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千波有一个俄语名,叫叶夫根尼娅。跟着妈妈姓。妈妈也很喜欢这样叫她。她的同学尚且没有到能准确发出这个名字的年纪,但不妨碍他们因为新奇而围绕在伊达千波身边。这天放学,照例是一群乌泱泱的小孩围在她身边。看起来似乎只是和她聊天,但实际上他们都在隐秘地期待:今天会是谁来接她回家呢?

    一部分人希望是那个出名的要命的侦探。简直就是警界传说,从15岁开始天天上电视的那种,一直耍帅到现在二十来岁还在帅。然后人家对象也好看又温柔,没道理孩子们不喜欢他们这一家子,进而奋发图强。再过十年东大的招生办必须得感谢伊达千波放学回家所做的贡献。

    而另一部分人希望是一个特别拽的墨镜卷毛。虽然松田阵平对这帮孩子的态度完全比不上工藤新一那样和善,但他实在是长得帅,天天还开他那狂拽酷炫的高调坐骑上街;此人一出现,狗血文里的大佬就有了脸。再一端详,发现小说竟比不上他的风采的千分之一;于是多少孩子就此挥别网络小说。再过个十年,警校说什么也得给千波算个销冠(等一下)。

    当然,还有一些人期待着是千波的美女妈妈来接她回家;娜塔莉女士气质温和又和蔼可亲,又是外国人,这个年纪的小孩如果要说亲眼见过的外国人,那多半都是千波的妈妈。再过个十年,外国语学院俄语专业大概还得来一批人嘉奖伊达千波。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大家所受到的影响只不过就是堵在门口等着看谁来接千波回家,工藤新一派和松田阵平派常常吵得不可开交,而娜塔莉派则本本分分,只有小赢中赢大赢超大赢,战火烧不到这里。偶尔拉拢一下毛利兰派,最后几个人咬耳朵说传说中还有个性格超级好的蓝眼睛的哥哥,到底上次是谁抽出了这个隐藏。

    但是要伊达千波本人来说的话,那最好是松田阵平,最不好是诸伏景光。原因无他,刚刚期末考试完,一张堪堪及格的卷子还在她书包里躺着。

    她不爱学习,但并非天赋不够。她是尚且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毕竟她的性格和长相就足以为她吸引一群小跟班,得到她想要的;何况现在不过小学,她的大部分长辈包括亲爹亲妈都觉得还不是抓学习的时间,松田阵平甚至助纣为虐带她飙车,只有诸伏景光常常百忙之中笑眯眯地抓着她补习。她害怕得像老鼠见了猫。

    伊达千波才十四岁不到,尚且年幼,却有着超出年纪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是的,她的朋友都是她自己争取而来。这能力并非来源于家庭中的错误关系,从小到大,她一直在足够的爱中长大;事实上,这种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与体谅他人的觉悟来源于她过分的聪明与善良。

    所以她当然也清楚:松田阵平此人虽然看起来凶横恶煞能止小儿夜啼,实际上最偏心自己,考试不及格或者在学校打架被叫家长了,抱着松田阵平的腰哭就对了,哭三十秒他开始哄自己,哭一分钟他答应帮自己见老师,哭两分钟他能亲自撸袖子上直接把对面挑事的打回家抱着自己的妈妈哭。一般情况下还要再加一个天才到令人发指的工藤新一,此人觉得这些作业没必要做。

    诸伏景光则完全相反,此人看起来如沐春风相当和善,气质温柔亲和力强,但是底线硬得像钢缆一样结实,没有任何可通融的余地。不过她要是真被打了他还是会上去帮忙找场子的。一般来说对面看到一个警视正摸过来,直接就怂得开始痛哭流涕忏悔罪行——诸伏景光甚至真的这么抓出过逃犯。

    不过那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了。一年前诸伏景光就离开了,据说是奉什么任务,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好忙啊。

    所以会是谁来呢?毕竟即将过年,如此重要的日子。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期待。

    而后一辆车缓缓滑在学校门口。

    伊达航从里面出来,对着闺女张开怀抱。

    啊——怎么是他啊!孩子们顿时失望地大喊,做鸟兽散。只剩伊达千波背着小书包上车,对着父亲老气横秋地感叹:“爸,你真是让我抬不起头来。”

    伊达航:?

    他拍了拍闺女的头:“今天叔叔阿姨全都来家里吃饭,高兴点。大过年的……”

    车缓缓滑走。

    回到家里,几乎都是熟面孔。松田阵平暂且不提,工藤新一毛利兰佐藤美和子高木涉等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是熟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然后很快到了晚上,饭菜被端上来,大人喝一点酒。伊达千波甜甜地把在座所有人夸了一遍,夸到工藤新一,想起他的父亲年前又出了本作品,说是花了七年时间整理资料写出的关于卧底的侦探小说,一发行就广受好评。她想起这点来,于是想整一本来看看。

    听到她的话,工藤新一不知为什么笑了,伊达千波不明白其中含义。

    “到你该看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看的。”工藤新一说。用一种包含弦外之音的语气说。

    然后她旁边的松田阵平慢腾腾举起手敲了一下:“斯到普斯到普!桌上有孩子只能讲全年龄的话题!”他喝的有点晕乎。工藤新一无可奈何地说:“冤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爸也不能写那种不能看的东西啊。”

    这个话题很快被插科打诨揭了过去。松田阵平或许是喝的厉害,或是蓄谋已久,掏出手机来,有一阵子的那种机子,拿给她,问能不能看出什么。伊达千波本能地,先从蒸汽中去望工藤新一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工藤新一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她非常困惑,而且莫名地紧张。拿过来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机密信息,但看聊天记录,像一个非常娇俏的女生在疯狂倒追酷哥。看看时间,七年前。那就是松田阵平十七岁的时候。怎么着这是你松田阵平你高中时的对象?

    “……我忘了。”

    “撒谎。”

    “真的。男女都忘了。”

    千波睁大眼睛:“渣男!”松田阵平只是笑,不出声地,闷着乐了一会,才说:“谁说这是前任了。这个真的不是前任。”千波眨眨眼,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自己或许真的错误地把朋友曲解为爱恋,很失礼。连忙给松田阵平道歉。

    然后亲爹伊达航安慰道:“没事,以后逗大家高兴稍微注意一点分寸就好。”松田阵平也不怪她,只道:“真没被冒犯。我真不记得了。”于是全场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句话唯独没进伊达千波的耳朵里。

    她立刻就愧疚得不行。后面的话再听不进去,饭也尝不出味道来,只是面子上不表现;毕竟她心眼比针尖还细,踩这种雷实属不应该。

    但是松田阵平算是和自己够熟了,今天的事才让她知道自己也没那么了解对方。想着想着,她又有点委屈;这事真不怪她,她压根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雷区,既没听过任何相关消息,也没见过什么特征比如意外的手抖或者心脏疼。所以说什么都错;如同黑屋子里洗衣服,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好。不过纠结了一会,她还是决定相信多年来的情谊,相信自己不会因此而遭到责怪。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般人肯定早放下了。

    而当天晚上躺在床上时,千波则意识到对她来说更可怕的事:爸爸知道我是故意耍宝出丑逗大家开心的了!他让我注意一点分寸……完了完了!他们这群大人什么都知道啊!那我看起来岂不是特别丢人……呜呜呜呜。

    小姑娘被这么个事吓得年都没过好,于是自然而然地忘掉了短讯的事情。

    又过了一年,由于参与人士过于雷同,她突然又想起那个丢人到不堪回首的年夜饭,现在想想倒没那么难以接受,于是又暗戳戳地打探起消息来。人八卦点又没错……至少千波还是坚持那些神秘讯息的发送人是个女生,并且急着品鉴这种泛黄褪色的青春爱情故事。问就是工藤新一教的,当侦探就是要追查真相……松田阵平静静地听她说,压根不用翻箱倒柜,直接就将那手机掏了出来。伊达千波如获至宝,捧着手机慢慢看。

    她看了一个通宵,疑心自己简直要得蛀牙。信息里全是没什么用的话,反倒是这之外的一些事令千波感到疑点重重。比如:比如手机这种两三年更新一代的东西,松田阵平居然能保留几年,甚至还能完美开机究竟预示着什么;比如对方并不是那种会把家收拾的像档案室一样井井有条的性格,能立刻掏出一只手机说明了什么。不过也只是稍晚一点发觉这件事罢了,她那么敏锐,究竟还是没有错过这个现象所象征的含义。

    伊达千波看着看着,心中没由来地非常紧张;直觉代替逻辑先一步做出判断,如同夜半蒙眼立于万丈高楼,随时可能自由落体。于是她说自己还想看看别的,比如松田阵平有没有个把日记之类的。你不是说自己不记得了吗?真不记得?哼哼,我来帮你查查。

    松田阵平看着她,神情非常坦然,而且有一种莫测的期待,就仿佛期待着千波来追根究底一样,说好。你的提议非常对,书房在那你去吧,随便翻。伊达千波心想这人能这么心善?真假的?进去狂翻三小时未果,忽然意识到松田阵平压根就不是写日记的性格,气死在书房里,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外面憋着坏地乐。被坏猫气死.jpg。

    她怒上心头,一怒之下决定怒一下,躺在乱七八糟的书上心想遇到困难睡大觉。哪本书枕着舒服?这本就不错。伊达千波随手翻了一下,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掉了下来。感觉距今很有一段时间。估计就是七八年吧!伊达千波眼前一亮,细细端详起来。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场校园舞会,正中间——她起初乍一看以为是长的比较英气的女生——的男生留着半长的头发,在没什么光的角落里也熠熠生辉,总而言之就是长的很漂亮啊这位同学!只可惜这位同学不看镜头,大约是被偷拍的吧。他定定地凝视着舞池,任由光芒落在眼底……那点被点了高光的期盼又依恋的紫色眼睛如此温柔地注视着画框外的人,那目光足以任何人于八年后为之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