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仲卿过生辰的消息不胫而走。
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的,将此事迅速捅到了未央宫。彼时,皇帝陛下正好心情的在与少府商议造纸之事。
刘彻看着案几上一左一右摆放着的纸张,被工匠们小小改进后已经更为洁白耐用,神情不禁柔和下来。
帝王有一瞬犹疑,开口道:“先前提的量都囤积到了,便命朝中上下都给换用了吧。公文奏本换了它,办事都会快一些。这事儿少不了卫家几个小子的助力,上回朕要封侯你们拦着,这一回总该赏他们……”
见无人反对,刘彻勾起唇角:“就赏一分利予他们兄弟罢。”
事情就这么刚定下来。
皇帝陛下正欢喜呢,就瞧见四喜从外头捧着帛书进来。那丝帛上头,赫然是绣衣直指专程给陛下传递消息才会有的纹样。
刘彻挑眉挥了挥手,命少府退下去,这才看起了帛书上头的内容——
“今日天晴,乃大将军生辰,小公子特制奶油蛋糕一份,燃三十小火烛为大将军庆贺,全军动容。”
刘彻都没看完,就将帛书揉成一团稀巴烂,使劲了全身的劲儿扣在案几上。
皇帝陛下做完此事,拂袖起身,背着手在殿中踱来踱去,似乎还是气不过,索性又一手捞起帛书,愤愤丢在地上,踩了两脚才作罢。
四喜:“……”
每回绣衣直指传来卫小公子的消息,陛下幼稚的……简直没眼瞧。
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四喜看尽了这位皇帝从年少到成人的另一面。不得不说,自从有了卫无忧,陛下那种骇人的帝王情绪少了许多,反而变得真实又可爱起来。
四喜默默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陛下啊,您这是被吃准了。
暴躁的刘彻还未察觉到这一点。他其实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独在未央宫会如此了,上回在椒房殿,当着卫子夫和刘据的面,皇帝陛下同样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冲着殿外伸出食指:“去,给朕把少府叫回来。”
四喜心中哀叹一声,面上恭顺道:“陛下,您是要……”
“叫他不必给卫家的小子们留出一分利了!朕还想着他……们,他们心中可没有朕!”
四喜:“……”
陛下,您这醋(酢)劲儿怕不是椒房殿都能闻到了。
为了帮着刘彻挽挽尊,四喜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建议:“陛下三思,君无戏言啊。况且,少府若是问起来,总不能说是……”
您没吃到小蛋糕有小脾气了吧。
有损君威,有损君威呐。
刘彻被四喜这么一说,果然被劝服了。沉默小半晌,他又酸溜溜补上一句:“哼,吃蛋糕。去膳房差人研究研究这蛋糕怎么做!朕堂堂皇帝,没有他还吃不上一口热乎蛋糕了!”
这回四喜可没法劝了。
虽然他们对“蛋糕”一无所知,但皇帝只是要一口吃的,哪能不给造呢。只好苦着脸应下这份差事。
刘彻到底还算个人,指路道:“朕先前不是将南风从绣衣直指里头摘出去,给臭小子拨去打理庄子吗?派人去问问他,上回那油炒面就是在他那里弄出来的,他肯定知道。”
四喜连连应声,舒了一口气。
宫里派去的人径直寻到了南风,这位自从从绣衣队伍里解放之后,活的是越发清闲了,这会子竟然抱着个小竹兜在喂鸡。
问话的小黄门一怔,到嘴边的官腔一个山路十八弯:“喂鸡呢?吃了吗?”
南风眼皮轻抬,手上的粟米撒出去,性子倒是依旧冷淡:“陛下派你们来?何事?”
小黄门虽有些尴尬,到底不敢耽搁了宫中差事,三下五除二将四喜叮嘱的事儿转述给南风,后头还要加上一句:“陛下说了,这蛋糕啊,您肯定知道怎么得来的。就没必要知会卫小公子了,方子给咱们,宫中自有御厨研制的出来。”
南风终于不喂鸡了。
因为他现在很迷茫,小公子在庄子上统共就做了个油炒面,何时做过蛋糕了?那酥油倒是用羊乳现做的。
南风将竹兜交给手底下的人:“陛下可说了,这蛋糕是何物?”
小黄门把脑袋甩成个拨浪鼓:“没有。不过……听说是用了好些牛乳。”
牛乳?
南风一头雾水,想起小公子确实提起过,这酥油不论是羊乳还是牛乳,都可以榨至油水分离得到。
他只好将此事一五一十转告小黄门,末了又叮嘱:“但这法子制出来的叫做‘酥油’,恐怕并非陛下想要的‘蛋糕’,还请如实相告。”
小黄门应了,回到未央宫,也是这么照实说的。
但架不住伟大的皇帝陛下自信啊,他闲着无聊宁愿自己玩拆字解密游戏:“这有何难,不是叫做‘蛋高’吗?朕看你们就把这个酥油弄出来,给上面摞上鸡蛋,越高越好,一定要高过仲卿那个蛋高!”
四喜:“……陛下……”
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刘彻没给四喜机会说完:“你住嘴,听朕的,下去安排吧。”
四喜:“……唯。”
当日,刘彻便因为吃多了酥油和鸡蛋,闹肚子闹了半宿,第二日的早朝更是没起来床。
事情太过离谱,真相便被掩盖住了。
朝会上的卫青和霍去病哪里知道,陛下竟然是为了蛋糕赌气,才闹成这般。
舅甥俩从宫里出来,走在建章街上,还在纳闷讨论着。
霍去病:“舅父,您说陛下这是怎么了?”
卫青摇了摇头,忽然叹气压低嗓子:“整日忧心操劳国事,陛下是该放松休息休息。”
卫青从前也做过刘彻身边的侍中,但任职的日子没有霍去病时间久。
因而,卫仲卿了解的多是帝王刘彻的思维方式,却对犯起混来的刘小猪知之甚少。
霍去病则正巧相反,他就觉得与陛下插科打诨的时候最好糊弄,刘彻严谨起来,反叫他没话说。
舅甥二人各有自己的思考,一路回到长平侯府,都互相说服不了对方,眼瞧着要去后院以武定胜负了,被阳信长公主身边的家令打断了。
家令躬身:“将军,表公子。卫长公主过府,女君请您二位过去。”
卫青诧异。
这位怎么想起来侯府了?
正常情况下,皇帝的姊妹会封“长公主”,譬如阳信便是因为刘彻亲姊的身份得封;而皇帝的女儿只能得封“公主”。
可卫长公主不同,作为刘彻与卫子夫的长女,从小可谓是享尽了父皇母后的宠爱。
毕竟一直未得子,刘彻都是将她当成心肝儿养大的。到了刘据出生之后,刘彻担心女儿多想,还特意越级给了“长公主”的封号,以示宠爱。
这小女娘今年已经有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平日里都不爱出宫走动,今日怎么会跑出来?
卫仲卿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家令。
家令会意,躬身凑上前:“将军,卫长公主已到及笄之年,听闻太后要给寻驸马,瞧中了……平阳侯。”
平阳侯曹襄,乃是阳信与已逝平阳侯曹寿之子。
说白了,王太后就是要把儿子的女儿嫁给女儿的儿子。
卫青:“……”
霍去病:“……”
皇家的姻缘轻易不好插手,卫大将军只好郁闷道:“走,先去瞧瞧。”
阳信的院子离得不远,两人腿脚利落,很快就听到院中传来啜泣声,想来这婚事卫长公主本人也是不愿的。
卫青稍稍松了口气,就听到里头传来卫无忧奶凶又一本正经的童声。
“阿母,近亲结亲小孩子会变大笨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