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迎新晚会（十四）
过道区。
为什么这一轮的情况和上一轮不一样了？！
常森与苏明蕴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不安。
那经由麦克风放大的怪物慵懒的腔调在整个过道区响起，离他们越来越近。
“话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一个猎人开枪打死了一只狐狸，最后死的却是他自己吗？”
常森和苏明蕴躲在纸箱后头绷紧脸。
……这是什么问题？他们必须要回答吗？？不回答会死吗？？
下一秒，怪物却自问自答了。
“——因为那是反射弧啊！哈哈哈哈哈哈！”
常森和苏明蕴：“……？”
“那你们知道如果一个人觉得冷，为什么最好要去墙角蹲着吗？”
“——因为墙有九十度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森和苏明蕴傻了。
怪物这是，在讲冷笑话……？！
啪嗒啪嗒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们所在的纸箱。
两人背脊绷直，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怪物竟然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冷笑话大全，这之后冷笑话一个接一个，全是自问自答，说完了就哈哈哈哈大笑一番，听得两人满头问号。
内场那边传来的舞台剧背景音片刻不停，噼里啪啦听铃哐啷。
在这声音之中，怪物的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们知道怎么才能做一个冷酷的人吗？”
“——把裤子放进冰箱里就行了啊，傻子！哈哈哈哈哈！”
“那你们知道吸血鬼咬一口热血青年会发生什么吗？”
“当然是被烫一嘴巴的泡了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忽然，那脚步声一转，竟朝着更远的方向去了。
常森和苏明蕴一愣，竖起耳朵。
不仅脚步声走远了，怪物甚至不继续说冷笑话了，就连啪嗒啪嗒声亦消失不见。
难道是因为没找到他们，失去兴致了？
恰在此时，内场的舞台剧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好像结束了。
简直如有神助。
常森吐出一口气，站起身，示意苏明蕴呆在原地别动，他先去打探打探。
他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弄出声音，前倾身体，往纸箱外头探出身去——
一滴液体忽然从上方滴落到他的额头上。
水？
常森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把，放下一看。
这一眼，呼吸骤止。
他的掌心之中，是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苏明蕴的手脚开始发抖，她微微站起身，慢慢抬起视线，看向他们身后上方。
常森也手脚冰凉，跟着一点一点，僵硬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上方，纸箱之上。
洪环宇居高临下盯着他们。
不，应该说——
是洪环宇的头颅，与他的脊椎骨。
那长长的脊椎骨黏连着无数碎肉，尾端抵在纸箱上，如蛇一般高高立起，残留的血液滴落下来，他的头颅就悬在脊椎骨的顶端，于半空中俯视他们。
面部皮肤青紫肿胀，双目布满血丝，这颗头颅维持着它主人死不瞑目的模样，嘴巴一张，怪物的声音从它喉咙里发出来。
“人呢？人到底去哪里了？！”
啪嗒一声，脊椎骨抵在纸箱上往前一跳，黏连的碎肉拍打在纸箱上，发出湿哒哒的声音。
“在和我玩躲猫猫吗？”这颗头颅的牙齿用力撞在一起，它不停说话，歪头盯着他们，“哈哈哈哈哈！那我一定会找到你们！”
“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苏明蕴彻底僵在了那儿，无法动弹。
常森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手脚发抖，后退一步。
下一秒，噌的一声。
是拔剑出鞘的声音。
常森和苏明蕴一颤，瞬间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齐齐看向常森的双腿。
轰隆隆轰隆隆，有人喊着台词“冲啊”，千军万马相撞，战马啼鸣，投石器撞向城门，发出巨响。
——舞台剧，竟然没有结束……？
常森张开嘴，血色从他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大腿处，裤子布料渐渐出现褶皱，血色无声浸染开来。
他的视野开始向右侧歪斜，他的双腿却始终站立在原地不动。
“让我看看你们都藏在了哪儿！”头颅的声音自带麦克风放大后的效果，近在咫尺，震耳欲聋，“躲猫猫真有趣，哈哈哈哈！”
“哐！”
“城门开了！”
随着那一声刺破云霄的呐喊，苏明蕴双手用力捂住嘴，常森轰然倒向一旁！
那两条腿被包裹在长裤中一同倒了下去，与常森的身体形成了一种正常情况下躯体不可能会有的角度，浓稠的血液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常森用力咬住牙关才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喊，他忍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白充入血丝，脖子与脸涨红。
就在这时，脚步声在过道中响了起来。
常森的上半身已经摔出了纸箱之外，他躺在地上，听到声音喘着气猛转过头，与不知何时重新回到这附近，正静静站在过道中央的黑影对上了目光。
黑影弯下腰，双手背在身后。
它有着黑雾凝聚而成的立体形态，如同一种特殊材质做成的黑色雕塑。
男性的面孔，高大的身躯，上半身的形状像是穿着一件领口微开的衬衫，下身则是一条宽松的休闲裤。
就像是一个正打算去重要场合，稍稍打扮过却依旧不怎么显得精致的男大学生，他的双眼与嘴巴是裂开来的三道白缝，一齐弯成了月牙一样的弧度。
那张嘴一张一合。
声音从纸箱之上的头颅嘴中发出。
“啊，找到了。”
*
常森摔到了纸箱之外。
苏明蕴看到他一下子变得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视线落点之处是什么。
怪物。
是怪物回来了。
可常森的腿断了，走不了，怎么办？！
苏明蕴又恐惧又着急，她很快想到，舞台剧还没结束，她的双脚是不能动弹，但只要不动双脚，是不是就没关系……？
思及此，她强忍住恐惧，看了纸箱上洪环宇的头颅一眼。
那颗头颅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但似乎始终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是个机会……
她长长呼吸两下，攥紧双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身。
下一秒，头颅目光一转，冰冷的视线从常森挪到了她的身上。
苏明蕴再一次僵住。
“原来你在这里，陌生的客人，我的观众。”
头颅盯着苏明蕴，咔哒咔哒说话。
“可你为什么要趴在地上？”
“……！”苏明蕴微微睁大眼睛。
这两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常森说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怪物一直在借助头颅说话，可刚才头颅跳上纸箱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们，怪物却好像直到常森摔出去才注意到他！
而且她也在这里啊，头颅一直盯着她看，怪物却好像始终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趴在地上的常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住剧痛喘息着微微转过头，与苏明蕴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怪物只能靠自己的双眼捕捉到玩家！
头颅发现了苏明蕴没用，因为怪物并没有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苏明蕴！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彻底理解了过道区的那条规则！
果然。
纸箱上的头颅扭头望望过道中央的怪物，怪物却毫无反应，只慢悠悠朝常森走来。
头颅只好扭回头来，继续阴森森俯视苏明蕴。
苏明蕴这下胆子大多了，她将膝盖和双手撑在地面上，爬过去拽住常森的裤脚扯了扯。
常森用眼神阻止了她。
苏明蕴急得不行——也许她把他拖出怪物的视线之外就可以躲过一劫了呢？
常森绝望摇头——没用的，怪物已经发现他了。
苏明蕴的眼中蓄起了泪。
就在这个时候，内场舞台剧最后一声刀剑相撞之音响起，一切便沉寂下来。
很快——
“让我们用掌声送给cosplay社团的所有人！”
这个节目终于过去了！
常森松了口气，示意苏明蕴快走，苏明蕴红着眼睛摇头。
常森整个人都在痛得发抖，他双目圆睁，眼眶也跟着血红起来——走，快走，走啊！！
黑影怪物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忽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眯眼道：“你在看什么？这里还有人？”
它越来越靠近，常森不得不收回视线，心脏重重撞击胸腔。
怪物在常森面前站定，九十度俯身弯腰，冰冷的目光扫射向纸箱背面。
纸箱背面空无一人。
“……”
它直起身：“嘁，什么东西都没有。”
常森闭上眼，重重地吐息。
纸箱上，头颅不停扭头往斜后方看去，再默默回过头来看怪物。
怪物完全没有注意到它欲言又止的视线，蹲下身，用手抬起了常森的下巴。
常森近距离对上了这个东西的双眼。
这是双白色的眼睛，里头空无一物，像是两个空洞。
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双腿断裂的剧痛让他快要发疯，身下从他的血管中流淌出来的粘稠血液正在迅速变冷，试图反向掠夺走他的体温。
英雄是逞了，但常森其实也想哭。
自从今晚看到第一个在观众席上死掉的那个男生起，他就一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得交代在这里。
在亲眼目睹洪环宇的死之后，他更是濒临精神崩溃。
可常森活到今天，也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害怕就能不去面对的，不是害怕就有人能替他去做的。
从他被这个副本游戏选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逃脱不掉。
逃脱不掉怎么办？
那只能想办法。
就和以前被理科大题搞崩溃时一样，如果有大佬愿意教解题思路，那就认真听，仔细想。
木雨说上一轮他能从副本中逃离出来，必定是因为后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搞清楚这一点或许他们就能破解这个副本。
常森也觉得有道理，他就努力地想，绞尽脑汁地想。
他确实想起了一点东西，比如，那时候他胆战心惊地躲在一个遮掩物后头，当怪物的脚步声远去到几乎听不见，他在那漫长的忐忑的等待过程中，其实有听到过什么撕拉的声音。
可那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当时这只怪物是在试图把洪环宇断在身体里的脊椎骨与皮肉分离出来，可那斯拉的声音不是响了一次就结束的，难道那漫长的时间里它一直在制作这样一个洪环宇吗？
它不是怪物吗，用得着这么费劲？
现在，死到临头了，他的心中又增添了更多的疑惑。
比如，为什么怪物的声音必须要从洪环宇的嘴巴里发出来？
洪环宇触犯了规则，双腿与头颅从躯体上脱落，他的脊椎早就与头颅断裂了，为什么怪物又非要给他接上去？
常森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害怕死亡，但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又出现了一种强烈的愤怒与不甘。
——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他们？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怪物盯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常森气息很急，他也死死瞪着怪物，不说话，等着它说话。
他也想通了，死都要死了，不如多撑会儿拖延点时间，如果能从这个家伙的嘴中再套出点线索，那好歹苏明蕴能有更大的机会活着出去！
就在他的脑海中诞生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怪物歪了歪脑袋，如他所愿地张开了嘴。
纸箱上，头颅发出声音。
“对了——”
“你知道大象是被谁气死的吗？”
常森愣住。
怪物向后仰去，头颅大笑：“是气象局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一瞬间，脖子上青筋暴起，常森目眦欲裂。
都这种时候了，还、来、耍、他？！
他用手撑起身体：“你——”
啪嗒一声，脊椎骨从纸箱上跳落下来。
怪物一把抓过洪环宇的头颅，就像是提一个麦克风一样提到了自己的嘴巴前。
常森看着这一幕，突然定住。
怪物张嘴，头颅麦克风发出声音：“你知道皇帝为什么不敢去医院看病吗？”
“因为他怕对朕下药啊哈哈哈哈！”
“一个人去拔牙齿，医生问是要全麻还是半麻，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要微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狂笑着，它晃动手中的头颅，头颅下的脊椎骨便在地上被拖动。
这一幕让常森忽然有了种诡异的熟悉感。
等等，等等。
头颅，麦克风。
脊椎骨与头颅连在一起，接……接线麦克风？？
草，这是一个接线麦克风？！
这个念头一出来，好像瞬间有无数零碎的线索在他混乱的大脑中被头尾相接连在了一起……
常森忽然想，上一轮怪物为什么没出声，这一轮声音却从洪环宇的嘴里出来？
是因为它必须要有这个接线麦克风才能说话？
它不能没有这个东西？
如果上一轮后续那漫长的时间里怪物一直是在制作这个麦克风，那它作为一只怪物为什么要这么费劲？
是因为它能力有限，还是因为这个接线麦克风对它很重要，所以它必须花这么长时间去制作？
是不是它一做好麦克风，当时就把他放走了？可为什么？
这麦克风是它的执念吗，只要得到了，它的执念就暂告一段落？
可它又不是表演者，看它穿的这个样子，有点郑重似乎又不怎么够郑重的样子，本来也不像是要上台表演，而且说的冷笑话也……好差劲……
啊，懂了。
常森愣愣地问：“你是想要讲脱口秀？”
怪物的狂笑声忽然一收。
常森感到荒谬：“冷笑话大全才不是脱口秀。”
怪物静静地看他。
忽然，那抬起他脸的手用力一收，扼住了他的喉咙。
窒息感骤然来袭，常森双手抓住怪物的手臂奋力挣扎。
怪物低下头，头颅也低下头。
两张脸一起迫近他，放大在他的瞳孔之中。
“怎么，你觉得不好笑吗？”
咚。
心脏仿佛在下一秒就会碎裂，濒死感让常森头晕目眩。
“回答我的问题，我的观众。”
靠，他、他要怎么回答？
上一轮这只怪物手头一只麦克风都没，所以可能做得用心了点，用了很长时间。
但这一次，只要他回答错误，他敢确定，下一秒他的头颅连带脊椎骨就会被当场从身躯里拔出来！
好笑，还是不好笑？！
答案是哪一个？！
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怪物微微松开手，凑近耳朵来听。
算了，随便选一个，总不可能老老实实说不好笑吧？！
常森咬咬牙，嘶哑道：“好、好——”
十几米外传来苏明蕴的吼声：“学长先别回答！”
怪物猛地回头。
苏明蕴已经逃到了过道区另一边的遮掩物后头，此刻不知为何却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她一只手拿着一张节目单，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抵着太阳穴，两只手都抖出了残影。
显然她很害怕，但她想到了什么，她刚才听着常森和怪物的对话，联系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不仅明白了常森明白的，还想到了其他的什么。
“学长你要是现在回答错了你你你就变成下一个话筒了，而且这个副本会失败，会和你上一次一样立刻结束的！你你你给我三秒钟时间！”
常森瞳孔紧缩。
没错，如果他现在被做成话筒，下一秒这个副本就会结束，话筒制作成功就是这个副本终止的标志。
尽管木雨的意思是让他们保全性命为先，可他们都知道剩余时间不一定够他们开启第三轮副本！
就算不是为了他，为了其他所有人，他也要能拖一秒是一秒，濒死感不会立即杀死他。
可苏明蕴为什么不趁机去找线索？别来管他，去找线索啊！
怪物提着他站了起来，朝苏明蕴走去。
苏明蕴能感觉到，但她没有抬头。
她一边后退，一边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节目单的“新莲剧场使用规则”上，边抖边碎碎念。
“这个副本的规则根本没有提示我们要怎么回答怪物的这个问题，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表演者？还是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好笑和不好笑都是错误答案？如果说好笑它会不会打算说学长是装的？！”
怪物的脚步一停顿，紧接着就迈得更大了，常森在它手中不停挣扎。
“那要怎么回答？冷静，冷静，阿弥陀佛，”苏明蕴不断后退，“剧场规则剧场规则剧场规则遇到问题就回想剧场规则……第四条……”
“任何时候都可用掌声对表演给予赞扬，请掌五声……”
苏明蕴猛地抬起头：“他不是表演者，但是过道区规则写着——”
【如看到有人表演，请立刻转身就走，或进行躲藏。】
表演。
怪物的行为，在这个分级副本中被明确定义为了“表演”。
怪物的面孔瞬间变得扭曲，常森猛回过神！
——好笑与不好笑都不是正确答案，唯一有可能正确的答案是——
他立即松开扒住怪物手臂的双手，合掌。
啪啪啪啪啪！
毫不犹豫地用力连掌五下，响亮的余音回荡在整个过道区，随后便留下一片死寂。
……
咕噜，洪环宇的头颅与脊椎骨失去支撑的力量，相互脱离倒在了地上，头颅滚了两圈，定格。
怪物冷冷盯着苏明蕴，如烟般消散在原地，一个u盘掉在了地上。
苏明蕴与常森。
一个站着，一个趴着。
两人看着彼此，呼吸急促，后背一身冷汗，眼泪从眶中涌出。
“学长——”
苏明蕴哭着跑过来：“呜呜呜学长，我刚刚跑去看过了，前面有一个纸箱上放了台笔电，我觉得线索肯定就在那里头，本来还想着线索拿到了是不是就能救你，结果那桌面上什么文件都没有！”
她一边涕泪横流一边撕衣服想给他包扎。
常森把u盘给她，气若游丝：“我自己来，你快去，靠，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