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自己还有事要做,手上还有个案子要调查。贝尔摩德离开前提醒他:不出意外的话,绘里香已经被天使的妈妈带走了,你也没有办法去强问她话。那样动作太大,惹人注意。但是她使出的那个小小的障眼法,她借古坂利晃的尸体所完成的逃脱……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那你呢?
我?为了您好,我接下来的行动您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易容为普通警员的贝尔摩德笑了笑,不打招呼地就要离开。她并不喜欢诸伏高明这样的性格,他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的魅力俘获,这令她感到不快。当然,贝尔摩德自己也知道,组织里在自己身边活动的那些卧底个个头脑清晰,逢场作戏,但是起码愿意做戏。诸伏高明也不是很喜欢她这样轻佻的性格,回答她说:请你不要误会,如果不是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托付残局以外,我都会尊重你个人的意愿。
贝尔摩德仿佛露出了一个嘲笑的表情:我希望你的下一句话不是:现在正是如此。
他们在极度的相互厌恶之中,达成了巧妙的合作关系。仅凭二人初见时在审讯室里的一个照面和零星的几次交谈,诸伏高明就立刻认定了她做托孤……不是任何信任的部下而是根本不熟的贝尔摩德。说到底,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把柄或者说软肋是什么,但却又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即将离开了,彼此的联系像薄荷水一样稀薄。
她离开后,诸伏高明在自己的办公室停留了一会,才转去找自己弟弟。看见他一个人在那里,问了一句:fbi们已经全部离开了?是已经谈完了吗?诸伏景光摇摇头:毕竟只来了一个。并且也算不上谈事项。只是路过,然后随便聊了聊。诸伏高明于是说:早知道这样,我不该劝萩原明天再来的。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不,我还没想好怎么见他呢。所以就这样吧。
接到消息说朗姆成功抓获并当场击毙后,对于目前抓获的或是其他各种途径所能控制的组织成员的清算日渐苛烈,许多在前期工作中并不怎样参与的领导与上司忽然出现,并且竭尽所能地为嫌疑人赋予各种充满想象力的罪名,似乎捉住的人判的越狠,越能展现出他们的刚正无私与功勋卓著来。与此同时派系斗争也愈发严酷,愈发地不留情面来。
从这点看来,同时扣着玛尔戈和雪莉的妃英理律师就遭到了许多方面的注意。想要复原出当年的各种真相并加以佐证本来就劳心劳力,还要应付这多方施加的压力更加殚精竭虑。她越是一刻不肯松口,就越是危险。有时候工藤有希子都对她表示过担忧,做律师本就有风险,即便这一次你成功保下她们,并且取得了成功,拿到了自己认定的无罪辩护。但是你接下来的职业生涯要怎样呢?我不想说泄气话但是……我很担心你能不能走出这个法庭。
妃英理平静地回答她:那不是现在的我该考虑的事。
她的确这样相信,我们不必怀疑。但是即便如此,仅仅凭漂亮话不足以改变事实,哪怕这漂亮话尽数出于真心也不行。有一天早上飞岛梨花联系到她,说要见一见自己的小艺人。然而她来的时候,自己进门,却不急着关门,身后来了个人。
这位是……?
fbi的王牌探员。飞岛梨花抱歉地笑笑:我知道您要强,如果直说赤井先生要来帮忙,您不会答应。只好先斩后奏。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责怪我吧。随后转身离开,为二人留出谈话的空间。妃英理没什么好愤怒的,她没有这样的精力,情绪是一件昂贵的事。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她在多天的接触中,感觉到绘里香是个头脑非常敏捷的孩子,猜拉援兵是她的主意,借飞岛女士之口说而已。
但是赤井秀一坐下后,犹豫片刻,第一句话却是:这一次并不是飞岛梨花主动要我来。反倒是,我出于我个人的愿望和私心想做一些补偿。其实飞岛梨花刚才说的不过是一些客套话,妃英理又不会真的给她脸色看。但是赤井秀一决定为此做出解释。妃英理抬眼看了他一下,似乎在衡量这是一种更为高明的谈判技巧还是罕见的真心。她似是而非地回答说:首先我由衷地感激您的出手相助。但是这如果仅仅出于您个人的意愿的话,或许对于我的目前的困境没有太大帮助。
赤井秀一说:我的确不能提供什么立竿见影的帮助。我也不准备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加以指挥。就只是……分担火力罢了。
妃英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能保住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她眼神波动了一下,窗外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过了两天,外界忽然开始大肆传播留言,据说是fbi忽然要插手介入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对某个非法组织的审理,强行要求带走其中两名嫌疑人自行判决。其大摇大摆,目空一切的姿态惹得民众怨声载道物议如沸。在先前各方媒体报道中形象不一评价复杂的妃英理律师,有人说她是不畏强权追求真相,有人说她养寇自重意在炒作,但在这件事上谁都不能指摘她。据说她极力反对外界势力插手介入,然而也无法多做什么。既然已经有人当这个恶人,对于妃英理的不满和质疑顿时就少了很多。
而对于妃英理本人来说,她确实体验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然而很短暂,只有一瞬。出于对人心的考量和极致的敏锐,她谨慎地向赤井秀一询问:您需要我保留证据吗?一切尘埃落定后,您至少还有挽回名声的可能。她见多了原先自愿伸出援手的人顶不住压力,反而怨恨起自己帮助的人,落得一地鸡毛的下场。她以平日里的习惯,故技重施,用微茫的希望来牵动人心。赤井秀一却很迷茫地看了她一眼,说自己不明白这些,如果是对判决有用的话,就不用考虑他。
当晚即有飞机从东京起飞降落纽约。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找他。赤井秀一做的消息封锁实在严实,宫野明美听说志保或许要上法庭,又失去了妃英理这位力保她的优秀律师,直接打了个飞的来找他,面上是委屈和怒气交织,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似乎忘记了,赤井秀一总是不肯坦白自己的打算,此事大概另有隐情。当年她凭着自己的聪明与敏感觉察出莱伊其实是fbi的卧底,但牵扯到志保时却她失去了忍耐的胆量。恐惧没有令她盲目,但爱做到了。她推开门的时候,茱蒂斯泰林正在这里。她本想上前劝阻,但经过斟酌后,还是决定姑且静观其变。
看见她来,赤井秀一愣了愣,轻轻地问:明美?
宫野明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赤井秀一。她不客气地叫出全名。
我真没想到你会接下这种工作……是上司的要求吗?可是造成这种后果可怎么办啊!你卧底时从来不害怕不恐惧,面对自己的敌人也不让步,为什么就不敢纠正自己上司错误的决定呢……你告诉我,你至少有反驳过,对吧!……对吧?
她眼中逐渐蓄上了泪水,嘴唇抖动着。赤井秀一从这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乃至于与他甚至还存有一定血缘关系的面孔中,感受到一点欲说还休的痛苦。宫野明美低垂着眼睛:我当时做出决定离开东京,在人生地不熟的纽约落脚。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只有你。我难以对任何人交心,但还对你留存着希望。
但是为什么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我知道那些错误的,不合时宜出现的悸动已经埋葬在了过去,时光更不会倒流。但我还是为一件事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她的声音似乎逐渐地软了下来,并且哽咽得楚楚可怜。方才对她产生了共情的茱蒂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微微发汗,她想自己或许不该在这里。
我不是为你回来的。
茱蒂猛地抬头。
我相信着志保,就像她相信我一样;对我而言她就是世上最真诚最善良的人。我爱她胜过一切!她的幸福远远比我的重要——你不是没有妹妹的人啊。赤井秀一,你能够想象吗?你应该可以的啊!宫野明美一转话头,说话铿锵有力,似乎真的没人再能拦住她。她举起手,又放下,剧烈地喘气后,说:你要是行动成功,上司也许会提拔你。我就提前祝贺你升官吧。
说完转身就走。
她离开后,茱蒂静默了片刻,反倒说:秀一?其实,我倒是有些想帮帮她。……这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她那样说你。
赤井秀一心想:真的吗。你说是就是吧。
反正这也算是达成目标了。那样也行。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抉择,觉得好像没问题又好像怪怪的;去警视厅交流情报时,灵机一动对诸伏景光讲了。二人在卧底期间关系还算不错,到现在重新取得了联系,也不至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事对特别亲近的人很难讲,稍微有点交情的人反倒可以。诸伏景光是一个非常善良博爱的人,听完后对他的奉献表达了赞赏。
赤井秀一即将离开的时候,非常偶然地提出一个猜想:还好雪莉只是研究人员。我的确对她有愧疚,现在帮她也是合理合情。但如果她真是手上沾了血,或者行动组,亦或是心术不正,我就会陷入两难。你呢?你有想过吗?比方说捞个个把人出来……
他觉得自己实在挑起来一个没意思的话题,正要离开,却听见诸伏景光斩钉截铁地说:我想过。
即便现在身处温暖的室内,说出这句话后,诸伏景光依旧感觉到有暴雨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