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遇的雪天,街上熙熙攘攘,一条路上亮着彩灯。
车留在画廊那,金宝委实太过胆小,但对于看雪却很有兴致,温璃于是把小猫包在自己羽绒服的领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睁着胆怯却好奇的眼睛,她们步行着去吃晚饭,雪下的很薄,气温格外的冷,晶莹剔透的雪花漫天飘落。
温璃打着一把伞,牵起江倚青的手,搁进自己的羽绒服的一侧口袋,小孩的手心暖乎乎的,又沁着点汗,像是一团燃烧着噼啪作响的柴火。
虽然穿着高跟鞋,身高却仍比温璃稍稍矮些,胸口贴着肩膀,小孩绷直了身子,几乎所有的心绪都集中在肩上,衣料相互摩挲,这让温璃有些紧张。
“你打算在雪里洗澡吗?”
江倚青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雨伞扶正,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而温璃的手烫的像是火炉,挽住小孩的胳膊,这使得她们紧密的靠在了一起。
江倚青似乎很不喜欢她默不作声,腾出手轻轻捏了捏温璃的脸:“看你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两人踏着步子,身后脚印曲折。
“我交换生的申请通过了。”
江倚青地脚步一滞。
她们停在一个红灯的路口,温璃抬起眼睛,看着前方的倒计时,脸色有点冷素:“去法国,明年春天走,秋天回。”
“真的?”江倚青由衷地为她开心。
温璃瞧着她的脸,手倏然握得更紧了一些,语气罕有的迷茫。
“我的人生从前是一步一步规划好的,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情。”温璃的声音又轻又低:“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交换,出国念研究生,再过几年我要接手集团里的事情……这是很多年之前,那会我还很小,十几岁,我和爸妈一同商讨得出来的结论。”
只是如今,她要考虑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江倚青静静地听她说话。
“可是,姐姐……”
“我想要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异地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会晨昏颠倒,法国刚起床你这里却是深夜。”
红灯开始倒计时十秒,她的语气低下去。
“相处的每一刻都珍贵,我想跟你走很远,想以后结婚,这些不是玩笑话。”
信号灯终于变成绿色。
两侧的行人纷纷向前走,唯独她们两个停在人潮中,尽管打着伞,两人的头发上还是落了些雪花。
“我相信你。”
江倚青的眼睛亮闪闪的,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盖在金宝的眼睛上,扶住小孩的侧脸,很轻的落下一个吻。
“小孩,我喜欢你画画时认真的样子,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异地不是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交通发达的可怕,你也不是不回来了。”
对于这事,江倚青虽然微有不舍,却仍然理智,甚至开心骄傲居多。
“可是……”
“好了。”
江倚青止住她的话茬:“我希望你能无拘无束,大胆的去追梦,你喜欢画画,我们的感情永远不会是你追梦的负担或事顾虑,别沮丧,这个春天我们不在一起,但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春天的,不是吗?”
是笃定确信的口气。
“继续向前走吧,要变灯了!”
最后绿灯的间隙,江倚青拉着她小跑起来,温璃仍旧在想着关于她春天的那些话,那不是临别赠言,也不是挽留,而是憧憬和设想……她被这一下扯的有些踉跄,金宝却很开心的探出头来,手中透明伞离开头顶,堆积的雪花从伞面上滑下。
原来雪不知不觉已经下得这么大。
微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头发上,江倚青的发丝上落了许多六棱状的雪,她们踏着斑马线向前跑,手仍然紧紧的握着,两个发顶雪白的人,真像白了头似的,江倚青的发丝雀跃,笑容也难得鲜活动人,温璃诧异的仿佛瞧见了她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一刻,温璃终于意识到,她无比的爱眼前这个女人。
年龄,家境,距离。
何必去在乎这些虚妄的东西。
唯有此刻紧握的双手是真实的。
她们在道路的另一边停下,依旧是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看着温璃微怔的神色,当她仍旧情绪低垂,探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尽可能的安慰着小孩的心情:“今天有这么好的消息,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了。”
江倚青手腕上一直挎着一只牛皮纸袋子,从里头掏出一条淡黄色的围巾,一圈一圈的绕在温璃的脖子上。
温璃顺从的低下头,任凭江倚青摆弄,在她抬起头时,江倚青摸了摸她的头顶,水洗丝绸般光滑的手感,又夹杂着微凉的雪花,不是什么温柔的触碰,更像是在揉一只小狗的脑袋。
明显自己织的料子,捏在手里,毛茸茸的,特别暖和,末端还绣着字。
“我也有?”手里摩挲着,温璃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江倚青笑吟吟道:“下雪礼物。”
第二天下午,天气温和晴朗,尚未融化的积雪折射着明媚的太阳光,温璃跟着江倚青去医院,车刚拐过花坛,余光中有道人影。
“他怎么在这?”极轻的皱眉,视线斜过去,温璃的语气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坐在花坛的边沿,微垂着头吸烟,脚边放着水果和牛奶,视线平淡的扫过每一辆车。
知道躲不过,江倚青不动声色的收回眼神,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小孩的手背,示意她停车:“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一辆白色的大车停下,车门关阖。
许铭看见江倚青走近,她穿一件淡灰色的羽绒服,相较于之前迷惘痛苦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许多,他看的有些呆,直到人走进了,空气中缭绕着淡香,才有点局促的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许铭摸了摸脑袋,视线不知道要往哪搁,索性一直看着脚底。
“是挺久没见了。”上次见还是江倚青受伤之前的事,她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既然跟小孩在一起后,便将许铭的联系方式删了。
“我想去看看宋阿姨,结果推开门,是别的病人,护士也说不知道。”
“我妈她换病房了。”江倚青解释。
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点地上的雪屑。
“那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她吧。”许铭见她神色有点局促,提起地上的东西:“这是我给阿姨买的补品,蛋白质多,病人吃了好。”
话说着往住院楼方向走。
江倚青仍站在原地不动,抿着唇,轻声说:“谢谢你,许铭。”
“你这……客气什么。”
他向前走的这几步,使得两人的身影错位,这才看到方才那辆白色的大车仍旧停在原地,车窗降了一半,露出半张精致俊俏的侧脸,女孩也正向这边看,短暂的对视。
那是一双冷傲、清俊的眼睛。
江倚青注意到了他恍惚的眼神,疑惑中又带着些许的明朗,他止住了话,轻轻的叹口气,又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
微微抬手,虚指了一下后面:“你跟那个女孩……”他一耸肩斟酌着问:“一起了?”
他之前是见过两人的亲密行为的,也最代表普罗大众对于这种感情的态度,陌生、质疑、不当真,但他足够尊重江倚青,心里挑挑拣拣,说出了这么一个朦胧不清的词。
“嗯。”江倚青很轻的点了一下头,发丝随之轻轻颤了一下,有些话不必多说。
许铭似乎有些错愕,站在原地,手里的东西拿着不是,放着也不是,恍恍惚惚的转了几圈,终于想起开口:“那我就不上去了……这些东西,你交给阿姨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算我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抱怨,只把东西轻轻的搁在江倚青脚边,转身要走。
江倚青知道这事完全是她的过错,这半年来,许铭对她的诚意和体贴,是很轻易就能察觉的,只不过爱这个东西很微妙,不讲道理,也不分先后。
“真的很谢谢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忙。”
许铭憨憨地说:“没事。”
江倚青看着他的身影绕过花坛,往停车场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小满……”
许铭喊她。
青春时期遗漏的心跳,最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原本以为会有所延续的爱情,殊不知,他只不过是爱情里的一个小配角,他走上前,很轻的抱璃一下江倚青,礼貌又克制的距离,他语气却仍然诚恳:“以后有什么难处,跟我开口……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病房里,宋慈脸色温润不少,戴着顶毛线帽,她的骨相很美,母女俩一脉相承,疾病使得她面色枯索,见到温璃,面上攀上抹笑,拉着人到床边坐下。
净说些江倚青小时候的趣事,例如跟弟弟闹别扭,考试得了第二气的呼呼哭,又说男同学的情书寄到了家里。
一室祥和,江倚青在一边削苹果,不知因为那句话,面色有点红,不停的给宋慈递眼色。
宋慈接过苹果,又转手递给温璃:“我跟人小温说说话高兴。”
温璃吃着苹果,默默的听着母女两个人拌嘴,心里却想着她小时候可爱呼呼的叉腰生气的模样,或事红着脸收情书,嘴角扯了很浅的弧度,也低声笑了起来。
陪宋慈吃过饭,傍晚,两人回中福山别墅。
太阳缓缓西沉,别墅里开着很足的暖风,院子里是尚未融化的积雪。
光脚走过地毯,温璃刚洗过澡,只穿了一件浅棕色的睡袍,发尾尚且湿漉,安安静静的坐在画板后头,出神的画一幅临摹水彩。
江倚青在楼下煮甜水,素白纤细的手腕握着汤勺,穿着同款的米色睡袍,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吊带裙,冷色调和肌肤相撞,越发映衬的肌骨如玉。
小孩的肠胃不好,又低血糖,江倚青便时时给她煮滋补汤喝,或是各种清爽舒适的暖粥甜水,四处都备着玉米糖。
走上楼,温璃不知看着哪里出神,直到江倚青搁下汤碗才恍然,手里捏着勺子搅动。
“好喝吗?”江倚青已经褪去了睡袍,单薄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翩然飞舞。
这真真是一件极美的裙子。
温璃前几天看了部电影,心头缭绕的都是那道绿裙的身影,索性花了大价钱,找一位老裁缝,照着原图一比一的复刻出来,用的是最好的绸缎料子,珠光水滑,流光溢彩。
穿在江倚青身上,却有些相形见绌。
温璃看的有些呆了。
江倚青走近了,下巴搁在小孩的耳边。
清漪的香甜味袭来,伴随着极淡的冷香。
她的厨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温璃微微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舒适又妥帖,舌尖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点点头答:“好喝。”
江倚青坐在卧房的飘窗上,垂着腿,只有修长的腿部轮廓,卷发垂在身前,长时间的磨合,她甚至已经知道了小孩喜欢打光的角度,两人配合的熟捻。
挪动了一盏灯。
“这样可以吗?”江倚青问她。
温璃显然状态不对,垂着眼睛涮笔,没听到似的。
“小孩。”
“嗯?”这一声温璃听到了,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江毅清倚坐在飘窗上,有点担忧的问:”看你一直出神,在想什么?”
循环的热风带来暖意。
寂静无声的打量着她,江倚青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今天别人抱你了。”温璃垂着眼睛,语气有点委屈,终于开口。
果然。
这事确实是预料之外发生的,原本只想跟许铭挑明坦白,谁知道闹了这么一个插曲,江倚青瞧着她这幅别扭委屈的模样,也觉得有趣,把人拉在怀里,摸了摸小孩的耳朵,又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柔声细语的说:“我跟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别不开心了。”
一腔不悦的酸涩情绪被温和抚平。
温璃轻轻的阖上眼睛,用手臂把人圈在怀里:“你只属于我。”
酸涩的占有欲,着实孩子气,江倚青却很认真的点点头:“嗯,我只属于你。”
温璃终于心满意足,蹭着她的脖颈,静了片刻后又说。
“我也只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