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让徐篱山头疼欲裂,翌日醒来时,他靠在床头闷了半晌,又躺了下去,决心睡到明天再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猗猗喜气洋洋地拿着帖子进来,“少爷,二殿下邀您去四方猎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徐篱山拉开锦被露出一张臭脸,“烦死人!”
“您不是就喜欢玩这些吗,怎么还烦了?”猗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哄着说,“二殿下身边跟着的都是兰京的权贵子弟,您去跟他们玩一回,回来后别的少爷都不敢轻看您了。”
“哎哟,”徐篱山挑眉,“你很懂嘛。”
“跟着少爷,奴婢也耳濡目染!”猗猗转身去给徐篱山挑衣裳,去猎场得穿身轻便的。
徐篱山朝外头望了一眼,“垂呢?”
“奴婢今儿一上午都没瞧见小垂哥。”猗猗说着从柜子里挑了一件素色窄袖长袍,“少爷,您穿这身去吧?白绫月桂,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徐篱山起身接过外袍穿上,说:“猎场可以带随从,要不要跟少爷去玩?”
“今日场上贵人太多,奴婢怕哪里做得不好,给您添麻烦。”猗猗利落地帮徐篱山束腰束袖,整理衣襟,最后叮嘱道,“方才奴婢说错了,比起猎物打得多,还是您平安更要紧。那些公子各有各的脾气,您若太出彩,怕是要惹人嫉恨,他们惯爱欺负人。而且……”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说:“听说二少爷也会去。之前您打了刘嬷嬷,李姨娘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记了一笔呢,若是同二少爷说了什么……”
徐篱山笑道:“记着了,你安心待着吧,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猗猗“诶”了一声,等徐篱山洗漱完便敞开披风给他系上。两人走到院门口,迎面撞上柳垂,猗猗说:“小垂哥,少爷刚还在找你。”
柳垂抬起手中的一摞油纸,说:“我出去买吃的了。”
徐篱山看过去,眼尖地瞥见柳垂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很细,但是在致命的位置。他心里一跳,但什么都没问,只说:“二殿下请我去猎场。”
柳垂闻言把油纸塞给猗猗,让她自己吃,转身跟着徐篱山走了。
猎场在四方山上,当年先帝偷着懒为它取名“四方猎场”,说起来,它与先帝还颇有渊源。
先帝文武双全,擅音律,好骑射,常年在四方山上畅饮高歌,策马狩猎。先帝不惑之年,各族来朝,儿郎姑娘们一同到四方山狩猎。那日,先帝纵马作《长鹰歌》,引来西北的红裙姑娘,双马竞先,据说那次是先帝第一次空手而返。但换个角度,先帝其实是满载而归——他得到了姑娘的鹰笛。
那位红裙姑娘便是使臣团的随行女使,肃王生母。
彼时,先帝对这位俏丽明媚的外族姑娘一见钟情,姑娘对这位俊朗有为的帝王一见倾心,于是帝王在朝臣后宫的一致反对下封妃入宫,封号“绮”,意为“美满,喜乐”。
绮妃入宫后盛宠不衰,前朝一度有“妖妃祸君”的传言,但先帝两耳不闻,绮妃又没有被逮到什么把柄,传言也只能不了了之。据说,先帝与绮妃恩爱非常,民间将此传为佳话,作曲的编词的,说书的写话本的层出不穷。
九重宫阙,月满花香。
直到一年后,绮妃难产血崩,不过半年,先帝郁郁而终。新帝登基后遵循先帝心愿,破格让绮妃与先帝合葬,这对亲密无间的恋人至此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突然的,徐篱山想起京纾口中那个被削成人架、至今没入土的接生婆子……好像发现皇家密辛了呢。他不再深想,抬眼看见满山的人,各个稳坐木椅,华服璀璨,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顶生金疙瘩了。
徐篱山过去了,柳垂则走到不远处的随从堆里。
京珉被簇拥在“金疙瘩”中间,老远瞧见徐篱山,正想抬手招呼,突然想起徐篱山的“警告”,又按捺下去,这时,别人已经替他做了揽人的活。
“六弟!”
抬手喊话的年轻男子一身素色骑装,徐篱山走过去喊一声“二哥”,被徐松钧揽住肩膀到了京珉座前,“快向二殿下问安。”
京珉哪敢让这蔫儿坏的给自己问安,抢先抬手虚扶了徐篱山一把,说:“今日大家都是出来玩,小表弟不必多礼。”
“谢殿下。”徐篱山说罢发觉在座的都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瞧,索性一挑眉,“各位,可把我瞧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郁玦坐在京珉右侧,目光直白,“六公子如此风姿,见之难忘啊。”
在场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的爱好禀性,闻言眼观鼻鼻观心,纷纷等着看好戏,有人甚至摊开手掌,当场磕起瓜子来。徐篱山顺着那脆声看向京珉左侧,对上京澄含笑的眼。
四目相对,京澄举杯,隔空敬他。
徐篱山收回目光,朝郁玦抱拳,“听说世子骑术精湛,多次马赛都得了头名。”
“不才。”郁玦说,“娴熟而已。”
这话便是谦虚了,徐篱山笑一笑,又说:“听说世子府中有一块极其稀罕的墨玉?”
“六公子想要?”郁玦挑眉,“那玉我都舍不得动,珍藏许久……胃口真大。”
徐篱山走到他身旁的小桌上给自己倒酒,举杯道:“世子肯否割爱?”
四目相对,徐篱山眼皮遗有轻微红肿,目光挑衅却眼尾含笑,那种冷冽含刺的风情顿时涌出。郁玦心中一动,起身拿起酒杯与他轻碰,附耳笑道:“伸手来拿。”
徐篱山仰头灌了酒,转头朝京珉说:“我和世子一言为定:谁先到远处的‘绮遇亭’,摘得一朵玉簪回来,谁就算赢,我若赢了,世子就要把那块好墨玉送我。请两位殿下与诸位做个见证。”
“不错,不过六公子,你拿什么做赌注?”郁玦招手,随从便上来替他解下腰带上的饰品,系紧袖口。
“我回来没多久,还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徐篱山看向郁玦,笑得没心没肺,“也不打紧,我若输了,世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这话可不得了!
京珉正要给那没谱的小子打眼色,郁玦已经迫不及待地抚掌,“一言为定!牵马!”
京珉:“……”
“不公平不公平,谁不知道郁世子的马是千里挑一?去,牵我的‘苍尘’来。”京澄从前也输过郁玦一次,这会儿一挥手,笑道,“六公子,赢了这姓郁的,我请你吃酒!”
“我也请!”
“六公子,你行行好,给咱们出口恶气!”
“……”
一圈人笑着附和,等侍卫牵了皮毛发亮、目光炯炯的白马“苍尘”来,便一起推着徐篱山上了马。京珉也挤进来,皱着眉忧心不已,“小表弟当心。”
徐篱山朝京珉颔首,被“失败者联盟”拥到线上。
“徐二哥。”徐松钧站在人群后,有人凑上去问,“你这弟弟是不是傻?”
徐松钧温和道:“六弟虽未及冠,但也不是小孩了,想必他心中有数。”
“我看他是心中只有水。”那人嗤笑道,“也不打听打听郁世子的厉害。”
徐松钧闻言转头,那人见他隐有不满,立马打了声哈哈,也不再说了,怕得罪了他。
徐松钧虽说是文定侯府庶子,但侯夫人的嫡长子夭折,如今膝下没有儿子,文定侯府自然也没有“世子”。而侯府诸庶子中,徐松钧是最有前途的,毕竟他生母受宠,自己也很争气,如今已经是工部郎中。反观他的弟弟们:老三早年逛青楼太厉害,染病死了;老四懂事听话,但性子随了娘,软趴趴的,上不得台面;老五凡事以二哥的话为准,自己没长脑子;还有那刚回来的老六,心大马虎眼的,估计没多久也要折咯。
还有这徐松均,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作死却作壁上观,看来很不喜欢这个老六啊。
听闻要比赛,聚集在别处的女眷们也陆续跑过来,都拥在围栏边,对徐篱山这位新面孔议论纷纷。
京珉还是不放心,又走到徐篱山跟前,只是这回他改为“叮嘱”旁边的郁玦,“郁世子也请当心。今日是我邀诸位来此,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你们家里交代,陛下也要问责,你与小表弟——”
话音未落,哨声惊响,两匹马奔蹄疾出。
京珉毫无预兆地吃了苍尘一尾巴的马气,抬着手无助地站在原地。两侧的人小心地扶着他,句句关怀,良久,他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徐篱山要是再小几岁,一定会被他打手心抽屁股!
再看场上,两匹骏马几乎齐头并进,骑马的人均是握紧缰绳,唇间喝声。这马场宽大,又是直行,比的就是速度,因此两人从一开始便不敢托大,使得都是全力。
郁玦本以为徐篱山在安平城的“骑马打猎”只是玩乐,就像兰京的那些纨绔们那般,但是从哨声响起的那一瞬,他便惊觉自己是小看了人。
“真是少年风采,烈比朝阳。”
绮遇亭中,雍帝身披披风,隔着一层帽纱看着不断逼近亭前的骏马,想起许多年前,他也和兄弟好友一同纵马驰骋,只是后来兄弟成了生死仇敌,好友或生离或死别,他坐在这至尊之位上,连“忆往昔”都成了一种懦弱。
“驾!”
喝声将雍帝拉回现实,他在两匹马奔到前方的那一瞬间伸手抽出身后侍卫的配刀,削断一朵玉簪,抛向亭外,说:“接好了!”
玉簪花在空中滞留一瞬,飘然落地,正在两匹马中间的正前方。郁玦当即勒转马头,意图在转向时塌腰夺花,不料徐篱山并不转向,而是直奔前方,在苍尘前蹄掠过玉簪时猛地向侧后方塌腰,同时伸手扫过地上的花,掌风让玉簪跳起一瞬,被徐篱山稳稳地捞入掌中,郁玦座下马尾堪堪从徐篱山面上扫过。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任凭是雍帝,此时也要抚掌叫好。
徐篱山的腰像短鞭那样柔软利落地弹直,他勒马转向,侧身时将手中玉簪砸到雍帝身侧那墨袍男子身上,正中心口。
“择花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