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4
隔一幕霜华碎雪,泠泠碧水在河面上的薄冰内里激荡起波纹,卫翎的指节顺着沈缘衣襟,慢慢地捋下去,将他裸露出的肩膀完全遮盖在这一件华服之下,朱金色的牡丹纹大片大片地在衣摆上绽放开,像一丛鲜艳的花圃,倒叫他衣摆下沾了的雪渍也成了点缀。
少年被握紧的腕末处死死压着一柄利刃,却只被钳制在卫翎脖颈前半寸,难进难退动弹不得,凌厉刀锋在前,卫翎手掌轻轻一翻,另一只手托在底下瞬间接住了那把匕首,薄利刀尖在他的指缝间打了个转,又将刀柄送过去递还给面前的少年。
“别伤着自己。”卫翎道。
沈缘不明所以,他瞬间夺回自己的武器,看着面前淡然自笑的卫翎,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再想要反手握刀朝着卫翎杀过去时,却见对方不慌不忙地扬手抬起一把折扇,轻易地用扇柄制止了他袭来的刀尖。
卫翎合上扇子,用尾端敲了敲面前少年的脑袋,又顺手将他凌乱不堪散下去的黑发细致整理好,才自顾自地说道:“我恰巧路过这里,才来看看你,没曾想多日过去,你还和往常一般……叫人担心。”
沈缘抬眸看他半晌,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卫翎的目光落在少年翠色带异族风格的瞳孔间,在碧谭深处只望见了清澈见底,无边无尽的纯粹,并不久远的记忆敲碎冰层,让寒天冷水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间。
沈缘不会撒娇,所以他伪作出来的媚态其实也十分僵硬,现如今江湖中早就不盛行叫刺客藏在宴会舞女之间,或用美人计,或趁其不备拔剑而上的了,像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总是想要取他性命的沈缘,才是他能真实表现出来的模样。
沈缘自知今日无法杀死卫翎,于是将脑海中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子拿出来搜罗了一圈,像是某种僵硬的机器找寻一道题目的算法那样思考着对策,半晌,他手指利刃落地,刀尖深陷在了雪地里。
“翎公子。”
沈缘上前半步,几乎要将他的衣袖与面前卫翎的衣裳挨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像极了那时他身在卫家堡,卫翎贴在他身后耐心地教导他写字的感觉。
卫翎轻轻一愣:“怎么了?”
少年僵硬地抬指拉扯住了他的衣袖,撒娇一般轻轻地拽了拽,又慢慢地靠近半步,几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卫翎顺势揽住他,把少年的衣裳拢紧了一些,忍不住轻探一口气,道:“玄冥教总是天寒居多,你要是出来,也该多穿一些,我那时教你的东西,你全还给我了。”
沈缘自动忽略他这一段长长的废话,思考很久后才用气音小声开口:“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之前你说,让我跟着你。”
卫翎哑然失笑,冰天雪地之间,呼呼寒风把少年柔软的声音打碎,平添三分委屈不解,他一直知道沈缘和别的杀手是不一样的,或许是那人另辟蹊径,偏偏给他送过来这样一个乖巧的少年,虽是报复,却也真的叫他心软。
寻常杀手哪有像这样——刚才还拿着刀出手凶狠地要杀他,见情况不好无法达成目的,就扯着目标的袖子委委屈屈地撒娇的?
沈缘只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就不会觉得这样很古怪。
他不明白,就不会知道自己在那些日子里吃了苦,也不能清楚到底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纵然他现在去告诉沈缘,去揭开他的身世,告诉他自己是谁,他也不能明白的。
“我不能带你回去。”卫翎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道:“玄冥教的巡守一刻轮换一次,我们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这次来……是想要看看你,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沈缘小声道:“我想回卫家堡。”
卫翎低眸:“玄冥教也很好,至少郁长烬现如今还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会来人告诉我,到那时,我再接你回去。”
沈缘靠进他怀里:“你不要我。”
“要你,”卫翎叹了口气:“可卫家堡现在才是真正的蛇窟,等我解决了那边的事,你想如何都可以,行吗?”
就算是想杀他,也可以。
沈缘接近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无涯阁要侮辱他,要报复他,所以将沈缘送到了他的身边,让他眼睁睁看着少年吃苦受难,被作践成这副模样,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又无奈于沈缘对此一无所知,只想对他拔剑相向。
沈缘想了想,觉得此事依旧可以商量,于是退出了卫翎的怀抱,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要来接我。”
卫翎问他:“若我不来呢?”
“……”
少年微曲睫羽动了动:“不来就不来。”
卫翎略微沉眸,其实说好听一点儿,沈缘所展现出来的性格似乎是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事情按照他所想象的发展,或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他都可以很轻松地接受,也不会去深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含的意思。
但说不好听的,沈缘不能理解感情,在他身上本该在俗世之中养育出来的自然情感,被人为地破坏掉了。
“小缘,你该回去了。”
沈缘点了点头:“好。”
卫翎转身走出几步,又折身回来,低头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嘱咐道:“你不能把自己只当作一把刀。”
……
……
屋檐上挂着的小铃哗啦啦地发出悦耳的声响,空灵地响在无比寂静的雪地之中,丝质窗帘被吹除菱花木窗,尾部早已经沾了一层无比厚重的雪,却依旧飞舞着,任由寒风呼啦啦地灌进屋子里面去。
郁长烬回来径直推门而入,带着一袭寒意走进内阁,却未曾在床榻间看见那个总是等待着他的少年,他心下一紧,当即转身从里面的木阶跨步而下,想要发号施令的的话还没出口,郁长烬站在门前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忽然愣住。
“教主!”
少年远远地从雪地里跑过来,凌乱黑发沾了雪渍,在内里化成冰冷的水,又被寒冷的空气冻结成了透亮的霜花,牡丹纹半遮半掩地盖住了他的小腿,却依旧有似雪的白色从里头显露出来,像是在他的膝间绽开芳华。
等等……他的里裤呢?
郁长烬依稀记得,他是拿了里衣给沈缘穿上了的,这么冷的天,外面又在落雪,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回事?
可现在沈缘的裤子去哪里了?
郁长烬思及至此,忙纵身而下一把将雪地里的人三下五除二用自己身上的大袍裹住,直至将他团成了一个任是蚊子都没发穿进去的球,才又单手抱着这只球进到屋里去,信手一挥把所有窗子合紧。
“你的裤子呢?”
他把人搁到榻上,蹲下去握起少年脚腕,用自己的袖子将他足尖的雪污擦拭干净,又是下意识一皱眉:“出去了鞋子也不穿,等再染上了风寒,你的身子就垮了。”
话音刚落,面前少年拢着衣袖忽然发出一阵咳嗽声,他微张着嘴唇,脸颊处泛起淡淡的红色,那双碧翠的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半晌后他才朝前举起手,道:“在这里。”
郁长烬挑眉:“在哪里?”
沈缘把自己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层层叠叠的布料展开,形状的确是他那件不翼而飞的里裤,可那里面包着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鸭子。”沈缘道。
“我从莺莺那里要来的。”
郁长烬一阵沉默,他看着那团布料之间几乎已经被裹得窒息怏怏不乐的黄鸭子,半晌后才无奈道:“你晓得给鸭子保暖,怎么不知道给自己也多穿一些?柜子里的绒袍没有你喜欢的样式?”
沈缘吸了吸鼻子:“过冬,不给鸭子裹着,它就长不大了。”
郁长烬没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大致明白或许是今晨他提了几句宠物的事,本想着拿此来恐吓沈缘,好叫他把所有实话说出来,却未曾想他因此真的去叶莺那里逮了一只鸭子过来。
“我不要鸭子,”郁长烬道:“回头我叫人给你放回去。”
沈缘道:“不是给你的。”
少年将那只鸭子捧起来,用自己的里裤圈起来围了个窝,把它放在里面轻轻拍了拍,又抬起眸道:“我的。”
这回郁长烬懂了。
敢情是沈缘自己想要,不是因为他。
郁长烬本以为沈缘只是一时兴起,在房间里养一只鸭子解闷儿罢了,一只鸭子能占多大的地方?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完全能够接受沈缘某些时候奇奇怪怪的想法,可到了晚上他们一起睡在榻上的时候,郁长烬忽然后悔同意沈缘把这只鸭子放到屋子里了。
“教主……”
少年发丝散在枕上,一双眸已经被润成了碧色波涛,他乖巧地出奇,不论是他早晨那试探的一剑,亦或者是在床榻间的刻意玩弄折磨,他都不会发脾气,只是轻轻地仰着头,忍不住啜泣,声音又小又细,几乎听不见。
“大声一点,叫什么?”郁长烬指尖摸到少年腰窝,用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按了一下,听见沈缘一声惊叫,他俯下身去悠哄着:“叫什么,沈缘?”
沈缘噙着眼泪:“……夫君。”
郁长烬问他:“我今天让你好好想的,要对我说的话,你想好了吗?要说什么?”
沈缘想了想:“不知道。”
郁长烬道:“你提前告诉我,若往后再出差错,我一概不追究你的罪责,如何?你那时刚来这里,在床上不想让我进去……我不是也同意了吗?”
“我待你如何,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
郁长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胯骨:“好好想一想,你只要说出来我就不怪你……乖,腿打开点,听话,今日若是……”
“嘎!”
他话还没说完,在外间里养着的鸭子忽然发出一声鸣叫,郁长烬声音顿了顿,把心头的气忍了再忍,又继续道:“今日若是你……”
“嘎!”
“鸭子,”沈缘忽然攀着他的肩膀爬起来,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刚酝酿好的氛围还没完全形成灼热的温度,他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因为这一道叫声滑了出去。
郁长烬的心情很糟糕。
明天!
明天他就把这只鸭子煮了给沈缘煲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鸭子都比你重要
老受你加油吧
第112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5
被鸭子叫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少年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郁长烬,裸着身子就要下床去看那只小黄鸭,却不料身上的软劲儿还没过去,沈缘脚尖刚碰到床的边边,还没翻身触碰到地面,却膝盖一酥差点儿脸朝地跌下去。
“……沈缘!”
郁长烬及时伸出一只手臂揽着人的腰将他撸回床上,又扯了一旁被沈缘踢乱了的被子给他遮盖住身上的黏腻痕迹,一手将少年头发拢起来忍不住叹气道:“小心摔着了。”
沈缘抬起翠眸,轻声道:“鸭子。”
郁长烬问他:“鸭子怎么了?”
沈缘道:“它在叫。”
郁长烬思索片刻,没能完全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试探着继续问道:“是不是嫌它吵?我明天叫人把它还给叶莺去,好不好?养宠物也没你这样养的,回头北原那边分舵寻到白狮,我给你驯一只玩。”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双膝粘在床上攀着男人的肩膀往声源处去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长烬总感觉他在这两声鸭叫响完之后,自己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好像把自己也当成了那只小鸭子一样。
的确是小鸭子。
郁长烬低下眸,看着少年认真的脸色,忽然兴起一阵逗弄的趣味,于是便捏了捏他腰窝处的软肉,故意地将手心贴在他腰后朝自己怀里挤弄:“……怎么了?”
若是寻常日子,沈缘这时候应当会因为腰窝处敏感,又被自己逗弄般挤压着而发出几声类似于某种小动物一样的哼唧声音,可这回他趴在自己肩上睁着眼睛,却强忍着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反而仔细地看着周围的昏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郁长烬低下声音,又耐心问了一回,冬日夜里天寒更甚,虽殿里的确是生了火炉,可少年赤着身子被他搂在怀里,总难免会受到几分寒意侵袭,郁长烬记着他今日脱了裤子把那只鸭子抱回来,因此咳嗽了好几声的事,于是将自己的袍子也扯过来盖在他肩上 。
沈缘屈肘将手臂塞在了郁长烬怀里,好半晌才轻轻地回答了他的话:“鸭子叫的话,会被发现。”
郁长烬有些奇怪:“被谁发现?”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提了句北原的白狮,叫沈缘把这个词记在了心上,于是郁长烬只听见他又轻又哑的两个字:“狮子。”
郁长烬笑道:“这里没有狮子。”
沈缘似乎是同意了他的说法,神色顿时又软下来,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怀里,把那身痕迹也蹭在了他的身上,郁长烬被一只鸭子打扰了好事,心情自然不爽,可看沈缘对那只鸭子这么紧张,也不好真的提要将它杀了煮来吃的事。
郁长烬拢着他,问:“你是想把那只鸭子养大当宠物吗?”
沈缘摇了摇头。
“不是?”
这倒是怪了,不把它当宠物养,又那么紧张地重视着,生怕它被狮子叼走一样,却又是为了什么?
沈缘轻声道:“过冬,得养着它。”
郁长烬似乎明白了一点儿:“你是怕它被冻死?叶莺那边专门腾了间屋子来养她的那些东西,里面也生了火,不会冻死的,放心吧。”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
少年神色纯真,眉目间却因总是被拉入情事之中,略显些倦怠,翠色眼眸睁得不如原先那般大,柔软眉尾也轻轻地在眼角上方垂了下去,浓密乌发凌乱得像经历了一场搏斗,乱糟糟地盖在他的肩膀上。
被鸭子这么一打茬,再加之沈缘体弱唯恐他真的害了风寒,郁长烬一时之间也不得不将他那方面的心思打散,只轻轻地揉捏着少年腰间软肉聊以慰藉,权当是今日叫沈缘歇一天罢了。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郁长烬又琢磨起前世的事来,那时候他总觉得沈缘太乖太温顺,身上没有半根刺卡着,脾性养得像没长大的孩童一般,倒有些好奇他的亲生父母是哪个,把这样一个人送到他的眼前,叫他沉迷沦陷,无法自拔。
可沈缘没提过他的生身父母,大约是早在幼时或少年早时便失了双亲,才被卫家堡买去做了卫翎的随侍,在席面上粗手笨脚地拿酒壶来添杯。
思及至此,郁长烬微微蹙眉。
这样的一个佳人在身边,卫翎真是应了他在外的响亮名声——真君子,若还有谁能够越过他去,那怕是要称一声“圣人”了,近身随侍,没动半点儿凡心,偏叫他去做侍从那样的活计,又独独待沈缘更好一些。
卫翎到底存没存那个心思,郁长烬还真不清楚,但沈缘可谓是对卫翎十分关注,可前世在那场婚宴上,宾客都说是沈缘亲手杀了卫翎……这么一想来,其中缘由真是不能分明。
难不成是因那时外面传言说,卫翎要与风华楼的大小姐成婚,沈缘才借此因爱生恨,一怒之下杀了他?
沈缘把自己瘫软在郁长烬怀里,并不晓得这么短短片刻时间,郁长烬居然自顾自地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来,他只是慢慢地想着事情,一直到外头的风声也消停了,才轻声对抱着他的男人道:“我想到了。”
郁长烬问:“想到什么了?”
沈缘仰起头:“我想到要和你说什么了,你昨日晨,还有刚才……让我说的东西,你说我只要说出来就不责怪我。”
郁长烬神色微凝,心头几乎是掀起了滔天骇浪,前世他将这人捉回来软禁在殿内,刻意地拿床上那些事来折磨他,都没撬开沈缘的嘴叫他把这些事情说明白。
他后来仔仔细细地查过沈缘的来历,却未曾在江湖上找到关于他的半点儿踪迹,甚至姓名,籍贯,乃至于亲人,一概没有,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直到后来,无涯阁阁主忽然给他来了一封信。
那时江湖正乱,卫家堡几乎被无涯阁打得分崩离析,郁长烬没有参战的心思,只想着怎样把沈缘留在自己身边,一直隔岸观火,却未曾想到无涯阁阁主会忽然来信与他交涉。
可郁长烬刚从暗卫手里拿到那封信书,并未来得及看,叶莺忽然闯入殿中,急急忙忙地说:“缘公子自戕了!”
沈缘自戕了。
是死也不肯被他困着。
……
郁长烬打断自己的思绪,刻意回避着那之后的一切,他不想再重新回到疯疯癫癫的时候,于是只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故作轻快对着沈缘温声道:“你说吧。”
“你说出来,我什么都不怪你。”
不论是有苦衷还是无苦衷,不论是恨他还是爱他,也不论沈缘那时到底怎么想,毕竟是已经重来一世了,沈缘依旧好好活着,还在他的身边,感情这种东西……可以培养,纵容着他慢慢地,先把身子养好了,其余的一切,到头了再论。
沈缘从他怀里直起腰身,认真地抬眸与郁长烬的视线交接,半晌后,他轻轻地开口道:“我不想在这里。”
郁长烬愣了一下:“为什么?”
沈缘道:“不想。”
郁长烬耐心道:“你总要说个缘由。”
沈缘垂了垂眸:“你阻止我的事情。”
郁长烬心里纳闷儿,屈指抚了抚他额间的头发,问:“什么事情?你想做什么吗?”
沈缘定定道:“我要回卫家堡。”
郁长烬的手指顿住了,几乎是在沈缘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起来,成团的火焰在他胸腔之中即将燃烧,把他的血肉之躯烧灼成满天红霞的颜色。
“什么?”
郁长烬的声音低下去,寻常人若是看他这副模样,早就该知趣地转移话题了,可沈缘却仿佛是不知人情世故一般,径直开口继续道:“我要找卫翎。”
“卫翎……”郁长烬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好,好……卫翎。”
那团火焰彻底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缘(心里算步骤):1.回卫家堡 2.找卫翎 3.杀了他
郁长烬琢磨出来的:1.老婆回卫家堡 2.找卫翎 3.和他同床共枕
第113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6
郁长烬低声喃喃,重复着沈缘方才开口所说出来的话,那双深眸之中墨色更加浓郁,只叫人觉得如同断崖黑渊,幽深不可见底,男人异常狠厉的目光泛着森森冷意,直直地射向面前的少年,像一把嗜血利刃。
“你想见卫翎?”他问。
沈缘没有意识到郁长烬已经刹那间变化了的语气,也没能懂他眼眸之中那抹血红到底代表了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落在肩膀上的冷气更重,叫他有些轻轻地发抖,像是冬日里的雪强硬地压了下来,包裹了他整个上半身,于是便不自觉地朝郁长烬的怀里缩了缩。
“教主。”
郁长烬神色晦暗不明,他感受着胸口处朝他依恋着歪过来的柔软身躯,目光落在了少年总是被他啃咬出痕迹的锁骨下方,白皙甚雪的肌肤盖上大片红肿颜色,仿佛是上了一层漂亮的胭脂粉,十分轻易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郁长烬静默半晌,还是强压着阵阵怒气将这人拢进了胸口之中,他想他总是要听听沈缘到底怎么说才对,他不能去做一个固执己见不听劝导的疯子,像前世沈缘自戕之后,他那些被人诟病讨伐的所作所为,让江湖指摘他违背人伦毁弃常理,把沈缘也一同归于红颜祸水的奸佞。
他总要耐心一点才行。
不能固执己见。
郁长烬抚摸着他骨骼清晰的脊背,面上看似已经冷静下来,可他搂着少年的指尖却因心中怒火旺盛,依旧在止不住地发颤,玄冥教主自幼尊贵无双,又有一身好功法可抗衡天下,向来这江湖之上,大约是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如此一忍再忍的,可他的心中总隐隐约约地含着一种恐惧……
“嗯……”
沈缘缩了缩身子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咛,他把自己几乎团成了一只球一样的形状,趴在了男人的怀里,少年双腿赤裸裸地横跨在郁长烬膝间,腰身很自然地超前窝起,形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
“我已经说了,”沈缘睫羽轻扫着,轻声道:“你该要让我回卫家堡了。”
在他的思想里,大概单纯地以为郁长烬听他说了这句话,就能欢天喜地地放他去找卫翎,叫他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沈缘自来便是武功身法有七分,于人性却只懂那么堪堪一分,自然不晓得这世上唯情绪足以左右一个人。
郁长烬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像揪了一只猫那样挑弄半晌,才低低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回卫家堡找卫翎,是真心的吗?”
沈缘:“嗯。”
他认真道:“我要回去的。”
郁长烬嘲讽自笑:“你回去找他,是还要做他的随侍,给他添酒布菜,亦或者是……给他宽衣解带?”
沈缘思索半晌,自觉地忽略了他后半句没用的话,只听见郁长烬说他当初混进卫家堡的身份,自以为了然了,于是便欢喜雀跃地直起上半身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要回去做翎公子的随侍的。”
郁长烬颤抖着深呼一口气,良久后才听见自己阴森得可怕的声音:“那么……你也想要做他的暖床玉吗?”
沈缘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能大致猜想这可能是与“随侍”差不多的词,少年翠眸明亮亮地抬起来,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攀着爪子覆在了郁长烬的肩膀上,反问他:“那教主是能让我回卫家堡了?”
郁长烬不明意味地沉默许久。
“哗啦——!”
忽然一道巨声响起,在原本寂静的殿内发出阵阵模糊回音,地上的黑白棋子七零八落地坠到阴暗角落处,沈缘登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右手腕间似是自然反应一般,下意识地起了一个杀手式,抵挡在自己胸前。
郁长烬的心凉了个彻底。
“你做出这样的动作,是想要干什么?”郁长烬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片刻后化为一声声阴鸷低笑:“你莫不是想杀了我?这样才好快点回到卫家堡,回到你翎公子的身边,好好地伺候他,是不是?”
沈缘抬起眼睛,道:“没有。”
他的任务里没有郁长烬的名字,自然不必去杀他,只可惜这位教主总是拦着他去见卫翎,耽搁他的时间,多少是有些叫人烦恼的。
“我只问你……”郁长烬俯下身来将他的双腿钳制在自己腰间,手指紧握成拳,压在少年肩膀两侧,几乎成包裹的姿态,看着沈缘眉目间的纯真颜色,与他如今的失控相对比,无异于把自己衬成了一个笑话:“我只问你一句,沈缘……我何时亏待过你?”
“我……”
郁长烬厉声打断他的声音,像野兽压抑着低吼,在丛林之中发出愤怒的咆哮:“我对你不好吗?!别人家少主少君有的没有的,但凡是我能看见的,我什么没有给过你?!”
“你从没向我张过口,也不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你扪心自问,在玄冥教中和我过的这些时日,你真的不舒畅不快活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想着那个卫翎?!他到底有哪点让你喜欢?”
现如今,郁长烬终于明白了他内心深处那种缠绕着无法抹去的,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确是恨沈缘的,他恨自己心爱的人赐予他当胸致命一剑,他恨那四年温情时光作假,留下的只有冷漠和欺骗,他恨沈缘自戕而去,徒留他独身疯疯癫癫变成一只可怖的魔鬼。
但说到底,他只是恨沈缘不爱他罢了。
那年初雪延绵厚重,在花园里的金牡丹枯枝之上打出憔悴的痕迹,郁长烬跌跌撞撞地从殿中走出,怀里抱着一具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尸身,那些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从尾端坠落下去,在雪白的地面上打出红梅的形状。
青年神色癫狂,立在门口半晌,却忽地脚下一软,径直从高阶上狠狠地跌了下去,玄金衣裳沾了污雪,模糊日光把他这样疯癫的模样照得更加清晰。
在之前,他总是担心沈缘不懂得照顾自己,偏偏要把衣服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不好好地扎起来,赤脚踩在雪地上把碎雪撒向天空欢呼着玩乐。
可到如今,却是他成了那个不懂事的人,衣裳凌乱,赤裸双脚躺在雪中癫狂大笑。
“我只是恨你……我只是恨你不爱我罢了。”
沈缘半晌没说话,他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是郁长烬叫他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还答应好了绝不指责他,如今他分明说得清晰诚恳,没有半点儿虚假,可郁长烬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想答应他呢?
他食言。
这个就叫……骗人吧。
郁长烬嗓子酸涩:“为什么不说话?”
“……”
“说话!回答我!”他抬手将自己的佩剑召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用力地竖在了床榻间,那冰冷的寒刃边上是他自己和沈缘的脖颈,只要他的手轻轻一歪,凭着这把剑的锋利程度,很容易就可以将他二人一同归西,也算是死同衾了。
沈缘顿了顿,轻声道:“你说只问一个问题,可你说了好多,后面的……我没记住。”
郁长烬冷声道:“那你只说第一个。”
沈缘想了想,又摇头道:“我不懂。”
他实在是不明白江湖中人那些弯来绕去的话,一些闲言碎语坊间趣事,旁人或许有兴趣,听那什么说书先生末尾那句“爱恨情仇尽消,死生不复相见”,可他从来没听懂过。
唯一明白的,是师兄对他说:我救了你,所以你要听我的。沈缘这么些年只记住了这个——旁人叫师兄为阁主,但他叫自己喊师兄,这两个词……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只听旁人说“师兄”这个词更亲近一些。
“你不懂?”
郁长烬俯身扣住少年后脑,将他狠狠地压向自己,咬着牙阴声质问道:“沈缘,你是不懂,还是根本不想懂?”
“谁待你好,你不知道吗?”
沈缘静默了一会儿:“我真的不明白。”
“但你方才说不会责怪我,应该要答应我回卫家堡的……教主,你是骗子。”
他说得这样认真,眸中没有一点儿虚伪的颜色,仅剩清澈的碧色湖水在眼眶中荡起波纹,仿佛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少年薄唇轻轻抿起,音色依旧难听,可这些话……几乎是把刀往他心里扎了。
沈缘逃避他的质问,他说他自己不明白,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懂到底什么是亏待,若他只是个没念过书的乡野村童也就罢了,可他分明是识字的,即使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他也能将字念出来。
他哪里是不懂啊?
只是不喜欢他,所以便不愿意去懂。
“我是骗子,”郁长烬沉下声音,将那把剑徒手挥去,剑尖斜飞而上,“砰”地一声扎在了头顶红色梁木处,把整个屋顶都震得发出嗡嗡的细碎声音。
“你就当我是骗子好了。”
郁长烬从枕下摸出那条红色罗绳,将身下少年双手握起,用绳子紧紧地圈起来,纵然沈缘对他无半分情意,可郁长烬自觉问心无愧,偏得要从他的身上讨回来一些才行,就折磨他,作践他,玩弄他,偏不叫沈缘好过……这才可以。
“我的好意你既享了,也得叫我好好地讨要回来,我们两个平了这笔账,你才能走。”
郁长烬握着他的双腕,想要举到沈缘头上去,却见少年乖乖地任由他绑了,目光却追随着腕间的红绳,翠色眼睛十分明亮,分明没有受辱的自觉。
“看什么?”
沈缘的眼睫颤了颤:“双耳结。”
郁长烬:“什么?”
沈缘举起来被绑着的手腕:“这是双耳结,你说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缘是一只武功高强的可爱呆呆
第114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7
少年眉眼清隽,翠如玉石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腕间红色罗绳,似是被挑起了兴趣,两只手也不自觉地十指交叉在一起握紧,变成一个完完全全被迫“束手就擒”的姿势,斑驳月光透过窗帘,打在他随着轻缓呼吸起伏着的胸口间,仿佛添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
“你怎么……?”郁长烬说到半途又险险止住,方才被这人挑起来的怒火尚还未消,在心头打着转儿,可沈缘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被绑起来刻意捉弄一般,倒叫他这口气不出也不是,出了也不是。
“是双耳结。”郁长烬覆压在他的躯体间,用手掌将沈缘两只肩膀托起来,叫他被绑起的腕子贴在了自己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胸口处:“你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倒是记得清楚,唯独我问你话,半个字也不答……不答就算了,总之从这会儿开始,你就得叫我平了那些账。”
沈缘抬起眸:“什么意思?”
郁长烬刻意低下声音:“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笔还一笔,这样你懂吗?”
沈缘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
“嗯……!”一只手覆在少年腰脊之间,忽然间用力将他向内里的方向按过去,青年热坚实的胸口与沈缘相贴,异样的感觉几乎叫他整个上身都僵直起来,一时根本无法动弹。
少年劲瘦腰间被恶劣地曲出一个月牙似的漂亮弧度,颤颤地朝内收着身,一双眸因为这刹那间的动作刺激,顿时升起了薄薄雾气,晶莹泪珠挂在翠眸中欲掉不掉,未等珍珠穿成串,郁长烬再度沉身,把他彻底拉入到灼热的幽深谷底。
“就这么还我,懂了吗?”
沈缘仰起头轻轻喘息着,侧颊边滑过一串连着线的透亮珍珠,被束缚起来的双手让他无法寻找到一个安全的支撑点,只能摇摇晃晃地依偎着郁长烬揽在他肩膀处的手臂。
“嗯……”沈缘噙着泪点了点头。
“这么还教主。”
郁长烬眯起墨眸,心情稍好了一些,虽说沈缘这人总是嘴巴闭得死紧,不肯和他说句实话,又或许心里依旧念着卫家堡那个人,等着卫翎来接他,但不得不说,这么些日子,沈缘在床上是十分乖巧的,连喘息的声音都像细瘦小猫一样哼哼唧唧。
平日里的亲吻,他也甚少躲避。
说起来,至少他在这方面还是叫沈缘满意的,不然到底有哪样的人会甘愿叫他如此把所有花样玩遍,一丝也不反抗?
郁长烬动作上丝毫不留情,一下接一下凶狠地征伐着,话语里却低低地哄着他,早已经忍不住软了心脏:“沈缘,你真是叫我恨极爱极……别怕,我叫你舒服一些。”
“也别哭了,来亲亲我。”
心里打算着要狠狠地报复他脱身离去,徒留他一人受尽折磨的前世,可说到底,郁长烬的确是舍不得他吃一点儿苦的,就像那场宴席之上他惊鸿一眼动了心,只回想着自己心爱的少年忙乱地伺候着旁人,动作间生疏的模样,他就已经无法遏止那颗想要将卫翎屠杀的心脏。
卫翎有什么好的?叫沈缘只做一个伺候人的随侍,给他添酒布菜,时不时地命令沈缘去拿这个拿那个地使唤他。
郁长烬抱紧了几近昏厥的沈缘,托起他瘫软的身躯,叫少年在半昏半醒之间感受着那阵潮浪余韵微微喘息,郁长烬的手掌轻摸在沈缘脊背间安抚着他,没有再刻意地去做其余刺激他的动作。
沈缘微张着嘴唇,良久后才回过神来,身体彻底软下去,怏怏地靠在郁长烬怀里怔神,他只觉血肉之间烧起了滚烫的热水,把自己全身浇透,这些水渍又湿又黏,沾在他的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
郁长烬低下头:“什么?”
沈缘问:“我还教主了吗?”
郁长烬勾起少年的下巴贴着他的唇角吻了吻,复又低低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还够?你想得太好了,既然承了我的恩,难道不该还同样的情吗?”
“至少,要让我满意了吧?”
沈缘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片刻后撑着郁长烬的肩膀爬起来,双膝贴着床面像只鸭子一样跪趴着,又慢慢挪了膝盖缩进郁长烬怀中,仰起头轻声道:“亲亲。”
郁长烬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手臂忍不住更加缩紧了一些,他低下头,眼睛正对上少年那两颗翠宝石般闪亮亮的眸,沈缘瞳孔中央的碧色河流缓慢流淌着,一直顺着他胸前那一剑的缺口,灌入了他的心脏里。
“谁教你的?”
沈缘眨了下眼睛:“你。”
郁长烬低下头,呼吸颤抖着几乎贴住他的唇,哑着嗓子继续问道:“谁?”
沈缘仰头碰了碰他的唇,道:“教主。”
郁长烬道:“只有我教你吻我,是不是?”
沈缘:“嗯。”
“只有教主。”
郁长烬呼吸微乱:“那我教你爱我,你爱不爱?教你忘了卫翎,你应不应?”
沈缘看着他,道:“好。”
他想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认真地仰着头道:“前面那个,好。”
郁长烬问:“后面那个呢?”
沈缘道:“我不能忘记卫翎。”
“……”
“不然我下次认不出他了,会很麻烦。”
……
……
又堪堪下了几回冬雪,把枯枝黄叶打得憔悴,白花花的一片厚重堆积在道路两侧,表面覆盖着一层破碎的枯叶子,今日天气难得放晴,满天灿烂阳光打下来,照得人十分舒服。
沈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上回夜间他明明是真诚地想要一次性把所有的“恩”还给郁长烬,好叫他早日放自己回卫家堡的,所以才想起之前郁长烬教他的事,仰头亲了上去。
可不知为何,郁长烬非但没有继续讨他的恩,反而阴着脸色把他抱进了汤泉里沐浴,从头到尾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第二日天未亮就悄悄地出了门。
据殿中的侍女聊闲话,说是被外派出去做任务的某位堂主在回来的路上被某方残忍截杀,头颅都被砍了下来,郁长烬才赶着去处理,至今已经好几日未回。
【男主事业爱情双双不顺,早已经气炸了,你还在玛卡巴卡,解释一句你不喜欢卫翎这黑化值早就下去了……这也不行,剧情会偏,算了我知道宿主自己心里有数。】
沈缘挑眉:“我只是个小杀手而已,又不懂他们那些东西,只会玛卡巴卡怎么了?就算我真的有了正常情绪和男主说我只是想杀卫翎,卫翎这块是完全解决了,可他一死,主线全都得断干净。”
“他得做推动剧情,最后去死的那个。”
沈缘看着那只被他养在殿中已经长大了不少的黄鸭子,蹲下去和鸭子大眼瞪小眼良久,正考虑着要怎么处理它才好,岂料这只鸭子忽然长大了鸭嘴“嘎”地大叫一声,衔住了他从耳边落下去的长发,无比恶劣地扯疼了他。
“……”
“炖了吃吧,过油加辣。”
沈缘越想越觉得这个处理方法简直是太棒了,于是迫不及待地把鸭子揪起来抱在了怀里,也没忘把自己的那缕头发救出来,拖着乱七八糟挂在身上的淡黄色衣裳就出了殿门,鸭子或许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在他的怀里小声嘎嘎着卖起乖来。
这会儿知道求饶了?
沈缘捏住它的翅膀,心情很好地低头小声威胁这只鸭子:“再扑棱就油炸。”
“蹭——!”
沈缘绕过木质长廊想要去北堂之中找莺莺,却忽听一道利刃出鞘的声响从拐角处响起,亮色光线闪过他的眼睛,刹那间割断了他一缕发丝,沈缘瞬间反应过来,将鸭子往地上一扔,徒手接住了那柄朝他刺过来的剑刃。
“出来。”
持剑的人用黑色布巾蒙着面,眼上覆盖一层银制面具,看不清具体相貌,他这一剑被沈缘及时用手接住,瞬间动弹不得,又听见他这句话,忍不住提醒道:“我已经在你面前了,此行不是要杀你,我家主……”
沈缘打断他:“我说后面的人。”
他用力将这人手中的剑按下,一击将他震退半步,又微微转过身看向身后,道:“出来,我要去找莺莺,你来解决他。”
微风拂过,一道身姿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沈缘面前,这人双手握弯刀,上身微微前倾,呈进攻的姿势:“缘公子,属下该死。”
沈缘道:“你解决他。”
他捏了捏手上的伤口,扯了自己的外衫结成一个布条潦草捆住,看着指缝里黏腻的血,忍不住想低头舔干净,可待到身后保护他的暗卫已经穿身朝那个神秘人进攻过去,沈缘才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凤仙花染了颜色的指甲反应过来……不能这么做。
师兄说,只有动物才会这样。
可他早就不是那群野狼的储备粮了。
沈缘沉默着把那只吱哇乱叫惊恐得起了生理反应的鸭子抱回怀里,绕过那两人打得正激烈的长廊走下木阶,又随手摸到一颗石子,反手朝着那神秘人猛击了一下,并未回身,只听有人惨叫一声,“哗啦”一下跌进了充满冰块的湖里。
“嘎!”怀里的鸭子叫了一声。
少年脚步轻轻顿住,破碎的衣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荡出柔和的弧度,他回过身去看见暗卫正冷着脸将弯刃收回,忍不住轻声提醒道:“还没死。”
暗卫似乎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看了眼河面道:“是。”
沈缘折身走过去:“人没死。”
暗卫道:“不能叫他死,属下叫人先抓了他,等教主回来定夺是否刑讯,缘公子放心,他不会再伤害到您,至于您的伤……我会去领罚的。”
沈缘不再听他说话,没等面前暗卫反应过来,只反手一把抽出他手指间握着的弯刃,朝着湖中的人投掷过去,锋利薄刃已到近前,千钧一发之际,湖中人忽然大喊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呲——”
话音刚落,那人的脑袋应声而断。
湖中散开一滩污血。
作者有话要说:
关系图马上就要展开了嘿嘿
第115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8
“哎呀——!”
叶莺正在北堂后头自己开辟的小院子里用布帛系了宽袖清雪,期盼着来年这块地种一些瓜果蔬菜,却不妨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沈缘衣衫单薄,抱着鸭子朝她走过来,整个右袖靠近腕边的被血色浸染了一大块,还正滴滴答答地往他的脚下落,一时不由得心慌起来。
她连忙扔了扫帚碎步跑过去,将阁子边上搭的大氅一把拽下来就往来人的肩头上去披,一边给他系着胸口间的带子一边又焦急问道:“缘公子在哪里弄成这样?”
沈缘看着她没答。
叶莺没听见回话,便推搡着他把人好歹先送进了避风的屋里头,从抽屉里掏了火折子点上炭火,静待片刻见那石炭已经烧起来,便拉了把椅子定在旁边,将那位不知冷热的小公子一把按了下去。
她看了又看,把沈缘怀里的鸭子也拨落到了地面上去,眸光一斜瞧见了他手上绑着的那条碎布,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渗血,脑袋顿时大了一圈:“怎的伤了?”
沈缘道:“剑伤。”
叶莺又忙去寻外伤药,低着头在柜子里翻腾半晌,又挪到架子上仰头去够最顶上的东西,举着手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一只手穿过她头顶,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把拿了下来:“你找这些?”
叶莺定眼一看,这人手心上伤了那么重两道,居然还敢用这只手来动作,于是连忙把那些小瓷瓶从沈缘手心里摸过来,把人重新拉回到椅子上,忍不住絮絮叨叨:“教主外事多日,听我哥说那边正焦头烂额,您在这殿中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转念一想,又觉察不对:“您殿中的侍女呢?她们也不跟着您吗?”
沈缘看着自己满覆血污的手心,听面前姑娘这么讲,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她们跟不住我。”
叶莺睁大眼睛:“您得让她们跟住啊!”
沈缘抬眸:“为什么?”
叶莺把瓷瓶打开,先闻了闻里头的药香,而后用小勺探入进去挖了一点儿出来,托着面前少年的腕子,把药粉覆盖上去:“她们要照顾您才对……若是教主在,他必定要亲力亲为了,可此时恰逢出了些乱子,恐怕便是听说了您受伤也不能赶回来的。”
沈缘伤口狰狞,被洒了药粉也没有丝毫动作,只是乖巧地任由叶莺握着他的手腕包扎,半晌后才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问:“教主什么时候回来?”
叶莺无奈:“这我哪儿知道啊?”
“不过缘公子要是想教主了,待到今日子时,可以叫探查的暗卫总司给教主带去个信儿,”她撑着白布条,给沈缘的伤口包扎好,又继续笑道:“教主要是知道缘公子想他了,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沈缘动了动指尖,只觉这种包扎的方式有些阻碍他的动作,一时只想把方才缠上去的绷带给扯下去,可叶莺这么一说,他登时把这事给忘却了:“教主回来,我要还他的。”
叶莺好奇:“还什么?”
“教主难不成还朝您要这些日子的花销不成?”
沈缘道:“恩,他说是这个。”
叶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若说是江湖之上,还钱还恩的都流传有佳话,这原本不算得什么奇怪的事,可教主得了沈缘公子这么个佳人在身边,早就恨不能把整个玄冥教拿来做聘礼了,这时候为什么讨要“恩”这种东西?
“教主是这么说的?”她有些怀疑是教主说了什么话本上的浑话逗弄枕边人,叫沈缘误会了。
沈缘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等我还完了,就放我走。”
叶莺更惊讶:“教主哪里肯放您走的?”
沈缘抬起眼睛:“他答应我的。”
“他答应……不是,”叶莺道:“不可能啊,教主知道您把鸭子当了宠物,前些日子还叫人来我这里说,不要在你的面前杀鸭子,怕您见了伤心难过的……这怎么会……”
沈缘理解了半晌,终究是没听懂她说的话,只是指了指地上乱扑棱的那只鸭子,认真道:“我想吃它。”
叶莺满脸空白:“……”
“为什么?”
若是沈缘最初时来与她说想吃鸭子,她自然抄刀就给这小公子做了,可那日他明明蹲在旁边,认认真真地挑选了那么久,选了只又肥又漂亮的小黄鸭,一打眼没看住又扯了自己的里裤把鸭子好好地呵护起来抱了回去,这不是想当宠物养是什么?
可沈缘现在说,他想吃。
叶莺直觉不对劲,她托着沈缘的手在炉火边烤着,似是不经意间道:“缘公子已经养它好几日了,怎么会忽然想吃掉它?”
沈缘道:“今天天气好。”
这有什么关联吗?
叶莺想了片刻,道:“那也有感情了呀。”
沈缘没明白:“什么?”
叶莺温声道:“就像是人,有血缘关系,或者大家待在一起生活久了总会生出感情的,我小时候被被我爹卖给了别人家当奴婢,有个姐姐待我就很好,我一直记着她,后来我娘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走了好几座山来找我,拿身上所有钱又把我赎走了。”
“我娘就喜欢吃鸭肉,”叶莺轻声道:“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有银钱,只能买那些病死的鸭子吃,一直到她死了,都没吃上一口好的。”
“所以我才养鸭子的,刚开始就那几只鸭子陪着我,我不舍得杀,就一直养着它们,后面实在没办法了,才卖给了别人的。”
沈缘沉默了很久,又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不明白……?”
叶莺看着少年那双翠透见底的眸,忽然在一个呼吸之间觉察到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
……
沈缘终究还是没吃到那口鸭肉,叶莺絮絮叨叨地忽然讲了许多东西,内容像他来时途经茶馆的那些说书先生一样,听不懂又无趣,于是他在叶莺转身去烧水的时候,把地上的鸭子抱起来又偷偷回到了殿里。
郁长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衣衫凌乱的少年跪趴在地面上侧着头,将自己的下巴撑在手心里,和那只瑟瑟发抖连动弹一下都不敢的黄鸭子大眼瞪小眼,他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沈缘左手里握着一把刀。
“在看什么?”
沈缘听见声音,跪趴着直起上身,两只赤裸的小腿露在衣裳外面,正轻轻地贴着木地板,像面前的鸭子一样缩着,一晃神看过去,倒真是像某种小动物一样。
“教主。”
少年下意识地爬了两三步,想扯着郁长烬的衣裳站起来,半途却被一只手臂抱起来搂进了怀里,郁长烬把人搁到床上,未来得及喝一口冷茶,先瞧见了他手上缠着的绷带,手心那块还正往外渗着血。
“这是怎么……!”郁长烬心头一紧,刹那间连他方才要说的事都忘了,只托着少年的手看了又看,没看出个什么缘由来,又不能将他包扎好的伤口扯开,只能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沈缘道:“剑伤,我去找莺莺。”
郁长烬道:“不能是叶莺伤了你吧?”
沈缘摇摇头:“别人。”
郁长烬问:“刺客吗?那人呢?”
沈缘道:“在湖里。”
“什么?”郁长烬下意识蹙眉,片刻后又反应过来,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若说寻常这样的事早就该有人和他说了,可这回他去得急回来得也急,只想着要回来找沈缘问话,根本没理会其他任何人,或许是他留下的暗卫险险护住了沈缘,却又不妨叫他受了伤。
“我已经叫人去捞了,今日定能查明刺客的身份,疼不疼?”郁长烬握着他的手,低下头去道:“我给你吹一吹。”
沈缘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道:“你回来了,我继续还你,等还够了,你让我去卫家堡,好吗?”
郁长烬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翠眸少年,半晌后才将心里那层浓雾挥散清晰:“为什么总是想找他?”
“我走那么多日,你不想我?”
沈缘静默片刻,道:“想。”
郁长烬问:“怎么想?”
沈缘靠近他,轻声道:“想让你快点回来,莺莺叫我给你写信……我不会写,教主……”他仰起脸,似乎要与他打个商量,一开口就是干巴巴的叫人恼火的一句话:“你能不能先让我去卫家堡?”
“等我回来还你。”
郁长烬气笑了,他想他若不是担心沈缘一去不回,怎么会这样固执地把他困在这里呢?先前是卫家堡,真是把沈缘的心都勾过去了拉也拉不回来,前几日南堂主死在路上,他去看时,却发现是无涯阁那边不知怎么的,忽然找他要人。
说是送回卫家堡或者无涯阁都行。
真是奇了怪了,哪个人都想把沈缘从他的身边抢走,偏不叫他这样一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好过,真应了他叫这人离了自己身边,那么他这辈子就成孬种了。
他什么时候怕过这江湖上的什么人?
就为着沈缘这么个叫他喜欢的,把那些年的戾气攒在心里不发好久,如今沈缘偏偏非要回卫家堡去,他是死了亦或者把这江湖上的人杀干净了,也不能答应他。
就囚在身边,做一株菟丝花。
“我有话问你,”郁长烬摸着少年光滑的侧颊,低下头去在他的鼻尖处碰了碰:“你回答得让我高兴了,我现在就放你走。”
沈缘眼睛亮了亮:“什么?”
郁长烬暗暗嗤笑,他笑沈缘还真的信了他这么一句话,不免心里软了半块,他问道:“你与萧铎是什么关系?”
沈缘道:“不认识。”
郁长烬眯了眯眸:“你不认识?”
“那为什么无涯阁阁主来朝我要你?怎么,难不成是卫翎和萧氏那个勾在一起逼迫我把你送出去?”
沈缘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反驳道:“无涯阁阁主不叫这个名字。”
他叫裴渡。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三闪现了一下子
第116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9
此话一出,满室只剩下如死一般的寂静,周遭的空气被炭火的灼热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昏昏火烛的黯淡光线照在少年单纯的眸上,似是在他的瞳孔深处点起了一簇将明将灭的火苗。
“无涯阁阁主,你认识他。”
“对吗?”
郁长烬握着床榻间的绒褥,指节紧紧地蜷缩起来,他看着这个跪坐在他面前的少年,目光慢慢地扫过沈缘碧翠眼眸,这双眼睛在昏暗之处也亮亮的,其中隐含着某种期待,一如往常那般纯粹无暇,可郁长烬此时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看不透他了。
沈缘蓦地反应过来当初裴渡对他的嘱托,可此时再改口却是早已经来不及了,郁长烬墨瞳深邃,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拨开他脸部表层的皮肉,彻底看到内里的构造——他根本不是在问话,他是早就从那句下意识的话里拿准了答案,在寻求一个最终的结果。
“怎么不说话了?”
一只手带着滚烫灼热的温度,慢慢地顺着沈缘的肩膀覆盖在了他的侧脸上,高大的身影倾压下来,遮盖了所有烛光,郁长烬笑容淡薄,他捧着少年的脸颊,捧着那颗透亮的珍珠,语气中带上了似有似无的威胁:“他不叫萧铎,叫什么呢?”
“乖,你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沈缘想摇头,脸颊却被郁长烬捧着不能动弹,只像只湿了绒毛在岸上甩脑袋的小猫一样,发丝轻轻地随着细微的动作摇晃了一下,他轻声道:“不能说。”
郁长烬沉下眸:“为什么不能?”
沈缘道:“不可以。”
少年神思回笼,如今早已经不好引导诱骗了,郁长烬定定地看着他,忽觉那枝长在他花园里的小牡丹正被群狼觊觎着,这其中浑水模糊,到处都是想摘取芬香花瓣的野兽,前有卫翎,后有萧铎。
郁长烬真不知道他是该夸一夸沈缘有本事,还是任由自己发疯做出前世那样囚禁他的事,却获得凄惨无可挽回的结果——前世的那场雪太厚重了。
绵延不绝,万里冰川。
空谷回音阵阵作响,佛祖听不见他这样满手血腥,肮脏至极的魔头唯一的祈愿,他只是看着,看着少年躯体僵硬无声,看着自己和沈缘一同溺死在刺骨冰河里。
思及至此,郁长烬再度压下脾气,他晓得或许沈缘是太过于单纯,因此对于这世间情爱并不通透,他知道这江湖中人不会有真正孤身只影的,但若是沈缘真的无亲无故就好了,他便可以将这人彻底地,无声无息地圈禁起来。
不会有任何人来抢走他。
郁长烬捧着沈缘的脸,低下头去咬了咬他有些泛红的挺翘鼻尖,复又温声问道:“那可以说什么?能说的,你就告诉我。”
沈缘鼻尖微痛,他恍然一下闭了闭眸子,轻轻地哼唧了一声,略长眼睫遮住眸底亮光,怎么看怎么委屈可怜:“不要……”
郁长烬问:“不要什么?”
沈缘抬起眸,轻声道:“……不要咬我。”
郁长烬笑道:“不咬你。”
“我不是说了?”他缩紧手心,轻轻地挤了挤小猫的脸颊:“你回答得叫我高兴了,我就放你走,你不是想去找卫翎吗?我让你去找他,可不可以?”
“我……只能说一些。”
沈缘完全未发觉他已经慢慢地走进了郁长烬建造好的金笼子里,相比于通透人情世故的江湖客,郁长烬的生活环境较旁人来讲更加复杂,因此也更能看透人心利用情感,这样的欺骗方式,对于沈缘这样单纯天真的人来说,已经够用了。
郁长烬笑意更深:“那你就说这一些。”
沈缘仰起脸,双臂轻压在膝间,因动作缘故,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几乎将整个上半身的力气都压在了郁长烬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上,他犹豫着慢慢道:“那我说了……教主就让我回卫家堡,对不对?”
郁长烬薄利唇角勾起:“对。”
“我一个玄冥教教主,你难道还怕我不信守承诺吗?你说得叫我高兴了就好,教主最宠你了,自然什么都应你。”
沈缘满心信任,像鸭子一样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许轻快,他歪着脑袋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郁长烬的手心,道:“嗯……阁主的名字,不能说,他不叫我说的。”
郁长烬紧了紧手指,不慎在少年白皙脸颊边上印出一道粉红的痕迹:“说别的。”
沈缘道:“他教我认字,给我吃饭,然后……让我扮作舞女去卫家堡找卫翎。”
郁长烬问:“找卫翎做什么?”
沈缘道:“不能说。”
“除了卫翎,谁都不能说。”
郁长烬笑了:“我可没听说无涯阁和卫家堡有什么亲切感情,萧铎让你扮舞女去卫家堡,难不成是叫你去刺杀卫翎?”
少年翠眸微动,猛地抿紧了唇。
郁长烬挑眉:“猜中了?”
沈缘道:“没有。”
郁长烬俯身,将少年完全拢入怀中,手指轻勾在他的衣带间蠢蠢欲动,这么一问话,倒是让郁长烬真的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可沈缘向他说的那些,怎么想怎么矛盾。
如果是刺杀卫翎,为什么是只能和卫翎说呢?还有,萧铎的目的若真是叫卫翎死,为什么却偏偏叫沈缘这么一个人来?还是用那种……老套的方式。
萧铎不是傻子。
沈缘的一身武功的确是最有用的利器,如果他是被萧铎养育的杀手或死士,自然会为他所用,可沈缘这样的单纯性子,如何能在城府极深玲珑心窍的卫翎眼皮子底下藏得住自己的目的?
太矛盾了,处处都是疑点。
难不成是萧铎热衷于给卫家送美人?
“我已经说了,”沈缘直起上半身,他人虽依旧在玄冥教,可显然心早就飞回了卫家堡:“教主,你说会放我走的。”
“想走?”
少年认真地点头:“嗯。”
郁长烬侧身让开一点,温声道:“那你走吧。”
沈缘欢喜地从床榻间翻身而下,连半遮半掩的衣裳和凌乱发丝都未整理好,一双脚赤裸着踩在地板上就要离开,临走三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一双亮亮的眼睛仿佛在和他的嘴巴一起说话:“教主再见。”
郁长烬招了招手,没说话。
“嗯——!”
沈缘拢起衣裳转身,手指未触碰到门扉,却忽然感觉到后脖颈间一股大力将他仰面拉扯了回去,随及肩膀和胸口间的衣裳被粗暴撕扯开,大片白皙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之中:“教主?!”
郁长烬用一只手臂圈着他的腰,顺便将少年两只手臂也紧紧地拢在强劲臂间,拉了把藤椅过来将人放在了上面,他边解着外衣带子,边俯身倾压下去,语气沉凉:“叫你走,你还真的敢走?”
沈缘不明所以:“教主说……”
郁长烬低低地笑:“骗你的。”
“想走,你想得美。”
……
……
阴湿牢狱的铁栏早已被黏腻气息腐朽,昏暗不可见光的深处,不断传来属于野兽的嘶吼声音,阵阵回音如同最凄惨的喊叫,和外头呼呼的风声交杂在一起,狭窄的道路尽头传来细微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送到玄冥教的消息,有回音了吗?”一个诡异的声音凭空响起,伴随着野兽磨牙齿的刺耳响声,和牢狱深处的惨叫。
另一个人犹豫着回道:“玄冥教主命分舵……杀了我们在北原的所有探子,属下去看时,探子尸身上插着一把旗帜。”
裴渡饶有兴致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下属道:“一个字,滚。”
裴渡没忍住笑,他扶着栏杆仰头笑出了声,直到牢狱深处野兽的声音停息,才慢慢地道:“好脾气。”
“卫翎真会算计,”裴渡向深处走着:“把人送出卫家,他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哪还知道偿还我的小师弟那些日子吃过的苦?”
下属沉默半晌:“缘公子性情纯稚,也不晓得自己吃了苦的,这样……也很好。”
“他不知道,我不能不记得。”
裴渡走到一处牢房前,看着那其中五六只饥肠辘辘的野狼正低压着身子蠢蠢欲动要将里头的那个人分食,脸色瞬间沉了沉:“喂饱它们,这小子若是死了,我拿你们全去喂狼!”
下属应道:“是。”
不多时已经有一团生冷血肉通过铁栏被扔了进去,野狼有了新的食物,不再围着那个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小孩子打转儿,狼这种动物很聪明,如今正是冬日,野食难寻,自然要留一个活物来做它们的储备粮。
裴渡看着牢里的人,低声如同怜悯一般道:“稚子,何其无辜。”
……
“只是因果报应,受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三出现
第117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0
野狼吃饱喝足发出了阵阵可怖的咕噜声音,散在阴湿的牢房内的回音只添一层叫人心脏发麻的恐惧,被狼群包围着的人衣裳沾满血污,底下半掩半藏着野狼撕咬的伤口,他似乎早已经被吓成了傻子,只是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目光恍惚无神。
“挺好。”裴渡靠着铁栏,真心实意地夸赞着自己的“杰作”,青年狭长的眼眸轻轻弯起来,声音略有些兴奋:“还是这样最好了,你说是不是?”
身旁下属恭敬道:“阁主说得是。”
裴渡看着铁牢内的狼群慢慢散开,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欣喜,只是这小娃娃要是那么轻易地就吓死了,或者做了野狼过冬的粮食,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毕竟是一报还一报,谁也不能在这场报复中先行脱身。
思及至此,他忽地又想起另一个人来,便屈身半蹲下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铁牢内十几岁大的少年,语气低缓下去:“萧银,想你爹爹么?我叫他来接你,你应不应?”
里头的少年猛地一下抬起了呆滞的眼睛,他几乎是急切地从狼群之中跪趴着穿过,两只手一把握在了铁栏上,仰着头想要发出声音,可是——他的嗓子早已经被裴渡一刀毁去了。
“我——我爹……”
“没傻啊?”裴渡站起身来,成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男人脸部肌肉绷紧,忽然抬腿一脚踢在了萧银握着栏杆的一只手背上,刹那之间,铁栏摇晃的声音和少年无声惨叫的声音相互交杂,裴渡神色阴鸷,咬着牙根哧哧笑道:“又忘了,萧银。”
“你爹……不是已经被你吃了吗?”
牢房内湿凉气息愈发明显,萧银恍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时跌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惨叫起来,那时他尚只有大概十一岁,尚还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判断时间,正值夏季,来送生肉的下人没有按时出现,于是那些野狼弓着脊背,环绕在了他的身旁,而他自己的肚子,也随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这时裴渡忽然提着一只盒子出现,打开牢门将他手里的东西扔了进来,那是一些血淋淋的肉块,按照狼群平时的食量,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叫它们饱餐一顿,可裴渡下一句话说出来,让他如五雷轰顶,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说:“我不是没有好心肠的人。”
裴渡蹲下来平视他:“你爹求我放过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稚子无辜,这种道理哪个念书的人都听过,你既然年纪尚小,那么我便不叫你死,可一个萧铎,难消我心中仇恨。”
萧银哑着嗓子问:“我爹呢?”
裴渡指了指那只盒子:“在这里。”
什么……?
萧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颤着身子爬过去,疯狂摇晃着禁锢了他自由的铁栏:“——你在骗我!你骗我!我爹没有死!……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你放过我爹……求你……我再也不……”
“闭嘴。”
裴渡低声道:“今日不会有人来送生肉了,我心好,给了你一条活路,就看你怎么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如何欺负了我的师弟,他不明白,我替他记着,你父亲说稚子无辜,稚子无辜,他到死都想着给你留一个活着的机会,但是……”
“他又何曾记得被他磋磨成那副模样的……我的师弟,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当初欺负他有多爽快,我便有多恨你!”裴渡的语气慢慢加重,到最后竟被气得折身咳出一口污血来,连躯体都诡异地发着抖。
“你选吧。”
裴渡拢了衣裳起身,如同这时他再度提起早已经死去多日的萧铎一般,拍了拍铁栏杆随即转身离去,那道身影走进了外头的光亮里,肩膀上却像始终压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那个在幼时面对着无数杀手无能为力跌落在崖底的幼童,终究成为了无涯阁又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
“想起来了?”裴渡笑道:“那就好。”
“你好生地记着吧。”
他对着身旁的下属招了招手,青年方才尚还兴奋的神色在昏暗之中变得无比倦怠,直挺的脊背也微微颓了下去,裴渡摸到自己胸口间,握紧了那枚带着温热气息的环玉,半晌后才仿佛重回了神思。
“这游戏还没到头。”裴渡自言自语问道:“还有什么人呢?”
下属沉默片刻:“卫翎。”
“对,”裴渡眯起眸笑了笑:“还有他。”
……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将小师弟接回来,其余的……再做打算吧,卫翎跑不了的。”裴渡迎着阳光走出去,未见灿阳先觉一身肃肃寒冷:“吩咐下去,无涯阁一品暗卫,后日随我去玄冥教。”
“我去接小缘回来。”
……
……
渐渐开裂的冰层发出细碎的坍塌声响,屋外檐角垂挂的长风铃被冷风吹动,从窗户口的缝隙间穿进去阵阵悦耳铃声,此时已近黄昏,模糊日光西斜,斑驳光影透过窗纸打在地板上,正对着少年被强行拨开的一双细嫩小腿。
“唔……”翠眸少年被迫靠在宽椅间,仰头承受着男人激烈疯狂的亲吻,他的两只手臂被一只手掌交错着禁锢在头顶,只觉自己仿佛全身都袒露在了带着灼热气息的房间里。
郁长烬沉身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沈缘湿漉漉的红肿唇珠,少年被刺激得过狠而流出的眼泪是最好的催情药,郁长烬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只想在沈缘的脸上看见真正爽快了的神色:“亲亲我,沈缘。”
沈缘微仰着头发颤,半晌没开口说话。
“亲我,乖。”郁长烬轻声细语哄着他,将人紧紧地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间,少年眼眸微红,瞳孔中含着一层朦胧的眼泪,只挂在长长睫尾处欲掉不掉,原本白皙的脸颊处被啃咬出了寸寸红痕,倒是与他水润唇色相得益彰。
沈缘心中只觉一股憋闷之气狠狠压着他,连喘息都十分艰难,却未曾察觉这其中缘故,只是呆愣着抽了抽鼻子,低声哽咽道:“教主骗我。”
郁长烬挑起眉:“我骗你什么了?”
沈缘道:“你答应我,说叫我走的。”
“教主撒谎。”
郁长烬低笑道:“我可没有骗你。”
“我不是说了?你回答得叫我高兴了,我才放你走,可方才我并未高兴,自然这承诺也不能够兑现了。”
沈缘听他这么说,又恍然间觉得似乎有点道理,郁长烬的确是说自己回答的叫他高兴了才能放他走,这么一番思索,再加之躯体间那阵滚烫余韵未过,倒是叫他有些微微地痴傻了:“你……”
郁长烬:“我怎么?你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我方才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我高兴了?”
沈缘眸光迷茫起来:“……没有。”
……
“可你答应我了。”少年神思慢慢回笼,他自然不晓得情绪这种东西全凭那人如何想,只是又记起来郁长烬侧身给他让路,招手叫他离开的事:“教主让我走的。”
郁长烬见他稍稍地缓过来一些,于是再度沉腰,把少年拥紧在了怀抱之中肆意抚摸,指节从他的脖颈间落至腰窝处,红木的宽椅早已经被染上的靡靡情温,那颜色只更衬得少年肌肤如雪月霜华。
冰肌玉骨,大概就是这样。
沈缘并非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他的容貌不掺杂任何廉价的魅惑,即使真真正正地将全身袒露,赤裸着侧躺在床榻间,也只是如同蜷缩成一团的毛绒动物,睁着那双翠眸怯怯地看着来往路人,三分纯稚可抵十分漂亮容颜。
怎么能叫人不爱?
恨过了,气过了。
到最后也只能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自己劝说着自己学会忘却,上天既然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必定不是叫他沉溺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的,他的性情和他的母亲一样,说爱就是爱,那些恨意在极度的爱意里早已经慢慢消弭,烟消云散。
郁长烬慢慢动作着,不禁轻叹一口气,心中未免感慨这份爱叫他的性情变化了太多,满身戾气化淳淳爱意,全都用来将沈缘捧在手心里了,即使前世的事再来一次,他也没办法去报复自己懵懂的爱人。
“乖沈缘,”郁长烬放开他的手臂,低声道:“你知晓我的性情,我怎么舍得放你走?把你挂在我的身上还来不及呢。”
沈缘轻轻喘息着:“可你骗我。”
郁长烬问:“生气?”
沈缘:“嗯。”
郁长烬笑容更深:“可你向来乖巧得过分,从未生过气,又怎么晓得发脾气是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沈缘沉默着没说话。
郁长烬引诱道:“对我发脾气。”
沈缘咬着唇内薄薄皮肉,片刻后才犹豫着开口道:“……我不会,我不知道。”
郁长烬心想:那一剑捅得痛快,叫他发脾气反而又不会了,这是什么道理?这样单纯的人,难不成真的会做出下毒的事来?还不如自己添了毒药给自己喝来得容易一点。
郁长烬勾起他的下巴:“怎么不会?”
“教主教你,手给我。”
沈缘乖乖地把掌心摊开给他,少年白皙掌心上纹路不甚清晰,细看起来只略有些单薄,仿佛是白玉刻出来的一般,郁长烬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忽地握起他的手腕朝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郁长烬低眸问道:“学会了吗?就这样发脾气。”
沈缘自言自语:“……就这样发脾气。”
“那我,试一试。”
郁长烬道:“好。”
沈缘举起手,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进行,只在面前青年的脸颊处轻轻抚了一下,又只听没有方才那般声音,觉得不大对,细细琢磨了半晌,他再度抬起手掌,朝着郁长烬的脸用上了内力。
“——啪!”
郁长烬被打得侧过脸去,口腔内皮肉霎时间出了血,溢了他满喉咙血腥味儿,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头疼得厉害,他倒是一时忘了——沈缘的武功是极好的,这般内力用上来,若是一般人怕是要被扇得跌在地上。
“真是……”
沈缘不自觉地双手抓起郁长烬胸口散落衣襟,神色有些迷茫地低声问道:“这样,对不对?”
“对,”郁长烬道:“就这么发脾气。”
“你要是气我骗你,就这么来。”
他牵起少年右手,拨开他握紧了的手指,低下头去吹了吹沈缘有些发红的掌心,温声问道:“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你又爽了
第118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1
少年明亮眸底映了窗外晶莹雪光,微曲的睫上尚还点着湿漉漉的水雾,他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心,好半天都未能回过神来,只觉察到了掌心中央酥酥麻麻的滚烫热意,郁长烬托着他的手,矮下身去轻轻地吹,他这不像是在握着一个人的手指,倒像是小心地捧了一颗易碎的珍珠。
殿中炭火烧得足,温温暖意打在少年肌肤之间,却又像是不忍亵渎高山白雪,只小心地依偎着他,在旁边萦绕,郁长烬的身体与他相连,自然只觉着沈缘相较郁他略有些体寒。
“问你话呢,疼不疼?”郁长烬咬了咬唇内被打出血的那块皮肉,又挺直了上身让自己的胸口和少年的躯体近了一些:“你那么用力,昨晚手上的伤还落了点儿痕迹,纵然已经用了药也不可这样胡闹的,说不准手心明日要肿了。”
沈缘慢半拍地抬起头:“我没有用力。”
没有用力?
好,内力不算用力。
郁长烬心头像撩了一把狗尾巴草,弄得他直想要没好气地笑出声,可待到看见少年那双纯净翠眸,分明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却又把那声笑压了回去:“这说不好,教主给你揉一揉,要是真肿了,就又得涂药。”
沈缘摇了摇头:“不会。”
郁长烬摸着他脸颊处浅浅的牙印子,忍不住捏起两根手指揪了把少年侧颊边白皙的软肉,他本意只是觉着沈缘可怜可爱,叫人喜欢得只想把人藏在胸口里,所以才没禁住做了这番动作,却未曾想到叫沈缘把这一招也一同学去了。
“哎……”
沈缘把这一招学会了,于是伸手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捏着郁长烬被打出了红掌印的脸,却不晓得像郁长烬一样控制力气,那两枚染了颜色的指甲都深深地陷了进去,掐出了两个月牙儿红痕:“好硬……教主的脸,我捏不住。”
郁长烬把他作乱的手扯下去握在唇间细细吻着他的手指,又笑道:“当然是你更软一些,哪里的山水把你养成这样的?”
沈缘没怎么听懂他说的话,只把自己的手缩回来攥紧了,轻轻地握成一个拳头抵在郁长烬胸口:“教主。”
郁长烬退开一些,用膝盖支撑着自己整个身体,叫沈缘勉强算是在这场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情爱里稍稍歇片刻,听见少年轻轻的声音,他低下头去:“怎么?”
沈缘抬起眼睛,认真道:“我还是生气。”
“我想走,可你总是不让我走,很多次,每次都……骗我,我走到山门前,你就叫人把我捉回来,那么多人守着……我打不过。”
郁长烬没忍住笑了,他没告诉沈缘就算他真的和那些暗卫动了手,想要突破重围离开玄冥教,暗卫也不会回击他一根手指头的,沈缘的确太单纯天真,所以才看不透真情假意,总是被他骗成一只着急团团转的小猫。
“那怎么办?”郁长烬问道:“再来发一次脾气?右边还没打,不如弄个对称的好了,等明日那些下属问起来,教主替你逞个威风,回头在玄冥教给你安排个职事做,可好?手底下的人你自己来挑,有一日能打过了,我自然不再拦着你。”
沈缘已经学会不上当了,他道:“不。”
“我发脾气你也不让我走,教主就是不想让我走,你想把我困在玄冥教里面……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叫我离开。”
“……怎么会?”郁长烬的眸低下去,他只知道沈缘单纯可爱的很,却未曾想他的脑子是十分聪明的,只前前后后将那些事这般梳理一番,那条逻辑线慢慢地清晰起来,这份来自少年纯净真挚的信任便已经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
沈缘不再信任他了。
郁长烬不禁有些后悔,可悔恨这种东西向来产生在叫人懊恼的事发生之后,再想挽回这一切,可不仅仅是剖开心脏叫他看分明那里面滚烫的血肉这样容易,他把沈缘当成好哄骗的小孩子,可纵然真是个没长大的娃娃,也或许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郁长烬沉默着,直把心脏坠疼了才和沈缘商量道:“我回头不忙了,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如果你是想回卫家堡完成萧铎给你的任务,我替你做,行不行?”
“过几日我叫人去一趟无涯阁和萧铎说一说,我把你要来……”
……
“我讨厌你。”沈缘出声打断了他。
少年分明不晓得什么叫爱恨,也不明白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感觉其实是叫做委屈,他的心绪和那双眼睛一样纯净,如同天空中高悬的皎洁明月,只照着着俗世间庸客来来往往,在地面上用黑乎乎的影子模仿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不通情感,分明只会模仿,却偏偏……仿出了这么一句比刀锋还利的话来,的确是狠狠地扎进了另一个人的心坎儿里,让郁长烬刹那间完全当真,痛得他的呼吸都停滞住了。
“……讨厌我?”郁长烬的嗓音低哑沉重,带着浓郁的戾气,那阵在半空中飘荡了很久的温情暧昧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他摸着沈缘漂亮的腰脊,只觉着这人的躯体有些冰凉……他自己那份燃起的心火,也被浇灭了个彻底。
对少次腥风血雨,都不及这句话叫他遍体鳞伤痛彻心扉,冷风呼呼地从那处伤口缝隙灌入进来,将他整颗心脏都冻成了冰霜。
沈缘抬眸点头:“嗯,讨厌你。”
郁长烬颤着呼吸握紧了沈缘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扣,少年掌心处受伤的痕迹还未完全落下,带着微烫的热意:“别讨厌我。”
沈缘道:“不要。”
他明明可以拒绝说“不行”或者“不能”,但偏偏开口是这样一句又轻柔又软乎乎的“不要”,直把人的心都烫烂了。
郁长烬把人从椅子上抱到了床榻间,拉了被子来给他遮住小腹,沈缘的确是被他弄得太狠了些,整个身子上四处都绽放着红艳艳的血梅,一双脚蜷缩着点在床褥表面,尚还有些无力地发着颤,连膝盖都没法完全合上——他这般没轻没重地弄,沈缘也没叫一句疼,只是哼唧着声音任由他摆弄。
“不要什么?”郁长烬问。
沈缘对大部分情绪都无法确切地感知,故而郁长烬语气里的沉寂,他也没能听出来,只是比起那种爱恨情仇,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先学会了生气——这是郁长烬教给他的。
沈缘仰头看着殿中精致的雕梁,思绪已经随着屋外头的冷风飞到了天边去,一时忘记了要回答郁长烬的话,只是胸口间缓慢起伏着呼吸,心里想着能够逃出玄冥教的法子。
这么近的距离,其实是可以杀了郁长烬的……可他虽懵懂,脑子还算灵光,况且裴渡与他讲过,除去任务目标卫翎,尽量不要和别人动手,不能随时随地地靠刀剑武力去解决问题。
裴渡:“小缘这样很好,不知世事,不会难过气恼,叫师兄真省心。”
“但你至少也要是一个人,你得从卫翎的手上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他也早该还了。”
他本来就是人,沈缘想。
只是萧银或许没把他当成人来看。
……
……
少年把所有的信任全部收回,再度变成了那个初入玄冥教时不声不响的漂亮玩偶,他依旧没什么情绪,依旧乖巧可爱,依旧和往常一般做着自己注意的事,只是怠于讲话,往往郁长烬轻轻地问上他好几句,才能从沈缘的嘴里获得一句面前算得上回答的话。
“教主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郁长烬握着他的手指,把他拽到衣架前,精心挑选了件藕粉色的刺绣长衫,外面如今虽已转暖,但仍有些许寒冷,所以得再搭上一件绒袍,他亲力亲为地给沈缘束好了发,又拿了他母亲在世时所用的翠玉步摇,给少年点缀在发间。
沈缘捧着一块糖饼低头啃着,整个脸颊都从内里鼓起来一块,他闻言抬起眸:“去哪里?”
郁长烬道:“你想去哪里,教主就带你去哪里,不是想见卫翎吗?我带你去……这次是真的,绝不骗你,你以后还相信我,行吗?”
沈缘摇了摇头:“不信你。”
郁长烬的心沉了沉,又从枕下摸了把匕首塞到少年大拇指缝中叫他拿着:“你武功不错,敌得上江湖中很多人,若是我再骗你,你就用这匕首伤我。”
“别叫我死了,死了就护不住你了。”
沈缘看着手上的短刃,思索半晌还是没有很轻易地转变自己的态度,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固执,只是犹豫着点了点头,依旧垂眸去啃自己没吃完的糖饼。
“好不好?”郁长烬矮身蹲下去哄他。
“如果好就说一句爱我。”
沈缘愣了愣:“什么?”
郁长烬道:“我爱你,跟我说。”
沈缘道:“我爱你。”
他这句话说得轻易,说完了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那只比他脸还大的糖饼上,却未察觉面前男人墨眸更加深沉,仿佛心里被江河湖海尽数灌入了进去,让郁长烬心头发胀。
他不懂的,如若真是被萧铎养出来的杀手,那么这一切都很好解释,杀手,死士,暗卫,这种在江湖上不能被称之为人,或许叫做“人刀”更妥帖一些……沈缘和那些人刀不一样,他不是一把冷血无情的杀器。
他只是不懂。
但不管发生什么,郁长烬决心不会再放手了,所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修正。
郁长烬耐心等着他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又叫人煮了热茶给他压一压甜味儿,用帕子擦干净他沾了糖渍的嘴唇,才抱着沈缘起身出门。
“嗯……”
郁长烬托着沈缘腿弯,随手从出教路上的侧边折了枝开得正盛的血梅,在旁边甩干净了那上面的雪才搁进了沈缘的怀里:“好看吗?这是我母亲种的,她用来制毒,可你来了,再那般捣碎,未免暴殄天物。”
沈缘觉着新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抱在怀里紧紧捏着,那双被雪光映得更加明亮的眸子都下意识地灵动闪着,的确是开心极了的模样。
这副样子叫谁看到都会心生欢喜。
“等我们下了山,就乘马车过去,这路上的雪虽已经融了一些,但依旧还是冷的……我们一路玩着……”
“禀教主——!”
一道黑影忽然自阶下飞身而上,跪地拜在郁长烬面前打断了他的话,这么一场动静叫沈缘吓了一跳,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发生了什么。
郁长烬的声音沉下去:“何事?”
那暗卫道:“无涯阁阁主提着剑在山下,说是来要人,不然就杀上来!”
郁长烬:“萧铎?”
“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他说。”
沈缘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着郁长烬轻声道:“我师兄来接我了,我要回去。”
“回什么?”
郁长烬冷声道:“萧铎算什么东西?!就是神佛来了,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接走!我去和他说。”
……
“来了?”裴渡着一身玄衣劲装,听见声音后回过身来,目光先在沈缘的身上扫过一遍,没见自家小师弟有什么问题,反而觉着比以前胖了些,便放下了心又转向郁长烬,抱拳施了个平礼:“令尊安好?”
郁长烬神色冷凝:“你不是萧铎。”
裴渡道:“自然不是。”
青年劲装加身,飒飒如利刃,腰间交错挂着两把相似的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会好好商量的样子,裴渡上前两步,道:“在下裴渡,和教主有过一面之缘。”
未等郁长烬好好地想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裴渡忽然摸向怀里拿出了一只布袋,从中掏了把瓜子递过来,郁长烬神色莫名,梗了半晌才沉声道:“吃东西就不必了……”
“不是给你的。”
裴渡打断他道:“小缘,你先吃着,师兄和郁教主有些事要商量,待会儿带你回去……你见了面也不晓得喊一声师兄,是又不认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后悔的第一件事要出现了
第119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2
沈缘的目光落下去看着那只朝他递过来的布满旧伤的手掌——准确地来说,是看着裴渡手心里的那把瓜子,少年翠瞳很明显地微微扩大了一些,点缀着亮光的碧泉中央波光粼粼,像某种猫科动物在震惊或欣喜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连脑袋上的绒毛都随之翘了起来。
裴渡再次走近了一些:“真不认得?”
沈缘回过神来,仔细地盯着面前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有些许混沌,可当那股诡异的沉木香气飘过来,叫他的灵敏嗅觉感知到的时候,沈缘已经完全确定了:他就是裴渡。
是师兄。
“师兄。”沈缘轻轻地开口,下意识伸手将郁长烬搂抱着他的手臂用力推开,然后像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从郁长烬臂弯处的缝隙间滑了下去,双脚踩到了实地上:“我认得。”
郁长烬手臂一空,刹那间只觉胸口一阵冷风拂过,眨回眼的瞬间,他怀里那只方才还捧着梅花枝绽开笑颜乐呵呵的小猫已经从他的身上滑了下去,站在了裴渡面前伸手探向前方,似乎习以为常地从裴渡掌心里抓起了那把瓜子。
“沈缘?”郁长烬垂下的指节慢慢收紧,他看着少年伸着一根手指低头,专注地在掌心里那把瓜子之间戳了半天,最终挑选出了一颗胖圆胖圆的,仰头伸手喂进了裴渡嘴里,如同做过无数次,像对待最亲近的家人那般熟练。
沈缘置之不理,只是仰头:“给你吃。”
郁长烬的神色慢慢沉下去,身边碎雪挟着渐起的风暴暗流涌动,在他的心脏里激荡起万里波涛,男人的下颌线绷得越来越紧,之前与沈缘亲近时他所享受着的少年的依赖,不再能够继续维持他对裴渡的轻视。
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
而这江湖上让他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入他的眼三尺之内,如果来者是萧铎也就罢了,他的父亲曾经与无涯阁萧阁主有过旧恩,只是这恩情后来算尽,两方便也再没了任何来往,如果是萧铎,他自然可以很平静地向这位阁主要人,萧铎不可能不给他卖这个面子。
但是,裴渡……裴渡到底是谁?
他又是如何拿到无涯阁的?
郁长烬越想越是气恼,只想将自己的猫捉回来搂紧在自己怀里,把他每一簇漂亮的毛发都遮盖住,不让任何人看到——可是他的猫,还有另一个更依赖的主人!
现在这个叫裴渡的,要把他的人抢回去。
“沈缘,”郁长烬压低了声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去,哄着那个仿佛根本没觉察到这气息之中的风暴的少年,道:“快回来。”
沈缘这次倒是有回应了。
回应是他也被递了一颗焦糖瓜子。
不一样的是——他的不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而是随随便便的一颗。
沈缘站在原地没动弹,只是做了这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后,便又捧着那把瓜子仰头盯着裴渡看,他的口味一直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他被裴渡从那个阴暗的地牢里抱出来,依旧改不了吃生肉的习惯,常常弄得满手血渍。
后来裴渡叫人给他做了许多看起来特别漂亮的食物摆在他的面前叫他一个一个地尝试,沈缘直截了当伸手捏着那些东西尝过一遍后,却对桌子旁边显然是下人当零嘴儿吃的焦糖瓜子情有独钟。
后来裴渡就保持了这个桌子上常有一盘瓜子的习惯,就算是他出来做任务,也不忘给他装一袋,只是那袋东西被卫翎发现拿走了。
“去吧,待一边吃。”裴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郁长烬难看的脸色上潦草扫过,眉睫轻挑,随及对着少年命令道:“离远一点儿,吃完了再回来,把手清理干净。”
沈缘乖乖点头:“好。”
但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郁长烬神色冰冷如霜,连忙伸手扯住了沈缘的手臂,想要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你这是什么口气?命令我的人?!”
裴渡挑眉:“你的人?”
“蹭——”
长剑恍然出鞘,在冰雪天地之间反射出一道冰冷狠厉的亮光,裴渡握着剑柄,剑尖直指郁长烬那只拉着沈缘的手臂,只需轻轻垂腕便能将郁长烬这只手完整地砍下来,他眯起眼眸,道:“放开。”
郁长烬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在我这里没名没姓,也胆敢命令我?!本教主来见,是看在无涯阁阁主的面子上,非是承你的情!”
裴渡忍不住嗤笑:“无需教主承我的情,沈缘刚从我这里拿了把瓜子吃,你不叫他去吃,又不想好好说话,是想做什么?”
“他在你这里待几天,难不成就已经卖给了玄冥教?”裴渡腕间回旋,在半空中打了回剑花,又将那柄剑收回去,动作间似乎是让步了,可嘴上毫不客气:“别做梦了,郁教主。”
“沈缘,你留不住。”
郁长烬握着沈缘的手腕,狠狠地将他扯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随后如同胜利者那般对着裴渡道:“我的地盘,要是留不住这么一个人,本教主就是废物,沈缘这个人,我要了。”
裴渡眉目间略有些不耐烦:“你原本就是废物,郁长烬,你一直都是,放开沈缘叫他去旁边吃,我们来谈,不必波及到他。他知道什么?你抱着他能有什么用?”
沈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把瓜子上,没能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几乎已经快要爆炸的剑拔弩张,只是觉着被郁长烬这么禁锢着有些不大舒服,于是便反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胸口间,让自己成功脱了身。
这一掌力道并不重,甚至不及前几日那火辣辣的一巴掌,郁长烬原本依旧可以强硬地抱着沈缘不叫他离开自己身边,可力气没散心先乱成了麻线团,于是眼睁睁看着沈缘对他动手后,再次走到了裴渡面前。
“师兄。”
裴渡低眸:“怎么了?”
沈缘犹豫半晌,道:“你没有吐皮。”
裴渡道:“我咽了。”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踩着雪转身听从裴渡的话,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吃自己的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背上那道灼热的目光,可行至三两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嘴里含着一颗瓜子仁转过头来,问:“要打架吗?”
裴渡看了郁长烬一眼,道:“可能。”
沈缘问:“好打吗?”
裴渡耐心回答他:“这是玄冥教教主,或许不大行。”
沈缘垂下眼睛,看着裴渡腰间那两把交错挂起的剑,神色专注无比,裴渡注意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将那两把剑从腰间卸下来扔给他:“拿着防身,去吃你的东西吧,我来解决。”
沈缘抱起那两把剑点头:“好。”
【宿主真的变成男主和反派间战斗的吃瓜群众了,你没看见男主那脸色也总该听见他黑化值唰唰上涨的提示音了吧?】
【宿主的区别对待已经把郁长烬点着了,快给男主个回应叫他缓缓,不然他待会儿就得爆炸。】
沈缘像待在自己家一样蹲下来嗑瓜子,完全没有理会这场战争的打算,只是在心里和系统唠着闲嗑:“你说得对,但我只是一个类似于傻子的杀手而已,我能做什么?”
“瓜子也是瓜,看戏吧。”
等郁长烬即将爆炸的时候,他当然会选择欢天喜地地将那根引线点燃,任务目标是郁长烬不算是高难度,甚至比之前世界的任务难度要低,是裴渡的话……也不算难,但落到卫翎这种情绪稳定几乎不会有任何心绪起伏的人身上,那这任务他做到七八十岁都可能过不了。
黑化值涨了才是好事。
想开点,人生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吗?
……
……
郁长烬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紧紧地缩紧了,指节间发出细微的骨头摩擦的声音,沈缘对裴渡的信任和依赖他完全看在眼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自己因为戏耍逗弄了沈缘,而失去了心爱之人对他的信任,这么一对比下来,怎么想怎么叫人心绪不平。
况且,这他娘的是他的地界!
“我不管你叫什么,”郁长烬慢慢走近裴渡,以一种倾压的威胁姿态面对着他,几乎爆出了满身在沈缘面前掩藏下去的暴躁戾气:“我对你的生平也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沈缘这个人,我要定了,你若不应,我不会叫你活着走出玄冥教。”
“无涯阁姓萧还是姓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萧氏虽与我父亲有旧情,也不妨在我手上彻底断绝。”
覆雪的树枝沙沙作响,被风吹落了仅剩的几片枝叶,玄冥教后山峰巍峨高耸,其中隐隐约约可见无数掩藏的黑影穿梭,玄冥教主手下暗卫杀手数不胜数,只需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便能有无数人为他冲锋陷阵,沈缘的武功虽高,但在千军万马之前,怎么都是不够看的。
裴渡问:“你喜欢他?”
郁长烬站在他面前:“是。”
裴渡轻怔一瞬,复又讽笑道:“你,喜欢沈缘?……不可笑吗?他早已经是我的了,沈缘养在我的身边,从出生起就是我的,他什么都不懂,你敢对他说爱这个字?”
“你说什么?!”
郁长烬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声音里的怒气已经压抑不住,他的拳头隐隐发热,只想狠狠地把面前这个人痛揍一顿扔到牢里千刀万剐:“他懵懂,不通情感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你提醒我了,”郁长烬道:“这笔账,我也要替他算一算!”
裴渡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向外翻折,两方都用上了内力站在原地互不让步,已经隐隐有了要彻底开战动手的趋势:“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第一是卫翎,第二是你。”
“砰!”
裴渡忽然暴起,一拳打在了郁长烬的脸上,像是攥紧了所有隐藏在心中的怒气,全部朝着郁长烬挥了出去,郁长烬迅速反应过来,挥手朝着他的胸口用力猛击,两人身上都没有佩戴刀剑,裴渡那两把剑全给了沈缘拿着,于是这一场短暂的交锋,是属于最原始的肉体相搏。
“退下。”
裴渡抹了把唇间的血渍,朝身后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两方衣衫已然凌乱,却并未因此退让一步:“郁长烬,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那次见面发生的事,你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笑的!”
“没兴趣。”
郁长烬再次一掌击过去,却被裴渡反手接住,脚下雪地凌乱不堪,渗着些许血迹,远处少年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只平静地蹲在那里慢慢吃自己的瓜子,仿佛是这世俗间的身外之客。
裴渡冷笑道:“郁长烬,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沈缘只会听从我的话,你想要他,也没有这个本事!他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情感。”
郁长烬:“他不懂,我可以教他。”
“你把他弄成这副模样,我来讨他该来取的债,不论你是谁,今日把命留下给他做偿还!”
裴渡道:“不是我,是你。”
“郁长烬,你原本可以救他的。”
郁长烬蹙眉:“什么?”
裴渡轻笑道:“可是你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打一架吧先生!
到卫翎所有关系线就清晰了
第120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3
可以救……
放弃了……是什么意思?
郁长烬无法理解裴渡口中略显遗憾的话,他霎时间愣在了原地,眉心紧紧地皱起来,思索半晌也没能回忆起来面前这人到底是谁,却只隐隐地在这个有些悲悯的语气里读出了裴渡对他的嘲讽,这是一种几近于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
“你是什么意思?”
裴渡道:“嘲笑你的意思,玄冥教少主身为老教主独子,自幼衿贵无双眼高于顶,从未吃过什么苦,可你是个蠢货,郁长烬,你是个废物!”
“你喜欢上沈缘,就是一个笑话!”
无论是谁被这般毒言嘲讽都会心中忿忿,更何况是向来心气高傲的郁长烬,他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经无意再与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争辩,只缓缓举起右手,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道:“射杀。”
“一个不留。”
铮铮梭音穿破冰天雪地,箭矢自昏暗深处如蛇如龙般狰狞地朝着裴渡的命脉处射过来,郁长烬静静地看着他眼前没有任何动作的裴渡,手腕间已经起了杀式,只待裴渡一声令下,叫他身后跟随的暗卫从隐蔽之处出现,那么自己身后掩藏的下属,就会放出无数支利箭,把裴渡带过来的人一并埋葬在这里。
沈缘或许是喜欢那枝血梅的。
那么,就用这些人的血肉来做肥料好了,待到来年深冬,那颗梅花树会长得更好,到那时用凤仙花和梅花汁水混杂在一起,再给他的小夫人染指甲。
一定十分漂亮。
“咔——!”
思绪转瞬即逝,他默默幻想着少年举起指甲时脸上的欣喜表情,可这时郁长烬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声响,刹那之间,那道破空的狠厉箭梭之音彻底停歇,他转过身,看见了他方才心中所想的漂亮少年正双手持剑起式,认真面对着暗处的危机。
那把原本可以穿透裴渡心脏的利箭,在半途之中被沈缘斩于剑下,锋利的长箭截成两半,落在了厚重的积雪之中,他方才并未瞧见这一切,沈缘到底是如何在短短片刻之内截下这支利箭的?
“沈缘。”郁长烬连忙道:“让开!”
“离远一点!小心伤到你!”郁长烬转身跨步,欲要上前将他心爱的少年扯回来好好地护在怀里安抚,却听得背后裴渡忽然低低地嗤笑一声:“他不会听你的命令的。”
“你还不清楚吗?”裴渡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讽刺之意,片刻后忽然莫名诡异地笑出了声:“我救了沈缘,所以他会听我的,但是你没有救。”
郁长烬厉声斥道:“混账东西!你怎知我不会救他性命?!我不论你是哪个门派里出来的,今日沈缘绝不会再落到你的手上!”
沈缘在裴渡手下做割人性命的杀手,常年行走在刀尖之上,又不通晓情感,大抵是在他那里连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沈缘在他这里是被宠爱着的宝贝,他能交朋友,能养鸭子,又能和教中的侍女守卫轻易地聊在一起,这其中孰是孰非,难道会有人分不清吗?
人总是愿意待在更好的地方的。
沈缘应该明白,他应该……
郁长烬朝着少年走过去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他低眸看着那直指他胸口的冰冷剑刃,一瞬间仿佛糊糊涂涂地又回到了前世那场无能为力的梦境之中,少年藕粉长衫,发髻精致,原本是可怜可爱叫人心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应当夸赞一声这是个无比贵气的小公子。
可他拿起剑来时,只是一个杀手。
“沈缘?”郁长烬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只是一瞬间觉着心口冷了大片,仿佛整个冬日的积雪都堆了进去,把他的一身热血淳淳爱意全部冻僵。
郁长烬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他问道:“你怎么能拿剑对着我?”
沈缘只道:“你要伤我师兄。”
郁长烬怔住:“那我呢?”
沈缘懵懵懂懂,没明白郁长烬在说什么,他迷茫的目光穿过冰冷的气息,与不远处的裴渡对视,似是在求助:“师兄……”
裴渡轻叹一口气:“回来吧,无需你动手。”
沈缘剑刃入鞘的招式十分干脆利落,仿佛是已经做过千万遍一样下意识的动作,他依旧将剑抱起来,无视了面前面色沉郁的玄衣教主,径直朝着裴渡走过去,步子又缓又慢。
擦肩而过的瞬间,郁长烬一把揪住少年的后领将他拎了回来,他双手攥紧,所有的温情心思好像一瞬间无所遁形,郁长烬克制着自己不要发抖,手背上却凸起可怖的青筋:“你想去哪儿?”
“你是我的,沈缘。”
沈缘摇摇头:“不是。”
郁长烬固执道:“你是我的。”
沈缘仰头看着他半晌,手里抱着的长剑微微晃动了一下,却又记起裴渡不叫他随意动手的话,只稍稍地想了想,轻声道:“你放开我,不然我就砍你的手。”
郁长烬盯着他:“你来砍,你来。”
这样一个叫他喜欢得要命的沈缘,嘴里怎么总能吐出扎的心窝子的话来?这世上到底还有哪个人比他更能够宠爱着沈缘,将他当成手心里那樽小雪人一样纵容着他?
裴渡?
他伺候得明白吗?
沈缘见他依旧不放,心里已经升起了要将这只手砍下的想法,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按住了他握着的剑柄,裴渡反手将他出鞘几寸的剑刃按回去:“我怎么和你说的?”
沈缘道:“不动手。”
裴渡对他道:“是不该你动手。”
这所有的恩恩怨怨如果一定要做个了结,那这些事也不应该是懵懂无知的沈缘来担,他记着念着就好了,沈缘不必懂。
“郁长烬,”裴渡将那两把剑从沈缘的手里拿回来,以防止他的脑子一根筋一个不小心非要把郁长烬的手砍下来脱身:“我方才说,你原本有一个救他的机会,但是你放弃了,这件事是真的。”
郁长烬冷笑一声:“怎么说?”
“裴阁主想编造什么样的故事来把沈缘从我的身边抢走?我洗耳恭听。”
裴渡道:“你还是没有记起我。”
郁长烬:“无名小卒,何需我记在心上?”
“你等会儿就不会这么说了。”
裴渡静默,他似乎在短短片刻之间沉寂了下去,从来时到现在,他的脸上总是刻意地挂着浅浅的笑颜,像是要追寻什么东西一般,也或许是在伪装一个完全不像他的人,但这一刻冷下神色的人,才是如今真正的裴渡。
“十二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裴渡低笑一声:“是我千苦百难求来的。”
郁长烬皱眉:“十二年前?”
这么久远的时间,他怎么可能记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莫不是裴渡真的在镇定自若遍瞎话来佯装镇定,实际却是叫人召援兵去了?
说到底玄冥教是他的地界,就算裴渡把无涯阁所有人带来,也不可能轻易地打上去,更不可能把沈缘从他的怀里夺走。
裴渡抬起眸:“其实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本只是来接我的小师弟,并不想把往事讲与你听,可如今郁教主既说是喜欢上了我的师弟,那么这个往事,便能断了你的念想。”
郁长烬嗤笑:“不可能。”
他原本还讽刺笑着,笑裴渡靠编造故事来抢人,可当裴渡下一句话说出口时,他脑海里的记忆开始涌动,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僵冷住了。
裴渡说:“我来求过你,准确地说,不是求你,是求你的父亲,当初我跌下山崖武功尽废,无力救他,所以来到就近的玄冥教,求你的父亲出手相助。”
郁长烬呼吸停滞住:“……谁?”
裴渡:“你问救谁?”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郁长烬的心沉入了冰湖底下,他移眸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愣愣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一时间居然不敢直视沈缘抬眸望过来的翠色眸光。
是沈缘吗?
当初需要救的人,是他心爱的少年吗?
裴渡的话打破了他的侥幸,他低声道:“自然是我的小师弟,萧氏把他夺走了,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我手下的人去无涯阁探查,一个都没有回来。”
郁长烬胸口闷痛:“够了……我已经……”
裴渡没有理会他,只是握着身旁少年的手指,目光在他的霞红色指甲上一晃而过,又自顾自地继续讲述道:“我报了自己的身份,求你的父亲出手相助,也应了那份报答,你的父亲或许已经有意,可碍于与无涯阁的关系,始终未曾应我。”
郁长烬已经完全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变得无力:“别说了……”
裴渡道:“这些事,要讲清楚。”
“你当初已经执教,只差大约三两年便能成为教主,所以你的父亲看向了你,来寻求你的意见……你没有答应我,郁长烬。”
“你放弃了。”
郁长烬:“别说了。”
裴渡轻声道:“这本与你没什么关联,也并非是你的错,可你说喜欢沈缘,我便把旧事讲给你听。”
没有关联……
怎么会没有关联?!
郁长烬的心死死地揪在了一起,他不知道原本他是可以救沈缘的,他不知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看着沈缘拥有正常人的情感,沈缘原本是可以好好地感受到他的爱的……阴差阳错。
他没有出手相救,所以步步都错了。
所以,那一剑扎进了他的心里。
是活该,是他活该啊!
裴渡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只继续道:“后来,我冒险断骨重塑功力,在第七年终于找到了沈缘的位置,那时他在牢里被吊了起来,身上绑着麻绳,底下是想要啃食他的野狼,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郁长烬打断他:“不要说了。”
裴渡道:“他被萧氏养在了狼群里,没人和他说话交流,所以才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郁长烬,我说这些并非是叫你愧疚,你的愧疚一文不值,也没有弥补悔恨的机会。”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笑罢了。”
郁长烬厉声道:“住口!别说了!”
沈缘被这道声音猛地吓到,肩膀微微发颤,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脑子缓缓地转了半晌,紧紧地握住了身旁裴渡那只伤痕遍布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浮萍,是河上最后能让他喘息的稻草。
郁长烬神色僵硬:“别怕……”
裴渡拦住他想要走近的动作,横剑挡在胸前:“我自幼时起,师父便教导我知礼知情,这个结果怪不到你的头上,毕竟卫家和玄冥教素来没有交情,我求到你这里也是走投无路。”
郁长烬声音嘶哑,早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他讷讷开口问道:“那么沈缘是……”
裴渡把被吓住的少年搂入怀中,慢慢地安抚着他:“沈缘本姓卫。”
“卫戈,是他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卫翎不是宝宝哥哥哈,既然是受二了没有血缘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