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章太傅一愣,下意识扫向角落处的沈无霁。
难不成今天真的在做梦?
章太傅暗自嘀咕两句,抬手指沈无霁方向,对门口书童道:“殿下不就在这吗?”
书童垂着脑袋,闻言猛地抬头往屋内看去,对上了沈无霁清澈无辜的眼睛。
“殿下——”书童眼睛瞪得极大,像是见了鬼。
章太傅挑眉:“怎么,做书童的居然不知主子已入太学?”
闻言,书童哆嗦了下,眼神左右飘忽,一时间不知道该看章太傅还是沈无霁。
书童不说话,大殿也沉默了。
众人看看书童再看看沈无霁,疑窦丛生,怎么主子来了,书童还一脸毫不知情?
章太傅还在审视书童,眸如猎鹰,令书童双/腿直哆嗦。
一片死寂中,沈无霁站起身来。
他回忆着江敛叮嘱的第三件事,尽量一比一还原道:“太傅,孟平昨天就有些不舒服,我早上睡不着就没打搅他,自己跑出来的,可能没人告诉他吧。”
书童孟平没想到沈无霁会给他圆场,他怔愣一下,然后疯狂点头道:“是是是,奴才醒来发现过了时辰急昏了头,没在院口见到殿下便以为殿下又病了,于是急匆匆来告假。”
众人:……?
章太傅皱起眉。
真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沈无霁眨巴眨巴眼睛。
江敛说,如果孟平不应这个理由,那就不说话,让章太傅处理。
如果孟平应了,那就主动把凳子拉开,像往常一样招呼孟平坐到他旁边来。
说干就干,沈无霁把旁边的凳子拉开,高兴地朝孟平挥手:“快进来坐,太傅要开讲了。”
虽然殿下发话了,孟平还是偷偷看一眼章太傅,不太敢动。
章太傅瞥一眼还在打颤的孟平,心生不喜道:“进来吧,下次不可如此冒失了。”
殿下都发话了,他自不能当众拆台,但向皇帝禀明情况换一个书童还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三殿下规矩了、一心向学了,绝不能留这等奴颜婢膝的书童在旁作乱——对了,殿下也到了找伴读的年纪,这事儿该提上章程。
章太傅捻着胡须如是想,然后拿起书册,继续讲学。
江敛看着孟平一路小跑到沈无霁身边,淡淡挪开视线。
他等不及了。
由太傅开口为无霁寻伴读的话,皇帝也无理由反对。
孟平好歹是书童,给主子请假也知道带着书来,有了书,沈无霁终于不用再搁纸上写写画画了。
于是孟平还未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就见沈无霁鬼附体般听课写字。
“殿下——?”
孟平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压着喉咙哈着气,“您、您听得好认真。”
他硬生生把‘听得懂吗’四个字给憋回去了。
沈无霁朝他歪一下头,咧齿笑笑不说话。
他刚从书上看到了好久之前记的规矩,比如:太傅不喜欢课上聊天的人。
所以不能和孟平说话。
被无视后,孟平梗着一口气硬生生捱到了第二次的休息时间。
“殿下,您早上闹那一通就是为了来太学?”孟平努力压着声音问道。
沈无霁:“不是啊。”
他是为了找江敛。
但江敛不让他说两人认识,那就不提。
孟平:“那您为什么会在太学!”
沈无霁实话实说:“到上太学的时间了呀。”
孟平:?
以前也没见你对太学这么热情!
孟平还想再问,负责武课的海隆便走了进来。
海隆今年三十有九,曾因伤引退,后再出山负责太学的武课,成天阴沉着脸。
他从战场死人堆里活下来的,腿上有伤心情不顺,看谁都阴恻恻地令人心悸,也就对太子和皇帝有几分和颜悦色。
大家都怕和海隆独处,沈无霁倒是无所谓,因为海隆从不管他。
“殿下。”海隆顶着张满是褶皱的厌世脸靠向沈无霁,淡淡道,“今日的课容易受伤,殿下请回吧。”
这句话海隆说了没一百遍也有五十遍了,原话来自皇帝的关心。
再次听到,沈无霁依旧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规矩地点头、道谢、起身,离开太学。
孟平连忙收拾东西跟着沈无霁离开。
目送着沈无霁和孟平离开,其余人都有些羡慕。有陛下的宠爱就是好,不用被海隆将军丢上丢下的虐待。
有明眼人偷偷指着三皇子跟身边人讨论:“陛下还是宠三皇子,都不舍得他受半点苦。”
“说句大不敬的话,三皇子也就现在风光,往后指不定连那些平民百姓都不如。”
“小声点,被人听见可就惨咯。”
“……”
沈无霁听不到这些议论,他闷闷不乐地往长宁宫走,那一堆纸没来得及给江敛,他好像还是没能学到什么东西。
另一边,太学习武台。
海隆把皇家贵族子弟都打发去热身,自己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太阳。
“大人,三殿下天生神力,您不愿教他?”一道冷不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海隆怔了下,回头瞥一眼,见是江敛后冷笑道:“劳什子的天生神力,不过是个噱头,老夫最不爱这些花样。”
江敛负手而立,淡道:“如果任由三皇子就此荒废下去,才是真的如了陛下的愿。”
海隆眯起眼:“你找死?”
江敛:“实话实说罢了,如果大人想让陛下称心如意——”
“世子看起来很想要被诛九族。”海隆凉凉地打断他。
江敛依旧平静,“平和村,黄龙庙,林二公,江闲。”
海隆的表情随着他吐出的词逐渐变得阴沉,他冷冷盯着江敛,似是起了杀心。
江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海隆却好似自他那平静深邃的瞳中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过去。
江敛自顾自道:“江闲缺钱,我早就与他合作了,现在只需要确定大人想如何。”
海隆冷笑一声:“黄毛小子收敛着点,不然我的今日就是你的将来。”
说完,他甩袖离开,面容平静,仿佛刚刚暴怒的人不是他般。
江敛单手负至身后,淡淡看海隆逃也似的背影。
海隆,是清流海家唯一从武的人,一路官拜一品任兵马大元帅,
乱世出枭雄,盛世就要清君侧,与大齐停战后海隆手中的兵权被一分再分,分到他连自己手下受伤的兵都护不住。
眼看着要被彻底卸权,海隆用尽所有法子将军中兄弟安排妥帖,皇帝却认为他心怀不轨,让心腹挨个将那些人铲除干净。
海隆当时是个暴脾气,一怒之下把那些文官揍了顿,以至一人触柱而亡,然后便被弹劾下放至京外小县做个守城副将。
这是打压也是羞辱。
众人本以为海隆会就此消沉下去,直到五年前皇帝出巡被人行刺,海隆拼了命替皇帝挡了这一刀,再然后重回京城,做了这太学的武夫子,享太傅待遇。
不过名为太傅,说出去是天子近臣,实际上除了俸禄和地位,握不得半点实权。
上一世江敛便看出海隆对皇帝有杀心。
两人秉烛夜谈后,海隆直说皇帝要如何他便如何,但其余的,于皇帝好的事情敷衍着做,能膈应皇帝的事情他冲最前面。
现在养废三皇子是皇帝的心头好,江敛将这件事情点明后,海隆自然知道要如何做。
目送海隆离开,江敛也转身往翰林院方向走去。
一身轻甲的江闲正等在翰林院后方的红枫林中。
他背脊挺拔面容清肃,双眸目视前方,不知道是盯着哪一处看得失神。
“堂兄。”江敛立在他身后道谢,“今早的事情,多谢堂兄了。”
江闲循声回头,见到江敛后他不客气道:“这是偿你那批钱财的情,不用谢。若无其余的事情我还得去轮值。”
江敛淡笑道:“说起来,倒还是有一件事需要堂兄帮忙。”
江闲:“何事?”
江敛:“请堂兄教三皇子骑射武艺及兵法。”
他幼时落水以致身体虚弱,无法练武,但江闲可是以百步穿杨的箭法威慑一方,现在位从五品禁军副卫,足可见皇帝厚爱前途似锦。
江闲:?
他皱一下眉,不解道:“三皇子愚钝娇纵,不是良才。”
江敛:“当年你我二人又不是没有故作纨绔以保全性命的时候。”
闻言,江闲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幽幽道:“三皇子的母妃是南皇公主,单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在未来夺权时胜出,你选他做突破口是不是有些妄断。”
江敛沉默片刻,抬眸望向他:“堂兄,要不要打个赌。”
江闲与他对视:“你说。”
江敛道:“我回绝了太子的伴读要求,于太子无益,所以太子必会向皇上建议让我去做三皇子的伴读。”
江闲眉头紧皱,“你好歹是永定世子,莫说皇上同不同意,侯府族老们也不会让太子太过如愿。”
“那如果是皇上要求的呢?”
江敛单手负于身后,仰头望向红枫林外翰林院处隐约可见的人影,冷静点评着太子的算计,“皇上要毁了三皇子,不着痕迹地毁了。他需要有人去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就如当年嫁祸海隆将军和永定军的王大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