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大捷的消息乘着快马连过十三驿,不到十日就递进了天都。
百姓们听闻此喜讯,纷纷奔走相告,在他们口中,煜王的天狼军简直成了比先祖王师都不逊色的存在。
一个月后的三月初七,整个天都城披红挂彩,准备喜迎煜王大胜归来。
全城百姓翘首期盼,然而,却没等到。
直至三月初十,一匹快马踏碎朝霞晨露,风尘仆仆的天狼军士兵停在城门前报讯:大军连夜赶路,如今驻扎在城北十里!
午时一刻,浩浩荡荡的仪仗从皇宫出来,顺着玄武大道向城北进发,一大片锦绣华服在阳光下缓慢行进,仿佛彩霞流淌。
湘帝出宫亲迎天狼军,天威浩然,道路两旁的百姓下跪叩首,皆是不敢抬头。
出北城门,远远就见雪白营帐绵延如同山丘,一眼望不见边际,而在官道上,一行盔明甲亮的将士正向仪仗队缓缓迎来。
为首的正是煜王李庭霄,在他身后,左侧是副将刁疆,五大三粗眼如铜铃,右侧是亲卫阿宴,清瘦的身躯挺得笔直,铁盔盔沿刚好遮住额前丑陋的疤。
见到他们过来,湘帝的仪仗便停下了,静静矗立在新绿萌发的官道上。
李庭霄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湘帝专门针对自己的“君王之道”,这次自己没像原主那样一举杀到潘皋国都去,总归是差了层意思,湘帝戒备不强,还端着些架子。
这说明,这场胜仗不足以让他起杀心。
李庭霄心头稍安,他还真担心刚回来就要应对一场鸿门宴。
微风轻拂,暖帐摇曳,能并行四排车马的官道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阵窸窣的甲叶声响,将士齐齐翻身下马,跟随煜王大步走到湘帝的轿辇前,轰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参见陛下!”
须臾,暖帐帘子掀开,帐内随侍宫女将帐帘左右扶好,身着明黄龙袍的湘帝威严地从辇上下来负手站定,居高临下地望向煜王。
半晌才开口:“诸位将士辛苦,平身!”
说着弯腰扶住李庭霄的胳膊,将他用力拉起。
“皇弟可好?”
“臣弟一切都好,多谢陛下!”
李庭霄利落起身,落落大方地冲湘帝一笑,反倒让他愣了愣。
煜王素来性情古怪阴鸷,何曾这样与人笑过?
李庭霄是故意的,要想保命就不能走从前的老路,谁说人非得一成不变?
“陛下?”他故作担忧,声音出奇地体贴,“三月倒春寒,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还是快回暖帐吧!”
“朕是想念皇弟了。”湘帝一笑,“皇弟带天狼军连征数月,此番大战告捷,我湘国举国振奋,这一役后,北方边关又将得数年安宁,朕定要重重犒赏三军!”
李庭霄一抱拳:“臣弟替将士们谢陛下洪恩!”
湘帝大笑两声,一撩天鹤绒大氅,亲昵地揽住李庭霄的肩,慢慢往城门方向走:“听说皇弟最后一仗胜得极其凶险,来,给朕说说!”
皇帝和殿下叙旧,有北衙禁军在旁随侍,副将刁疆自然停下脚步,没忘拉阿宴一把。
阿宴却没停,紧跟在煜王殿下不远处,甩开他手时甚至有点不耐烦。
刁疆一愣,在后面卷起舌头“嘶嘶”打了两声暗号,可人头也没回。
他霎时冷汗涔涔。
阿宴,你哑就哑了,怎么这会儿还聋了?
虽说见驾都没带兵刃,但闲杂人等怎能未经允许就靠近皇帝?不是找死吗?
白知饮没聋,他只是在履行对煜王的承诺,他们最初便约定,只要他没发话,两人的距离就不得超过三丈,无论何时何地。
方才,煜王并未让自己在原地等,那自己便跟着,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他千里迢迢带自己回来,总不能还没进城就让自己死了吧?
湘帝身后的百骑察觉到不对,抽刀断喝:“大胆!站下!”
白知饮便站下了。
李庭霄与湘帝同时回身,在看到白知饮那因紧绷而微微鼓起的面庞时,他的唇边浮起不明显的笑。
真想不到,这头倔驴也有紧张的时候。
“这是何人?”
“陛下,这是臣弟新收的亲卫,若非他,臣弟这趟可就回不来了!”
“有这等事?”湘帝称奇,打量起白知饮,“皇弟细说。”
“阿宴是从潘皋逃出来的,在暮霜原救下臣弟的正是他,蛮夷之邦不知进退,又是个哑的,还请陛下恕他无礼。”李庭霄笑了笑,抬手招呼白知饮,“阿宴,还不过来给陛下叩头请罪!”
白知饮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跪下,双手撑地,头压得很低。
还好,跪着就行,哑巴是不用开口说话的。
“呵!”湘帝盯着他盔顶的红缨,冷哼一声,“普通百姓都弃城出逃,潘皋国真是气数尽了,也难怪在战场上节节败退,那些兵将简直都是废物!”
李庭霄听出湘帝的弦外之音,八成是想说,打败了废物的天狼军也不比废物强多少,他笑了笑,不以为忤:“陛下天命所归,谁敢争锋?潘皋国竟敢犯我国土,怕是惹了天怒,我湘国人才辈出,小小蛮夷弹指可灭!”
湘帝闻言受用,哈哈大笑。
“煜王过谦,此战天狼军功不可没,朕心中有数!”他一指白知饮,“既然此子立了如此大功,那也不必拘泥身份,三日后便一并带进宫来吧,届时趁着太后寿宴论功行赏!”
方才他们正说到寿宴之事。
其实太后寿宴跟论功行赏是两回事,但湘帝偏要往一起凑,说是要添个彩头,李庭霄觉得,他多半是想让天下看看,他对天狼军有多亲近,多惜才。
他也不推辞,微笑抱拳行礼:“臣弟遵旨!”
湘帝这才满意地挥挥袖子,抚须上了轿辇。
仪仗队来得急去的也急,等一行队伍消失在远方,李庭霄方才起身,又过去拉起白知饮,朝他别有深意地一笑。
见左右无人,最近的刁疆也在百步开外,李庭霄便问:“难受?”
白知饮睫毛微颤,看他一眼,侧过身,一副请他先走的架势。
李庭霄拍了拍他肩膀,十分满意。
原书中,原主杀死白知饮,又带兵一夜间连下潘皋国八座城池,而他却偏偏救了白知饮,直接收兵。
原书中,大军三月初七回城,距离太后寿宴还剩五天,而他这次硬拖到三月初十,只留两日。
他要把这两日安排得满满当当,就能省去赴兵部尚书和右丞相的邀约,因为他们灌他的酒,套他的话,最后全成了湘帝整治他的呈堂证供。
他朝神驹青圣走去,白知饮便在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毕恭毕敬。
“白知饮,你是不爱听本王喊你蛮夷?还是不爱听陛下骂你们潘皋兵将废物?”
“……”
“都有,是吧?”
白知饮在心中默念“哑巴不能说话”,将唇咬的死死的,没还嘴。
一个王侯,嘴这么碎,真不知是怎么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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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天狼军临时安顿在城外,李庭霄便带着一队亲兵回府。
数月未归,煜王府内依旧井井有条,不得不说,除了野心外,在骄奢淫逸方面原主也很有一套,还好,他不好色,没给他这个后来者留下一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小五之类的麻烦。
府内执事邵莱腆着肥肚子,小跑着迎出来。
他一甩拂尘,激动地唱喏道:“殿下平安回来了!”
又熟练地在他下马时搀扶他的胳膊,热泪盈眶:“风餐露宿,殿下果然瘦了!”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关心,不在乎你打没打胜仗,也不在意你拿了多少人头,他只关心你过得好不好,身体吃不吃得消。
李庭霄知道他对自己忠心,是以态度异常亲和,把缰绳交给刁疆,笑眯眯拍了下他的肩:“府中都好?”
邵莱又眉开眼笑:“回殿下,都好都好!全府上下都盼着殿下回来呢!”
这话就过了,李庭霄也没计较,摆摆手就往宅子里走。
邵莱跟在他身后,转头一一看过煜王殿下身后的随侍亲卫,每认出一个,眼底的笑意就多一分。
挺好,小子们都活着,全须全尾!
最后,他略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白知饮脸上,又扫过他身上的铠甲:“殿下,收新人了。”
“哦。”李庭霄回了个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外人,“叫他阿宴就行,新招的亲卫,不必去军营,留府里打杂吧!”
府有府兵,各府府兵都属十六卫统一调配来的骁骑卫,而亲卫阿宴随天狼军归来,自然算天狼军的人,平日里应在军营听候差遣。
邵莱明白煜王心意,点头应是。
特意留在府里,必是格外重视,邵执事八面玲珑,主动上前搭茬:“阿宴,咱家乃煜王府执事,今后有事尽管找咱家。”
半晌,受惯了吹捧的邵执事没等到预期中的马屁,脸色略沉。
看出门道的李庭霄停步,拉住白知饮的胳膊往身边一带:“邵莱,阿宴不能言语,以后你多照应些。”
多照应?
煜王殿下几时为下人说过这多余的话?
收到知情人刁疆抛来的眼色,他立刻精神抖擞,脸上重新堆起笑:“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