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正对着太液池,从湖心亭一路穿过蓬莱岛和水榭台就到了太学的正殿广场处。
大早上的没多少人走这条路,进入广场才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影,都是一个主子带一个书童,径直走向最前方古朴庄重的大殿。
大殿之上,赫然挂着‘太学’的牌匾。
江敛和沈无霁来得比较早,进入大殿时,里面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众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除了皇子公主,各王侯世家受了恩典也可送自家子弟入太学,以永定侯府为例,世子江敛、庶子江承都有入太学的资格。
江敛因为体弱多病晚了两年,今年才入太学,以至于庶子江承即便到了年龄也只能等着嫡长子一起。
皇子公主们还没到,大殿之内除了江敛,沈无霁瞧了一圈也喊不上其余人的名字。
见沈无霁来了太学,众人惊讶不已,尤其是近两年才入太学的人,他们就没见过不迟到的三殿下!
江敛故意落后一步让沈无霁先入门,两人一前一后显得很是疏远,也没引起其余人的怀疑。
他们的座位并不在一起,江敛入座便开始整理自己带过来的笔墨纸砚,沈无霁坐下后只能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尝试记下这些熟悉的陌生脸庞。
一刻钟一晃即逝,偌大的太学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大家寒暄一番后都无一例外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角落。
怎么回事,三殿下转性了?终于知道早起用功了?
来来来,仔细看看,但三殿下的桌上怎么就只有笔墨纸砚,书呢?随侍书童呢?
众人对视一眼,虽有疑惑但也没想着凑近打探,万一传出去与三皇子关系好被打为三皇子一党就惨咯。
不一会儿,太傅也到了。
今天是严师威名在外的章慎思章太傅。
见到章太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学堂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发一言。
章太傅在讲坛上往下扫视一圈,然后定住,猛地转回半圈落到左边角落处的沈无霁身上。
“三殿下?”章太傅下意识捋住胡须,确定没看错人后,他生硬地开了个玩笑,“真是稀客啊。”
沈无霁微微低头,有点不太敢和章太傅对视。
之前章太傅对他可是没有半点好脸色,最开始还会训他几句,到后面直接当看不见他这个人。
章太傅正待问一下沈无霁怎么突然转性了,然后发现沈无忧的位置是空的,当即冷了脸,“二殿下何在?”
“二殿下还没来。”
“成三公子成如林也没到。”
成如林是沈无忧的伴读,两人都没影,明显就是迟到了。
章太傅不喜道:“已至开课时间,过时不候,何寻,关门——”
“太傅!抱歉,我们来迟了。”
三道身影压着他的尾音匆匆忙忙闯进来,为首的是连连喘气的沈无忧,身后的成如林和书童也不遑多让。
三人衣袖、衣摆褶皱处都有些凌乱,明显是一路小跑赶过来的。
章太傅瞥了三人一眼。
他转身,恭恭敬敬朝沈无忧行礼,然后面无表情道:“殿下,您迟了,请伴读在门口站上一刻钟再进来。”
惩罚落不到皇子身上,便让伴读代为受过。
成如林脸白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往外挪,立在檐下面壁反省。
趁章慎思转过头的功夫,沈无忧不爽地瞪他一眼,明明都是迟到,往日没人管沈无霁,不都是欺软怕硬才敢踩在他沈无忧头上发威。
沈无忧更为不爽地进入大殿,一路往里走。
他刚准备落座,余光冷不丁瞥到了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影——
沈无霁!
沈无忧瞪大眼睛,脚没跟上脑子差点磕到案桌。
他连忙稳住身形坐了下来,朝身边人使眼色:他什么时候来的?!
章太傅在上面盯着,那人不太敢说话,在纸上磨蹭着写了几个字递给他。
沈无忧晃了眼:卯时还未过就到了。
他皱起眉,没弄懂沈无霁是要做什么。
“二皇子!”章慎思看着沈无忧和旁边的人‘眉来眼去’,立刻沉着脸呵斥道,“您已入太学,劳烦您专心学业,莫要三心二意!成公子再多站一刻钟!”
沈无忧:……
成如林:……
有点烦。
沈无霁没有带书,他心不在焉地回想刚刚的情况。
之前钱嬷嬷不让早起,所以他经常性迟到。
最开始的时候太傅会生气,他会害怕,但钱嬷嬷拿着太医的医嘱说必须早睡晚起,不然会生病,甚至连请了一周的假。
再后来迟到就没人管他,太傅也不关注他的学业,父皇每次来看他也只关心身体健康与否。
胡思乱想着,沈无霁晃晃脑袋,开始动手磨墨铺纸,照江敛说的话去做——
‘仔细听太傅的讲书,将那些你认为说得对、于你有用的内容记下来。’
‘……’
他记不下那些诗词歌赋,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会写的。
章慎思讲课有些古板,他最重礼仪规矩,讲课时多强调修养心性。
按往日的话,他的目光只会落在前排想学的人身上,后排迟到发呆的沈无霁是看都不看上一眼。
但今天沈无霁没有迟到,书童没到的情况下还主动铺纸提笔,而且明显是他讲一句就记一句,不像在写闲话。
章慎思边讲边往后走,对沈无霁那满满当当的纸起了兴趣
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听课,没注意到章慎思那饶有兴趣的神情。
江敛往后瞧了眼,然后微微勾唇。
无霁不是自暴自弃,只是没人教他要好好学习,现在还来得及。
章慎思已经走到沈无霁身边。
沈无霁刚记完一句话,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章慎思若有所思的打量视线,他猛地缩起肩膀,又缓缓放松下来。
因为章慎思朝他点了点头,明显和颜悦色了几分。
沈无霁仰起头,主动和章慎思对视,见章慎思对写了满满当当的纸感兴趣,便高兴地将宣纸旋转了几分给他看。
纸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墨点,想来是不会写的字被涂黑了。
将那些明显的错字忽略掉后,章慎思还是能看出沈无霁写的东西——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是道德经的内容,也是他这节课的引入语,按照沈无霁的年龄应该是早就会背的文章,现在却还是错字连篇。
不过沈无霁前两年状态懒懒散散浑浑噩噩的,他身边的嬷嬷、下人没有劝诫之能,皇上和皇后放纵溺爱,别说道德经,就是三字经都不一定能背下来。
章慎思扫一眼纸后面的内容。
纸上都是他说的见解,沈无霁记得浅显,但却大意不差,也确实标注了疑惑的地方。
三皇子真的有在认真听课,仔细思考,真的是转性了?
若非要说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这个字啊!不堪入目!
章慎思习惯性摇摇头,指一下纸上恨不得倒地上去的‘成’字,端着书走了。
沈无霁被他这副动作弄得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章太傅没有直接批评他,是不是默认了他可以继续这样做?
他打起精神,继续听写章太傅说过的的话。
就这样记完了又一张纸,成如林终于站完了时间,在章太傅的无视下进入大殿听课。
等到辰时,章慎思看一眼广场上的日晷,慢声道:“一个时辰已过,接下来是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诸位请便。”
闻言,正襟危坐的众人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不过碍于太傅在场,休息时间大家顶多私下交流几句,没有人肆意走动大声喧哗。
章慎思边说边走到沈无霁身边,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浅淡的笑容,微微点头道:“殿下今日表现甚好,往后也要如此这般才是。”
沈无霁愣了下,眼睛蹭地亮极了。
太傅是在夸他!
“谢谢太傅!”
他连连点头,笑容要扬到耳边,高兴得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小奶狗。
章慎思失笑,补充道:“不过殿下的这字,还是得好生练着。”
他指了下桌上东倒西歪的字体,笑着走了。
沈无霁顺着他指的方向去自己的字,脸上顿时飘了抹红,羞的。
等章太傅出门休息去后,沈无霁再啪叽一下把自己摔到桌子上。
高兴劲儿散了,失了那种强迫自己记东西的精神头,困意瞬间就上来了。一般来说他是这个点才被嬷嬷叫醒,然后慢悠悠往太学走。
他打了个哈切,一遍揉着眼睛一遍盯着前方江敛挺拔但瘦削的背影瞧。
江敛刚刚叮嘱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把他认为太傅说得对的话记下来。
现在是第二件事,说是要在人前暂时保持陌生关系,以前怎么现在就怎样。
沈无霁不懂,江敛解释:“若是你我现在相熟,嬷嬷定能猜到殿下的变化是由我而起,以钱嬷嬷的性子,殿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江敛的解释通俗易懂,沈无霁顺着想一下就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休息时间沈无霁只能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他想了想,又向旁边不知名的贵公子借来书本,把太傅要讲的那一节抄在纸上。
一刻钟转瞬即逝。
沈无霁看着自己东倒西歪的字,突然有了种要写好看字的念头,他抬头偷瞄江敛桌上的纸。
大家都夸江敛才智双绝,字肯定也写得很好看吧……
正想着,就听见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沈无霁瞥一眼,做恍然大悟状,是他的书童,现在确实到了他往日上太学的时间。
估计整个开云轩的人都没想到沈无霁会老实地来太学,书童孟平也在情况外。
他立在门口又是惶恐又是紧张地说:“太傅安好,奴才来替三皇子请一天假,殿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