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设在正在开发的新区。三栋楼之间彼此间距相同的距离,高度差也近乎相似。反光的高楼玻璃映出两边的景象:这一面直对着繁华的城镇高楼,另一边则是青绿色的麦田在逆光中恍恍荡荡。这三栋楼设在这里,像是某种发展阶段的过度期,像水天交接的镜面。由于它太新,太完整,以至于这栋楼看起来像是微机课上老师教授学生电脑3d建模的图片。
喜讯是这里够僻静够偏远,也足够不起眼。广阔的,还未被城市吞并的田野给人以连轴转工作后喘息的机会。
至于它这样新,条件这样好,四周却为什么空空如也荒凉无比,则是另外一个故事。简单来说就是曾经抓了个医院领导受贿,此人害怕被抓遂跑到这里,在最矮的楼顶激情热演空中飞人。这三栋楼毕竟是一体的,遭到这种事,不免有忌讳的老板绕着它走;挺好的写字楼,但就是卖不出去。
不过人烟稀少,倒正适合聊点机密话题。
降谷零人是昨天凌晨两点从jsdf脱身的,今天是早七杀过来开会的,然后就硬挺到下午六点半,天要黑不黑。他权靠自己体力和年龄占优势,熬老头饿小孩地压局面,好叫事情都遂他的计划来。
最后终于拿下一个方案,头晕眼花的老登被饥肠辘辘的小登扶上车回市里,并且责骂到底是哪个中登选了这么个地点。中登们的确是这种性格,对于空中飞人要信不信,虽然本着唯物主义哪里方便去哪里,但还是别别扭扭地离出事的楼尽可能地远,定在最高楼的顶楼。会议室里人几乎走完了,灯也全部关闭,室内展现出一副天光将暗的情形来。降谷零对着空无一人的长桌不知想了点什么,低头发了条消息出去。
大约一刻钟以后,他收到萩原研二的回复:到了。
约定的地方在顶楼。哦当然没有表演空中飞人的意思,谁也没有,只是单纯的因为那里视野好干扰少,还能吹风。刚才跟那么一群没事找事专门添堵的老头扯淡,谁来都头昏脑胀。好在天气回暖,这会的风也还残留着一些太阳的余温。天空不很混浊,展现出少有的晴朗。但被夕阳染的渐渐有些发紫。
爬去顶楼的时候,萩原研二穿了一身不显眼的休闲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坐公交来的。手里还拎一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闻起来就很香的小吃(看到这儿降谷零心想坏了不会是遛弯来的吧)。看见降谷零上来以后就一直盯着自己看,他欲盖弥彰地把嘴里还在嚼的囫囵咽下去,解释说:那什么,尝尝味道。
自爆卡车是这样的。降谷零摆了摆手:……不是,你的眼睛?
啊?什么……萩原研二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喜成波斯猫,但只有保留了记忆的人才会提出疑问。听到一次这个问题,就象征着一个熟悉的同伴来到了身边,所以他是很乐意回答的:哦绿色的那只眼睛没事,看什么都好好的。只是颜色变了,没别的影响。当然,也没显出什么神异的能力出来就是了。
降谷零说:我记得这一回你是从杜王町回来的?我前段时间就在那里。无非是关于那里的洛卡卡卡果实。乌丸莲耶的确要死了。他四处寻找续命的东西,洛卡卡卡也是他的备选之一。为什么是备选?因为洛卡卡卡也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而这代价没有别人能够给,只能由乌丸莲耶本人来偿还。而他太老了,不那么值了。就算服下也换不来多少寿命。
我去的时候,刚好碰上地震。壁之眼倒塌,据说有个人从地下爬了出来……他叫东方定助(higashikatajosuke)。
仗助(josuke)?他怎么突然……
不是他。降谷零说,不是那个警察。
好吧。萩原研二想,这就能确定了。小降谷的确是记得的。能明确说出不是那个警察……其实他还想问:你到底记得多少呢?戴尔所说的水面上的世界……你记得吗?但是这个问题毕竟抽象,所以没想好怎么问。
我了解到壁之眼的融合功效。东方定助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既然你没事,那就好。你吃吧我没胃口,不饿。他们的话题奇迹地回到了小吃上。
你那是饿过劲了,不吃对身体不好。
少吃一顿没事,晚饭不吃没关系。
你最好是真的只有晚饭没吃。萩原研二说,好吧好吧,等安稳了自有人盯你的。但是我买了两根冰棍唉,不吃要化了——
……也行。
降谷零接过来,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的时候尚觉荒谬,并且心道还好风间或者别的谁不在,否则自己的威信或将大打折扣。别说这冰棍有点好吃的。他想了想,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路过一个中学。学校旁边尽是这种小摊子,便宜,也挺好吃的。而且很热闹啊,刚好是放学期间,很多学生。但是你别和小诸伏说自己吃了什么啊,就说吃了就行了。他跟我提起的时候还专门说了,咱们两个都不许吃这么油的。萩原研二说到这笑了起来,但是我馋了嘛——啊也不是,我不舍得自己吃香的然后看小降谷啃绿化带嘛!
……那hiro那边也挺忙的吧。我没记错的话,贝尔摩德在那里……
是啊,我在你们这两头跑,觉得有些规矩真是没必要;你们带的两队人也不知道协商好没有?到时候怎么调配呢?更重要的是……萩原研二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你俩的信鸽啊……小降谷不许假装嗦冰棍不说话。
降谷零:啊哈哈是吗这个冰棍可太冰棍了(
聊公务的话题他还是很有话说的。说不清降谷零有没有存一副引开话题的意思,反问说:你确定琴酒已经死了?
确定。
那就够了。目前乌丸莲耶已经垂垂老矣濒死边沿,朗姆乘机夺位。不算坏事,至少这下我们不用费心控制平衡,只要找到他,抓住他,就够了。这么一来,日本本土基本就算清理干净了。国外的……萩原?
嗯?
琴酒到底是怎么死的?
关于这个问题,萩原研二回答的异常平淡:投湖了啊。很意外?
有点吧。感觉琴酒这样的人不会选择自我了断。
他确实不算自我了断。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琴酒所表达的缘由听起来还是和组织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他说……组织所选择的代表乌鸦,其实就是多年以前乌丸莲耶偶然遇见阿道司范德米尔——也就是乌鸦先生时所定下的。当时乌丸莲耶头一次见到这世界上真的有能长生不老的存在,对其有关的一切都展现了狂热到如同宗教一般的崇拜。或者他有以此保佑自己长生事业能够成功的心思,也有可能吧。
所以琴酒应该不算是自我了断。非要我说的话,他应该是去追索组织的起源了……毕竟也算是他奋斗了一生的成果?虽然极端地恶,极端的暴力……我是不是不该当着公安的面说这种话?
没事。降谷零说,死人有什么好在意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一种奇妙的尖锐感,可能是波本又露头了吧。不过这种不寻常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就销声匿迹了。我们调查到朗姆会在几天后出现在这附近。就在这里。降谷零指着旁边的一处荒废工厂,表情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不过,这里……
“我知道。”萩原研二很体贴地接过话头,“这儿原来是我家嘛。”
降谷零似乎很纠结。他可能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为了不打招呼的调查以及不甚了解到的一些秘辛而道歉,但觉得自己要是认真对待了,反倒显得情况严重,两个人最后都尴尬起来。只好说:“……你想起来了就好。”
琴酒——其实在他放下不死药的时候,萩原研二有一种冲动,就是自己要不要管面前这个人叫黑泽阵。当然更亲近的叫法是不可能了,这样总归是对不起其他人付出的一切和他们的努力的。这种冲动是不能被理性诉说明白的,是一种直觉:黑泽阵在那个地下室里举起炼金得来的黑方块,说,这就是你14岁以前的记忆。但是,他话锋一转,说,我从前是不是告诉你,你是14岁时来的?
不是。他语气平淡,惜字如金,boss命令我这样做。但其实你来的时候是15岁,期间有一年时间差。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言止于此。转身走向锈色的湖泊。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说这些?为什么要在为自己多年以来奋斗寻求结果之前,却做这样一件没有意义并且算得上背叛的坦白?
他自成为自己的时刻就是个不自由的人,一辈子不曾享有这种权益,临死前当然不能算他是个自由人:即便放下了任务目标,即便道出了某些秘密。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是,被拖的垮的灵魂的大逃。
离开锈湖后萩原研二读取了那颗黑方块的记忆。他觉得自己站在广袤的旷野,绿色的浪似乎可以拍打到腹部;头顶是暖暖的阳光,耳边有含糊的呓语和呼啸的风。在这浪里萩原千速的幼小的脸转瞬即逝,醒来便感到迟到的痛不欲生。像看到照片就落泪一样,被凝固的光线刺痛了眼睛。但出于某种心虚与不自信,有一回他碰见诸伏高明,对方经验老道,一眼看出他家里有个更大的孩子横在上头。还是那句话。“弟弟不是相对的。”
他没有回答。他决心对一切守口如瓶。然而刻意回避的这一切姗姗来迟,出现在日暮的天地间。萩原研二站起来,走了两步,仿佛真看见自己家的居所——但先看见的是那个据说死了人的楼的楼顶。
台阶不断地向天空延伸,但人的手不能够到。即便放弃了不能飞翔的羽翼,天空也不会为人所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