有余。”

    第二天傅清微就被她猝不及防地拎起来扔进了水里。

    湿透了的傅清微坐在岸边,呛声咳嗽,满脸往下淌水:“师尊对我好凶,我只是想要奖励机制。”

    穆若水垂眸看向自己的袖子,淡道:“我奖励你的还不够多吗?”

    傅清微理直气壮:“那都是我应得的。”

    穆若水:“……”

    她反手又要来揪她,说:“快下水!”

    傅清微一方面想要奖励一方面真的害怕水,穆若水拎着她的后脖颈,她八爪鱼似的紧紧黏在女人身上,跟袋鼠抱树似的,穆若水扔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她扔出去。

    一时间竟然砸手里了。

    穆若水又气又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傅清微?”

    傅清微哇哇大叫:“没有人教游泳是这样教的!”

    别的本事可以,这件事就算了。

    穆若水干脆带着她一起跳入了湖里。

    铺天盖地的水淹了过来,傅清微的手脚本能地乱抓挣扎,穆若水按住她乱动的手,上前用唇堵住了她不断吐出气泡的嘴巴。

    傅清微的世界安静了,手脚也能镇定住了。

    渡过来的氧气让她在水底静止了一分钟。

    穆若水扶着她浮上水面,说:“你自己试一试。”

    “试什么?”傅清微呆呆地问,怎么在水里亲到她吗?

    穆若水抓着她一边胳膊,让她感受水的浮力,解释说:“不管你找什么老师,学会游泳的前提就是不要害怕水。你是修士,足以在水底闭气几分钟,只要你能冷静下来,学习游泳事半功倍。”

    “可我还是害怕。”傅清微是个货真价实的旱鸭子,从小都自觉远离池塘的那种,一落水就有种溺亡的恐惧感,没办法抵抗。她比怕鬼还怕水。

    傅清微从水里抱住她的腰,不敢失去唯一的浮木:“师尊,我不敢。”

    穆若水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恐惧的样子,不禁涌起怜爱之情。

    她摸了摸傅清微漂亮的眉毛,道:“我陪你一起下水,这样可以吗?”

    傅清微点了点头。

    穆若水:“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下去,记得憋气。”

    穆若水:“三、二、一。”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水面留下两个不断交合的圆圈,涟漪一层层地荡开。

    傅清微被穆若水带着沉入了湖底。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身体使不上力自然地往后仰,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

    穆若水摇了摇头,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托着她站好,又用手戳了一下她的腰,示意她睁开眼睛。

    水入眼并不好受,但作为修士必须要习惯,轻微的刺痛过后,傅清微看见了从身后转到她身边的女人,她的腰仍被对方扣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傅清微手脚恢复了些力气,试着自己控制身形。

    穆若水会意地松开她的腰,傅清微立刻从站姿变躺,软得像一滩在水里流动的水。

    手脚毫无章法地乱蹬,嘴边不停地吐出气泡。

    咕噜咕噜——

    穆若水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穆若水给她渡了半口氧气,拉着她往湖心去。

    傅清微放松身体,由她带着往前游,脚下的水草幽绿招摇,像情人柔软的手臂。

    面前不断游过好奇的鱼儿,傅清微和五颜六色的小鱼大眼瞪小眼,伸出指尖去触碰鱼嘴,浅浅地被鱼亲吻了一下。

    有一条红尾鱼摇摆着身子从她眼前掠过,鱼鳍是耀眼的金色。

    傅清微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它。

    穆若水任劳任怨,她当海底观光来了。

    穆若水终于带她抵达湖心,封住她的唇将剩余的半口氧气也渡了过去。

    湖心比岸边深了许多,景色自然也好极了,湖水清澈,汇集了少见的珊瑚群和海葵,以及极少数海洋里才有的生物。

    傅清微连池塘都不下,更别提潜水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怕水这回事。

    直到她氧气耗尽,被穆若水抱了上去,在水面呼吸。

    傅清微眨眨眼,意犹未尽地说:“师尊,我还想看。”

    穆若水寻到她被鱼亲吻过的右手指尖,放进自己嘴里含了含,用自己的气息覆盖,说:“有个小伤口。”

    傅清微端详自己的指腹:“哪里?”

    穆若水面不改色:“已经好了。你不是要下去吗?”

    傅清微忘掉突然的小插曲,说对。

    傅清微:“我不想上来得太频繁,师尊可以继续给我渡气吗?”

    穆若水不置可否。

    下水以后,一口气分了三次渡给她。

    中途傅清微发现师尊不像她一样吐泡泡,指了指水里的气泡,又指了指穆若水。

    穆若水当场吐了一个泡泡给她看。

    傅清微没想到会这么可爱,在水里小鹿乱撞。

    战胜对水的恐惧以后,学会只是时间问题。

    中午时分,穆若水带着已经能在水里浅浅扑腾两下的傅清微上了岸,烘干衣物后先行一步赶上山做饭,等傅清微的脚程回到道观,院子里已经能闻到饭菜香了。

    三花和小狸已经吃上了清水煮过的鸡胸肉。

    傅清微进了厨房,在灶下添柴,问她火候行不行,穆若水把她赶了出去。

    火烧得太旺,差点毁了她一锅虾!

    这是亲爱的师尊现在唯一会对她说滚的时刻。

    傅清微只好蹲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捧着脸等饭。

    “吃饭了。”

    院子里露天空气好,穆若水把菜端在自己的棺材盖上,傅清微的沉默震耳欲聋,几秒后进屋把桌子搬了出来。

    穆若水:“待会你搬进去。”

    傅清微:“我搬,我收拾,我洗碗。”

    穆若水这才将剩下的菜端到饭桌,两把椅子面对而坐。

    穆若水依然少吃,她自己做的菜有什么好吃的,都吃了几十年了。只是看傅清微吃得香,仿佛山珍海味,每次都忍不住动筷子跟着品尝,吃完又回到了最初的想法,有什么好吃的。

    但不妨碍她每次看傅清微吃饭都感到幸福。

    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作幸福,只是很安心很安心,似乎这就是她的梦寐以求。

    傅清微给她夹了筷清炒笋丝,现在山里的笋正是鲜嫩的时候,穆若水早上去挖的,绝不隔夜。

    傅清微没有放到她碗里,而是用手托着送到她唇边。

    穆若水张唇含进口中,贝齿轻咬,清脆多汁。

    ……好像是挺好吃的。

    穆若水眼神动了动,再一次落在那盘笋丝上。

    傅清微察觉她的意图,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又给她夹了一筷喂她。

    穆若水细嚼慢咽地吃下,说:“可以了,你自己吃吧,菜都要凉了。”

    过犹不及。

    夏天快到了,莲藕也快到了采摘的季节,可以清炒凉拌,做莲藕排骨汤,桂花糖藕。

    莲子去心,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粥做汤,糯米荷香蒸甲鱼不错。

    穆若水现在每日只想这些事,什么都不挂怀。

    傅清微想的就多了,要学游泳,要做毕业设计,要练功,还要想方设法讨她的奖励。

    傅清微吃完饭把穆若水的房间打扫了,晾在树间的被子抱到棺材盖上拍打,两只猫上去滚了一被子猫毛,撒丫子就跑。

    傅清微在后面装模作样地骂了两声,对穆若水说:“师尊,我要睡午觉了,晚上再来弄这些猫毛。”

    穆若水无可无不可。

    傅清微把被子抱进房间,以防中午会下雨。山里的雨水总是多的,又总是选在惬意的午后。

    傅清微不出所望地在细雨声中醒来,今天下午她要在房间写论文,雨也很合她心意地下到了四五点。

    被子上的猫毛一直没人去理会。

    直到夜间。

    傅清微也不用再去找她房间没有灯不好处理的借口,穆若水默契地留宿在了她房内。

    在山下都同居一个月了,骤然分开,谁都不习惯。

    “我关灯啦。”傅清微在门边说道,按灭了灯后轻手轻脚地沿床沿爬了上去,翻越穆若水躺到了床的里侧。

    “师尊晚安。”

    “晚安。”

    傅清微心里藏着事睡不着觉,她贴过来,暧昧地抚女人的手背,唯唯诺诺半天,才道:“师尊,我想要奖励。”

    穆若水闭着眼,声音平淡:“怎么大半夜就要?”

    就是因为大半夜傅清微才想,谁不是越入夜越蠢蠢欲动。

    昨天晚上只在院子里浅浅地亲了一下,再上一次已经是一周之前了。

    傅清微那边传来轻轻翻身的响动,她侧身面对她。

    穆若水能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火热的目光,今晚要是不满足她,她能把自己盯穿了。

    穆若水也转过来,侧脸看着她。

    四目相对。

    其实不需要再分谁主动,两个人几乎同时吻上了对方。

    也许是因为这张床,也许是因为夜深了,彼此的呼吸相闻,扑在脸上。

    穆若水难得温柔地回应了她。

    傅清微抱着她的腰,她捧着傅清微的脸,勾着她的下巴,极尽缠绵地接吻。

    傅清微不断地发出她喜欢的好听的声音。

    穆若水凑近了她,将她搂得更紧了,贴住她后腰的手缓慢地下延到起伏的曲线。

    傅清微突然啊了一声,脸色通红。

    师尊捏了她一下。

    她的舌头再次被裹住,穆若水的五指也控制不住地又收紧了两下。

    傅清微一边轻哼一边忍不住想——

    师尊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啊。

    傅清微叫着。

    直到穆若水也即将忍不住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轻喘,她停了下来,在捏过的地方拍了拍,说:“睡觉吧。”

    傅清微被她拍得脸又是一红,羞赧地钻回了自己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晚安。”

    这回是真的晚安了。

    穆若水:“晚安。”

    她的夜还没有结束。

    傅清微的奖励一向是现实一份,梦里一份。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洗漱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脖子上有一些红点,像是蚊子咬的,但是摸上去十分光滑平坦,不像蚊子包。

    夏天还没到,道观里就有蚊子了吗?

    她出了门,刚好撞见比她先起床的穆若水。

    “师尊。”傅清微叫住她,说,“你看我的脖子。”

    她仰起雪颈,给她看那些一夜过去出现的红点。

    “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啊?”

    穆若水凑近了端详,温热的吐息呼在她颈项,认真道:“嗯,是被蚊子咬了。”

    第94章

    穆若水端详片刻后, 直起身来,叮嘱道:“道观蚊子多,下次回来买点驱蚊液吧。”

    傅清微抬手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蚊子包, 不疑有他地应了一声好。

    她关心道:“师尊昨晚有被蚊子咬吗?”

    穆·大蚊子·若水面不改色:“没有。你细皮嫩肉的, 多注意一下。”

    一亲一个红印, 不是细皮嫩肉是什么?

    傅清微走回房间,又回头:“我记得咱们不是有驱虫符?”

    “驱虫和驱蚊的符不一样, 回头我再画几张驱蚊的。”穆若水为了让她的话更有可信度, 说,“而且昨晚忘贴了, 我记性不好, 你知道。”

    “今晚我会提醒师尊。”

    “嗯。”

    穆若水注视着她的背影进了房门,才坐在院子里玩猫。

    小三花圆脑袋顶着她的手掌心,穆若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她的脑袋, 心不在焉地回想起昨夜。

    她奖励完傅清微以后, 照例用祝由术帮她消除痕迹。

    先消除身上显眼的,尤其是胸口和腰腹,紫红的印子, 脖颈的皮肤薄,血管密布,穆若水亲的时候便动作放得很轻,留下的痕迹也很浅。

    眼瞧着她给傅清微的痕迹一点一点被清除, 她在她身上纵情的气息被驱散,穆若水忽然想起湖水里的那尾亲吻过她的鱼。

    鱼都可以, 她为什么不行?

    她就是想在傅清微身体打上她的印记。

    所以她故意把脖子上不明显的红印留了下来。

    早上她先傅清微一步醒过来, 看见她的脖子红痕点点,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体验很好, 下次还来。

    道观里的蚊子不会走了。

    傅清微换好衣服,又去镜子前照了照,总觉得不像蚊子咬的,但她又想不到会是什么虫子造成的,不痛不痒,只是红了些,在白皙的皮肤分外醒目。

    分布得也不均匀,中间两个,侧颈密集一些,她撩起长发转身看镜子,后颈靠近肩部的地方也有。

    角度这么刁钻吗?

    傅清微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提醒自己今晚记得贴驱蚊符。

    她来到院子里,小三花受不了女人敷衍的撸猫法,早就一溜烟跑了,穆若水坐在竹椅里晒朝阳。

    傅清微走过来,把刚刚忘记说的一句话补上:“师尊也很细皮嫩肉。”

    穆若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可惜师尊没有大蚊子。

    穆若水站起来,说:“我去做饭了。”

    傅清微一身练功服,手里拿着长剑:“我去练剑,半小时回来。”

    “可。”

    密林结界里,傅清微练完一套剑法,收剑前忽然试着凝注真气到剑身,旋身一道剑气挥过去,不远处的树干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她紧接着补上一道,成了十字剑痕。

    接连三道剑气击中树干,树木发出令人发酸的声响,紧接着轰然倒地。

    傅清微跑回了道观,穆若水见她额头见汗,脸色也比平时红润一些,抬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说:“不用这么着急回来,粥在锅里保温。”

    “我是练功热的。”傅清微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她今天的进步。

    “已经可以用出剑气了?”穆若水不出意外地夸了她,“很不错。”

    穆若水看到她张了嘴,果不其然傅清微下一句就是:

    “可以换来师尊的奖励吗?”

    比起抓一次女鬼想换四次奖励的贪心来说,这次在剑术上的突破显然更值得嘉奖。

    “可以。”

    穆若水先回答了她,然后才问道:“你以前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而练剑吗?怎么现在满脑子只有奖励?”

    傅清微仰脸:“因为我喜欢师尊嘛。”

    穆若水接不上话。

    师尊也喜欢徒儿这种借口一次两次骗骗她还行,骗不了自己。

    傅清微脖子上的红印还在呢,白皙皮肤出了汗更加性感了。

    穆若水想起她夜晚在自己怀里出汗的样子,到处都是湿热的雨,肌肤滚烫,她的手指和舌头都去到过。

    穆若水轻轻抽出她抱着的胳膊,率先转身背影进了厨房,说:“过来端早餐。”

    傅清微说好。

    她走在后面心想:她转移话题,她心虚了。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她?

    傅清微的论文架构去年就打好了,设计先前也做了一部分,现在基本是整合填充血肉,所以她才只请了一周的假。当然再多灵管局也不批。

    假期的第六天上午,她把初稿写好发给了指导老师,当晚老师就回复了修改意见,因为设计程序方面比较细节,老师说有空回校当面聊聊更好。

    傅清微:【好的老师】

    老师:【道观里平时忙吗?】

    傅清微:【囧】

    老师:【哈哈老师也是随便问问,大家都说你出家当道士了,真的假的?】

    隔着屏幕傅清微都能想象到三十多岁女教师八卦的脸,说不定整个办公室都在等她的答复。

    傅清微:【真嘟】

    老师:【好嘟,要加油鸭】

    傅清微:【我明天回趟学校,老师你几点在办公室?】

    老师也恢复一本正经:【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四点到六点,你随时过来】

    傅清微:【好】

    老师:【可以穿道袍,老师不介意的^_^】

    傅清微:“……”

    老师你就是想当场八卦吧!

    傅清微打算明天去了找个借口,就说师傅不同意她穿道袍,四处招摇。

    傅清微转头向甘棠发送吐槽:【现在是全校都知道这届出了个道士吗?我请问呢?】

    傅清微:【我好像成了动物园供人参观的那种猴子_(:з」∠)_】

    甘棠的消息框毫无反应,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其实最近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出任务的时候傅清微没注意消息频率和回复及不及时,现在她正在放假,每次找甘棠她秒回的频率变低,晚上更是隔了许久才出现。

    甘棠好不容易过了司法考试,但是她还没有想好具体做什么,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继续广撒网地报考事业编国企,毕业在即,忙点也很正常?

    晚上十二点,甘棠终于回复她了。

    甘棠:【哈哈哈哈哈】

    傅清微:“……”

    这就很不正常了。

    谁不知道当代年轻人的糊弄话术啊,甘棠这是在糊弄她呢。

    她们俩的友情就算要破碎,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傅清微:【hello?你看到我上面在说什么吗?】

    甘棠:【稍等一下,我看看】

    甘棠:【哈哈哈哈哈】

    甘棠:【是真的,你当道士这件事在全校都传开了,都说你另辟蹊径就业第一人】

    傅清微:“……”真就现在才看消息内容。

    傅清微直接给甘棠拨了个电话,甘棠从来没挂过她电话,本能按下接听。

    然后傅清微就听到那边床摇晃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和甘棠自己的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的那种。

    甘棠把电话挂了。

    傅清微:【Im sorry】

    傅清微坐在床头,脖子上顶着个大红脸。

    她握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回想起电话那头女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弄错。

    ……还挺激烈的。

    什么时候?

    也没听到她说脱单,突然就有爱做了?

    进度跟坐火箭一样。

    傅清微回过神,想了想,用力打字:【我觉得你必须得给我个解释,明天见一面,时间你定】

    短时间甘棠应该不会回了,傅清微把手机搁书桌上,打算睡一觉起来明天再看。

    穆若水算算时间,从院子里迈步进来,自然得就像回自己的房间。

    她一进门就被傅清微抱住了腰,推着她慢慢地抵到了门边,把穆若水禁锢在方寸之间。

    穆若水见她颓丧,扬眉:“怎么?”

    傅清微说:“甘棠好像谈恋爱了。”

    “她是成年人,不是很正常?”

    “可是……”傅清微支支吾吾。她和人搞得好激烈,而自己领先优势那么多,居然还没有。

    “她谈恋爱,你吃醋了?”

    “不是!”虽然甘棠不回她消息是因为在谈恋爱确实让她有点不高兴,算得上友情的吃醋,但在穆若水面前必须矢口否认一切带醋的字眼。

    “那你伤心什么?”

    “我没有伤心。”就是好羡慕呜呜呜。

    师尊是个木头脑袋。

    傅清微关了灯,拉着她到床上一起躺下睡觉,深夜更适合聊露骨的话题。

    “我刚刚打电话给甘棠,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女朋友的好事。”

    “什么好事?”太隐晦穆若水真的听不懂。

    “就是,她们俩……在做……爱。”傅清微一个字比一个字轻。

    “她女朋友在上她?”

    “师尊你的话太糙了。”

    “咳,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是她在上她女朋友啊?”傅清微一边羞耻一边沉迷和心上人讨论涩涩,好像被她上的是自己。

    “只有躺着的才有手接电话。”

    傅清微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师尊你为什么会懂?”

    “……推理一下就推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傅清微也不敢问她是不是有经验,真有的话自己又不高兴。

    她换了个问法:“师尊,你知道女人之间要怎么做吗?”

    穆若水难得地感觉到了紧张。

    “怎么问这个?”

    “好奇。”

    “猜得到一些,具体的不清楚。”因为还没做到那一步。

    “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是说……理论知识,给我讲讲?”

    “诓骗为师,罪加一等。”

    “……”

    穆若水才不上她的当,她可记得她刚下山的时候,舔舔眼泪撕个衣服,傅清微就要以身相许了,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她不会?她会得很!

    还……很会叫,叫得她骨酥筋软。

    傅清微马失前蹄,不仅没套到话,还让涩涩的话题跑掉了。

    她后悔可惜,只好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半梦半醒之间,她窝在穆若水的怀里,好像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话:“师尊……我也想有爱可以做。”

    刚要睡着的穆若水:“……”

    年轻人真的这么难满足吗?

    还是说自己方法错了,做得还不够?

    可是她每每在自己怀里颤抖,确确实实爽了,也到了。

    一定要进入到后面的步骤吗?

    穆若水始终不继续往下做,一方面惭愧自己趁人之危,只要不解她的腰带,就可以说服自己,只是一半的可耻,另一半还有底线。

    一方面不想纵欲过深,裤子只要脱了第一次,以后就不会再有穿上的机会了,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一定会做到将她榨干为止,几张安睡符都不管用。

    穆若水每次都很尽兴,梦里的傅清微也是,上次把她的外袍都弄湿了。但现实并非如此,梦境怎能和真实比拟?

    如果让傅清微选的话,早上起来换内裤和晚上亲到春潮靡靡,抱着什么都不做,她都会选后者。

    穆若水不是看不出来她觊觎自己的目光,剪完指甲给她用湿巾擦过手,总要用舌头再细致地按摩一遍,自己用嘴插她的手指。

    ……不是什么正经徒儿。

    好在师尊是个更不正经的。

    穆若水想不通今晚这个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所以没有给她下安睡符,而是抱着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傅清微早起下山进城,穆若水家属陪同,因为当晚就回所以没带猫。

    小三花亲人,有分离焦虑,收养人类以后嘴巴也叼了,爱吃罐罐和猫粮,基本告别流浪猫食谱,不像小狸花还能在山野纵横,几个月不管它也没事。

    两人来到湖边,已经依靠网络教学视频学会游泳的傅清微重提道:“我的奖励。”

    “是,你的奖励。”穆若水附和道。

    放假一周,傅清微在各方面均衡进步,攒了好几个奖励,只记在小本本上,暂时都没兑。

    接吻已经不能算奖励了,她在氛围好的时候亲穆若水,穆若水都会默许。偶尔傅清微实在想接吻想得饥渴难耐,才会提出一个奖励来换。

    傅清微打算攒起来,到时候兑一个超级大礼包。

    本来她没想好是什么,但甘棠都这样那样了,那她也不能甘居人后。

    好姐妹就是要有福一起享。

    穆若水不知道她的打算,知道了恐怕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她是最先不光明磊落的那个,现在傅清微还被蒙在鼓里。

    好在这张鼓马上就要迎来揭开的时刻。

    凌晨两点半,甘棠回复她:【姐们[尴尬]】

    甘棠:【我现在好困,先睡了明早回复你】

    傅清微白天看到回复点进她的头像ID:花果山在家母猴。

    傅清微:【怎么不练括约肌了?】

    甘棠:【[尴尬][尴尬][尴尬]】

    傅清微:【你不对劲,终于do了不该开心吗?】

    甘棠:【至少不应该是现场直播,我还是个女大】

    傅清微:【想好了吗?几点约我吃饭坦白,我正要开车过去】

    甘棠:【你先找老师改论文吧,我晚上约你,五点怎么样?餐厅地址晚点发你】

    傅清微:【[微笑]】

    甘棠:【我请客,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在我家,一起带给你】

    傅清微:【哼,晚上交代不清楚,我还是会生气的】

    哄好了很好哄的傅清微,甘棠放下手机,遮光性好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暗得像是夜晚。

    缠绵过的床榻似乎还留着靡靡的气息,但枕边已空无一人。

    她抿了抿唇,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里面塞满了另一个人的信息,昨夜夸过的又用文字说出来夸了一遍,甘棠面红耳赤地一直翻到了最后一条。

    ██:【晚上见,宝贝】

    甘棠:【姐姐晚上见】

    甘棠:【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要去见个朋友,你在家等我】

    ██:【见什么人】

    甘棠:【我和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当道士的那个】

    对方正在输入……

    【好】

    傅清微先去了趟学校,平时稀稀拉拉的办公室竟然所有老师都在,人从来没有这么齐过!

    指导老师招手:“傅同学来啦。”

    仿佛一个信号,所有老师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在空中交汇议论无声,心满意足间带着惋惜。

    傅清微:“……”

    幸好她今天没有穿道袍,也没有让穆若水进来。

    从学校出来以后,傅清微找地儿吃了午饭,送穆若水回她租的房子,待到四点再单独出门。

    穆若水没和她一起,她眼睛里容不得傅清微和别人亲密,甘棠又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傅清微不能为了她断情绝爱,当孤家寡人。穆若水只好眼不见为净,在家看电视。

    现在傅清微不像从前一样弱,鬼见到她该害怕的是鬼,傅清微向她保证定时报平安。

    四点五十。

    甘棠和傅清微面对面坐在一家火锅店里,四宫格已经点好了,红油翻滚,白汤鲜浓。

    照顾了傅清微不能吃太辣的口味。

    甘棠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从桌子对面推过来,傅清微按住边缘,让它停留在正中央,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算是吧。”甘棠目光闪躲。

    “什么叫算?”

    傅清微视线落到甘棠伸出的右手光滑的手腕,眉梢动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没戴我给你的五帝钱手串?”

    “出门洗了个澡,忘记了,应该在包里。”

    甘棠低头翻包,在夹层里找到红艳艳的绳织手串,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没丢。”她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戴好了。”

    “洗澡的时候也可以戴,这东西又无所谓沾不沾水。”

    “知道啦~”

    “女朋友怎么回事?”

    “边吃边说。”甘棠催促道,“你先把礼物收了。”

    傅清微把礼物拿到自己卡座的身边,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摆食材,白瓷碟一样一样地端上桌。

    甘棠抬手整理好脖子上的丝巾,执起筷子准备开动,傅清微突然叫了一声:“不对!”

    甘棠被她吓得筷子都掉了:“怎、怎么了?”

    傅清微眉头紧锁:“都五月份了,你为什么戴了一条丝巾?”

    旁边的桌子纷纷侧目。

    甘棠立马:“嘘,小点声。”

    你俩都边缘性行为这么久了还不懂吗?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

    傅清微说:“你不对劲。”

    说着她起身走过来,指节灵活地出其不意把甘棠的丝巾抽开,露出一个红痕点点,深浅不一的脖子。

    傅清微:“!!!”

    甘棠两只手捂住自己的颈项,脸和脖子涨得一样红。

    傅清微惊慌失色,连忙用身体挡住别桌的视线,把丝巾又给她围上了。

    她光知道她有爱可以做,不知道会弄得这么狼藉斑驳,和小说里写的似的。

    傅清微羡慕不已,小声感叹:“你吃这么好?”

    “……”

    甘棠重新把丝巾绑好,整理妥帖,脸红红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傅清微也不说话,沉默着沉默着。

    叮——

    她脑袋里有一根弦突然搭上了。

    甘棠脖子上的印记,深的她认得出是吻痕,至于浅的那些应该也是,为什么会和自己前几天脖子上出现的一模一样?!

    第95章

    幸好傅清微一直有拍照留念的习惯。

    她脖子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点, 不是完全没有引起她的怀疑。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皮肤病要去看医生,也得让医生看看“蚊子包”长什么样。

    傅清微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找出来, 递给甘棠参谋。

    “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甘棠眼前骤亮, 心跳加速, 差点嗑晕:妈妈我的cp又发糖了!还是do了的那种!

    傅清微打断她:“先别嗑了!!!转动一下你的大脑。”

    甘棠收起cp脑,仔细看了看, 把傅清微招到她身边坐下, 两人挤在卡座角落,秘密交流。

    甘棠:“这不就是吻痕?”

    傅清微:“真的假的?”

    甘棠:“如假包换, 额, 以我不多的经验来说,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傅清微沉吟:“就没有可能是蚊子咬的?”

    甘棠:“谁家蚊子这么大个?恐怕是你师傅那只大蚊子。”

    傅清微已信了一半,唇角微微翘起来:“可不敢胡说啊。”

    甘棠看着她荡漾的眼神, 手肘怼了怼她的胳膊, 打趣说:“姐妹,你吃这么好?”

    傅清微忍不住哈哈两声,才谦虚道:“彼此彼此吧。”

    两个吃得好的女大并肩坐在一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都是心照不宣的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和好姐妹一起被种满草莓。

    甘棠想起自己家那个“女朋友”,笑容稍微浅了一些, 但傅清微沉浸在秘密解开的幸福里,没有注意到。

    傅清微突然:“你们做到最后一步了吗?”

    甘棠麻了:“你昨晚打电话不是听到了吗?”

    傅清微自曝其短:“叫成那样也不一定就是到最后了呀。”

    师尊吃她揉她的时候, 她也叫得很那个。

    好在甘棠没有多想生性爱叫的是谁, 害羞地点了点头。

    傅清微羡慕。

    “怎么能认识这么短时间,就可以这么快进度的?”

    “好色, 加上寡久了就可以。”甘棠眼神遮掩,立马带到傅清微身上,“你呢?”

    “不好说。”

    傅清微嘶了一声。

    她现实以为的,不一定是真正的进度。

    师尊那只大蚊子不知道背着她干了多少。

    傅清微唯一确定地指着自己的脖子,说:“这是前几天留下的,我们还在老牛拉慢车。”

    让穆若水听到老牛她又要生气了。

    幸好师尊不在,傅清微可以随便蛐蛐她。

    甘棠:“循序渐进也挺好的,反正你又不是没有爽到,边缘也是性行为。”

    傅清微正色:“你说话尺度太大了,在外面注意点。”

    甘棠吐槽她:“说得你尺度不大一样,敢做不敢说。”

    傅清微瞪她。

    甘棠说:“行行行,吃火锅吧,还没吃就要加汤了。”

    傅清微坐到对面去,抓紧涮了几片素菜,祭祭自己空荡荡的五脏庙,甘棠在对面吃红锅,满嘴油亮,低头大快朵颐,在逃避什么似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傅清微:“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脱单的,我怎么不知道?”

    甘棠睫毛抖了一下,把自己想了一天的说辞整理了一遍,抬起头来。

    “我们俩是一见钟情,她比我大几岁。脱单就在前几天,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是什么人?”

    “一个姐姐,已经上班了。”

    “恋爱经过呢?”

    “就是一见钟情,然后我俩看对眼了,她有一天来我家里坐,我俩就做了,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忙嘛不是。”甘棠咬着吸管喝杯子里的冰镇酸梅汤,鼓足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而且在一起没几天,我想等感情稳定了再告诉你。”

    有理有据,就是话太少了,不符合甘棠叨叨叨的性子。

    傅清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得甘棠如芒在背,屁股底下跟有针似的,忍住了挪动的冲动。

    傅清微收回锐利的眼神,笑道:“什么时候带她见见我?”

    甘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弯唇道:“有机会一定。”

    两人继续涮火锅,话题从涩涩的恋爱换成了毕业论文和八卦,傅清微边吃边听,偶尔讨论几句,火锅店里坐满了结伴而来的朋友和情侣,傅清微也短暂地回到了烟火凡间。

    一顿饭从五点吃到七点半,傅清微期间给穆若水报了不下五次平安。

    傅清微:【还在吃饭】

    穆若水:【好】

    傅清微:【喜欢你】

    傅清微在七点钟发完消息,看向对面坐着的甘棠,问:“你不用给你女朋友发消息吗?她不查岗?”

    甘棠立马拿起手机,正要补救地发信息,又放下来,道:“她在加班,我打扰她不太好。”

    傅清微两只手十指交叠撑在桌面,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又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甘棠。

    她总觉得她的好姐妹不太对劲。

    甘棠:“你这种搞师徒恋的是不会理解的,天天正当理由腻在一起。”

    傅清微扬唇,心思又回到了远方的穆若水身上。

    七点半,两人散场,在商场大门外。

    傅清微喝豆浆喝得有点醉了,又一次别离前,她拉着甘棠的手说:“我给你的五帝钱手串一定要戴。”

    “知道啦。”

    “还有,你最近是不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冷?”

    “你怎么知道?”

    “等着。”傅清微说,“我给你露一手。”

    傅清微两手分别在她肩头和头顶碰了碰,将她三盏阳火拔高,融融的暖意从她四肢百骸里自然地渗透,流转全身。

    甘棠在夏初发凉出汗的脚心温暖,热得差点想把丝巾解了,头脑也清明许多。

    甘棠震惊:“姐们,不是,你是真道士啊。”

    傅清微:“那还能有假?”

    人有三盏火,在两肩和头顶。民间也有夜路莫回头的说法。

    傅清微:“你前阵子应该有点倒霉,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把你的阳火拔高,说不定最近的运势都会好起来。”

    甘棠彻底叹服:“大师,有没有考试必过符?我想上岸。”

    傅大师大公无私道:“禁止作弊!”

    两人分开,各找各的女朋友。

    甘棠背对着傅清微往前走,刚刚暖和起来的身体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女朋友留在了家里,否则就算她藏得好,傅清微说不定也能看出来。

    她姐们不得了,甘棠一边自豪一边忐忑。

    她怀揣着十几只小兔子,惴惴不安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刚进小区,手机便震了一下。

    ██:【回来了?】

    甘棠快步往回赶:【快到家楼下了】

    ██:【抬头】

    甘棠抬起眼帘,夏初的晚风里,一道黑白格子羊绒大衣的修长人影站在单元门口的树下,风吹动她背后亚麻色的及腰长卷发,面孔似盛放的蔷薇。

    “姐姐!”甘棠喜形于色,冲女人跑了过去。

    奔到面前准备伸手抱她的时候,甘棠把手腕的五帝钱摘了收进包里,打开了胳膊,等着她来抱自己。

    下一秒她便被拥进了一个微凉柔软的怀抱。

    甘棠脸蹭着她的颈项撒娇,说:“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我想早点见到你。”

    甘棠顿时后怕。

    要是傅清微送她回家的话……

    算了,没发生的事不要想了。

    她牵起女人的手,往单元入口的大门走去,迎面撞见同栋的邻居,目光落向她们俩交握的手。

    甘棠将女人往自己的身后带了带。

    和邻居错身而过,两人进了电梯。

    按钮在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亮起正确的楼层,两人边接吻边从打开的电梯门跌跌撞撞地出来,楼道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甘棠被女人压在墙边激吻,她一边张唇回应一边手摸索着印上门锁的指纹。

    房门短暂地开启,砰的一声关上。

    一片黑暗的玄关里,衣物窸窸窣窣地散落在地。

    甘棠的下巴枕在女人的肩窝里,或长或短地深喘,完全被她掌控所有感官。

    最后绽放的那一刻,甘棠把脸抬起来,和女人接吻,连舌尖也在颤抖。

    女人的手掌贴合在原处,轻轻地揉着她,延续漫长的感受。

    甘棠缓过一阵,将女人推到沙发上,跪坐在她腰上,剥开了面料柔软的羊绒大衣,挑开里搭和内衣,俯身一寸寸亲了过去。

    荒唐之后。

    客厅的灯开了昏黄的一盏,新购置的唱片机唱针自动搭上,柔和的旋律舒缓着身体的余韵。

    女人拢了一下浓密的长卷发,从甘棠身下坐起来,环着她的肩膀窝在沙发里,共盖一条毯子,底下的肌肤依然亲密无间。

    她们的爱,天亮时和群星一起隐匿,黑夜里相拥着放纵。

    *

    傅清微在商场门口吹了会儿风。

    把自己喝豆浆喝醉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些,原地给穆若水发消息:【吃完饭了】

    穆若水:【。】

    傅清微:【现在就回去】

    穆若水:【给我开个定位】

    傅清微:【[分享实时位置]】

    傅清微去停车场开车,七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导航路线好几段红色的,她给穆若水提前发语音说堵车会晚点到,放下手机慢慢地在车流里蛄蛹回去。

    白车子停进地面停车位,傅清微拿了手机快步往家走。

    还没到楼下,穆若水在晚风里被吹动的青袍衣袖就落入了她的眼帘。

    傅清微心花怒放地跑了过去,几步路停在她面前却气喘吁吁,心跳在借此表达自己的负荷过度。

    傅清微:“是不是等很久了?”

    穆若水向她晃了晃更新实时位置的手机页面。

    傅清微:“……”

    算了,师尊只是聪明,不想站在楼下傻等又有什么错呢?

    不影响她下楼接自己的心意。

    傅清微上前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穆若水用不解释撒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谎,虽然能看到实时定位,但她在傅清微说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她,最终提前了一刻钟下楼,只为了第一时间接收到她的目光。

    傅清微抱得太紧了,穆若水捏了捏她的后脖颈。

    有时是拒绝,有时是鼓励,傅清微按需理解。

    月色正好,树影婆娑。

    傅清微松开怀抱以后,两手扶着女人的侧腰,托着纤细腰肢,顺势凑近偏头吻上了穆若水的唇。

    辗转轻咬,顶开她的齿关,寻着柔软纠缠。

    穆若水闭上眼回应她。

    傅清微温柔地吻着她,一只手从侧腰来到后背掌住,慢慢抚着她青袍下包裹的身体。

    她含着女人温热的唇舌,心想:这和谈了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主动结束了这个过分漫长的吻。

    额头相抵。

    睁开眼的两人瞳仁里有着相似的情意的水光。

    但有一个人不承认。

    穆若水率先拉开距离,说:“再这样不经允许,就扣你一次奖励。”

    傅清微:“师尊不喜欢吗?”

    穆若水嘴硬:“不。”

    傅清微再走近一步:“师尊不舒服吗?”

    穆若水否决不来,哑口无言。

    天底下没人能让她做不舒服的事。

    和傅清微接吻简直不要太舒服,她含着她的舌头咂弄,舒服得快融化。

    傅清微把她一直逼到了单元门口,说:“还有更舒服的事,师尊想要做吗?”

    穆若水已经做过了。

    然而她丝毫没想到有露馅的可能,还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

    穆若水一本正经:“为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傅清微不紧不慢地噢了一声:“说错了,是徒儿想要。”

    “想要什么?”

    “想要师尊对我做更舒服的事。”傅清微看着她说。

    穆若水的后背撞到了单元门的玻璃。

    咚的一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的好徒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穆若水把自己突然的脸热解释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然而这恼怒实在纯度太低,不足以支撑她色厉内荏的表象。

    穆若水动了动唇,一个字没说出口,转身往楼上去了。

    天知道她本来是下来等傅清微,然后一起回蓬莱观的。

    傅清微缀在她后面,悠悠地按下电梯按键。

    穆若水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恍然醒悟:“上来做什么?”她们不是要回去了吗?

    傅清微装无辜:“我不知道呀,我都听师尊的。”

    师尊整个人乱成一团毛线。

    她在上上下下的电梯里理了理自己大脑打结的毛线团,发话说:“按1层。”

    “好嘟。”

    穆若水连纠正她正常点说话的心力都没有了。

    穆若水坐进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开始闭眼假寐,装死逃避。傅清微驱车离开小区,驶过明明暗暗的城市霓虹,往郊外的蓬莱观驶去。

    轿车内小声播放着流行歌曲,傅清微唇角始终蕴含着浅浅的笑容。

    两个小时的车程眨眼便到,穆若水把她飞掠带上去以后,连道观门都没进就去温泉泡澡了。

    走前特意留下一句:不用给她送睡衣。

    小三花绕着她的腿焦急打转,傅清微给她开了个罐头,小盘子放到屋檐下,自己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两手托腮笑了笑,出了会神,然后又笑了笑。

    作为一个曾经纯情的女大,在有了心上人以后,主动去搜索过不可描述的东西。

    前戏、过程、结果,都看过一些。

    在第一次见到脖子上出现的奇怪红印时,她不是没有往吻痕的方向想过,甚至她的第一直觉就是它,但很快被她打消了念头。

    第一个排除了正确答案。

    她太相信师尊的操守了。

    怪就怪在她把穆若水想成了一个过于正直的人。

    能和徒弟接吻,半夜徒儿喂奶还不拒绝的人,能是什么正经师尊?

    还有,谁家师尊会动不动揉徒儿臀瓣,到出水为止。

    把手指伸进徒儿嘴里,玩弄她的舌头,来回模拟那个的动作。

    ……

    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既然师尊是个不正经的人,那所有的事都要推倒重来了。

    首先就要从自己做过的那些绮丽荒唐的梦开始。

    梦里她要么坐在穆若水怀里,要么躺在她的身下,每一个梦到最后都以她的颤抖和极致潮水结束。

    清晰具体,有时候醒了连细节都能回忆起来,她是两只手还是一只手,是捧还是埋,她亲到的位置,过度舔舐吸吮皮肤时的刺痛感,牵动的情潮。

    傅清微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所有的梦境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对穆若水有滤镜。

    她觉得师尊就算不正经,应该不至于如此不正经,每每趁自己睡着了对她做这些靡靡之事。

    她宁愿相信前半段是真的,后面是自己在梦里脑补的。

    当然,如果师尊真的这么衣冠禽兽,她也接受。

    谁让自己喜欢她呢?她上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

    再说她也爽到了。一想到不仅是梦里舒服,而且现实也高了,傅清微现在大脑皮层就有一种满足的兴奋感。

    师尊隔三差五地伺候她真是辛苦了,她要对师尊再好一些。

    傅清微接受了一些过去未曾深思的剧情,打开衣柜拿出睡衣,进了浴室洗澡。

    她想着那些事,越洗越洗不干净,湿滑黏腻,最后只好收起念头,一心想着待会打坐要念什么经。

    师尊不正经。

    傅清微噗的一声笑出来。

    *

    穆若水在温泉泡池,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她的脑子完全恢复正常。

    除了偶尔会想一些让傅清微更舒服的事,但夜深人静,情有可原,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月光照着青色的衣袍搭在池边的石头上。

    比月光更美的身体自池水里走上岸,雪白的背脊如同一片神秘的湖,雪丘和森林长在它们应在的地方,丰润堆积,水草茂密。

    青袍从空中摄来,掩盖了一座锦绣山河图。

    穆若水不想穿白天穿过的中衣,将就披了外袍在身上,系好腰间的细绳。

    青衫半掩,胸口一片凝白。

    傅清微这时候应该在打坐,她不担心回去会被撞见。

    实在被撞见的话……那就撞见吧,被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还能见到傅清微脸红的样子。

    思及后者,穆若水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她回到道观,傅清微果然在卧室的床上打坐,盘腿掐诀,八风不动,眉目不惊。

    穆若水在她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洗过澡后的返魂香馥郁,丝丝缕缕地钻入傅清微的鼻子,她鼻翼翕动,眉头跟着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

    穆若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暗暗期待。

    傅清微心神不定地摇摆片刻后,恢复了入定。

    穆若水感到失落的同时,觉悟深刻地忏悔自己,不可以再做这些坏她修行的事!

    她被身体的冲动冲昏了头脑,行事肆无忌惮惯了。

    穆若水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换上,用凉水洗了手又洗了脸,到院子吹风,直到傅清微打坐结束才背着手踏进房门。

    “师尊?”傅清微放下盘着的腿,站起来踩在床沿的地面上。

    “赏了会儿月,猫都睡了。”

    “我是不是打扰师尊睡觉了?”

    “没有。”穆若水向她走近,说,“我也是刚洗完澡不久,今天多泡了会儿。”

    傅清微分不清打坐时闻到的是真的还是她心神不稳的幻觉,穆若水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傅清微洗完手出来,说:“我关灯了?”

    “嗯。”

    傅清微越过女人充满馨香的身体,来到床的里侧躺下。月光流淌进房间地面,也淌过傅清微只有夜晚才躁动的心。

    当面对质是万万不可的,以穆若水的性格绝不会承认,而且她会学乖,再不在她身上留下罪证。

    更会想别的方法让她察觉不到。

    最糟糕的情况是,她不再上自己了。

    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提前暴露对傅清微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师尊在明她在暗,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先做个实验,她晚上究竟是不是趁自己睡着了对她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有没有办法想到应对之策,比如不睡过去而是保持清醒地和她做爱。

    穆若水听着枕边的呼吸声,傅清微又没睡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师尊,你睡着了吗?”傅清微侧过头,在她的近处小声问。

    穆若水装睡没听见。

    紧接着她感到傅清微向她靠近,热气呼在她的脸颊。

    女人的下巴被捏住轻轻地转过去,傅清微凑近吻住了她的唇。

    在大脑没有做出理智判断前,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接受并回应了这个吻。

    如果这是调教,那傅清微已经把她调教出来了。

    两人含弄着对方的唇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指尖探入冰凉柔顺的发丝,越吻越深,越吻越动情。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抵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寝衣,遮掩不了彼此的曲线。

    傅清微的下唇被穆若水噙在口中轻抿,她搂着师尊的腰让自己整个人挤进她怀里,曲线相贴,轻轻地哼了一声。

    穆若水的唇来到她的上唇,右手在傅清微侧腰那块搁着,时不时地指尖划过。

    “师尊……嗯……师尊……”傅清微喘着气,又发出那种令她神魂颠倒的声音。

    穆若水放弃对唇瓣的折磨,在下唇轻咬了一下之后长驱直入,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她。

    侧躺的姿势已经阻碍了她亲吻傅清微的深度,于是她手肘一撑,来到了傅清微的上方,软舌探进去,将这个吻延伸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傅清微心口剧烈起伏。

    她的魂魄都要随着这个吻离开身体飞起来了。

    傅清微圈住女人的后颈将她带下来,因为穆若水在她身上,所以二人贴合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她从女人的口中第一次听到了陌生的轻喘。

    竟然是这样的……媚。

    傅清微心跳的声音顿时盖过自己的耳膜。

    穆若水脑子发昏,离开了傅清微的唇后并没有停下,细密的吻随之落在她的脸颊和侧颈,顺着颈部漂亮的线条往上,来到了晶莹小巧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谷,女人鼻尖抵在耳廓吐气,亲吻过后,张口含住了她的耳垂。

    第96章

    鼻尖是凉的, 抵着她的耳朵打转。而口腔是温热的,裹住了她的耳垂。

    用唇瓣去抿,舌尖去勾。

    傅清微的整只耳朵都染上浅浅的粉色, 躺在她的怀里, 咬唇任她欺弄。

    自从有了师徒名分以后, 好久没有清醒地被这么对待了,傅清微一边轻咬下唇忍耐, 一边将脸偏过去, 好让她能尝到的地方更多,动作更方便。

    很快她整只耳朵变得湿漉漉的, 舌尖往里钻的时候, 傅清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这样。

    怎么会这么……这么的……

    有人说大脑也是一种*器官,甚至比真正的器官还要敏感。

    傅清微耳边都是女人呼吸的热气, 小巧的耳朵一点儿也没被放过, 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舌尖搅弄的黏腻水声,成倍地放大在她的耳膜里。

    扑通。

    跳动的是心, 还是她急剧加速的血液?

    薄薄的皮肤似乎抑制不了这种骤然的刺激,洇得发红,淡粉。

    傅清微的意识越来越迷离,脑袋微微晃动, 搂着女人的腰无意识环住了后背,眩晕的感觉持续了很久。

    之后她从身体的变化才反应过来, 她就这么……了。

    好在她表现得不太明显, 穆若水没有察觉。

    亲亲耳朵对穆若水来说只是前菜,她终于饶过了被她玩弄得通红狼藉的耳廓, 意犹未尽地舔舔细密的牙印,回到正面和傅清微接吻。

    她舌尖烫得很,约莫是染上了傅清微的高温,傅清微和她吻了一会儿就受不了地呜咽。

    穆若水心想:也太娇气了。

    一面纵容地从她唇齿退出来些,浅浅地吻她。

    好乖。

    良久,她放开她的唇,让傅清微顺畅地呼吸,唇瓣来到她的下巴,轻轻地咬了一下。

    不痛,有些发痒。

    傅清微接到她的暗示,配合地仰颈。

    穆若水顺着她漂亮的颈部线条往下,在睡衣领口前停住,转到侧颈,唇舌埋进去。

    她的动作细致得让傅清微怀疑她不是想真的和她做什么,而是想让自己的气息覆盖她身体的每一处,是得到而不是想要。

    磨人得很。

    傅清微又不敢催她,生怕夜晚栖息在她身上的这只孔雀跑了。

    师尊到底喜不喜欢她?还是占有欲作祟?

    穆若水徘徊在她腰际的手贴着她的肌肤,指尖继续划了两下,引来傅清微的轻轻颤栗。

    穆若水笑了一声。

    傅清微:“……”是不是在嘲笑她?

    傅清微气得咬住身上女人的嘴唇,穆若水用唇安抚着她,指腹沿着她锻炼紧实的腰线徐徐上掠,从边缘来到中间。

    掌心触碰,五指聚拢。

    傅清微瞳孔骤缩,立刻松开她的唇。

    穆若水低头把她未出口的声音堵了回去。

    女人灵活的指尖在上面打着转,时而按住揉弄,时而夹着拉扯。

    傅清微紧紧地攀着她的肩,想要发出点什么,都被女人的唇齿淹没。

    两个人都衣冠算得上整齐,谁又想得到傅清微正在经历她过分的对待。好不容易穆若水松了口,傅清微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急促轻喘的:“吻我。”

    二人又吻在一处,穆若水的手指也一直如她所愿地在那里。

    温柔地捧着,捻着。

    傅清微的睡衣好好地穿在身上。

    她看不到,穆若水垂眸却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如何作弄她。

    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她的眼里,在她的掌中。

    穆若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比从前更甚。

    穆若水下手的力道不由重了些,指腹同时用力。

    “唔。”突然的刺激,傅清微和她纠缠的双唇不小心咬到了女人的舌尖。

    穆若水顺势放开了她。

    领口的扣子终于被解开了一颗,两颗,傅清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低头已经看到女人乌黑的脑袋了,傅清微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落了上去,小心翼翼,温柔地顺着她的发丝。

    穆若水停顿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动作鼓励,牙齿隔着薄薄的皮肤磨在骨头上,熟悉的痛感传来,傅清微闭眼忍痛,很快被舌尖的湿意覆盖,柔软地舔舐,她眯着眼轻喘。

    穆若水抬起了头,傅清微察觉到她的视线,刚好自上而下地望过来,琥珀色的眸子水润多情。

    穆若水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此刻的对视,而不是她一个人闷头干活,傅清微陷入昏睡,人事不省。

    夜渐渐深了。

    “师尊,师尊……”傅清微耐不住她的温吞,主动抬手环紧了女人的脖颈。

    穆若水低头亲着她的唇,断断续续地啄吻。

    手掌包裹着她,大拇指拨弄得愈发快速,她脑海里所有的弦都在颤。

    “师尊……抱我……再紧一点……”

    穆若水低眸瞧她泪盈于睫,收紧了怀抱。

    她的话极少,几乎没有。

    但她抱着她的身体始终是热的,一直在升温。

    傅清微仰脸,近乎挂在她身上,两条胳膊也越来越没有力气,最后手臂一松,跌回了床榻里。

    穆若水亲了亲她的脸,左手来到她的领口,就在傅清微以为她要继续解她的睡衣扣子,穆若水将她的衣扣一颗一颗地扣上了。

    “你该睡觉了。”

    “……”傅清微幽怨的眼神令穆若水不敢和她对视。

    是她主动开始的,也是她戛然而止。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难得承认自己的理亏。

    傅清微曲起长腿,忍着不适的黏腻感,闭眼道:“那我睡了,师尊晚安。”

    “晚安。”穆若水亲了一下她的眉心。

    傅清微入睡一向很快,这次她为了试验会不会在梦里继续,强忍着没有睡过去。

    好在穆若水今夜先克制不住地开了头,没什么耐性,自以为傅清微睡了,就迫不及待地给她下安睡符。

    傅清微闭着眼,感觉手背和额头被各画了一道奇怪的符号,接着她就无法控制地陷落了所有意识。

    在昏睡的前一秒,她还在努力记住符号的笔画顺序。

    ……

    天亮了。

    房间里不出意外只有她一个人,枕边空空如也。

    醒来后,傅清微第一次感觉到了和以往的不一样,她周身十分清爽,被人里里外外地都清理过。

    知道这些梦其实是现实以后,傅清微就有了更多的细节去回忆推敲。

    在此之前,她先起个床洗漱。

    卫生间的镜子一尘不染,傅清微站在它面前,先看到了自己脖子里的点点红痕。

    不用怀疑,道观里的大蚊子昨夜又出动了。

    她将纽扣解开一颗,左侧锁骨有一个红印,尺度介乎蚊子咬的和吻痕之间,穆若水斟酌再三,又留下了这一个。

    她也不想做得太过分,但是她时常会让冲动战胜自己的理智。

    她对傅清微的感情越深,欲念越浓,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去心甘情愿消除所有她制造的痕迹。

    早晚有一天,她会原封不动地保留所有吻痕。

    她种下来就很辛苦了,凭什么要挨个念咒祛除?观主就是会这样想的人。

    傅清微刷完牙后,反锁卫生间的门,开始回忆细节。

    除了眼睛不能睁开,身体朦胧隔了一层以外,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除了之前做过的那些,穆若水第一次把手伸到了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还用上了膝盖,虽然隔了两层衣料,但还是潮得一塌糊涂。

    她在梦里都快睡着的时候,穆若水来给她清理,不是湿巾,而是浸过热水拧干的毛巾。

    观主第一次为人做这种事,动作生疏,总是无意间碰到。

    傅清微迷迷糊糊间听到她嘀咕了一句:“怎么越擦越多?”

    回忆到这里的傅清微:“……”

    罢了,这些事还是留着晚上再多想吧。

    白日不宜。

    出了房门,穆若水不在院子里。

    傅清微看到小三花在屋檐下吃罐罐,里面还剩下大半,穆若水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她也会害羞,还是不敢面对自己?

    傅清微从林子里练完剑回来,穆若水忙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厨房了。两只小猫在院子里打闹,互相舔毛。

    傅清微招了招手,蹲下来薅了两把小三花,才放下剑往厨房走。

    “师尊,昨晚你贴驱蚊符了吗?”傅清微疑惑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接近,迈进了厨房,故意给穆若水看她狼藉的脖子,说,“我昨晚又被蚊子咬了。”

    “回来得太晚,为师给忘了。今晚一定。”穆若水承诺道。

    昨夜真是太荒唐了。

    穆若水差不多睁着眼一夜未眠。

    她再没有人类的道德和羞耻心,也无法面对她亲手做下的事,起码今天不行。

    明天说不定又可以了。

    见穆若水短暂地端起了正经的师傅作态,傅清微掩下了衣领下锁骨的吻痕,逼得太急可能会适得其反。

    既然师尊对她的身体越来越没有抵抗力,她会一点一点地养大她的胃口,直到她不得不清醒面对的那一天。

    穆若水背手在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回来对院子里吃早餐的傅清微正色说:“今晚我睡自己房间,你待会再打扫一遍。”

    傅清微夹了一筷小菜,说:“假期结束了,我们得出任务住酒店,师尊忘了?”

    穆若水:“……”

    穆若水转身给自己唰唰唰下了几道宁心符。

    奈何以她现在的身体,人类的大部分道法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她只能继续看着傅清微,白天看,晚上想法子抵御徒弟的诱惑,偏偏徒儿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了一间熟悉的大床房。

    傅清微打完坐后捧起她修长如玉的手端详,说:“师尊又该剪指甲了,我去拿工具包。”

    穆若水伸出手,看着灯下她专注的侧影。

    她很喜欢傅清微给她剪指甲,起初确实是因为她技术好,每每处理得她很舒适清爽,后来是喜欢在这时候她温柔专注的眼神,她们离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好闻的香气。

    至于现在……

    穆若水抬起手掌挡住了傅清微亲过来的唇,低声呵斥:“你又干什么?”

    傅清微痴缠地看她,说:“徒儿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穆若水:“……鬼迷心窍就去多布两个阵!”

    傅清微从她身上爬下来,说:“是。”

    穆若水简直头痛。

    头痛中夹杂着几不可察的欢喜。

    傅清微把红线在屋子里布好,回来用湿纸巾给穆若水擦了一遍手指。

    穆若水警惕地盯着她的嘴巴,生怕她又强制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现在的她经不起一点诱惑。

    傅清微用余光觑着女人,一根一根手指地擦完,又细致按摩了一遍指节,目光欲语还休,按得穆若水心浮气躁,主动抽回了手。

    “还不睡觉?”她佯装严肃。

    “这就睡了。”傅清微贴过来,细声撒娇说,“师尊,我心口疼。”

    “哪里疼?”穆若水和颜悦色道,“师尊给你挖出来看看好不好?”

    “……”

    傅清微啪一下关了灯。

    穆若水:“还疼吗?”

    傅清微哪敢:“不疼了。”

    女人修长的手却伸了过来,在她的心口不怀好意地抚弄着,说:“睡吧。”

    傅清微:“……”

    这让她怎么睡着觉!她就不该主动去招惹女人,没有她吃亏的份。

    十分钟后,傅清微睡着了。

    女人的手一直放松地揉着揉着,直到她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傅清微还在她手里,顶着她的掌心。

    穆若水先她一步起了床。

    灵管局的任务五花八门,捉鬼的任务是最常规的,因为魔气在人间重新出现,引发了很多怪相,除了黑鱼精那样的妖魔杀人以外,有的是离奇失踪,有的是出现海市蜃楼的幻象,都需要人手一一排查。

    傅清微接了两次调查任务,有一桩是失踪案。凡是接近某一块区域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凭空不见,手机信号也消失了。傅清微去了以后发现有结界,结界的背后不是妖怪,而是初开了灵智的千年古树。

    傅清微进入结界把被困的凡人救了出来,帮树精恢复了清醒。

    魔气无孔不入,形势已经到了严峻的地步。

    鹤市恶性杀人事件频发,手段残忍,凶手刁钻,人手不够,傅清微处理完邻市的事,连夜被调了回去,初步体会到了占英的辛苦。

    穆若水跟着傅清微四处奔波,身份证人脸识别始终是个问题,抽空去拍了个照片,拥有了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身份证。灵管局的高层过目了一遍,依旧将她的身份信息设为最高机密。

    凌晨的二等座车厢,傅清微靠着穆若水的肩膀睡得东倒西歪。

    一缕黑雾从车窗缓缓地流下来,在地面小心潜行,它黑洞洞的五官和穆若水对视,僵住,小心翼翼地转了过去,动作变得更加轻微。

    砰——

    一道掷出的符箓正中黑雾,符火猛地爆燃,火光霎时照亮了半个车厢。

    半梦半醒的乘客惊呆了,使劲揉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

    列车乘务员闻讯匆匆赶来,一位年纪在二十左右,身穿浅色外套,米色工装裤的长腿女生站在那里,眉眼漂亮,却透着严肃的锐气。

    年轻女生向她亮出一张证件。

    “灵管局傅清微,执行公务。”

    她补充道:“如果你没有听说过,可以去问你的列车长。”

    乘务员将信将疑,从通讯仪里联系列车长,不一会儿列车长也赶过来了,态度尊敬礼貌,一个劲地感谢她。

    傅清微抿了抿唇,说:“我再去其他车厢看看。”

    既然都被吵醒了,不如彻底排除隐患。

    列车长:“谢谢有关部门的帮助。”

    傅清微巡视了十几节车厢,消灭了两缕微弱的魔气,回来坐到穆若水的身边,沉默不语。

    魔气由人的欲望而生,欲望无处不在,所以绝大部分都不成气候,像火车上出现的这些,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放大人内心的阴暗面,和蛊惑黑鱼精乃至蛟的不可相提并论。

    但问题出在太多了,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前几次坐高铁傅清微一次都没遇到过显形的魔气。

    即便它们不成气候,但积少成多,会不会汇集到一起,形成新的变数?而那些早就存在的魔气,会不会选择联合起来,不再单打独斗,魔是人的另一面,傅清微觉得很有可能。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傅清微现在的职级还接触不到此等机密,只能拿出手机及时上报。

    科长回复她知道了。

    和占科一样,也是个夜猫子。

    一入灵管局深似海,人人都是工作狂。傅清微在小群里发个消息,一呼百应,满屏的[烟.jpg]。

    学坏一出溜,谁也怪不了谁。

    傅清微放下手机,问穆若水:“师尊知道这些魔气作乱的目的吗?”

    穆若水摇了摇头。

    傅清微眨眼:“师尊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穆若水梳着怀里早就睡着的小三花的毛,说:“为师失忆了,不知道很正常。”

    傅清微心知她给自己挽尊,看破不说破。

    穆若水皱眉:“不过……”

    傅清微:“不过什么?”

    穆若水:“我应该经历过,记不清了。”

    穆若水的失忆并非完全不记得,她记得自己学过的技能、道法、知识、厨艺,其他都是随处捡起的零碎片段,没有画面,只有一段意识。

    她现在的意识只告诉她,她的经历似乎和她的死有关。

    所以傅清微再追问,她都闭口不答,确实也记不起更多有用的信息。

    “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穆若水空着的那只手托起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傅清微把脸转过来,正对着她的侧脸,趁着车厢安静人少,在她脸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穆若水偏头望向她,不辨喜怒。

    傅清微坦然和她对视。

    最终还是女人败下阵来,认输道:“快睡觉。”

    第97章

    早上八点。

    徐公馆。

    花园别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黄色警戒线, 路过的上班族和跑步健身的停下来在雕花铁门前张望,警察和提着箱子的法医进进出出,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格外严肃。

    爱凑热闹是国人的天性, 即使警方一再驱散人群, 门口依旧堵得密不透风。

    徐公馆坐落在繁华商圈附近, 独栋大花园,听说主人还在草坪养孔雀, 令人望尘莫及的地价要的就是一个闹中取静, 现在出了事,生前再富贵的地方也暴露在人们眼下。

    “别拍了!”维护秩序的警察走过来, 严厉制止。

    “都别拍了!”

    所有的警方人员进入以后, 沉重的铁门彻底关上,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出什么事了啊?”后到的人跟着张望。

    “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大家都在看。”

    “大早上这么多警察, 应该是出命案了吧。”

    “最近怎么这么多命案啊?前阵子无头案的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吧,没听说再犯案了。搞得人心惶惶的,晚上都不敢出门。”

    “是不是外地有什么杀人狂流窜到我们这作案了?以前鹤市治安很好的, 现在隔三差五出事。”

    “唉,别的地方也差不多,网上看看,都是恶性事件, 还有一家六口都被灭门的,惨绝人寰。”

    “丧心病狂这些凶手!”

    “大环境不好, 经济这么差, 社会戾气重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等下一个周期吧。”

    “不好意思, 麻烦让一让。”议论声里突然响起一道年轻的清亮女声,许是她生了一副好样貌,又罩了一身与众不同的藏青披纱道袍,拥挤的人潮摩西分海似的,迅速让出一条道路。

    傅清微一手拎着刚买的早点,另一只手牵着戴着黑色口罩的穆若水,从中间走过来,不忘向差点被自己的剑柄戳到的路人道歉,来到了黄色警戒线外的警察面前。

    她把早点交给穆若水拿着,空出手去掏工作证件,亮在对方面前。

    “灵管局傅清微,奉命协助调查。”

    她声音放得很低,只有近在咫尺的三人能听见,警员接到命令在这等她,特意被交代过,当即露出欣喜神色,说:“终于来了,我们白副队正在里面等你。”

    铁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空隙,傅清微和穆若水相继走了进去。

    围观的群众:“……”

    不是,刚刚进去的是个道士吗?

    警方办案现在都要先做法事了?还是请道士占卜凶手啊?

    留在外面的警员义正词严地解释道:“刚刚进去的是我们的便衣,请大家不要将视频传上网,勿造谣传谣。”

    群众:“哦哦哦。”

    警民关系密切,连道观都有警方的人。

    徐公馆内。

    即使离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傅清微站在草坪这端的路上,也闻见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她现在的鼻子不比以往,除了比普通人灵敏以外,还能闻见从前闻不到的妖气。

    唯手熟尔。

    然而魔气却没有味道,只能凭眼睛去察觉,或者道行更高一些以后,可以凭直觉感应到。

    傅清微从草坪上铺的白玉砖往五层别墅的双开大门走,抓紧时间吃了几口早餐,穆若水给她递来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傅清微咕咚咕咚地就着水往下咽。

    “没有师尊做的好……咳……吃……咳咳咳……”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奉承我了。”穆若水淡道,“好好吃饭。”

    “知……道了……咳,咳咳。”

    傅清微停在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完,小口地抿着水往前走。

    死者的尸体在三楼的卧室,报案人是他在外面和朋友玩到通宵回来的女儿,据报案人称,当时别墅内空无一人,因为她爸爸喜静,所以家里不安排保姆和用人过夜,女儿没有怀疑任何,走到三楼,发现从主卧的房门底下渗出了红色的血。

    女儿打开房门,刺激过度的尖叫声持续了一分多钟,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傅清微站在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刚刚吃进去的早餐有种呕吐出来的冲动。

    她扶了一下师尊的胳膊,忍不住冲出门去,背靠着墙壁捂着嘴巴干呕。

    市刑侦支队的白术比她先到好久了,脸色依然是白的。

    “傅道长,洗手间在那边。”她体贴地指了一下路。

    “谢谢。”傅清微匆忙去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液?如果把所有的血都刷满墙壁,大概是傅清微见到的场景。

    主卧有大片的溅射状血迹,床上地上,天花板墙壁,有的已经泛出干涸的黑色,如果不是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傅清微第一印象以为是红油漆的恶作剧,下一秒意识到是人血,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戴了三层口罩进了现场。

    尸体支离破碎,已经被警方捡起来拼好抬走了,傅清微看见地面画着的白圈,显示尸体所在的位置,东一块,西一块,好多好多块。

    傅清微:“呕。”

    穆若水抬手暂时蒙上了她的眼睛,让她把下巴垫在自己肩膀上。

    傅清微在她怀里缓了好一会儿,同样戴着三层口罩和手套的白术走进来,向她道:“根据现场痕迹初步判断,死者是在门口正面遭遇了凶手,门板上有喷溅的血迹。”

    白术模拟受害者,转身往里面跑,不往外跑估计是凶手正守着唯一的出口。

    背面再次受击,血喷出来。

    他扑到了床头柜,抄起台灯回击,台灯碎裂在地,凶手的下一次攻击将他砸到了床上,凌乱的床单一摊鲜红血迹。

    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虐杀。

    再往后的痕迹太乱,行动顺序可能会有重大偏差,但也不那么重要了。

    白术指着天花板的血迹,形状不是喷溅上去的,而是有大片的涂抹状,像是一个血人的身体在上面擦过。

    如果不是凶手有独特癖好,特意大费周章利用工具将死者的尸体扛上去擦天花板,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

    鉴于最近灵异案件频发,几乎每一桩离奇凶案的背后都有超自然因素的影子,以及现场未发现登高工具,白术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判断——

    “凶手很有可能会飞。”

    所以它拎着死者,至少是大部分的死者,将他按在了天花板上,才会制造出这样可怕的现场。

    傅清微抬头看着天花板,戴上手套,忍着恶心从墙壁借力,旋身跃上天花板,触碰到血迹周围干净的地方。以她的身手只能在空中停留几秒,是做不到带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把天花板涂成这样的。

    只有像她师尊那样,能够凭空飞起来,才能做出高难度的动作。

    是鸟形的妖怪?

    傅清微:“白副队,我想看看尸体的照片。”

    白副队把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给她看。

    傅清微一看满地的尸块:“呕。”

    穆若水看不下去了,说:“你又不会痕迹检验,等她们验完尸把结果告诉你,非要难为自己。”

    傅清微现在的胃极其不舒服,血淋淋的她盯不出什么重要线索,把照片还给她:“房子有没有监控?”

    “有,正在查。”

    白术也不想对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么残忍,但还有其他线索:“死者养的两只孔雀也死了,要不要跟我去看尸体?”

    傅清微小脸煞白:“完整的还是碎的?”

    白术:“勉强完整,不过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傅清微跟着白术来到了房屋后面的草坪,两只绿尾孔雀的尸体躺在地上,外形完整,却开膛破肚,内脏都被掏出来,满地的血腥。

    傅清微干呕了两声,实在受不了地找了个地方,把吃进去的早餐吐了出来。

    胃里只剩下些酸水。

    穆若水面露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心里把灵管局和妖怪的仇各记了一笔。

    傅清微眼角都咳红了,睫毛湿湿的依偎在穆若水怀里,穆若水正在给她喂水漱口。

    喉咙的苦涩好转了许多,傅清微为了让自己从血腥场景里脱离出来,开玩笑道:“要是没有师尊我可怎么办?”

    穆若水认真地看着她说:“不会没有我。”

    傅清微感动得眼泪顺势出来一颗,她用手擦了擦,说:“好了,我要继续去看尸体了。”

    孔雀的尸身伤痕比支离破碎的人体好判断得多,警方鉴定是爪状的利器,在超自然因素上来看,可以去掉“状的利器”四个字,就是爪。

    傅清微在现场闻到了妖气的残留,在心里初步下了定论:是鸟妖。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徐公馆作为富豪住所,不仅院子和草坪有监控,连客厅都装了红外摄像头,夜晚开着。

    不知道是凶手不知道摄像头的存在,还是不放在眼里,子夜时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监控前的傅清微脱口道:“怎么会?”

    白术说:“看起来是个人。”

    比起黑鱼精那种化形得不彻底的二米五妖怪,凶手简直不要太像个人。身高一七五左右,背影看起来是男性,穿着类似魔法袍的那种长披风,戴着黑色兜帽。

    摄像头拍到的侧脸近距离放大,有鼻子有眼,是人类的长相,泛着诡异的青色。

    他从客厅跳到楼梯口。

    跳?

    傅清微说:“等一下,回放。”

    凶手又跳了一遍,总共十米的路程,他跳了三次,一次三米多,可以去争奥运记录了。

    画面继续,他走上了楼梯,动作略微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但比木偶又灵活一点。

    傅清微大为震惊,转过去对穆若水小声道:“师尊,这该不会是……”

    穆若水不惊不扰,说:“恐怕你的猜测是对的。”

    傅清微又看了花园里的监控,因为凶手行动太快,所以画面有些模糊,只有会动的影子。

    也是一跳一跳的。

    别说傅清微了,连监控前的警员和白术都看出来了,但凡看过点灵幻电影,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僵尸吗?

    而傅清微想的更多一点,会走会跳,不怕人反而杀人,至少是绿僵以上了——上次谷传音她们就在寨子里除了一只,需五人合力,赵阳夏还因此牺牲了。

    僵尸在城中杀人,是比单独出现僵尸可怕百倍的事。

    它是怎么进城的?为什么会到徐公馆犯案?

    是偶然还是和魔气有关?

    傅清微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问道:“有没有死者的资料?”

    白术连忙道:“有。我去叫人发过来,你可以先上网搜,他有百科,算是个名人。”

    死者徐达旭,本市著名民营企业晟康集团——世界五百强之一的董事长,声望很高,热心公益等等,傅清微略过那些知名企业家之类的辉煌头衔不看,搜索到一则最新新闻,他今天有一场直播,直播间的关注热度不低。

    偏偏他死在了昨夜。

    也就意味着如果今天他不出现在直播间,他离奇被害、死状凄惨的消息下一步就会传出来,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恐慌、猎奇、畏惧……大面积泛滥的负面情绪也会滋养魔气。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针对性的作案,而不是随机杀人。

    如果背后的始作俑者和魔气有关,说明它已经有了智慧,它进化了。

    傅清微分析了目前所有的线索,跟着去了趟刑警队,在等法医鉴定结果的同时,向灵管局上报了案情,认为事态复杂,需要局里特别关注。

    她的推断都是基于她认知的基础,灵管局站在更全面的角度上,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召开了视频会议。

    调查三处。

    申屠副处长坐在首位,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说:“小谷,你把上次在甸原寨执行任务的发现再说一次。”

    谷传音正在出外勤,背景是一片荒山,信号不是很稳定,声音时断时续。

    “各位领导好,我在当地的山上,发现几副空着的棺材,尸体不翼而飞,怀疑有人用邪术炼尸,而且应该到了飞僵的层次。副处长,是有新进展了吗?”

    “是。”申屠副处长回,“二处的傅清微在市里调查一宗杀人案,疑似和僵尸有关。”

    她切断了视频,看向在座的同事和下属。

    “你们怎么看?”

    上次谷传音带回消息以后,申屠副处长极为重视,立刻派人去村寨调查,但是人去楼空已久。附近全是山,人带着僵尸随便往哪个深山老林一躲,就是大海捞针。

    换在从前的灵管局,有人使用这么阴毒的邪术,一定会追查到底。如今形势紧张,她们不能无限制地去查,只能守株待兔,等着这位幕后人再露面。

    现在出现了,一出手就是杀人案,而且似乎图谋不小。

    申屠副处长正在和部门成员讨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手指微抬,中断了会议室的声音。

    申屠副处长抬头环视诸人,目光严肃:“上级接手了。”

    在座的却没有一个如释重负,反而神情愈发凝重。

    总局下辖有一个主任办公室,再往下就是各调查处,连调查处都不能处理的话,说明事情严重到了一个地步,至少已转交到了岁主任那里。

    还有一个可能,局里对幕后之人心里有数,为了保密和不增添无辜伤亡,所以接手了案件。

    前者和后者,哪一个都不能算好消息。

    *

    傅清微案情是上午上报的,下午被告知不用再跟这个案子了。

    傅清微:【为什么?】

    科长:【太危险了,局里评估后认为不适合继续跟进,你的命也很重要】

    傅清微:【那案子现在由谁负责?】

    科长:【母鸡,不在我们科,正好你这段时间辛苦了,放半天假吧,吃点儿好吃的[啾咪]】

    傅清微捂着嘴偏头:“呕。”

    两人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透气,穆若水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背。

    傅清微上午经历了血腥冲击以后,连中午饭都没能吃下,现在一看到吃字就条件反射想吐。

    又是干呕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傅清微一拳捶向凳子:“我这样和怀孕有什么区别?”

    穆若水伸向她的小腹:“我的吗?”

    傅清微:“……”

    你到底在接什么话啊师尊?

    傅清微:“我好饿。”

    穆若水:“怀孕的人是这样的,容易饿,要喂饱两张嘴。”

    傅清微瞬间想入非非。

    她回味半天才醒过来。

    ……师尊真的太不正经了。

    偏偏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心猿意马的荤话。

    所幸,她好喜欢。

    傅清微捧过穆若水的脸,激动得亲了又亲,最后以落在她唇上的一吻而告终。

    穆若水擦了擦嘴,眼睫垂敛,象征性说一声:“大逆不道。”

    罚又不舍得罚,打更不可能打,只能逞逞口舌之快这样子。

    现在傅清微吻技进步得快,她也不是次次都能赢。

    傅清微就喜欢她懒散垂眼,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喜欢死了。

    傅清微舔舔唇瓣又凑过来。

    穆若水:“差不多得了,该吃饭了。”

    傅清微马上应激:“呕。”

    穆若水清脆地笑出了声。

    傅清微用手轻轻捶了两下她的肩膀。

    穆若水假装疾言厉色:“你大胆!”

    傅清微才不怕她,哼哼唧唧地往她丰满的胸口钻。

    打情骂俏一阵,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傅清微靠在她怀里,穆若水搂着她的腰,并肩坐在公园里。

    傅清微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晚年。

    要是能和师尊一起老去该有多好,到时候她肯定是个脾气暴躁、气质天下第一好的白发老太太。

    不,她应该不会变得那么老,会像灵枢子一样,保持在四五十岁的容貌,依旧穿青袍,系金白两色的细绳腰带,面如美玉,唇若丹霞,仙风道骨。

    穆若水在想上午监控里看到的僵尸。

    比起傅清微惋惜不能继续跟进,她倒是庆幸傅清微不用再追踪飞僵。

    飞僵本质还是僵尸,法力强横但智商不高,这宗杀人案背后肯定有幕后黑手在操纵。以傅清微现在的实力,对上一只飞僵,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就连穆若水,普通情况下一次只能解决一只,虽然她杀得快,问题不大。但终究不要正面遇到的好,僵尸的样子不好看。

    “师尊。”

    “嗯?”女人低头看她,专注温柔。

    傅清微靠在她肩膀,望着湖面问道:“一个人如果修道的话,寿命大概有多长?”

    穆若水回道:“无病无灾的话百岁有余,更长的有一两百岁的,不算普遍。”

    “那我们俩可以在一起一百多年吗?”

    “……嗯。”

    “我们要长命百岁,然后白头到老。”

    酸涩的感觉突然充满了整个胸腔,穆若水抬手按在了远离傅清微左心房的位置。

    如果我的寿命不止一百年,而是一千年,一万年呢?

    你的一生,于我不过一个短暂的秋天。

    *

    蓬莱观。

    傅清微刚躺上床便被穆若水迫不及待地按住亲吻。

    傅清微向上环住她的脖子和她拥吻,隔着单薄的寝衣彼此的柔软互相挤压,从接吻的间隙中溢出傅清微的阵阵轻吟。

    “师尊……嗯……嗯唔……”

    她们好久没有亲热过了。

    住在外面的酒店时,傅清微再也没有做过梦。

    大概是因为道观里的蚊子不好飞去外面。

    傅清微和穆若水纠缠的唇舌短暂地分离,挺起上身去迎合她的手掌,又吻了吻女人的唇,抵着她的鼻尖。

    傅清微低头,能够看到薄薄睡衣下手指的形状。

    聚拢又分开。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她羞红的脸。

    穆若水也看着。

    很漂亮。

    不管是她现在捧着的,还是她身下躺着的,都漂亮。

    永远属于她就好了。

    傅清微半阖着眼,承受着她时轻时重的温柔对待,轻轻地咬着女人的下唇,女人的指尖夹着她,她就会闷哼一声,倒向枕头里。

    穆若水一直在亲她,手也一直没停。

    “师尊……”傅清微断断续续地喘,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穆若水的回应是埋首到她颈侧,湿热啄吻后,往上含住她的耳垂。

    她的指腹同时用力快速。

    傅清微浑身一抖,张嘴,瞬间尝了满口的软舌芬芳,穆若水紧紧地缠着她,把她所有极致的呜咽都吞进了自己的口中。

    傅清微泪水都出来好几颗,都被她用舌尖舔去。

    “清微。”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傅清微听到了女人沙哑的嗓音,别样性感。

    她真的不要再……睡着了……

    傅清微睡着了。

    她的美梦才刚刚开始。

    *

    傅清微睁开了眼睛,望着木床的帐顶发呆。

    好涨。

    顶着真丝睡衣的尖端还有点疼,不知道昨夜师尊又折磨了她多久。

    梦里不知时间流逝,只记得一遍又一遍地含和咬,该不会破皮了吧?

    傅清微坐起来,解开扣子往里看:“……”

    真的,很少有人刚起床这么饱满。

    但她做到了,都是师尊勤勤恳恳的功劳。

    心脏一直在扑通剧烈地跳,似乎深处也在收缩跳动,刚刚醒来的浑身清爽马上又要变得粘稠了。

    傅清微意犹未尽地止住自己的梦境回忆,起身去洗漱。

    小三花在房间里,傅清微用脚陪她玩了两圈,侧身从窗户看到穆若水在屋檐下站着的身影。

    这次她应该不会跑了吧?

    傅清微照镜子,硕果累累,不仅脖子上点点红印,她撩开前襟,里面的罪证也不少。

    师尊到底是忍不住了。

    傅清微来到院子里,将领口拉下来,指着锁骨的粉红印记对穆若水说:“师尊,这总不是蚊子咬的吧?”

    穆若水青袍半掩,腰带未束,懒洋洋靠在道观的后院廊柱,半睡不醒的眸子睁了一下。

    她说:“兴许呢?”

    第98章

    傅清微盯着师尊未束的腰带, 青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再往上眼帘半阖,没骨头似的靠在柱子上。

    “兴许呢?”

    她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调子, 平时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挠得人心尖发痒。

    女人微微侧了一下头, 烟视媚行,眉眼间有种餮足后的慵懒感。

    傅清微:“……”

    傅清微按着自己扑通跳的心口, 感受着迟迟未散的饱胀感, 突发一念,问:“师尊什么时候起的?”

    “比你早起半个小时。”

    “那师尊何时就寝的?”

    “这个嘛……”穆若水在心里想, 编个什么答案好呢?

    没错, 她们早上刚刚才来了一次。

    穆若水醒的时候,傅清微正睡在她怀里,昨晚给她穿好的衣服被她自己睡相不好蹭得衣襟大敞。

    穆若水把手放了上去, 亲亲摸摸揉揉。

    两只手拢着挤在一起, 低头同时含住一吸。

    傅清微心口剧烈起伏,一个劲往她怀里钻,柔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肢紧绷, 抵着她的腰腹。

    上身则挺起来,迎合她温热的口腔。

    穆若水的舌尖一边打转,一边按在她颈后的昏睡穴。

    安睡符的效果太久,她怕傅清微早晨睡过头。

    几分钟后, 穆若水起身给她清理,自己顺便起了床, 但血液快速流动的温度降不下来, 她就没系腰带,散了青袍, 在院子里吹风。

    她觉得傅清微是喜欢早上做的,比晚上到得更快。

    不知道这个事她自己有没有察觉。

    “师尊?”

    穆若水想远了,脑海里全是她脸色潮红的画面,膝盖一顶,她就在她眼前晃动。

    顶一次,晃一次,又乖又诚实的反应,是逐渐润湿她膝盖的水迹,越来越急促难耐的气息。

    可惜不能睁开眼看看自己。

    “怎么?”她偏了偏头。

    “我刚刚问,师尊是何时就寝的?”

    “你睡了我不就睡了么?”穆若水依旧是那副倦怠未醒的样子,声音和她的身子一样软。

    可傅清微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事后感。

    然而她没有证据。

    除了她自己模糊的被做过的直觉。

    得想个办法解了师尊的安睡符。

    傅清微正好有一计,但她们俩昨晚刚发生关系,她现在提出来容易被穆若水怀疑,她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灵管局的任务那么多,总有机会送上门来。

    半个月后,傅清微接到一个蜃妖的任务,和其他组合作除妖,不仅需要下水,而且要谨慎提防蜃妖制造的幻境。

    灵管局派了十几个人,两名科长亲自带队,足以证明任务的艰巨,随时会丧命。

    不等傅清微主动提出,穆若水亲自勾兑朱砂,提笔给她画了三道醒神符,让她贴身防水佩戴。紧接着又在她背上、额头能画的地方都画了符,生怕在水里她照应不及,傅清微死在幻境里。

    醒神符的作用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不仅可以抵御各种幻象,任何情况都能在神思混沌时保持清醒。

    任务比傅清微想象的更艰难,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如果穆若水没有跟着一起去的话。

    穆若水对人类死在她面前无动于衷,但她见不得傅清微的眼泪,同去的有好久不见的龙璇玑和肖灵秀,和傅清微现在的直属上司,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龙璇玑是桃树成精,天生辟邪,幻术对她的作用大打折扣,即使不小心被拉进去,她一片赤子之心无懈可击。

    肖灵秀被困入幻境,双目紧闭束手就擒,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触手将她紧紧地包裹,一直拖往水底深处。

    傅清微游过去,毫不犹豫地把穆若水给她的保命符拍了一张到她身上,咬破指尖,用血在她额头抹了一下。

    “醒!”

    肖灵秀耳边振聋发聩,瞬间清明。

    长剑划开触手,傅清微转头去救她的科长。

    转眼她就剩一张醒神符了。

    如果穆若水不出手除掉蜃妖的话,能活着回去的只有她、龙璇玑和傅清微。

    她的科长和肖灵秀,所有的同事都会死。

    傅清微不知道要伤心多久。

    上次蛟祸死两个素未谋面的同事她哭了半个晚上。

    穆若水烦躁地抿唇。

    ……最终还是被灵管局薅到了她这个劳动力。

    穆若水从傅清微身后拥住她的腰。

    傅清微:“???”

    穆若水的手指搭在她小臂,顺着她的手腕旖旎摸到剑柄,轻巧地夺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向海底潜去。

    偌大的蚌精栖息在水底,呼出的气成了盘旋而上的云雾,也是困住灵管局众人的罪魁祸首。

    穆若水一直沉到最底下,将长剑咬在口中,徒手掰开大蛤的贝壳,不知她那双肉掌有多大的力气,竟硬生生将紧闭的边缘锋利的蚌壳掰出了一条漆黑的缝隙。

    灵管局十余人都听到了大蛤企图打滚的哀嚎,以及它在穆若水手下想挣扎逃开的背影。

    穆若水把长剑送进缝隙,在剑柄打了一掌,剑身霎时齐柄没入壳内。

    她也可以徒手杀蜃妖,只是不想用碰傅清微的手去碰别的脏东西。

    穆若水一个念头,催动剑意。

    蚌壳内剑芒骤亮,不断地扩大,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整座水域。

    蜃妖原先停留的地方被剑光涤荡,白光散去后,什么都没剩下。

    众人目瞪口呆。

    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长剑自动飞回傅清微身后的剑鞘,穆若水背手从水底升了上来,直上直下,跟海底电梯似的。

    肖灵秀:“……”

    这下又让穆道友装到了。

    傅清微又又又被师尊迷倒。

    龙璇玑用桃枝扶了一下她的腰,将她送到穆若水的面前。

    穆若水顺势抱住她,带着她往水面上游,傅清微一条胳膊受了伤,行动不方便。

    水面有一艘灵管局停着的游艇,众人挨个沿舷梯爬上甲板,湿淋淋地原地躺下,气喘吁吁,水都流在了甲板上。

    龙璇玑正在巡回治伤,伤势从重到轻。

    穆顾问扶着傅清微靠在甲板边缘坐下,冷哼说:“灵管局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被集体扫射的众人:“……”

    但是见过她利落出手,不得不服,实力堪比岁主任。就算她指着他们的鼻子挨个骂废物点心,众人也只能低头默认。

    穆若水是生气傅清微左手小臂骨折,但她不能骂傅清微,只好把气撒到其他人身上。

    灵管局一帮废物,资历老的那么多,要让傅清微一个新人冲在前面。

    虽然傅清微是自愿的。

    傅清微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师尊。”

    穆若水见她脸色煞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关怀备至:“怎么了?是不是手疼了?”

    “有一点。”傅清微脸贴着她的胸口说。

    “龙璇玑!”

    穆若水不擅长治骨折,祝由术效果不佳,立刻抬头叫住那个穿梭的小号道袍身影。

    龙璇玑飞快把手里的伤患处理好,迅速赶过来。

    “娘……傅道友,你忍着点。”

    龙璇玑先给她喂了一粒丹药,伸手摸到她骨折移位的地位,动手给她正骨。

    傅清微疼得汗如雨下,鼻息吐气,齿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穆若水松开她的齿关,发白的唇瓣一片狼藉,将自己的手掌抵在她舌头和牙齿之间。

    傅清微实在忍不住,在她掌心和手背留下深深的牙印。

    穆若水另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

    傅清微自觉依偎得近一些,呼吸间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香气。

    终于上好夹板固定,甲板上围着傅清微落了一地湿润的桃花。

    龙璇玑两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泪,递给穆若水另一瓶丹药,说:“每日一粒,连服十天。”

    穆若水接过,为数不多的好脸色:“有劳小大夫。”

    傅清微说:“怎么哭成这样?”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伸进穆若水袖子里掏纸巾。

    龙璇玑说:“小时候就这样,娘亲让我不要改。”

    傅清微真心道:“很可爱。”

    龙璇玑破涕为笑。

    她上辈子也这么说过。

    “我去照看其他人了。娘亲。”

    “去吧,小大夫。”

    “好!”

    龙璇玑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甲板中间,蹲在地上给同事查看伤情。

    傅清微不是第一次骨折,练功很苦,会有意外,她为了婆婆不担心她咬牙说不疼。可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个平凡女大,最大的烦恼就是马上升大四了,万一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现在她躺在喜欢的人怀里,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手臂传来阵阵疼痛,终于忍不住落下两颗眼泪。

    “师尊,我疼……你抱抱我……”

    穆若水小心翼翼避开她受伤的胳膊,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风平浪静,游艇破开一条雪白的水道,开上回程的路。

    “出彩虹了。”甲板上忽然有人说道。

    傅清微回头望去,她们杀掉蜃妖的地方,架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桥,水面波光粼粼,涟漪如涌动的碎金,在众人的视线里不断远去。

    此次任务幸好有穆若水出手,龙璇玑的药起效快,救治及时,只有重伤的,没有送命的。

    但不是每组队伍都有这样的幸运。

    即使傅清微不特意关注,灵管局为了不打击士气,将官方邮件的讣告调整,不再及时推送,改为定期更新名单,傅清微也知道不断有人死在出任务的路上。

    是她在局里匆匆擦肩的同事,或是素未谋面的战友。

    任务之后几天,官方邮件就更新了一个月以来的牺牲名单和黑白照片,除了总局,还有各分局、办事处。傅清微滑了好几页才将页面滑到底,久久不语。

    穆若水以为她又要以泪洗面,肩膀和衣服都准备好了,傅清微抱了她好一会儿,一滴泪也没有流。

    晚上二人躺在床上睡觉,穆若水听见身边的响动,傅清微从床上起身,绕过外侧睡着的她,一身寝衣,提着剑出了房门。

    穆若水跟在后面,一路见她进了密林里的结界,消失在视线里。

    穆若水在树上守着,天蒙蒙亮时她才出来,满头是汗,穆若水先她一步回了道观,躺到了床上。

    傅清微轻手轻脚地又睡在了她的身边。

    她侧着身子,手搭在女人的腰上,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睡去。

    *

    傅清微因为毕业典礼和手臂骨折的事撞在一起,再次拥有了一段长达半个月的假期。

    她在蓬莱观养伤,龙璇玑送的药堆了一个架子,小大夫每日早晨还会视频问诊,穆若水看在她是大夫的份上,收了自己的醋劲,不时出现在傅清微的镜头里秀恩爱。

    傅清微的三张醒神符还剩下一张,穆若水没有要回去,估计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她更没有想过,傅清微打算用这张符来反克她的安睡符。

    以她之矛,攻她之盾,醒神符有实体,而安睡符只是她虚空画的,傅清微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醒神符更胜一筹。

    到时候穆若水再把她按在床上,对她为所欲为,她就把符压在枕头底下。

    再不行就藏进睡裤里,反正师尊从来不脱她裤子。

    但这段时间傅清微的手受了伤,穆若水一直在照顾她,半点越界的行动都没有,实在忍不了只摸一摸,隐忍克制。两人成日睡素觉,傅清微暂时没有检验效果的机会。

    进入夏季,午后的蝉鸣忽然变得聒噪,自树叶缝隙投下的日光也刺眼。

    扑棱着透明翅膀的蝉扯着大嗓门在树上嘶叫,势要将屋内睡午觉的年轻女人吵醒,豆大的雨点砸在蝉脑袋上,差点一个趔趄栽下树去。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树叶上,落进泥土里,蝉噪节节败退,最终偃旗息鼓,不甘地躲雨去了。

    雨声笼罩天地,微风吹拂,蒙蒙的细雾从开着的窗户飘进去。

    傅清微舒展开眉头。

    穆若水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来到檐下观雨。

    丝线一样的无根水从天而降,一滴一滴汇聚在白墙黑瓦的屋檐,滴落在墙根的石板和青苔,回荡着岁月重叠的余音。

    给猫喝水的小碗也接了大半碗的水,小三花在屋檐下蹲着,手贱去玩碗里的水,被天上的雨淋得毛都茸茸的,欢快地跑来跑去。

    傅清微不知何时睡醒起来了,趴在窗口看穆若水斗智斗勇地逮猫,终于大毛巾落在猫脑袋上一顿揉。

    傅清微轻轻地笑出了声。

    穆若水连毛巾带猫抱在怀里,在对面看她,挑眉道:“醒了?”

    傅清微应了一声,说:“睡得很好,很清静,谢谢师尊。”

    入夏以来午睡都有蝉声,屋子隔音不是很好,山上的雨下得越发频繁了,每天都下,只下午后两个小时,傅清微猜也猜得到。

    穆若水装作听不懂,附和说:“那就好。”

    傅清微顿了顿,话锋一转:“我们待会下山?先把猫安顿好。”

    穆若水:“可。”

    明天6月25日,是傅清微的毕业典礼。

    以前傅清微从来没想过她毕业的那天,也会有家长坐在台下,现在几个月过去,连家属都有了。

    毕业典礼不方便带猫,早起时间也有点赶,不如提前一天进城,把小三花放在租的房子里,她们俩休息一夜,行程安排得宽松些。

    傅清微的左手依旧不能随便动,穆若水叫了灵管局的车送她们进城。

    日月轮换一次。

    穆若水陪傅清微在清晨进了她的宿舍,第一次见到除了甘棠以外的室友。

    平平无奇的室友关系,傅清微打了声招呼,介绍穆若水是她的女朋友,观主本人已经习惯了,无需对凡人多解释。

    室友们说:“你好,你好漂亮啊。”

    戴着口罩依旧掩饰不住貌美的穆观主板着个脸。

    傅清微代为接受:“谢谢。”又问,“甘棠呢?”

    一位室友说:“不知道,她昨天领完学士服回了家,就一直没回来,估计直接去典礼现场吧。”

    傅清微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安。

    傅清微领了自己那身黄色领子的学士服,不知道从哪一届的学长传下来的,闻上去有一股味道。傅清微拉着穆若水到阳台,让师尊给她施了个除尘咒,才把衣服穿上。

    两位室友在屋内聊天,傅清微在阳台换学士服,黑色的学士帽戴上头顶,被垂落的黑色流苏一衬,脸颊愈发细腻雪白。

    连唇色都多了几分诱人的红,唇红齿白。

    傅清微低头调整肩膀身前的黄色绶带,抬起眼才发现穆若水盯着她的唇看。

    “师尊?”

    “嗯。”

    “我看不见,帮我整理一下。”

    穆若水于是走近她两步,伸手给她整理衣领,从琥珀色的眼瞳,到秀挺的鼻梁,薄薄的粉唇,最后长睫毛翕动,复又抬起,再一次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里。

    比她刚刚盯着她的唇还要让她心动。

    “好了。”穆若水拍了拍,退开一步。

    “我们也走吧,你的室友已经先走了。”

    傅清微扭头一看,屋子里的两位室不知何时友自觉地消失了。

    图书馆前搭筑起红色的高台,台阶铺满鲜花和红毯,印着“C大2030届本科生毕业典礼”的横幅在风里猎猎吹动。

    穆若水一路上见到了很多和傅清微穿得一样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拍照。

    草坪、石墩、建筑物的犄角旮旯,随时会长出摆造型的年轻人。

    傅清微一手牵着穆若水,给甘棠打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学校呢。”

    “我现在就在学校。”

    甘棠默了一下,说:“我在去学校的路上,马上到了。”

    “多久?”

    “十分钟。”

    “我在毕业典礼这块等你,给你二十分钟。”

    “哎……”

    傅清微把电话挂了。

    第十九分钟,甘棠紧赶慢赶地从视野尽头跑过来,按着脖子里的薄围巾,气喘吁吁地停在傅清微面前。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份吗?”傅清微不等她分辩,直接伸手二指挑开了她的围巾。

    她定睛望去,甘棠脖子上依旧布满暧昧痕迹,底下却隐隐泛出诡异的青黑色。

    像是被鬼吻过。

    “你还要瞒我?”

    第99章

    甘棠穿着统一的学士服, 里面是不符合盛夏季节的长袖长裤,戴着秋天的薄围巾。

    即便加了一层外袍,也能看出她比两个月前瘦了一大圈。

    上次见面是五月份, 甚至不到两个月, 她瘦得连颧骨都快出来了, 眼眶显得尤其大,眼窝很深, 眼珠漆黑。

    以前两个人看恐怖电影, 放在屏幕里陡然出现都会吓傅清微一跳的那种。

    事情往傅清微预想的最坏结果发展了。

    先前吃火锅那次,傅清微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她, 可能纠缠不深, 没有恶鬼缠身之相,阳火虚弱每个人都会遇到,谁没个运势差的时节?

    傅清微是回山以后才觉得不对劲的, 她不愿意去揣测她的初恋女友的身份, 但甘棠的举止实在古怪。

    微信聊天的时候她旁敲侧击,甘棠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

    给女友编的身份笼统, 说不出细节。上班的公司也含糊带过,只说在某互联网企业。

    照片是没有的,工作是模糊的,经历是胡编乱造的, 估计只有性别是真的。

    甘棠的妈妈微信找到傅清微,说女儿最近瘦了好多, 是不是失恋了或者遇到难事了。

    家长不敢逼问, 怕适得其反,小心翼翼地来问甘棠的好朋友。

    傅清微这才半肯定了她的猜测, 硬拉着甘棠开了视频,让穆若水从旁瞧了瞧她的面相。

    穆若水先下结论:“不是恶鬼。”

    傅清微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她在外地执行公务,生怕赶不回去甘棠会出事。

    穆若水:“还能撑几个月,再纠缠下去不好说,你不是六月底要回学校吗?顺便给她解决了,傅大师。”

    *

    傅清微松开手指,姜黄色的围巾重新遮掩住颈下青黑的吻痕。

    事到如今——

    “你还要瞒我?”她对甘棠十分失望。

    甘棠那副几乎瘦脱了相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怎么没有办法?”

    “你是个道士,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把她杀了……”

    “哦,在你心目中我就跟法海一样是吗?不分青红皂白,要打要杀。”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来了这么久,有关心过我一句手受伤吗?”傅清微把吊着的胳膊给她看,恨不得怼到她脸上,“你没有!你只在乎你女朋友!”

    甘棠:“……”

    穆若水:“……”

    甘棠提高声音解释:“我看到了!我正要关心你,你不是先发制人了吗?我没来得及!”

    傅清微气得脸都红了:“狡辩!”

    穆若水从后面拽了拽傅清微的衣服,把贴上去的傅清微拽回到自己身边。

    吃醋吃得太明显,观主不高兴了。

    旁边的毕业生们将吃瓜的视线投过来,眼珠来回打转:这三个人在玩什么《狐狸精》吗这是?

    傅清微勉强收敛了自己友情爱情天平的不平衡,沉声道:“我警告你,甘棠女士,你要是还想要我这个朋友的话,就如实招来,不得隐瞒。”

    甘棠投降:“招招招,等毕业典礼结束了行吗?”

    傅清微:“看看你现在瘦的这样子,毕业照都不好看了。”

    甘棠:“你好看,你吊着胳膊最好看。”

    傅清微:“我为人民服务,我自豪。”

    甘棠:“那我有恋爱谈,我开心。”

    傅清微:“你谈的那是个人吗?”

    甘棠嘴快:“说得跟你谈的是个人似的!”

    穆若水平静的视线转过来。

    甘棠:“简直不是人,跟个神仙似的。夸你呢,道长海涵。”

    穆若水不辨喜怒地压了压眉眼。

    甘棠默默地扭过头,再也不敢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斗了几句嘴,傅清微拿过甘棠的手机,又让穆若水给她们拍几张照片。

    观主的脸彻底冷下来。

    但傅清微不怕,师尊很好哄的,先当工具人把照片拍了。

    找其他人她只会更不高兴。

    拍完后甘棠自告奋勇:“我也给你们拍几张结婚照吧。”

    傅清微说着“什么话”“胡说八道”,笑吟吟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她完好的手挽着穆若水的胳膊,照片拍出来,穆若水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

    “师尊,你怎么了?”

    “人太多了。”穆若水临时坐在给毕业生准备的椅子里,垂着眼眸,找了个惯用的借口。

    傅清微心想:是好一段时间没宽衣解带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透透气?”傅清微声音低了些,“或者找个没有人的教室?”

    “……”

    穆若水收在袖子里漂亮的手拿出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傅清微的脑袋。

    “为师自己去转转。”

    她说完也不等傅清微,青袍拂动,冰凉衣袖擦过坐着的傅清微的脸颊,转瞬间到了十几步开外,背影远去。

    毕业典礼持续到上午十一点。

    穆若水一去就是许久,傅清微给她发微信她也回,就是不见人影。

    傅清微弯腰让校长拨穗,直起身看见人群里站着出挑的身影,朝她招了招手。

    穆若水也抬起手,示意她看到了。

    *

    三人在学校吃过饭,打车直奔甘棠的小房子。

    甘棠家境殷实,好几代本地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在她成年后立刻给她置办了房产。万一她谈了女朋友,带到自己家比较干净。

    现在家是挺干净,唯一不干净的就是她的女朋友。

    甘棠坐在副驾驶,千叮咛万嘱咐:“你就当是我带你见女朋友,千万不要吓到她。”

    傅清微看前排后视镜,没好气:“甘大小姐,你先看看你自己吧,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谈恋爱。”

    傅清微对好闺蜜的对象一视同仁,就是三个字——看不上。

    本来就自带debuff,这位可倒好,还是个鬼,害得甘棠阴邪入体,满脸黑气,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去见阎王。

    她还一副恋爱脑、真爱至上的样子。

    傅清微恨不得两个一起除了。

    得亏鬼姐姐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她今天就当一次法海!

    嗯?有没有可能法海是白素贞的毒唯?

    甘棠扭头看出她满身的杀气,怀柔道:“求求了求求了,她人很好的。”

    傅大师铁面无私:“你现在最好的选择是闭嘴。”

    现在是白天,大部分的鬼都怕阳光,即使能在光下行走,也会感到不适。

    咔哒——

    甘棠开了房门,把里外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拧开一盏沙发边的落地灯,光线调得昏暗,只够看清彼此的脸。

    客厅前方的地面忽然多出一道女人的身影,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黑白格子羊绒大衣,里搭浅色内衬,身段很薄,纤秀轻盈。

    五官是精致型的,因为及腰的亚麻色长卷发,少了分小家碧玉,多了分明艳清丽,恰似盛放的红颜海棠。

    傅清微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女人里,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她绝对会多看几眼的长相。

    甘棠也是吃上满汉全席了。

    方才还想当法海的傅清微自觉屈服于美色,礼貌道:“你好,我是甘棠的好朋友,傅清微。”

    女人施礼说:“小女子杜昔言,家住苏州府。”

    傅清微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是个古代鬼?那怎么这副打扮?

    怪不得气质看起来不同寻常,原来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傅清微立刻神色拘谨:“杜姐姐你好。”

    傅清微一不知所措就习惯向穆若水求救,她疯狂递眼色,穆若水已经在沙发坐下了,一撩下摆,左腿叠右腿,说:“倒水。”

    甘棠马上说:“我去倒。”

    傅清微:“……”

    许是穆若水的这份泰然自若感染到了傅清微,傅清微请杜昔言在沙发坐下,问道:“杜姑娘既然是苏州府人士,怎么会到鹤市来?”

    杜昔言:“我的灵魂附在一枚玉坠上,玉坠如今在甘棠手上。”

    傅清微往茶几上看,果然见一枚鱼形翡翠吊坠,成色碧绿。

    “为什么不去投胎?”

    “心愿未了。”

    “和甘棠有关?”

    “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在她身边是害了她?”

    “我知道。”杜昔言说,“所以你来了。”

    甘棠端着水从厨房出来,刚好见到傅清微怔愣的样子,她把两杯水端到茶几上,人却自然地站在了杜昔言身边,笑问道:“你们聊什么了?”

    杜昔言拉住她的手,说:“没什么,傅小姐好奇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甘棠紧张道:“你说了?”

    杜昔言摇头。

    傅清微耳尖吃瓜:“所以是怎么认识的?”

    甘棠脸红道:“我回头单独和你说。”

    杜昔言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说话吐字都很舒服,不疾不徐,和她聊天都是种温柔的享受。如果忽略她不是人这件事,傅清微可以给甘棠的女朋友打满分。

    杜昔言看着对面长沙发上,穆若水毫无顾忌地捞过傅清微一只手把玩,来回扣紧十指,由衷地说了一句:“真好。”

    这个时代真好。

    她目光说不出的羡慕。

    见家长半小时,杜昔言回玉坠里休息。

    傅清微二人和甘棠在小区附近的咖啡厅坐下,穆若水点了杯卡布奇诺,傅清微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唇瓣的奶泡,看向面前的甘棠。

    “从头到尾,我要听全部。”

    甘棠再无隐瞒的必要,娓娓道来。

    甘棠比傅清微大一岁,正常入学,今年二十二岁。前二十年她的经历和普通姬崽差不多,打出生就没谈过恋爱,喜欢过几个直女,没开始就结束了。

    两年前,她阴差阳错得到了那枚玉坠,接着就有了怪事,当时她不觉得奇怪。

    春梦嘛,谁不做?

    甘棠作为一个博览群片的单身女性,二十岁那年做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春梦,梦里的女人样貌模糊不清,把她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都亲了一遍。

    太详细了,细节到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所以甘棠才能说出喷这种话,她是真的有过,在梦里。

    那是杜昔言在入她的梦。

    杜昔言在玉坠里沉睡太久,魂体虚弱,起初无法显形,连入梦也要耗费灵力,所以出现得并不频繁。

    甘棠浑然未知,把玉坠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连睡觉都不摘,日日以自身精气温养。

    一年后,杜昔言可以短暂地离开玉坠,在她的身边,这时甘棠看不到她。

    甘棠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她有理想型,就是冬天穿大衣很漂亮的姐姐,最好有一头及腰的长卷发,有阳光一样的初恋气息。

    被小说荼毒不浅。

    杜昔言把自己的发簪拆了,换上了她喜欢的打扮。

    她依旧只出现在甘棠的梦里,和她缠绵,甘棠摸着她的脸说:“姐姐,你好漂亮。我到哪里能找到你呢?”

    杜昔言吻着她的唇不开口,没打算让她找到自己。

    她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但是人的贪欲会一点一点地放大,曾经是人的也一样。

    甘棠盼着她入梦,她每次来她都很开心,对着她说很多的情话,热情地吻她。

    即使杜昔言明知甘棠以为这是梦,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白天在她甘棠的玉坠里,看着她用手机刷很多漂亮的小姐姐,跳舞的唱歌的,敲下一行行放诞不经的文字。

    她还和好朋友聊天,说:【好想谈恋爱啊!什么时候能从天而降一个女朋友】

    花果山在逃母猴没有家,随时在外流浪。

    她只是她的梦境限定,第二天起来连脸都记不起的那种。

    她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清晨淋浴间的热水会冲去一切夜晚的旖旎。

    甘棠在学校有一个暗恋的学姐,已经毕业了,两人还保持着联系,她躺在沙发里和学姐聊天,吊坠落在她左心房的位置,杜昔言听得到她缓慢加速的心跳。

    每一次有力的跳动都是对她的凌迟。

    她只是一个……死了很多年的……心悦她的人。

    有什么资格和其他活人相比呢?

    杜昔言在她的梦里忍不住哭了。

    甘棠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细心吻去身上人的眼泪,问她:“姐姐怎么哭了?”

    杜昔言脸颊一片湿润的水光。

    “你不要喜欢其他人好不好?”

    美人垂泪,梦里的甘棠心都要碎了,搂着她说好。

    一觉醒来就忘得七七八八了,只记得昨夜的梦似乎多了点剧情。

    人对梦境的记忆大抵如此,碎片,忘却。就连傅清微,是在察觉到梦不是梦以后,才能有意去记住,过了一天照样忘记大半。

    甘棠怎么想得到梦里的人就藏身在她的吊坠里。

    今年的甘棠也在为脱单努力奋斗。

    她不要再喜欢直女了,于是在本地的同好群里聊了一个网友,交换照片以后,打算线下见一面。

    杜昔言出来截胡了。

    就在甘棠出了家门,打算去赴约时,突然在马路对面见到一个身影。

    气质打扮完全是她的理想型,连长相都似曾相识。

    这不是她梦里的那个姐姐吗?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杜昔言穿过斑马线,来到她面前,温柔地笑着说:“你好。”

    一见钟情来得水到渠成。

    甘棠连网友的面都没去见,陪杜昔言压了半天的马路,约好了下次见面,回家的路上魂都在天上飘。

    上天好像真的要从天而降给她一个女朋友了,还处处都在她喜欢的点。

    第二次见面,她就把杜昔言带回了自己的家。

    两个人没有那么快发生关系,杜昔言最多的时候还是选择出现在她的梦里,现实用其他方式填满她的心,让她没有空去想别人。

    现实和梦境重合了,傍晚时分她和杜昔言暧昧,深夜她在她的身下婉转承欢,虽然没有名分,但和谈了女朋友没什么分别。

    甘棠察觉到有异是在傅清微送了她五帝钱手串之后。

    杜昔言托梦给她说:“你戴着手串,我没办法接近你。”

    甘棠又惊又惧,问:“你是谁?”

    杜昔言道出真相:“我就在你的玉坠里。”

    甘棠醒了过来。

    她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把它摘下来放到客厅,自己戴好铜钱手串,站得远远的,问:“是你吗?昔言?”

    自从傅清微当道士以后,甘棠对灵异事件的接受度高了很多,她相信世上真的有鬼。

    但有朝一日发生在自己身边,甘棠宁可信其无。

    她说完这句话,客厅里凭空出现的女人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杜昔言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对不起。”

    甘棠举起自己戴着五帝钱的手,说:“往后退,离我远点。”

    杜昔言伤心地退后。

    甘棠拿过手机开始打电话,第一时间拨通了傅清微的号码,那端传来年轻女生清润的嗓音:“怎么了?”

    甘棠呼吸急促:“我遇到了……”

    傅清微:“地址给我!”

    甘棠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说:“愚人节快乐——”

    傅清微:“我最近脾气不太好我跟你说,休要坏我道心。”

    甘棠眼睛红红的:“闲得无聊嘛,先挂了。”

    对面的杜昔言在哭。

    甘棠也跟着流下眼泪。

    她非常喜欢她的初恋,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

    从她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里,心动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就好像她们曾经相爱过。

    杜小姐默默拭泪,哭得我见犹怜,半点攻击性都没有,一点都不像影视片里的恶鬼。

    甘棠站在客厅另一端,问她:“你哭什么?是你先骗我的。”

    杜昔言梨花带雨地哽咽重复:“对不起。”

    甘棠当场恋爱脑发作,叹了一口气,问:“那你总要说一说,为什么缠着我吧?”

    杜昔言讲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是她和杜昔言。

    她们在梦里经历了从前的一切。

    后来她把杜昔言留在了她的身边,不再以梦境这种转头即忘的方式,她也想真切地感受到她,她为自己所动情的一切。

    杜昔言大部分时间藏在她的吊坠里,白天陪她在手机里聊天,晚上和她同床而眠。她日日夜夜地陪伴着她,甘棠有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回应,实在是一个温柔完美的恋人。

    她们会是一对令人欣羡的神仙眷侣。

    如果杜昔言是个人的话。

    如果甘棠的身体没有一天天虚弱下去的话。

    ……

    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甘棠坐在咖啡厅里,面对着傅清微正襟危坐的肃然神情,和旁边穆若水又沾了一圈奶泡的嘴唇。

    傅清微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明知道人鬼殊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甘棠搅拌着咖啡杯,垂着的眼睑有些红。

    “我也没办法,是我欠她的。”

    傅清微看一眼身边的穆若水,想起她先前在山上问过师尊——

    她问她:“为什么甘棠可以看到鬼魂?”

    不是运势低的那种偶尔撞鬼,而是一直可以看到。

    穆若水当时正在院子里晒月亮,闻言抬了一下眸子,望过来。

    “世上有两种人可以见鬼,第一种,像你一样天生拥有灵眼。”

    “那么第二种呢?”

    穆若水的眼神收了回去,躺在藤椅上望着月光,声音和山里的风一样清冷。

    “她和那个鬼魂前世有约,而对方一直没有去投胎,约定始终作数,所以她可以在甘棠面前显形,也只有她能看得到。”

    前世缘,今生续。

    她来找她了。

    傅清微想到这里,神色缓了缓,柔下声音劝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纠葛,你已经转世了,和前世没有关系。你是人,她是……及时抽身对你们俩都好。”

    她会送杜昔言去投胎,而甘棠会有她今生该过的生活。

    这个道理相信甘棠也明白。

    可是甘棠做不到。

    她的崩溃突如其来,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她看着傅清微泪如雨下,说:“但她一直在等我,她等了我几百年啊。”

    第100章

    不是五年十年, 甚至不是五十一百年,以人类寿数可以计量的一生。

    傅清微没有想过杜昔言等了这么久。

    连旁观者都沉默失语,可想而知甘棠知道真相时受到的冲击。

    甘棠泣不成声。

    杜昔言从她的玉坠里出来, 坐在了甘棠身边, 说:“我来讲吧,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时下正是下午三点,她们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座位, 傅清微提议换到里侧昏暗的卡座, 并婉拒了老板开灯的提议。

    傅清微问:“杜小姐喝咖啡吗?”

    杜昔言羡慕地说:“好,我想喝和她一样的, 可以吗?”

    她指着穆若水面前的卡布奇诺, 穆若水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也不太嗜甜,牛奶刚刚好, 每次奶泡沾在嘴上傅清微都会亲手给她擦。

    傅清微也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穆若水咖啡杯里剩下一半, 抿唇半晌,拿出手机给傅清微用力打字:【我不喝了!】

    傅清微:“……”

    傅清微:【甘棠付的钱,我没请她】

    穆若水:【不喝就是不喝, 罚你忏悔半天】

    傅清微立刻开始忏悔。

    杜昔言低头闻了闻咖啡的气味,就算进食了,她直起身的同时,傅清微暂停忏悔, 也正襟危坐起来。

    那是一段很长又很短的往事。

    *

    雍正年间,苏州府。

    江南自古富庶, 纺织、造船、茶叶行行业业都不乏商人的发迹, 经商氛围浓郁。

    苏州府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杜, 一户姓柳。两家皆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住在同一条大街上,挨着的两扇朱门,气派的石狮子不相上下。

    入了府邸挨得更近,只隔了一道院墙,这边是杜府,另一边是柳家。

    两家生意没有竞争关系,因为比邻而居走动频繁。

    杜小姐和柳小姐自然而然成了手帕交。

    杜昔言娘胎里出来带病,深居浅出,柳小姐把外面的见闻听来,日日到她房里坐着,说与她听,给她解闷。

    有时柳小姐夜里也歇在杜府,窗户上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说一声,笑一声。

    这日杜昔言正在房中看书,听见丫鬟通禀说柳小姐来了,话音刚落,一抹碧绿裙衫就闯入了眼帘,刚迎来的春日千娇百媚,都不如这一朵。

    杜昔言双目粲然,放下手里的书卷,素指纤纤在鬓角扶了一下不服帖的碎发,方站起来迎她:“阿絮。”

    要缓上一口气,才能在吐出她名字的瞬间压抑住过分的欢喜。

    柳小姐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拿过她的杯盏喝闷茶。

    她心里藏不住事,杜昔言等了会儿,便听她说:“我方才在门口撞见你表哥,他来作甚?”

    杜昔言温言说:“姨母素来疼我,前段时间她生了病,如今好多了,表哥来同我报个平安。”

    柳小姐看着她,心中蓦地填满酸楚。

    “我都听说了,你爹要给你招赘,相看的就是他。”两家关系亲近,她平时也管杜昔言的表哥叫表哥,这次叫也不想叫他。

    杜昔言是家中独女,身子骨弱,要撑起偌大的家业,最好的法子就是招个夫婿。

    二老疼爱女儿,不想让她早早成家,十七岁这年才着手为她相看,知根知底的自然是妻族那边的亲戚。

    柳小姐说:“他凭什么?”

    他知道杜昔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他知道她每一个笑容代表的含义吗?他知道她饱读诗书却困于闺阁,“举头空羡榜中名”的郁郁不得志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世上最懂她的人是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也是我,为什么能够永远陪伴她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他凭什么?”柳小姐流着泪又一次说道。

    杜昔言取来手帕为她拭泪,说:“爹娘只是为我相看,没有立刻要为我招赘。你哭得这样厉害,别人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她半是宽慰半是打趣,好歹哄住了柳小姐的泪水。

    柳小姐止了眼泪,胸腔仍是酸苦。

    酸的是她表哥,苦的是她这番悖逆人伦的心思注定要藏于黑暗之中,不为人知晓。

    昔言,我的昔言。

    如果你是我的该有多好。

    杜昔言屏退丫鬟,牵起她坐到床榻,拉着手说体己话,从小到大柳小姐有什么不顺心、伤心事,这么说一会儿话,杜昔言准能将她哄好,开开心心地出门。

    今日柳小姐听着她温柔细语的开解,胸中却越发苦闷,她就那么希望成婚吗?说什么都嫁在苏州府,住得近些,婚后多往来走动,仍然是最好的闺中密友。

    她根本不想做她的密友,她想要的是……

    杜昔言的话语蓦地停了,她双眸轻轻地放大,唇上覆着的柔软慢慢地离开。

    柳小姐垂着眼不敢看她,两只手捏紧了裙摆边缘。

    “阿絮。”杜昔言的声音响在身前。

    柳小姐几乎想落荒而逃,她一定觉得自己恶心,觉得她疯了。

    “阿絮。”杜昔言又唤了一次,声音似乎离她更近了,温柔动听。

    柳小姐垂下的眼看见了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苍白修长,用来写字画画的那只漂亮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四目相对,柳小姐看进她深邃晦涩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深海。

    唇瓣一热,温凉的柔软封住了她的唇。

    柳小姐睁大了杏眸。

    杜昔言捏着她的下巴,浅浅地辗转亲吻她,双目微阖。

    柳小姐见状也慢慢将眼睛闭上,沉浸到和心上人的亲密里,彼此青涩地试探。

    良久,杜昔言结束了这个吻。

    “我心悦你,阿絮。”杜昔言眸中犹带水雾,认真地说。

    “我也是。”柳小姐迫不及待地回应,她的眼泪几乎同时涌出来,明明刚刚才知晓两情相悦的大喜事,她却哭得好不伤心。

    “怎的又哭了?”杜昔言吻去她的眼泪。

    “我为何不是个男儿身?”柳小姐泪流满面,越是欢喜越是肝肠寸断,如果她是男子,以她们两家的交情,早就央媒人上门提亲,做一对恩爱白头的夫妻。

    偏偏她是个女子,纵使两情相悦,女子相恋世所不容,她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莫要说这种话,你是女子我才心悦你。”杜昔言点了点她的鼻尖,有意将氛围变得轻松些。

    “我也喜欢你是女子。”柳小姐蹭了蹭她的掌心,实话道。

    “好啊你,所以你只想自己变作男子,变得臭臭的,让我来忍受你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哈哈哈姐姐不要。”

    杜昔言的手已经挠到她的痒痒肉,柳小姐笑得仰跌在她的床上,杜昔言扑在她身上闹她。

    柳小姐怕她体弱被自己弄伤,一下不敢反抗地任由她闹自己。

    两人玩闹了一阵,笑声渐小,只有不敢让人听去的细微加快的脸红气息。

    她们就这样秘密又美好地相恋了。

    柳小姐留宿在杜昔言的闺房,互相倾诉心中多年的爱慕之情。

    两人一身寝衣,面对面坐在一起,手掌贴着手掌,看着彼此的眼睛,十指慢慢相扣,相拥着倒入床榻里。

    杜昔言埋首在她的鹅颈里,细细啄吻,爱怜又热烈。

    “阿絮,阿絮,我的阿絮……”

    “姐姐……”柳小姐环着她单薄的肩,反复去吻她湿软的唇。

    白天她们依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在夜晚无人时相爱,群星作见证。

    柳小姐比杜昔言小一岁,是家中幼女,自小也得爹娘兄长宠爱,然而到底到了出阁的年纪,她赖在家中说要陪着爹娘不想嫁人的话糊弄到了十八岁,便不管用了。

    柳家给柳小姐说了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小姐连新郎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通知定了亲,婚期在三个月以后。

    杜昔言的夫婿相看了两年,家里人还是中意她表哥,见柳府给女儿说了亲,便也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柳小姐不明白,为何家人急着嫁她们出去?为何她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何让世人知道她心悦一个女子都是大逆不道之事?

    “是我们错了吗?”柳小姐在杜昔言的怀里哭诉。

    “不是我们错了,是世道错了。”

    “我们私奔吧。”

    柳小姐从她胸前抬起头,擦掉眼泪,双目燃起坚定的火焰。

    她虽然爱哭,但两人之中她总是更勇敢的那一个。

    柳小姐说:“我会刺绣,绣品卖得上些价钱,可以养活我们两个。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杜昔言说:“好。”

    她会写字画画,也能出去摆摊谋生,不能让柳怀絮一个人养她们俩。

    离柳小姐的婚期一个月,她被禁止踏出家门。

    原来她们俩的私情早被家人发现,年岁小不懂事玩闹就罢了,现下就要出阁,再不拦着点恐怕生出事端。家丑不可外扬,伤风败俗,岂能见得天光?

    柳小姐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不比杜昔言温顺端庄,否则小时候也不会第一次和杜昔言见面是爬墙进去的。

    禁足令根本拦不住她,柳小姐又爬墙了。

    深更半夜摸进杜府,悄悄给杜昔言的门缝递纸条,约定了私奔的时间,相会的地点。

    杜昔言赠了她一枝牡丹。

    正式逃离那日,柳小姐收拾了细软,换上了小厮的衣服从府中溜走,忐忑又期待地等在一座桥下,河边种满了杨柳。

    从白天等到黑夜,杜昔言始终没有出现。

    柳小姐不相信她会食言,一定是被事情绊住了,于是暗中回到杜府,被守株待兔的柳府家丁逮个正着,带回了柳家。

    柳家人太了解她了,只要控制住了杜昔言,她绝不会走,只能乖乖成这个亲。

    柳杜二家通了气,杜昔言也被禁足了,就在私奔的前两天。她身体孱弱,门上只要挂一把锁,插翅难飞。

    柳小姐就不一样,窗户全都钉死,门口守着数位家丁,她的贴身丫鬟的命捏在爹娘手里,敢跑就将丫鬟活活打死。

    两个弱女子能拿什么反抗?无非是伤害自己的身体。

    柳小姐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谩骂哀求,能试的法子都试过,最后只能绝食反抗。

    离她的婚期不到四天,柳家人一合计饿不死,等她上了花轿就老实了。况且就算女儿“因病去世”,也比她和女子相恋败坏门风,沦为苏州府的笑柄来得好。

    出嫁的前一天,饿了三天的柳小姐虚弱地靠在门沿,敲了敲门板,有气无力。

    “我要吃饭……”

    柳家人以为她想通了,端上丰盛的饭菜,柳小姐边吃边让爹娘放心,说她想好了,以后会顺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

    出阁当日,柳小姐凤冠霞帔,芙蓉面柳如眉,梳妆台的瓶子里插着一支凋谢的牡丹。

    她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像她曾经想象过千百次的那样,嫁给了杜昔言。

    她性情刚烈,选择了最决绝的死法,撞柱身亡。

    迎亲的队伍到了,鞭炮吹打,接亲的喜人迈入房内,柳小姐倒在地上,脑后一地的鲜血。

    书桌的宣纸洒落一地,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杜昔言。杜昔言。杜昔言。

    她要将她的爱昭告天下,她没有错,她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道!

    柳家人瞧见,连忙唤人将纸张捡了起来,丢进灶台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不好了,小姐吐血了!”杜府的闺房内,丫鬟惊叫,紧接着挂在屋外的门锁被解了下来,杜母冲了进来。

    “我的儿啊——”

    杜昔言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她的手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手里的玉坠,泪眼模糊。

    “阿絮……”

    杜昔言昏死过去。

    夜里她在床上醒过来,明明府里严令封锁柳小姐的消息,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帐,轻声问身边的人:“阿絮是不是没了?”

    杜母怕她受刺激,骗她说:“没有,她好着呢。”

    “那你让她来见我。”

    “她已经到夫家了。”

    杜昔言合上眼睛,不想再听。

    她想: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去见她了。

    柳小姐死的当晚,杜府的小姐悲伤过度,呕血身亡。听说全城的大夫都去了,杜昔言一口一口的血吐出来,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放干,死得极为痛苦。

    她死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鱼形的翡翠玉坠,是柳小姐送她的定情信物。

    她弥留之际想:鱼儿啊鱼儿,若是你有灵,请带我回到她的身边。

    生前的执念过于深重,死后她的魂魄没有去投胎转世,而是附在了玉坠上。

    三百年以后,那枚玉坠冥冥之中终于辗转来到了它的前主人手中。

    而杜昔言再遇了柳小姐转世后的魂魄,也就是甘棠,回到了她的身边。

    *

    傅清微听完,回去流了一公升的眼泪。

    穆若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不喝白不喝,张口全盘接收。

    小三花蹲在她俩脚下,好奇地看着她们俩在沙发做奇怪的事。

    穆若水喝饱了,把纸巾盒拿过来塞傅清微手里,傅清微仍在断断续续地落泪和叹气。

    “怎么会这么可怜,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世道!”

    穆若水听她真情实感地抒发,过了会儿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呢?”

    傅清微眼圈泛红,说:“我还是想当法海。”

    穆若水嗯一声:“傅大师铁面无私。”

    傅清微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对她的恭维不能苟同。

    她不是无私,是太有私心了。

    如果是作为纯粹的旁观者见证一段前世今生的爱情,她肯定会祝福,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成全她们,哪管一朝一夕。

    但甘棠是她的好朋友。

    杜昔言的身世固然可怜,也已经是鬼了。和她在一起,甘棠会有生命危险,傅清微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她恋爱脑发作,傅清微也有必要点醒她的恋爱脑。

    前提是确实没办法。

    傅清微想再替她争取一下:“师尊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穆若水说:“你指哪方面?”

    傅清微:“有没有办法让她们俩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又不会对甘棠的身体有伤害?”

    穆若水:“你是既要又要啊。”

    傅清微挨过去:“行不行嘛?”

    穆若水说:“有。但你要明白,她们俩之间的根本解决办法,是杜昔言变成人,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傅清微点头。

    又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变成人吗?”

    穆若水偏头看她:“信不信我把你变成鬼?”

    世间事,人力所不能及者,十有八九。连那一二分,都未必能尽如人愿。

    *

    傅清微还在假期,有空来处理甘棠的事,也幸好她在放假,给二人做决定的时间没那么紧迫。

    隔了一天,傅清微才又约甘棠出来见面。

    一碰面伸手撩她围巾:“又做了?”

    甘棠捂着脖子直呼:“注意尺度!你这个纯情女大!”

    傅清微在餐厅的沙发落座,悠悠地说:“你但凡少贪恋几次美色,阎王催命都不会催得这么急。”

    甘棠脸红成番茄,说:“救命,她还在呢。”

    她给傅清微看自己脖子里的玉坠。

    傅清微待会要说的话太严肃了,她自己都不适应,所以先活跃一下气氛,现在活跃得差不多了,入座后就收敛了。

    杜昔言特意等到甘棠脸上的红色褪去才从玉坠里出来,坐在她的身边。

    她能在白天出现,不畏惧光,只是不能显形太久,人养玉,玉养魂,她比寻常的鬼好得太多。

    样貌好,气质好,对甘棠也好,床技似乎更不错,甘棠宁愿死了都要爱爱。

    两人在一起十分登对。

    傅清微都想按头同意这门婚事,然而她想的几个解决法子都治标不治本,隐藏巨大的缺憾。可如果真的相爱,是不是能战胜一切阻碍?

    她开始怀疑自己。

    傅清微把菜单交给甘棠点菜,省得小心眼吃醋。

    三个人要了四副碗筷,服务员向她们确认:“是还有人没到吗?”

    甘棠说:“已经到了。”

    一面和身边的杜昔言说话:“亲爱的你说是不是?”

    杜昔言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住甘棠的手。

    服务员:“……”

    好好上着班,遇到神经病了。

    四人在安静的角落里用餐,杜昔言不能动筷子吃,但能食饭菜精气,夹到她碗里的她都“吃”了,在三个能看见她的眼中,她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她会对着甘棠笑,目光多停留在她的身上。

    偶尔也会看向对面,向二人点头示意,温和地问她们要不要添水?

    虽然茶壶自己倒水显得诡异,但几人都看见她修长指节提起茶壶,起身一一给众人添水。

    甘棠贴在她身上,很爱很爱。

    仿佛团圆虽晚了三百年,柳小姐和杜昔言在这个时代终于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