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活了五个年头,卫无忧小盆友总结出一个经验。
做人嘛,不能跟猪在泥坑摔跤,因为你会发现猪越摔越开心,而你只会一身泥泞不像个人。
他才不干这种赔本的事儿呢。
小萝卜丁回了私邸,刺儿跟长宁都在松林院里头。
长宁是奉了大将军之命,来给小公子传个话的。
午前,刘彻特意召了卫青和霍去病未央宫。“盐铁”如今比起过去多有不同,这二人是最清楚不过的,舅甥二人对视,只等着陛下开口。
谁知刘彻说的话,却并非他们想的那样。
“盐铁官营,小兔崽子功不可没。他那个庄子有些意思,朕朕瞧着据儿也甚是喜欢,便留给他们闹腾吧。仲卿,你且得告诫那臭小子,叫他再闹什么收敛着些。”
刘彻指的是封地上那帮诸侯王。
叫他们知道这庄子上的事儿,总归是不利于推动朝廷接手盐铁。
因此,刘彻的意思是,叫卫无忧做什么都悄悄的。
长风转述完,又补上大将军的叮嘱:“小公子,咱们将军说了,那炼铁制盐烧瓷之事,您可不能靠太近了,免得误伤。”
知道卫青这是担心他,卫无忧心中暖烘烘的。小家伙点点头,乖巧道:“回去告知阿父,请他放心吧。”
卫无忧说完,就见边上的长宁扭着身子,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挑了眉,心中大约猜到几分。
近来已是夏末,马上便要到卫青的生辰了。旁人不知晓,他这个当儿子的还能不准备一份礼物嘛。
长宁这支支吾吾的样子,估摸着也是想提醒他。
卫无忧勾勾手指,长宁便弯下身来,被他拍了拍肩膀:“放心吧,阿父的生辰礼我自有安排呢~”
长宁顿时眼前一亮,“嘿嘿”傻乐几声,这才告辞回大营去。
卫小四等人走了,用过小食,琢磨起水泥和生辰礼的事儿来。
先说水泥,这东西他在庄子上早就有了些想法。
庄子里的窑口,每日都会产出定量废弃物。譬如黏土砖石、烧陶器余下的各种碎片、炼铁剩下的矿渣、新窑里炉子下的煤渣……
这些余料在大汉并不显眼,甚至不值当几个钱。
但却是水泥制作不可或缺的原材料。
除过矿渣需要淬水,余下的四五样废旧料也得清洗。之后,再入火坑烘干,碾成细粉后用面箩筛过一遍,便能留作配制水泥用。
只是单这些东西混掺在一起,还不够。
先前说过的生石灰不能缺,这东西西汉管够,卫无忧是不愁的;但熟石膏恐怕不好搞。
熟石膏主要是用来调节水泥凝固速度的,也可以不加,但会影响后续许多工程的进展,卫无忧还是打算尽力搞出来。
好在,古人这时候已经会使用石膏矿料。
将生石膏加热,炒至黄灰色,大约便能得到熟石膏吧?
小萝卜丁挠挠头,觉得还是得把温度计搞出来。不然,蒸馏酒精和制作熟石膏,都只能完全依赖人力经验,效率太低了。
想到这里,卫无忧免不了长叹一口气。
只是想做个水泥,就能扯出这么多相关的事物来,往后的路只怕还要更难走呢。
刺儿立在一边,看着他们公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再不然就小老头儿似得叹一口气,忍不住悄声提醒:“小公子又打算闹大动静了?方才还答应长宁,这些日子要安安宁宁的……”
小仙童回神,肉手给了刺儿一个脑瓜崩:“说什么呢,我很乖巧的。”
他这一下没什么力道,刺儿还要佯装委屈的捂住脑门,讲起道理来。
“每回小公子有个什么奇思妙想的时候,都会这般冥思苦想好几日,随后就能研制出叫将军和陛下他们都惊奇的东西来。这还不叫大动静?”
至于乖巧这个词,三公子卫登还能算得上,他家公子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卫无忧被刺儿这么一提醒,索性就先把水泥的事情放下了。反正温度计和熟石膏都没谱呢,等这东西搞出来,卫青和霍去病都差不多该出征了。
天气闷热,殿内开着窗支起竹帘,也并不凉爽。
小家伙索性挽了袖子在大臂上,又趁着屋中没有外人,扇了扇衣摆叫风灌进去:“阿父的生辰还有三日吧?”
刺儿到底还是个小僮,闻言立马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雀跃道:“正是。不过大将军往年都不注重生辰,今岁等着出征,怕是又要在京郊大营里过了。”
主仆二人已经习惯了卫无忧拥有两位阿父的事情,甚至默契到不需要特指,就能知道对方在说哪一位。
卫小忧则顺着合榻倒下身来。
他四岁之前,卫青的生辰礼都是用“吧唧”一脸唾沫印儿糊弄过去的。
主要是他那时年纪太小,精力不够,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而他阿父乐得被亲,才会有这么看似敷衍的礼物。
去年四岁的时候,他倒是想花点心思给卫青做点什么。只不过,那时候卫青和阳信长公主还不太了解儿子的能耐,说什么都不放心,只好作罢了。
今年终于有了相对的自由度啊。
卫无忧小盆友回忆着自己的奋斗史,开口道:“送什么礼物暂且不提,先给阿父做个奶油蛋糕吧。”
他是做美食出身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要他爹尝尝没见过的新花样。
做人哪能不尝尝甜点!
正巧,庄子上养的牛正有产乳的,叫人送过来,打成奶油,做点戚风蛋糕,在当下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刺儿听得糊涂:“奶、奶油?”
卫无忧:“对,比上回用羊奶打的酥油再复杂一点,但更好吃。明日你去叫人送了鲜牛乳过来,就能吃到啦。”
刺儿虽然还是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对他们家小公子的百分百信任,闻言乐呵着应下来。
翌日一早,便有官奴婢套了车出府,等到两桶牛乳取回,刺儿连忙命人抬到了灶台,开始按照公子昨夜嘱咐的顺序,磕磕巴巴教着后厨厨娘们做起奶油来。
“都仔细点儿,蛋清、蛋黄分开,分别放入两个盆中。”
“要开始搅蛋清了!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等到出了泡沫就停下。”
下来该怎么着……好像是将牛奶、油和糖分成四份,一份一份加进蛋清盆子里搅拌粘稠。
西汉的糖,此时叫做“饴”或“石蜜”,多为砂状或块状的红糖黄糖。为了能叫奶油有小公子形容的那种颜色,刺儿还特意挑选了结晶稍微干净一些的黄糖。
等到终于打出能产生倒钩的奶油,卫无忧正好从书肆下学回来了。
灶台上一派喜气洋洋。厨娘们尝过入口即化的奶油,眼中都流露出惊讶和欢喜之情。
没办法,谁叫这年头实在没什么糕点呢。
单单一个奶油的绝妙口感,已经要叫她们恍如梦中,尝的是神仙上人才能吃的仙物了。
卫无忧就这么立在灶火门外,静静看着刺儿和这帮人笑闹着,间或伸手尝一口奶油,眼中里流露出一本满足。
刺儿率先瞧见他们公子,抿了抿手指,不好意思道:“小公子回来了,您看看这奶油,仆也不晓得符不符合您要的。”
立刻有厨娘盛着最好的一小碗奶油过来,卫无忧用勺子一小口,点点头:“没错,奶油这就算成啦。时间还早,要不把戚风蛋糕也一起做出来吧。”
正巧还有剩下来的蛋黄全都堆在一个盆里。
卫小四叫人再重新打了一批鸡蛋,给蛋黄扣在一个盆里,加了些油和牛乳,搅拌到充分乳化。而蛋清也是同样的法子,拌入饴糖后打到泡泡细密有纹路为止。
这时候,再用磨好的面粉与淀粉按照4:1的剂量混合,便成了低筋面粉。将低筋面粉筛入蛋黄糊翻拌,最后将蛋白糊和蛋黄糊一点点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浓稠均匀的浅黄色面糊。
这流程听着简单,但都是费手臂的力气活儿。
厨娘们早就习惯了灶头忙不停的活计,即便如此,打好了蛋糕糊也是累的胳膊酸痛。
蛋糕很快放入蒸锅,灶头上有人拉着风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东西还没熟,我看着就好吃呢。”
卫无忧笑了:“若是成功了,近日这些试验品大家就分了吃。”
拉风箱的小帮厨顿时更有劲儿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蛋糕终于出锅了。
厨娘将大海碗反扣过来,用刀小心地分开边缘,一个完整的蛋糕便落在了案头。
霍府人口简单,后厨所用奴仆不过五人,多是私奴婢出身,性子淳厚。瞧见这金黄松软,又散发着香气的蛋糕,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掌勺的厨娘三十余岁,到底成熟些,连忙问:“小公子,不知……接下来仆等当如何?”
卫无忧欣赏着西汉第一只小蛋糕,新奇道:“给蛋糕外头涂上一层奶油,要均匀些,就像……匠奴们盖屋涂泥一般。”
众人:“……”
小公子的形容虽然奇怪,但一下子就懂了呢。
仆妇们按照吩咐涂抹着奶油,刺儿则被吩咐去要了些时令的水果来。
这时节也就是冬枣、桃子、李子和桑葚这些东西比较好得,像荔枝这种稀罕物,要运来长安一趟不容易,霍府上一时半刻也是寻不来的。
于是,去了皮和核儿的软桃很快被切成小块点缀在蛋糕上头,其间穿插着几颗桑葚,看起来卖相总算是不错了。
卫无忧见方案成功了,便叫底下的人分了蛋糕,自己只要了一小块。
味道还不错,两日后呈给阿父,他不丢人。
……
转眼便是卫青生辰当日。
清早,京郊大营。
霍去病正单腿蜷起坐在马上,嘀嘀咕咕跟卫青抱怨着:“舅父,您是不知道,上回我以为都哄好无忧了,可这小子这些日子做什么都躲着我。”
卫青牵着马儿,慢慢走在前头,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许是想弄个什么惊喜,这孩子没那么大气性。”
卫大将军还要劝,就瞧见长宁远远跑过来,因为过于慌忙,差点摔个狗啃泥。
卫青:“何事慌张?”
“将军,几位公子带人来了。”长宁说着,抬眼特意瞧了霍去病一眼,“小公子还特意给您做了个生……生什么来着,哦,生擒蛋糕,您要不去瞧瞧?”
卫青怔在原地,倒是霍去病先反应过来,从马上跳下来,酸溜溜道:“原来小无忧准备的惊喜是给舅父您的哟。舅父,生辰礼,接着!”
话落,一柄鞘上镶了宝石的匕首从高空抛来,落入卫青怀中。
卫青失笑,终于反应过来了。
今日竟是他的生辰。
霍去病将两匹马的缰绳都交到长宁手中,回头笑得肆意飞扬:“走吧,舅父,不瞧瞧忧儿给您生擒了个什么回来?”
于是,卫青按捺住老父激动的心情,与小霍一前一后回了大帐。主账内今日未曾点灯,遮的严严实实,卫大将军刚一掀开帐幕,只觉得里头黑漆漆一团,只在某个方位有一点荧荧烛光。
卫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霍去病推着,入了营帐之中。
很快,那莹莹烛火慢慢靠近,在卫青眼前清晰地变成了三十个小光点。
眼睛适应了黑暗,卫将军总算看清楚,是他的儿子们一道托举着烛光,异口同声贺道:“恭贺阿父三十大寿,生辰快乐”
卫青:“……”
三十很老吗?他还要出征呢!
看着面前跃动的三十点火光,卫大将军“核善”的笑了笑。
怎么总觉得,感动中又带着一点想揍儿子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