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两人到酒店去,明澈明显是带着气的,没地方撒。
压根没管阮殊清的感觉,最后人的呼吸都是颤抖着,明澈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去洗澡,阮殊清惦记着她手上的伤,要一起,却被拦下了。
明澈在浴室呆了很久。
卧房里一片静谧昏黄,只在走廊开着一盏夜灯,是怕她洗澡出来摔倒,窗户开了丝缝隙,阮殊清披着很薄的睡袍,冰肌玉骨,长发似乎剪过,更短了一些,站在窗边吸烟。
明明是尽在咫尺的人,背影却又如此遥远疏离。
明澈撩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背后,抽了一下鼻子,又压下去。
察觉声响阮殊清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利落的关窗,安静的卧房,蒸腾的水汽和烟味。
“怎么不吹头发。”
明澈忽然觉得有点看不透看眼前的女人。
或是说,从来没有看透过。
无论是一开始突如其来以女朋友为条件的帮助,还是后来若即若离的疏远,娱乐圈对女明星的感情生活更是苛刻的不行,阮殊清也从来不管顾她的任何绯闻,总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明澈也是个有主见的傲气女孩。
她们这样算什么。
明澈撩着头发,看着步步走近的女人,嗓音忽然有些哽,声音微不可闻的问:“你爱我吗?阮殊清。”
这话一出口,便是将这段时间的等待和失望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台面上。
阮殊清本想去拿吹风机,一时愣在原地,站在离她四五步的距离,皱着眉看她。
“为什么……这么问?”
明澈不答,继续说:“这圈子里没什么名气的小明星,很多人殷勤着上赶着去追,给钱给资源,明里暗里,圈子太乱,也不是没人给我介绍过。”
这一番话说得没头绪,阮殊清面露疑惑的瞧着她,等着下文。
“因为我记着你最初的那句话,你说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不是别的,是女朋友,咱们坦坦荡荡的交往,不是包养或是交易那种恶心的关系。”
明澈捏着手心里的金属东西,抿着唇,低垂着眼,听着眼前人无声的沉默,良久才抬眼,看着阮殊清的眼睛。
“你也坦荡告诉我,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一瞬间的面露难色,能怎么说,难道说她在筹备订婚宴,忙着跟何宗琦家里人见面,虽然大部分时间,阮殊清确确实实的在忙工作,她却没办法替自己遮掩。
素来自持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痛苦,她轻声喊:“明澈……”
这时,明澈已经把握着的手抬到胸前,缓缓张开,阮殊清常戴戒指,素圈装饰居多,正因如此,明澈没法在心里替她解释——这是一枚钻戒。
暗黄的灯映着,仍旧流光溢彩。
为什么一进门明澈就催着她去洗澡,为什么中途停下进了浴室,阮殊清一瞬间的了然,却又心疼明澈心里的纠葛。
这时,明澈开口,冷着脸,明明白白的声音:“阿清,你真让人看不透。”
明澈向来不愿意叫她阿清,向来是阮总,阮老板的喊,有时直呼大名,阮殊清也不在意,随她去了,不纠正,如今倏然听到这么一声,更是难受的不行。
“明澈——”
“这是你的吗?”明澈打断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听实话。”
“是。”阮殊清泫然欲泣的一张脸,难得显露出脆弱,抱着臂,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但你相信我,我爱你,真的爱——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给你个答案。”
明澈摇摇头,不再听她的话,垂下手,任凭戒指滚落到木地板上,“咚”的一声轻响,仓促坠地,解开浴袍,胡乱的往身上套衣服,手臂上的纱布被水浸湿了,混着血和药粉洇透出来,是不正常的红色。
“你的手。”阮殊清向前走了几步,要去看她的伤口。
明澈很轻微的抬了一下手,躲过了女人的触碰,一时泾渭分明,巨大的悲伤和质疑横亘在二人之间。
“算了。”
明澈一副不想再纠缠的样子,很轻地说。
“什么算了?”阮殊清是真的慌了,喉咙干,蹙眉望着她,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明澈怕冷,这个屋子里便开着最足的暖气,恨不得是整个城市最暖和的地方,阮殊清却冷得浑身细微的颤抖,仿佛如坠冰窖:“你别这么说,我能给你解释的,不要太久。”
窗外风雪满天,寂静无声。
“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我这人不怎么样,但我还算道德,阿清,我不想做小三。”明澈看着她,竭力稳固着自己即将破碎的心绪,一步步地后退,手扶到门把手上:“哪怕一分,一秒,我都不愿意。”
她不愿面对现实,此刻只想逃。
阮殊清立即抵到门后,手肘抬着门把手,衣衫散乱,心口起伏,通红着一双眼睛:“你别这样。”
明澈忽然想起从前的很多场景,跟阮殊清在影视城的那个小房子里,或是在法国,阮殊清很自然的牵着她的手,周边有鸽子在飞。
——“你是第一个和我谈恋爱的人。”
——“想你,就回来了。”
一切记忆都远去了。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阮殊清是个强势的女人,此刻却溃不成军,那一句句并没有辩解的意思,倒像是挽留和央求:“你冷静下来,我现在说什么对你都是伤害,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跟马来西亚的药企谈成合作,我在董事会立足了,我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有些事由不得我——”
心中崩着的那条线终于崩溃,自嘲似的笑了笑,紧跟着歇斯底里的吼道:“由不得你就要来折腾我吗?耍我很好玩吗,你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戒指,为什么还要招惹我,我的爱是他妈的垃圾吗,被你这么玩弄在手心里,你到底有没有自己的底线。”
“我管你谈不谈合作,进不进董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澈,你冷静一点。”
“让我走。”明澈此刻只想离开这个逼仄窘迫的空间,只想逃。
阮殊清通红着眼,知道她现在听不进话,也不愿放松手上的力气,门在拉扯中被打开一条缝隙,明澈索性把脚踝卡在里头。
“让我走。”明澈语气静下来,整个人却不住的颤抖。
她甚至来不及穿袜子换鞋,仍旧赤裸着脚,脚踝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深色长疤,阮殊清不敢再用力,明澈低头,竟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真是傻逼,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意味不清的话,却因为她低垂的视线瞬间明白了,阮殊清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瞬间失力,目光里忧愁千万,呼吸潮湿。
她终于肯退让。
明澈几乎是夺门而逃,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看着缓慢攀升的数字,连电梯都等不及,光脚跑下楼梯,终于结结实实的磕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瞬间流出鲜血,
从前不经意听到的电话,无意刷到却被搪塞过去的新闻,此刻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她再也忍不住,痛痛快快的哭起来。
晓晓在楼梯间找到人时,明澈已经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流着冷汗,当夜带着人往急诊赶,跟导演请假。
晓晓跟她这么久,有些事也算游刃有余,好在剧组里她的戏份已经拍的差不多了,只盼着没有记者注意到这事。
输了一天的液,明澈又回剧组拍了两天需要补拍的镜头,终于正式杀青。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碎掉了,她的第一段感情,第一次真挚无比的爱一个人,惨淡收场,无疾而终。
无时无刻不在复盘,想着到底两人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使得阮殊清选择了别人,或是说自己哪里不好,那几天大病初愈,人脱了层皮似得瘦,整个人都有些神神叨叨,就连晓晓都看不下去了,一次次地试图劝她不要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在家浑噩的睡了几天,又要马不停蹄的进组,她不能停,也不敢停,怕自己想有的没的,也怕自己心软,藕断丝连。
这段时间火气也格外的大,看谁不爽就骂,就连温璃有次没接她电话,立马开车去抓人。
二月进组,很清纯的现代剧,早就谈好的剧本,明澈演女主。
开机仪式后,戏拍得很顺畅,相处的几个新演员都挺和善,甚至还有戏剧学院的学生,刚上大二,团团圆圆的一张脸,五官明媚漂亮,叫宋思嘉,人也很恭谦,虽然明澈并不比她多多少资历,小姑娘还是亲昵的一口一个前辈叫着,没事蹲在监视器后头学表演,这样的伶俐的小姑娘,整个剧组都很喜欢。
明澈精神状态不太对,开始失眠。
开拍后的第二个星期,剧组到森林公园拍外景,收工已经很晚了,天色空旷寂寥,身后是人群噪杂有点混乱的声音,明澈也不卸妆,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阮殊清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倒是薛榕试着联系过她几次,一概拒接,至于晓晓,两人相处习惯了,便留下了,同时她心里也还是有点幻想的,仿佛晓晓是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关联,她尚且狠不下心将这一点联系斩断。
白天看到森林公园有片小湖,跟取景地比邻,明澈没带晓晓,漫无目的的向前头走。
这时她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
这地离拍摄地不出百米,偏偏草深树密,若是有人藏在里头,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有点名气的影星,进组后也会有粉丝站跟随着拍摄出图,让明星闭关时也能时刻保持新鲜感,据说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男主算是流量小生,明澈只当是粉丝站子拍图。
正要挪步继续往前走,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喊,不分明,带着点恐惧和慌乱。
树后,依稀有人影纠缠。
走近了,听的更清楚。
女生说:“李总,您别这样。”
男人笑,“嘿嘿,一会陪我到酒店吃个饭?”
女生摆脱她的手要走:“您快放开我,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你一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呢,不过你喷了什么香水,这么好闻。”
一阵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女生又说:“您别动手动脚的时候,我是正正经经要来做演员的。”
“你这话说的,谁不正经啊,我也是正经人,来,亲一个。”
“唔——”紧接着一声脆响。
男人说:“装什么清高,别不识好歹。”
娱乐圈最是浑浊不堪,权钱□□交易,平常不过,要放以前,她顶多过去拦下,制止,却也能给足了对方面子,底下的权益纠葛,不是她能轻易掺和的。
但她此刻恨透了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也不管会不会闹大,朗声嚷嚷起来,“来人啊,这有猥琐男,快来抓人。”
正是收工的时候,导演正在看镜头,连带着场记、摄制组一起瞧过来,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这一声蕴足了劲,又有穿透力,几个壮一点的热心大哥听到,已经跑过来,把人擒住了。
走到亮光底下一看。
导演有点尴尬,忙过去把那几双钳子一般的大手拍打来,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李总。”
这不是别的不相干人士,是制片人。
导演见李总黑着脸,心底一阵惊寒,这可是全组都要仰仗吃饭的人,也有点埋怨明澈把事情闹大了,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训斥明澈:“你瞎喊什么?”
宋思嘉被两个女工作人员护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明澈见她这幅样子,更是丝毫不退,拿起手机要报警:“我没瞎喊,他猥亵别人。”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李总的面子挂不住,整个人也恼了,冲着导演大骂:“你他妈怎么管的人,嘴唇一碰就会污蔑人了。”
导演赶忙拦下她拨号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犟,快给人李总赔礼道歉。”
“我道歉,开什么国际玩笑。李总,敢作敢当,人小女孩刚十九,你得三十九了吧,能当人爹了,要不要脸啊。”
这一番话彻底把李总惹恼了,一帮人谁也不敢动,导演咬牙切齿的喊:“明澈,闭嘴。”
李总气急反笑:“你他妈装什么清纯,你情我愿的事轮得着你来说么,你以为你是什么大明星啊,一个糊咖,没名气罢了,还这么没眼力,得罪人,你这前途也就到这了。”
他这一番话看似说给明澈,其实也有震喝宋思嘉的意思。
明澈挣脱了导演的手,拿起手机拨号,三个数字刚播出去,铃声响着,空气霎时静谧下来,这地离影视城不远,周围全是狗仔,不说明澈得罪制片人,光是这档子折腾都够导演喝一壶的。
“前辈。”
正在这会,宋思嘉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衬衣凌乱,缺了几粒扣子,脸上挂着尚未风干的几道泪痕,明澈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声音:“不关李总的事。”
“说什么呢,你还小,这事警察会管的,别怕。”明澈试着安慰她:“一会警察来了,说事实就行。”
李总插着兜,见宋思嘉这幅样子,也知道她怕了,明澈皱眉,脑子嗡声一片,人群开始议论,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潮水
“别怕。”
“我没怕。”宋思嘉嘴是笑的,眼睛却止不住的落泪,扯出一个极难看的表情:“真跟李总没关系。”
电话已经接通,隐有人声传出,明澈把手机举起来,凑近宋思嘉嘴边,还带着希望:“警察会保护你的。”
宋思嘉却伸出手把电话挂断了。
“难为您这么高风亮节了,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龌龊的。”李总霎时大声笑起来,前仰后合,而后手从兜里抽出,握着一个拳头,平直的举高,直至与明澈的视线平齐,松开手,将宋思嘉衬衫上的纽扣挑衅似得扔到地上。
明澈无声地后退,视线扫过心虚的宋思嘉,一脸责备的导演,方才擒住李总有点手足无措的热心大哥,以及围观的人。
昭然若揭的罪行,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最后她的视线才落到李总身上。
这个身宽体胖的秃顶男人,带着一抹狠戾的笑,无声的说。
“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