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清酒
本来陪着孟确游玩的盛淮景,遇上了着急寻人的罗副将。两人一见便避开人群,神情严肃地去了角落低声交谈。
孟确没想偷听,可他总会把注意力放在盛淮景身上,故而即使走远了,他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几句话,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宫中守备不足,皇帝陛下遇刺了。
孟确对皇帝没什么概念,不过他能明白皇帝的重要性。看到一脸不好解释,但又满脸歉疚的盛淮景,他主动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要是有公务,就去忙吧,不用担心。”
盛淮景心中不舍,他拉了拉孟确的手。本是想安慰一下,但两人指尖交缠、掌心相贴,他才觉出几分柔若无骨、冰肌玉肤的含义。
孟确手掌温度偏低,摸上去如同软玉一般,和盛淮景带着习武之人薄茧的手掌相比,精致得如同瓷器。若不是时机不对,盛淮景几乎想逗弄两句。
神仙一般的美人,仰着脸看过来的时候,明亮干净地眼睛里全是信任。孟确用大而澄澈的眼眸看着盛淮景,因为满是信任,多了几分懵懂,却更惹人怜惜。
两人相识本是风月无边,满是情义。
彼时心上人抛下一切随自己进京,自己始终没能陪伴。
出于补偿心里,约好了陪心上人过节的,结果因公务迟来,现在又要抛下心上人先走。甚至因为担心走漏风声,还不能和孟确详细解释离开缘由。
偏偏心上人还很贴心,主动提出来让盛淮景先走……
饶是盛淮景一向把大齐百姓,君国天下看得更重,觉得自己不该被儿女私情影响,这会儿也真的生出愧疚。
盛淮景回到宫中,赶去皇帝身边的时候,都还在惦记孟确,没有回神。
事实上刺客已经被拿下,发交专门的官员去审问了。皇帝的伤势有太医处理过,并不是致命的伤,甚至后宫也来看望过、哭过一场。
皇帝急诏盛淮景入宫,纯粹是安全感缺失,只信任自己这位至交好友。
受伤的皇帝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冰冷地吓人,直到看见盛淮景,才稍微有点笑模样。皇帝免了盛淮景的行礼,又吩咐宫人给他拿椅子赐座,才问他为何来得这样迟?
“今日本该休沐,臣在陪,家人。”盛淮景说到孟确身份的时候顿了顿,说完心却无端安定下来。
他就是想要孟确,做自己的家人……
皇帝听到这话并不意外,他早就知晓孟确的存在,也知道盛淮景对那位从岭南带回的人,心里存着几分心思,他打趣道:“到底是耽误你陪伴佳人了……若是盛卿想,不妨央朕给你们下一道赐婚的旨意,也好成全你们。”
盛淮景一愣,没有立马答应,他犹豫地说:“这事,臣还未与小确商量过。”
皇帝没有继续追问这事,转而提起了他们儿时读书的乐事。皇帝少年时候并不是太子,也是经过一番挣扎才有如今权势,能让他交托信任的,不过区区五指之数,盛淮景便是当中最出息的。
谈论往昔,不知不觉间时候渐晚。
盛淮景见皇帝明明安神药物上头,早已困倦,却还是强撑着说话,他便劝道:“陛下若是累了,便先睡吧,臣会守着您的。”
“子悟莫要走。”皇帝迷糊中,喊出了盛淮景的字。
“臣不走。”盛淮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在想孟确是否安然回去了。
皇帝知道盛淮景不会走,便没再说话,安心地躺了下去,很快就沉沉睡去。
皇宫大殿外突然下起雨来,一阵凉风吹进殿内,盛淮景见此连忙去关窗。就是这起身的时候,他从窗内瞥见大殿外,宫墙之下,有一个打扮诡异的僧人。
僧人与他目光对上,晃了晃手里的锡杖,他没缘由地后脊一阵发凉,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旁边一同守夜的大太监。
大太监察觉出盛淮景的疑惑,连忙解释:“那是仲游法师,前些时候进宫讲禅,与陛下谈得十分投缘,便留在宫中了……今夜有人行刺伤到陛下,法师便说宫里有邪祟作祟。将军莫管他,平日里他就有些神叨叨的,雨大些后他自会回去……”
本也是和盛淮景无关,他听完便罢,没有放心上。
帝王遇刺,为不动摇民心,自然是秘而不宣。这事本该就这样过去,但一连数日,总有人前来冒险行刺。有盛淮景贴身保护,皇帝自是再未受伤。
可刺客武功越发高,人数也越发多。
宫中禁卫军靠着人数优势,能防得住强敌,却拦不住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刺客。
这些人身形鬼魅,出现时间、方位皆没有规律,皇帝疑心病重,不愿让其他人执枪近身。唯有深得信任的盛淮景,被允了带着兵器靠近皇帝。
盛淮景日夜守护,既要提防随时出现的刺客,还要处理繁杂的公务,他终究是个凡人,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济。
刺客找到疏忽的地方,便将皇帝和盛淮景逼至角落,盛淮景狼狈不已,手臂已经脱力。
眼看刺客朝着皇帝挥刀,情急之下,盛淮景只能以身挡刀,冲去救驾。
本以为是必死之举,却不想刺客刀尖戳上盛淮景胸口的时候,两人身前突然闪过一道青色光晕,挡住了刺客的刀锋。甚至因为光晕反震的力道,刺客被猝不及防地击落在地。
有这一喘息空档,盛淮景反应极快,顾不得多想,他立时又去反击……
由盛淮景护在身后的皇帝,本是神情狠厉,可看见盛淮景身上那一道青光后,突然露出些许好奇。
因为角度关系,他能看出青光的位置,是盛淮景挂于腰间的香囊发出。看着盛淮景与刺客缠斗,皇帝忍不住回想起仲游法师的话。
皇帝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贪婪,世人追求权力、金钱、地位,这些皇帝都有,皇帝要求的,便是长生。
……
待到此番刺客伏诛,盛淮景知晓皇帝无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等他再恢复意识,人还在皇宫,只是罗副将守在床边,见到主将醒来,欣喜不已。
认出这是大齐的皇宫,盛淮景便知已然事了。他左右看看,心中疑惑:“我怎么在宫里?陛下如何了……”一开口,盛淮景才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如同破布风箱。
还不等罗副将回答,门口便响起一声清亮地嗓音,嗔怪道:“陛下,陛下,你除了陛下,心里就没别人吗?”来人是孟确,他手里捧着个药碗,几步走过来,示意盛淮景赶紧喝药。
盛淮景被孟确按着喝药,也不知道拿纤细的手臂上是哪里来的力气,硬是让身材高大的盛淮景不得动弹,喝完后才腾出功夫询问:“小确,你怎么在宫中?”
不等孟确回答,门口就有另一道声音:“是朕宣他进宫的。”门口是得到盛淮景醒来消息的皇帝。
皇帝看着盛淮景和孟确的样子,脸上带笑,仿佛很乐意看他们关系亲密的样子。
盛淮景见是皇帝进门,微微愣神后便要起来行礼,还要拉着孟确一起行礼。
皇帝摆出仁德的样子,笑盈盈地说:“莫要生分了,子悟数次救朕性命,朕感激都来不及……”
皇帝礼贤下士,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把盛淮景听得连连感动,应承下皇帝,在宫中休养几日。
皇帝甚至允许孟确一同留在宫中,陪伴盛淮景。
盛淮景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心愿,战胜了他的疑虑。左右皇帝陛下允许了,这也就只是小事。
盛淮景醒来后整理衣裳才发现,孟确送他的平安符不见了。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孟确,生怕孟确不高兴。孟确知道后,没有不高兴,而是给盛淮景又给了一枚平安符,让他以后贴身守着,不要再弄丢了。
孟确被皇帝允诺,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不过他对宫里没兴趣,只想陪在盛淮景身边,但盛淮景不愿意把他拘在屋内,就催着他去御花园转转。
孟确拒绝几次,盛淮景却用上了美男计。
他拉着孟确的手,说他想看看御花园里的秋海棠开了没,可他在宫中养病,又不好四处乱跑。
盛淮景语调缱绻温柔,眸中带着央求之色,看得孟确心脏乱跳。
孟确最后还是拗不过盛淮景,听话出去了,说好帮他折一支花便回来看他。
不想他刚出去,就撞见了那日在宫外遇见的大和尚。
在御花园小路遇见,大和尚依旧手指锡杖,神色庄严肃穆。
两人站在路口,孟确愣住之后,便回神过来,想侧身让一让这和尚。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对方的道。结果没想到那和尚并不动弹,反而是一直盯着自己。
大和尚盯着孟确许久,目光逐渐冷冽,用清淡地嗓音说:“施主不该插手凡人命数的。”
大和尚突然说话,孟确被吓了一跳。意识到大和尚可能看出自己真身,不禁失笑:“法师夸张了,我那有本事改命啊。”
孟确不怎么怕他,他能看出这和尚只是个凡人,心知他就算看出点什么,也伤不到自己。
大和尚像是看出孟确的想法,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施主必定会后悔今日作为。”
孟确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干脆转身走人,大和尚却在他背后说:“施主知晓回头是岸,或许还有救。”
孟确脚步越发快,心里非常不安。他疾步跑去找见盛淮景,想和他说遇见个奇奇怪怪的大和尚这事,却没想到盛淮景也在找他。
“刚刚陛下派人来传唤,让我们一同去用膳。”盛淮景帮着孟确理了理发丝,一路跑过来,孟确身上却依旧带着清香,盛淮景沉浸其中地嗅闻了一下。
他家小确,好香。
盛淮景相貌英俊,常年习武带兵,周身多了些武将的煞气,不如寻常京中王公贵子一样精致。若是其他人,盛淮景是看不惯他们涂脂抹粉的,可孟确身上却总带着些香气,眼波流转间,轻易就能勾得他想要沉溺其中。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才随着宫人去了皇帝的宴席。
今日是小宴,除却跟皇帝一同长大的几个至交好友,便是多了孟确一人。
孟确的小几摆在盛淮景身侧,两人位置挨得极近,若是没有旁人在,其实是可以共用一桌的。
不过现在嘛,即使在场诸人,都清楚孟确和盛淮景的关系,但两人却多了些矜持和克制,皆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宴席上舞姬伴舞,乐人弹奏。
孟确不懂欣赏,只能说出漂亮、好看两词,着实有些无趣。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小几上新放的清酒,嗅闻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香,而且是灵气充裕的那种味道。
到京城月余,久在灵气浑浊之地,孟确对灵气敏感许多,确定不是什么有害之物后,他带着点贪嘴的念头,尝了一口。
是清甜的。
孟确眼睛一亮,好喝。
等盛淮景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侧已经多了只醉醺醺,还粘人的小猫。
孟确蹭在他身侧,乖乖巧巧地贴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难受。
盛淮景心中一阵柔软,想先一步带孟确离席,他搂着孟确想走,却不想直接被突然出现的禁卫军给拦住了。
禁卫军统领手执长|枪,身后是配备弓|弩的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盛淮景见此,忍不住回头看御坐上的皇帝,他紧张地看向皇帝,想说禁卫军统领莫不是要造反!
却听皇帝说:“子悟,依着一同长大的情分,朕今日便与你明说,朕想向你讨了孟确,你看可好。”
盛淮景震惊地看向皇帝,他忍不住抱紧了醉酒的孟确,随即怀疑起孟确醉酒的元凶,恐怕不是什么普通宫廷佳酿。
盛淮景想出言拒绝,他的好友们却也纷纷劝他,还是依了陛下为好,显然是早已知晓陛下设宴的打算。
两相僵持中,隐藏于禁卫军队列后面,那位仲游法师走了出来,他对盛淮景说:“陛下也是为了施主好,未曾与施主挑明。盛将军你可知道,这位孟公子,不是什么凡人,而是那山中害人的妖精,他长留将军身侧,怕是会害了将军……盛将军莫要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