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下山
孟确从未后悔过自己认识盛淮景,他只是遗憾自己把神宫中高高在上的仙君,和下来历劫的凡人混为一谈而已,最终惹来今日苦果,也算得上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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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时节,暑热难当,蝉鸣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吵得人烦躁。
“你这小鬼,骗人钱财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害他性命,恐怕是不知道这虚策山是谁的地盘!”一道清亮的嗓音伴随着隐隐约约地求饶声,逐渐传到竹林外头,打断了午后的蝉声。
孟确正教训着不知哪儿来的小妖,逼他把刚刚抢的钱财交出来。
小妖跪地上求饶,却怎么也不肯还钱,还拒不承认他俩旁边那倒霉蛋,是被他弄晕的。
孟确嗤笑一声,他在虚策山化形不过百年,就成了虚策山的老大,山里的妖灵都听他的。这不知道那儿来的小妖,突然出现装神弄鬼,骗起了附近村民的钱财。
起初孟确不想管,但今天却让孟确撞见这小妖骗钱不算,还想吞人|精魄害命。
孟确是千年道观内,听着教义化形的青竹,他信奉天道昭昭,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小妖为求修为提升害人,他日必定成他心魔,得失之间都有定数。再者说,孟确实在不想在虚策山弄出性命之事。
草木化形需要天时地利,孟确听了许多年的大道,才得了一线生机。
他很珍惜生命,凡是有灵智的生命,都不愿意伤着。
小妖嘴上求饶,心思却很活络。他听过孟确的名字,知道他一向心善,不会下重手,便抱着侥幸心理和孟确僵持。
夏日林中突然吹过一阵风,蝉鸣停了一瞬,两人身后多了些响动。
小妖趁着孟确分神之际,突然挣脱束缚,逃之夭夭。
孟确今天本就是管闲事,把人救下也算是目的达到,看着小妖逃跑的背影,并没有去追。只是叹着气回头,看了看正走过来的男人,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人身姿挺拔,眉若剑,目似星,漂亮得如同神仙,周身杀伐之气令普通小妖不能直视。他迈着大步而来,面上带笑,看清竹枝后站着的孟确,又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
走近之后,男人将手里的点心盒握紧,还没来得及说话,孟确便已经笑盈盈地开始扯他衣袖,问他:“这里头是什么?”
“绿豆糕。”说着,男人把盖子揭开,露出里面码得方方正正,还泛着浅绿的小点心。
不需要招呼,孟确伸手就拿。
可惜松软的绿豆糕禁不住他手劲,碎成小渣落在盒内,孟确见状有些着急,喊着男人的名字:“盛淮景你这带的什么东西!”
被连名带姓地喊,男人也不生气,反而安慰起孟确,承认自己带的点心不对,应该让绿豆糕再结实一点。
哄人的确是有效的,孟确反应过来,嗔怪盛淮景把自己当小孩子。不过他也没有再碰这点心,就那么站着,张口“啊”一下,示意盛淮景喂自己吃。
若是寻常人这么指挥,早被盛淮景一剑砍过去了,可此时的盛淮景,只觉得孟确可爱。他将点心从盒中轻轻取出,让孟确就着自己的手吃绿豆糕。
孟确不跟他客气,动动口,咬下一块,尝到绿豆糕清香细腻地口感,不禁食指大动——他喜欢这种食物。
一小盒绿豆糕吃完,孟确擦擦嘴角残渣,哼哼着说:“我肯定会被你惯坏的。”
“倒也无妨,我总是会惯着你的。”盛淮景说完,看着周遭树林,再次向孟确提出带他回府的事。
孟确不在意地摇头:“我在这里住得挺好。”
孟确是道观里的青竹化形,可他化形之后,传承千年的道观却逐渐没落。二十年前,最后一位老道长仙逝,整个虚策观里就只剩下孟确了。
孟确不是凡人,对外物没有太大需求。若不是遇上盛淮景,他平日里连化形都懒得化,只愿变作青竹,扎根在泥土之中。
而虚策山地处偏僻,除了山下村民,甚少有人经过。
道观没落后,无人修缮,如今只能说勉强可以住人。
盛淮景一直疑惑孟确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环境,来看他的时候,除了带些外头的食物,就还会劝说他离开山里。
孟确无法跟他解释,一颗青竹,对房子长什么样,其实无所谓。可又委实需要一个理由,他只好敷衍盛淮景,说他师父要他守着观里,潜心修道,俗世的一切都是扰乱道心的杂物。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盛淮景还是会来看他,想带孟确出去。
两人相识数月,盛淮景总劝,孟确照例拒绝。往常这样说完,盛淮景就不会再提,可今天说完,盛淮景却闪过一丝失落,他说:“皇上调我回京,若是你不随我走,今日我便是来辞行的。”
还在品味绿豆糕的口感,琢磨着是不是能在观里种点绿豆的孟确一愣,他茫然地看看盛淮景。
“皇上?”
孟确只在盛淮景带来的话本里看见过皇上,他以为皇上都是到大结局时候,出来给主角赐婚的那种。
盛淮景点点头:“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来南方是为巡边,过些日子就会离开的……现在皇上急诏,我也不能多耽搁……”事实上,若不是遇见孟确,盛淮景早在两月前,结束换防布局那会儿,他就该走的。
孟确不懂巡边,不过他知道盛淮景似乎很厉害,他们两个人初遇,盛淮景中毒受伤,身边就围了许多人。
孟确救他,还被盛淮景的手下防备,说他来历不明,可能会害将军。
这么厉害的人物,似乎的确不该在虚策山久留。
孟确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可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心口,有些堵得慌。连忙抓紧盛淮景的手,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孟确皱紧眉头,问盛淮景:“我好像有点,难过?应该是难过的,话本里说,想哭又哭不出来,心口一阵阵发疼,就是难过……”
“你这一走,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孟确想起了老道长。
他辞世前后,自己也是这样的。
只是那时候老道长告诉孟确,要好好守着道观,孟确过了数年,不太能记起老道长之后,才渐渐好了一些。
这会儿盛淮景却是要自己离开道观。
若是不走,自己是不是要再花数年功夫,才能恢复如初?
孟确有些紧张。
盛淮景听孟确天真烂漫却又真挚地话语,心头一阵发紧,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离开。有那么一瞬间,盛淮景甚至想辞官归隐,就这么和孟确守着虚策山得了。
一边是家国天下,一边是心上人,盛淮景心里左右为难。
两人拉着手犹豫之时,先前被那小妖弄晕的村民倒是醒了,他左右看看,观察了一阵环境,突然看见孟确和盛淮景,蹭地一下翻了个身,立马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这山里有妖怪,快走!”
盛淮景一脸茫然:“啊?”
盛淮景一来就和心上人吃点心,说心事,一直到村民醒来前,都完全没注意到附近还倒着个人,这会儿倒是被吓了一跳。
孟确心知村民在说什么,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带盛淮景走远点了。平日里他都完全不见凡人,山下村民也不接触,做好事也从不留名,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村民会走到这山里,本身的胆子还算大,初次见面就很话痨。和他俩说了自己被讹钱财的事,看看天色,匆忙中又要拉着两人一起下山。
孟确想让他自己走:“你快些自己回家便是。”
“一起走壮壮胆,我害怕。”村民的理由理直气壮。
孟确一阵语塞,他看看盛淮景,盛淮景却并不看他,仿佛对村民把两人带下山这事,很乐见其成。
孟确:“……”
孟确想想,就算是下山了,自己想回来,也是眨眼的事。甚至是一想到和盛淮景下山,心头的郁气就消散大半,不自觉地愉悦起来。
到了山下,那村民看见自己家院子,和两人道谢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孟确和盛淮景站在路口。
孟确有些犹豫:“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他想起自己前两天捡回去的小乌龟没有喂食,又记起观里的老枇杷树,再过几日果子就能吃了……本来无牵无挂的道观,在要离开的时候,倒是显得有许多值得牵挂的事了。
孟确一一说了他在观里的事,却用不舍的眼神看向盛淮景,显得十分不安。
盛淮景拉着孟确的手不放:“小乌龟本就是长在观里池塘,自己觅食的,不需要你喂。”
“若是想吃枇杷,我唤人去买来给你吃……”
“跟我走好吗?小确,我想日日见你。”盛淮景温柔地说。
盛淮景生得好看,处处长在孟确的审美上头,这会儿用带着期待的凤眸看他,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孟确心说这人怎么能温柔成这样,顿时脑热起来,稀里糊涂的跟着盛淮景离开了虚策山。走得时候,他还穿着观里,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整个人干净漂亮,有些许不似凡人的纯粹。
盛淮景就是喜欢孟确这样。
两人走在街上,迎着周围人的目光也没有避开。只是注意到他们偶有惊艳的神色后,盛淮景才开始后悔。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就这样被外人白白看了去!
盛淮景占有欲作祟,暗自打着把人带回京后,还是要把孟确藏起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