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越国公府宠妾灭妻、后宅不宁的臭名尽人皆知, 高广宗也因为这个缘故,早些年的时候,议婚一直不顺利。
等到高睦因“驸马升行”失去越国公世子的名号后, 高广宗这个越国公庶长子,成了越国公府的潜在继承人, 他在婚恋市场上倒是变成了香饽饽。不过,适逢朱姨娘身亡, 按照本朝礼法,高广宗与高广业兄弟俩均需为生母守孝三年, 婚事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高广宗已经年逾弱冠,高睦闻听他的婚讯,原不该觉得惊奇,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与高广宗订婚之人,竟然是韦百战的女儿。
蔡国公韦百战近年来屡立战功,名声直追威忠武公王昂, 已成了公认的军中第一人。但是他为人狂傲,皇帝对他已有敲打,他仍不知收敛,竟然还在军中任意地拔擢心腹。如果皇太子还在世, 以太子主政多年的威望,足以驾驭任何悍将, 韦百战也许还能平安终老, 可如今……自从册立皇太孙后, 皇帝重启林辅乾谋逆案, 诛灭了不少勋贵之家。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在为皇太孙扫清隐患。这样的皇帝, 恐怕不会把韦百战这样的人留给皇太孙。
再说越国公府。越国公高松寿的亲姐姐,是皇次子周王的正妃。自从太子薨世后,周王多次请求入侍,哪怕皇太孙确立后,也没有消停,只差把夺嫡之心写在脸上了。越国公府作为周王的妻党,要是不想受到周王的牵连,本该谨守门户,结果竟然与韦百战这样显眼的人物搅到了一起,真是不知死活!
高松寿不知死活不要紧,可是整个越国公府都与他一损俱损!他要是惹上了灭门之祸,母亲作为她的发妻,绝无幸免之理,那如何可以!
高睦心急如焚,闻听“喜讯”后,当天就赶到了越国公府,企图阻止这场亲事。
高松寿以为高睦不愿意高广宗得到显赫的岳家,根本不听高睦说话。
高睦这个名义上的“五叔”,没有资格改变高广宗的婚事。她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了王夫人面前。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夫人身为高广宗的嫡母,若是愿意插手,也许能想办法与韦家退婚。
王夫人得知高睦的来意后,冷笑道:“那个蠢货非要找死,有什么办法。你是舞阳公主的驸马,只要你安分守己,不愁保不住性命,你怕什么。”
“大人毕竟是越国公府的主母,万一……”
“怎么?我见了你就厌烦,你竟然如此下贱,还在担忧我的安危?”
王夫人说话算话,说与高睦断绝母女关系了,就真做到了断情绝义。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她见了高睦,就像见了陌生人,不得不说话时,也不过是几句冷言冷语。
高睦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母亲对她的无情,听到王夫人毫不留情的“下贱”时,她还是心口剧痛,连呼吸都有些接不上来。她勉强行了一礼,就狼狈地离开了越国公府。
“高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越国公府有人欺负你了吗?”
高睦一散衙就直接去了越国公府,为免耽误舞阳公主的晚饭,特意派人回来报了信。高睦回府时,舞阳公主正在院中习射,她一看到高睦,就注意到了高睦的脸色。
“没有。有公主在,他们不敢再欺负我。”
舞阳公主为了帮高睦报仇,曾经当着高松寿的面,故意找茬,逼迫高松寿惩处高广宗。她想起高松寿毕恭毕敬的样子,也觉得越国公府应该无人敢欺负高睦。
要说越国公府还有谁能左右高睦的心情,也就只有王夫人了。想起这一点后,舞阳公主想到,高睦每回见到王夫人,心情都有些低落。舞阳公主只当今日也是如此,她不再多问,转而关心道:“那高睦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
高松寿记得高睦的驸马身份,倒是没有忘记留高睦用饭,但是高睦完全没有胃口,更没有兴趣陪高松寿吃饭。
“那也得吃一点呀。正好我晚饭也没吃好,你陪我吃一点吧。”
舞阳公主本来就不指望高睦能在越国公府吃饱,她早已让厨房为高睦留了饭食,很快将高睦拽上了饭桌。
为了疏解高睦的心情,饭桌上,舞阳公主就着桌上的菜品,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闲话。高睦在她的话音里,心神恢复了平静,才重新考虑起了越国公府的处境。
平心而论,高睦的确还在担心王夫人的安危。
下贱吗?
也许是真的……下贱了。
可是,她的生命是母亲给的,本领也是母亲给的。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对母亲的安危视而不见。所以,即便下贱,高睦也只能认了。
忽略母亲那句恶语,有一句话,母亲其实说得很对。
皇太子暴卒后,朝堂暗涌密布,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而越国公那个……蠢货,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蹿下跳,就算不沾上蔡国公府,也早晚会惹祸上身。
她能做的,不过是在祸患临门时,豁出性命,尽力保住母亲,如此而已。
也好。母亲本来就不想生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当是她高睦从来不曾降生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注定无法成为锦衣最喜欢的人了。
也幸好她还不是。
锦衣有那么多家人,少她一个也不少,届时,想必不会太难过吧?
高睦想到,太子病逝时,舞阳公主也曾伤心流泪,却没有一直沉湎于悲伤之中。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若有一日,我死了,公主会难过吗?”
“高睦,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今日发生什么事了?”舞阳公主此时已经再度站在了庭中的箭靶前,正在张弓瞄准。听到高睦的问题后,她手指一滑,箭矢完全脱靶了,直接落到了空地上。她根本顾不上那根脱靶的箭矢,而是着急地转身看向了高睦。
高睦在那根落空的箭矢中,看到了舞阳公主的态度,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喜意。
这丝喜意,让高睦意识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贪心——她虽然舍不得锦衣难过,却希望锦衣为她的死讯难过。
这个矛盾的念头,让高睦一时有些怔愣。
舞阳公主见高睦不说话,越发着急了起来。她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檀弓,抓住了高睦的胳膊,催促道:“高睦,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越国公府的祸患,还没有发生。高睦对局势的揣测,又建立在对圣心的揣摩之上,不宜宣之于口。恰逢一阵秋风,吹落了许多树叶,高睦便指着纷飞的落叶,对舞阳公主说道:“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就像这些落叶一样,终有一死。就突然想问问公主,若我死了,公主是否会为我难过。”
“真的只是突然想问问吗?”舞阳公主觉得高睦不像是伤春悲秋的人,所以还是有些狐疑。要不是她的医术没有学到家,她都想给高睦切脉了。
“嗯,公主知道的,我若死了,我的父母都不会为我难过。我就想,若我死之后,连一个为我难过的人都没有,那我这一生,就像是一片无足重轻的落叶吧。”高睦本来只是找了一个托辞,结果越说越觉得符合自己的心态。
舞阳公主听到“父母”二字,倒是立马理解高睦的感伤了。她当即应道:“你要是……,我当然是会难过的。但是你不能……,我们得一起长命百岁!”
舞阳公主完全不想把高睦和“死”字联系起来,说话之间,特意避开了这个字眼。
时人大多讳“死”,高睦只当舞阳公主也是如此。
与舞阳公主朝夕相处近三年,高睦只见过舞阳公主三场眼泪。她忆及舞阳公主落泪的模样,心中的疼惜占据上风,又笑着强调道:“将来有一日,我若是亡故了,希望公主不要过于伤心。能像怀念寿张郡主那样,偶尔想起我,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寿张郡主仙逝时,舞阳公主就和刘贤妃谈论过死亡的话题,她也接受了人终有一死的现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高睦提及死亡,让她格外心慌。她忍不住皱眉说道:“高睦,你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我们会一起,永远活得好好的。”
高睦已经无法应承这声“永远”了,她又不愿舞阳公主再担心,只好玩笑般地应道:“我比公主年长,只怕很难活得过公主。”
“我不管!你就是要活得和我一样长!高睦,你不许再说这些晦气话了!”舞阳公主霸道地捂紧了高睦的嘴唇。
远处的侍女,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纷纷压低了视线。其中几位怀春之辈,觉得公主与驸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心中还有些羡慕。
“好,我不说了。”高睦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本来就想岔开话题。她借机捡起了舞阳公主的檀弓,摆出了射箭的姿态。
连续三箭,都是正中靶心。
舞阳公主见高睦箭锋稳健,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第72章
当天夜里, 舞阳公主才知道,她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正所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舞阳公主是一个不存心事的人, 平素睡眠质量极好,连做梦都很少, 这一晚,她却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的内容很简单。
她梦见高睦死了, 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高睦!”舞阳公主半夜惊醒,全身都布满了冷汗。
高睦睡觉向来较浅,再加上前几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弄乱了舞阳公主的亵衣, 她担心自己睡梦中再有不妥之举,是以,更加多了警觉。舞阳公主才梦呓,高睦就跟着醒了。
“公主,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高睦听到了舞阳公主语气中的恐慌,大致猜到了原因。她立即关切地伸出了手臂,试图在黑暗中找到舞阳公主,却摸了个空。
舞阳公主从噩梦中惊醒之时, 恐慌之下,直接从被窝中坐了起来。听到高睦的声音后, 她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扑到高睦身上, 拼命抱紧了高睦。
“别怕, 公主。”高睦被舞阳公主抱得几乎有些窒息,却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维持着音色的柔软。
“高睦……”
隔着亵衣的厚度,舞阳公主不难感受到高睦的体温,她却仍觉不够安心。她将双手伸入高睦亵衣中,毫无间隙地紧贴着高睦的热度,才勉强从惶恐中缓过神来。
高睦才决定放弃自己的贪念,本不该容许舞阳公主这个过于亲密的动作。但是舞阳公主全身都在发抖,隔着亵衣,高睦都几乎摸到了她身上的冷汗,她又怎么忍心推开她呢?
只是犹豫了片刻,高睦就抬手拢紧了被子,嘴上还不忘应道:“嗯,我在。公主,别怕,没事的,只是做了个梦,别怕。”
舞阳公主也知道只是一个噩梦,可是,只要想到梦中那个冰凉的高睦,她就止不住瑟瑟发抖。她迫切地需要从高睦身上得到更多安慰,又或者是想亲身确定高睦的体温,竟然解开了自己的亵衣。
在舞阳公主将双手伸入高睦亵衣中时,高睦的亵衣就已经散乱了。舞阳公主解开亵衣后,整个前胸自然贴到了高睦肌肤上。
高睦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舞阳公主的动作,直到女性的娇软落在高睦胸口,她才知道舞阳公主做了什么。
娇软落在胸口,更像是落在了心尖。饶是高睦一心关切舞阳公主,也难免心口一跳。
没等高睦想清楚应对,舞阳公主已经说道:“高睦,你亲亲我,好不好?”
早在今年春天,舞阳公主用桃花糕投喂高睦时,高睦就对舞阳公主的体香产生了觊觎。应该说,更早的时候,她就对舞阳公主滋生了男女之心。可是,连性命都将割舍的高睦,已经不能再贪心了。她婉拒道:“公主,我从未亲过任何人。”
说话之间,高睦还轻轻推了推舞阳公主的肩膀,试图挪开身体。
高睦与她的父亲毫无感情,与她的母亲也不亲近,舞阳公主不难猜到,高睦从来不曾用亲吻表达喜爱。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舞阳公主早就想要高睦亲她了,她也没有强迫高睦,只是想着,等高睦习惯她的亲亲了,说不定哪天也会亲她。
不过,今夜的舞阳公主,不想再等了。
甚至,恰是因为高睦从未亲过任何人,她才更想得到高睦的亲吻。
她用双臂牢牢地圈紧了高睦,不让高睦与她分开丝毫,半是撒娇、半是质疑地说道:“高睦,我想要你亲我。我喜欢你,总是很想亲你,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舞阳公主将亲吻当成了亲人之间的喜爱,高睦却不能自欺欺人。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公主,我亵衣乱了,你先松开我,让我整理好衣服,再与公主说话,可好?”
高睦确实需要舞阳公主松手。舞阳公主趴在高睦身上,在重力的帮助下,本来就紧贴着高睦,她圈紧双手后,高睦除非用力推开舞阳公主,不然真是想整理亵衣都没有机会。
“不好。”舞阳公主不仅没有松手,还将脸颊凑到了高睦嘴边,以退为进地催促道,“高睦,你还没说,你不亲我,是不喜欢我吗?”
高睦没有办法,直接拒绝道:“公主,姐妹之间,无需用亲吻表明喜爱。公主也不该对我……过于亲密。”
“那我们就不做姐妹了。”舞阳公主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
如果是一天之前,舞阳公主这句“不做姐妹”,大约会让高睦欣喜若狂。预见了越国公府浩劫的高睦,却觉得舌根发苦。
有时候,高睦真的有些憎恨高松寿。为什么那个……又蠢又坏的小人会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何德何能迎娶母亲!又凭什么连累母亲!就因为他们是夫妻吗?可是,遍观天下,女子的婚姻,从来不由女子选择。高松寿那个不听人劝的蠢货,对母亲毫无情义,母亲的安危荣辱,凭什么由他左右,凭什么寄放在这场身不由已的婚姻中,凭什么与越国公府一损俱损!
高睦此生,从未如此不甘。
她既为母亲不甘,也为自己不甘。
明明幸福触手可及,她却只能无动于衷,还特意误导道:“公主是不是做噩梦吓糊涂了?你不是说早就把我当亲姐姐了吗?”
只看高睦对王夫人的念念不忘,舞阳公主就不难知道高睦对亲情的渴求。她生怕高睦失落,立马应道:“对,是我说胡话了!我当然是拿你当亲姐姐的!”
嘴上这么说着,舞阳公主心里却陷入了迷惑。
真的是噩梦把她吓糊涂了吗?
她隐约觉得,她对高睦,似乎真的不再是姐妹之情了。
就说方才的噩梦……只是梦到高睦去世,她就恐慌得万念俱灰,她甚至不敢再回忆那个冰凉的噩梦,也完全无法想象失去高睦的日子。当初阿柔忽然去世时,她也不曾如此。
还有,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总是很喜欢靠近高睦,从温泉山庄回来后,她更是想要皮肉相贴的靠近高睦……她当年与阿柔相处时,从来不曾如此。甚至,在母妃身上,都不曾如此。
这样的自己,好像确实对高睦过于亲密了?
舞阳公主心中迷惑,双臂的缠绕也随之放松了不少。高睦感觉到舞阳公主双手的松动后,借机抽出了身体,嘴上还应了一声:“那就好。”
那就好?
与高睦做姐妹,真的“好”吗?舞阳公主原本很肯定这个答案,如今却不确定了。
高睦重新系紧亵衣后,为了转移舞阳公主的注意力,问道:“公主做了什么噩梦?还能睡着吗?要不要起来喝点茶水?”
只是回忆噩梦的内容,都仿佛是在诅咒高睦。舞阳公主不愿提及梦中的场景,摇头道:“我不喝水,我们继续睡觉吧。”
舞阳公主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睡着,但是高睦是卯时就要早起的人,她不愿再折腾高睦。
高睦第一次见到舞阳公主做噩梦,对噩梦的内容其实有些好奇。不过,舞阳公主既然不想说,她也没有坚持相问。她担心舞阳公主还在为恶梦而后怕,踌躇了片刻,还将手臂重新搭到了舞阳公主腰上。
滑腻的肌肤撞入掌心,高睦才想起来,她自己的亵衣已经整理好了,舞阳公主的亵衣却还散乱着!
高睦仿佛烫着了一般,连忙将手臂收了回来。收手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打眼了,又故作镇定地提醒道:“公主,你的亵衣乱了,快系好,当心着凉。”
舞阳公主虽然一时想不清自己的心思,却很确定自己喜欢亲近高睦。她觉得高睦的皮肤比丝绸做的亵衣舒服多了,恨不得扒光衣服,直接贴着高睦入睡。可是高睦都不敢抱她了,明显不自在,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系上了亵衣,以便再次挤入高睦怀中。
“高睦,你还没有亲我呢。”
入睡之前,舞阳公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诉求。她才不管什么姐妹不姐妹、应该不应该呢,她就是想要高睦亲她!
高睦没有回音。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睡着了,不满地噘了噘嘴,才渐渐重归梦乡。
也许是诉求没有得到满足的缘故,睡眠中的舞阳公主,将高睦的双手拉入了自己的亵衣之中,也将自己的双手再次贴到了高睦的肌肤上。两人睡前才整理好的亵衣,算是白忙活了。
高睦其实根本没有睡着。
此刻这个似曾相识的暧昧状态,几乎是前几天的复刻。高睦突然想到,前几天清晨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场景,也许不是她在睡梦中对锦衣显露了情欲,而是锦衣对她……不老实。
至此,哪怕高睦在爱情上是个菜鸟,也几乎可以确认,舞阳公主对她……也有男女之心。
原本就睡不着的高睦,更睡不着了。
从小就缺乏亲密关系的高睦,在感情的领域里,根本就没有经验。如果锦衣对她是姐妹之间的亲近,只要她守好自己的心,就能心安理得地以家人的身份继续与锦衣相处。可是如今的情形,她面对锦衣的亲密时,该如何自处呢?
高睦不知道。
她回顾自己的人生经验,甚至将自己学过的知识全都搜寻了一遍,也依然找不到答案。
第73章
高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舞阳公主的亲密, 舞阳公主却对高睦越发亲密了起来。
她有事没事都喜欢亲高睦一口,还特别喜欢与高睦肢体接触,就连看书时, 都要握着高睦的手掌。
高睦不想让舞阳公主越陷越深,也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只好躲着舞阳公主一些。
除了去衙门的时间,高睦其他的生活轨迹, 几乎与舞阳公主完全重叠,想要避开舞阳公主, 谈何容易?
如果是夏天,高睦还可以在凉亭这种无法避人耳目的地方多坐坐——有外人在场时,舞阳公主会摆出遵守女诫的姿态, 不会对高睦举止过密。
偏偏秋意渐浓,窗户都已经糊上了厚实的油纸,舞阳公主为了方便高睦解开束胸,在室内起居时, 还养成了随时随地屏退侍女的习惯。这意味着,只要高睦在公主府,大部分时候,都在与舞阳公主独处。
而且, 舞阳公主不再满足于自己亲高睦,总想要高睦亲她, 哪怕高睦一而再地搬出“姐妹之间不需要用亲脸表达亲密”的道理, 她也坚持撒娇。
此外, 为了帮高睦调理身体, 高睦一休沐,舞阳公主就想拉她去温泉山庄, 连游玩的闲心都抛到了一边。
高睦哪里还敢与舞阳公主同赴温泉?为此,她简直都不敢休沐了。
这些年,为了陪舞阳公主四处玩耍,高睦总是按时休沐,有时还会请个长假。从来按时休假的人,竟然不再休假,总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高睦没有办法,索性翻出了历年的案卷,拿出了修书的架势。
自从高睦出任推官,她就发现,平民百姓大多目不识丁,对律法更是一无所知,因此,常有小民因无知而误入法网,遭受刑狱之苦。高睦早已有心,整理出一些典型案例,用来警醒世人,以免他们因无知而犯法。只不过,这种以案释法的修书工作,随时需要查阅案卷,高睦从前的休息时间,都用去陪伴舞阳公主了,没空滞留于府衙,这才一直没有动笔。
自古立德、立功、立言,号称三不朽。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几乎人人都想著书立说,传于后世,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高睦年纪尚轻,不过她在刑名之上已有美名,又只是汇编案卷,倒不至于被人嘲笑为不自量力。
皇帝听说高睦修书,以为高睦终于有了事业心,还将高睦好一顿夸赞,更让高睦多去东宫走动,也为皇太孙讲讲法条。
皇太孙孙文昺与舞阳公主交好,对高睦这个“小姑父”也一直较为亲善。但是,两人之间,从前不过是亲戚间的相处,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此番通过讨论律法,孙文昺发现自己与高睦政见相和,才算是与高睦本人投契了。
为了方便高睦在东宫走动,孙文昺还替高睦要来了一个东宫的兼官。
高睦奔波于应天府和东宫之间,就算想去泡温泉也没有时间,倒是不用为温泉山庄犯愁了。
再加上高睦修书之事得到了皇帝和皇太孙的双重关注,他们爷孙两时不时就追问进度,高睦的修书工作变相地成为了一种官方任务,不再有拖沓的空间。一时间,高睦还真的繁忙了起来,经常半夜才回府。
为免吵醒舞阳公主,半夜回府的高睦,选择了直接睡在外书房。舞阳公主得知此事后,坚称自己不怕吵,非要高睦回内寝睡觉,高睦只好依她。
“高睦——”
这一日,高睦回到公主府时,舞阳公主房中已经熄灯。高睦梳洗完毕后,提了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入内房,没想到,才坐上床沿,就听到了舞阳公主糯软的呼唤。
高睦见舞阳公主正睡意朦胧地揉眼睛,歉意道:“是我吵醒公主了吗?”
说话间,为免灯光刺碎舞阳公主残存的睡意,高睦揭开了灯笼罩,打算吹灭烛火。
“别吹灯。”舞阳公主制止了高睦的动作。
“公主想起来吗?”高睦以为舞阳公主要起夜,将灯笼插到了床畔的灯架上,还为舞阳公主取来了起夜穿的厚斗篷。
舞阳确实从被窝里坐起来了,却探手将高睦重新拉到了床上,将高睦的面庞细看了半响,还揽着高睦的腰叹道:“高睦,我好想你啊。”
高睦不是第一次听到舞阳公主说想她,但是,也许是因为舞阳公主的打量太认真了,竟然让高睦有些心慌。她滚了滚喉咙,试图重新将舞阳公主塞入被子里,嘴上催促道:“天气凉,公主快躺下,盖好被子。天不早了,既然公主不起夜,那我就吹灯了。”
“别吹灯,我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高睦,我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高睦最近回来得晚,回府时,舞阳公主不是已经睡着了,就是说不了几句话就该睡觉了,还有两天歇在了外书房,舞阳公主连高睦的面都没见着。
算起来,好像几乎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舞阳公主却总觉得很久没有看到高睦了。她真的很想高睦,以至于,从来沾枕头就睡的人,竟然连睡觉都开始不安稳了。正因如此,高睦提灯上床时,舞阳公主才会转醒。
醒了也好,正好有灯,可以好好看看高睦。要不然,高睦卯时出门时,她还没睡醒,那就又见不着高睦了。
舞阳公主如此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高睦的眉眼,专注的视线,更仿佛将高睦刻在了眸心。
高睦在舞阳公主的眼眸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心慌更甚,不敢再维持对视,嘴上胡乱地应道:“我最近太忙了,很久没有陪公主出去玩了,公主是不是在府中太无趣了?公主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安排许伯他们,先陪公主出京玩一玩。”
“我不想出京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舞阳公主曾经说过,只要能出京,哪里她都喜欢。可是她渐渐发现,她最喜欢的地方,不知不觉,变成了高睦身边。为了能离高睦更近一点,说话之间,她还跨坐在了高睦腿上,将整个身体都趴在了高睦怀中。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在说,想要等她一起出京玩耍。她歉意道:“我初入东宫,又忙于修书,短期之内,恐怕是不能陪公主出京了。”
“修书需要很久吧?你每天都得回来这么晚吗?不能慢慢修吗?温泉山庄那边,你才去了一次呢。我本来还想着,这个秋天,要和你搬去温泉山庄居住的。”舞阳公主与皇太孙孙文昺交好,东宫那边,不愁高睦请不到假。倒是高睦这个修书工作,离不开应天府的案卷,有些愁人。
她记得,父皇让人修书,都常常需要一年半载。要真是这样,她本想要高睦多泡温泉调养身体的,今年岂不是去不成了?总这样忙到半夜,也伤身呀。
还有,她知道自己不该耽误高睦的正事,可是,她真的很想高睦,不想与高睦一直这样聚少离多……忆及最近这些孤枕难眠的滋味,舞阳公主的双手又揽紧了高睦一些。要是可以任性,她都想把高睦藏起来了。
皇帝和皇太孙虽然催问高睦的修书进度,却不会时刻盯着高睦监工。高睦如果愿意,其实是可以抽出休息时间的。正是舞阳公主嘴上的“温泉山庄”,让高睦不忙也必须装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理的幌子,可以帮高睦避开温泉之旅,她必须牢牢抓紧。
“我汇编公案,是想警醒百姓,以免他们误触法网。难得得到了皇上和皇太孙殿下的赏识,早日修成此书,也好借着朝廷的支持,推广之。所以,此书越早修成越好。”好在高睦所言也是事实,说起来倒是不用心虚。这种注解律令的书籍,向来容易犯忌讳,如果没有皇帝的认可,高睦恐怕不敢大肆推广。
舞阳公主也知道,高睦这本书,实是高睦的一片益国利民之心,她不该阻拦。可是,见不到高睦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要不是应天府的案卷太多,她都想帮高睦把案卷都搬到府里来了,这样,就算高睦忙于修书,她也至少能随时看到高睦……舞阳公主灵机一动,抬头问道:“高睦,我们一起搬进应天府衙居住吧?你不是有官廨吗?这样,你不用来回奔波,我也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高睦早已看清了舞阳公主的心意,无需询问舞阳公主:为什么想天天看到我?
确切地说,高睦不仅自己看清了舞阳公主的心意,还不希望舞阳公主明白自己的情爱之心,所以,她根本不会追问舞阳公主,反而还摇头说道:“官廨太小了,公主住进去,不符合身份。外人会笑话。”
“我不怕人笑话。”舞阳公主眼神发亮。她都已经想好了,等搬进应天府的官廨,她虽然修书帮不上忙,好歹能帮高睦研墨。这样,既不耽误高睦的正事,也能和高睦待在一起,多好啊!
对对对,早就该搬去官廨的!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太笨了!
第74章
本朝的驸马, 若是外放为官,公主通常都要随行。但是,若是驸马出任京官, 公主绝不会搬入官廨。不然的话,一副夫妻片刻都分不开的样子, 外人的舌根都能嚼烂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舞阳公主想去应天府衙看望高睦时, 紫荆等人执意阻止。
舞阳公主的情爱之心,正处于将懂未懂之时。为了避免启发舞阳公主, 高睦没有提及这些闺房私意相关的理由,而是搬出了皇帝那座大佛,劝阻道:“如果让外人看了笑话, 皇上恐会怪罪。”
皇帝曾经说过,舞阳公主的错,就是高睦的错。舞阳公主自己不怕父皇怪罪,却不想让高睦再替自己受罚。她立马泄了气, 沮丧地应道:“好吧,那我不去官廨了。”
如果纯粹体贴高睦的辛苦,舞阳公主此刻应该建议高睦独自搬入官廨居住,等修书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再搬回公主府也不迟。可是,她实在是每天都想见到高睦, 一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高睦都没空陪她, 她就满心眷恋。她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高睦脖子上, 用脸颊摩挲着高睦颈畔的肌肤,恨不得将自己与高睦融为一体才好。
舞阳公主明显的不舍, 让高睦心甜又心涩。
如果她的父亲不是高松寿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如果母亲无需与高松寿命运相连,她又何尝舍得锦衣呢?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安抚舞阳公主,还是一时没能压住贪心,她不知不觉地抬起双手,顺抚着舞阳公主的背脊。
隔着斗篷的抚摸,不足以安抚舞阳公主的依恋。她亲了亲高睦的侧脸,撒娇道:“高睦,你也亲亲我。”
高睦曾经在街市上见到,孩童跨坐在父母膝上撒娇的情景,还曾经对此满心羡慕。在舞阳公主这一吻之后,她才想起来,舞阳公主已经不是孩童了,而她也不是舞阳公主的父母,即使她对舞阳公主没有男女之心,此刻的姿态,也过于亲密了。
意识到这点后,高睦顿觉腿根发烫。她拍了拍舞阳公主的后背,示意她躺回床上,舞阳公主却不肯配合,还将脸颊凑到了高睦嘴边。
“我不是和公主说过吗?姐妹之间,无需用亲脸表达亲密,公主也不该对我过于亲密。”高睦没有办法,只好搬出了一贯的理由。拒绝之时,她不仅伸手隔开了舞阳公主的脸颊,还翻身侧躺,带着舞阳公主一起躺回了被窝里,强行终止了跨坐的亲密。
“那我们就不做姐妹了。”舞阳公主被高睦放回床上了也不肯松手,坚持将脸颊凑到了高睦脸边,非要高睦亲她。
这是高睦第二次听到舞阳公主的“不做姐妹”。有前一次的经验打底,高睦不至于慌乱,她镇定地应道:“公主是不是没睡醒,又说胡话了?正好我也困了,我们睡觉吧。”
舞阳公主最近经常想要高睦亲她,每次都要缠着高睦撒娇很久才肯作罢,高睦以为,她搬出犯困的说法,可以打消舞阳公主索吻的执着,舞阳公主却摇头说道:“高睦,我没有说胡话。我不想和你做姐妹了,我要和你做夫妻。既然你说姐妹之间不需要亲脸,那夫妻之间总可以亲吧。你亲我一下,我们就睡觉,好不好?”
与上一次的迷惘不同,舞阳公主这一次,是十足的肯定。
自从上次做噩梦后,她就很想要高睦亲她,她本以为,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直到这几天与高睦聚少离多,她才在孤枕难眠的寂寞中,看清楚自己的心思。
天性开朗的舞阳公主,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寂寞。
这样的感觉,与阿柔死别时,不曾有过;与父母生离时,也不是这种寂寞。
唯有高睦。
明明高睦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明明她与高睦仅有两天不曾见面,她对高睦的思念,还是发酵到了极致。
这样的不同,让舞阳公主清晰地看到了,她对高睦,已经不再是姐妹、家人之间的情感。
那是什么情感呢?
她总想亲近高睦,总想要高睦亲她,甚至,总想与高睦皮肉紧贴……这样亲密的姿态,舞阳公主只在母妃给的那本秘.戏图中看到过。
高睦说,秘.戏图中那些亲密无间的画面,是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
那么,想与高睦拥有那种亲密的她,对高睦,也是夫妻之情吧?
没错,如果姐妹之间连亲脸都过于亲密,那她就是不想和高睦做姐妹了!
舞阳公主很肯定,她想与高睦做夫妻!想与高睦肆意亲密!想成为高睦最亲密的人!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已经自己勘破了朦胧的情思。她猝不及防,当场愣在了原地,隔了半响,才面红耳赤地否定道:“公主,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以做夫妻,你不要乱说话。来,松手,让我去吹灯。天很晚了,我们真的该睡觉了。”
“凭什么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以做夫妻?我不管,我喜欢你,喜欢亲近你,我就是想和你做夫妻。”为了宣示自己的决心,舞阳公主直接在高睦嘴上啄了一口。
如果有可能,高睦真的不想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可是,事已至此,已然避无可避,她只能坚守着冷静,劝解道:“自古以来,只有男女结为夫妇,才是人伦正理。我与公主同为女子,做不了夫妻。公主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可再亲我了,好吗?”
舞阳公主只见过男女夫妇,她也知道,只有一男一女,才会婚配成亲。可是,她就是想与高睦做夫妻。哪怕古往今来从来不曾有女子结为夫妻,大不了,她和高睦做第一对。
再说了,自古以来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凭什么男女夫妇,才是人伦正理呢?
“不好。”舞阳公主反驳道,“自古以来,还只有男子才能为官呢,可是高睦,你做官不是做得很好吗。那么多百姓夸你,你做官,比很多男人做官都要好呀。我们做夫妻的事情,也是一样的。我喜欢亲近你,你也喜欢亲近我,只要我们愿意做夫妻,就算不是人伦正理,我们也可以是很好的夫妻。”
高睦以女扮男装的身份存活在世间,她的存在,本身就在违逆男尊女卑的伦常。她如果真的是一个恪守伦常的人,根本不会出仕为官,也不会对高松寿产生不孝之心。
五伦之亲,父子为首。高睦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心存鄙弃,又怎会在夫妻之事上迂腐于男女之别呢?
舞阳公主所说的道理,高睦一直明白。她却只能垂首说道:“公主,我们真的不可以做夫妻。”
“为什么不可以?”舞阳公主有些看不懂高睦的拒绝了。
她以前想要高睦亲她,高睦说姐妹之间不该过于亲密,那现在她不和高睦做姐妹了,夫妻之间总可以亲密了吧,为什么高睦还是说不可以呢?高睦敢陪她违逆女诫,敢陪她偷偷违逆父皇的圣意,可见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所谓的人伦正理,连她都不怕,高睦会怕吗?莫非……高睦就是不想和她过于亲密?
舞阳公主脸色一变,迟疑地问道:“高睦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夫妻?”
高睦不想亲口说出言不由衷的答案,选择了掰开舞阳公主的手掌,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最近这段时间,舞阳公主经常抱着高睦不撒手,高睦想掰开她的手掌都掰不开。这一次,却是出人意料的轻松——高睦几乎没用力气,就轻而易举地脱离了舞阳公主的禁锢。
是舞阳公主主动松手了。
“高睦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做夫妻,不愿意和我亲密无间吗?”舞阳公主看懂了高睦无声的答案,却还是想确定一次。
面对坚持相问的舞阳公主,高睦只好应道:“公主不是说,永远拿我当亲姐姐吗?”
舞阳公主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早就拿高睦当亲姐姐了。她也记得自己对高睦说过,永远会是家人。唯有这句“永远拿我当亲姐姐”,她似乎从未说过。
不过,她说没说过这句话,已经不重要了。
永远当亲姐姐,意味着永远都不会是夫妻。高睦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是了,高睦经常要她松手,是她非要缠着高睦,让高睦想推她都推不开。她早就该知道,高睦不喜欢与她亲密无间,怎么能一厢情愿地认为,高睦也愿意和她做夫妻呢?
“我知道了。高睦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亲你了。”
一向神采奕奕的舞阳公主,整个脸色都灰败了起来。高睦见了心疼,忍不住安慰道:“世上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计其数,姐妹之情往往比夫妻之情坚固得多。做姐妹,比做夫妻好。望公主,不要为此事难过。”
舞阳公主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她的兄姊侄甥的婚姻,几乎全是政治联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已经是众口交赞的佳话了。除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传说,在现实生活里,舞阳公主从未见过情投意合的夫妻。在爱上高睦之前,在看到秘.戏图之前,她也从不认为,夫妻之情比姐妹亲密。
即便是现在,她也觉得高睦说得没错,无话不谈的闺中姐妹,胜过相敬如宾的夫妻。她知道,以高睦的性情,愿意与她做交心的姐妹,已经是很难得了。可是她还是很难过。
舞阳公主从小就是一个笑不离口的孩子,哪怕襁褓之中,也很少哭泣。成年以后,除了亲友的丧葬之事,几乎从不落泪。这一次,她却难过得想哭。
她怕自己的眼泪掉出来,转身把自己包进了被子里,只勉强应了一句:“嗯,吹灯睡觉吧。”
第75章
生命中缺乏亲密关系的高睦, 从来不是一个擅于安慰的人。她见舞阳公主背对自己,以为舞阳公主不想和她说话了,依言吹灭了灯笼。
公主府的盖被足够宽大, 即便舞阳公主卷紧了被子,余下的宽度, 也足够高睦使用。
高睦躺入被窝后,踌躇了片刻, 隔着被子,将左臂轻轻搭在了舞阳公主身上。
隔着锦被的厚度, 舞阳公主完全感受不到高睦的体温。她想到高睦对她的亲密,永远都会像此刻这样,隔着一层阻碍, 想到高睦永远都不愿意亲吻她,永远不愿意与她亲密无间,她的眼泪,终于掉出了眼眶。
舞阳公主与高睦相熟以来, 高睦对舞阳公主的需求,几乎有求必应。过往的经验告诉舞阳公主,如果高睦发现她在落泪,也许会对她让步。她不愿意用眼泪换取高睦的亲密, 默默咬紧被角,将泪水吞进了肚子里。
泪意吞尽后, 舞阳公主才想起来, 高睦的胳膊一直在被褥之外, 秋夜清寒, 恐怕会着凉。她又默默伸手,将高睦的左臂放进了被窝里。
高睦初入舞阳公主府之时, 舞阳公主都不曾背对高睦睡觉。如今舞阳公主不仅远远地背朝高睦,还将高睦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挪开了,高睦便以为,舞阳公主是对她生气了,于是征询道:“公主需要我走开吗?”
“走开?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舞阳公主发现高睦还没睡着,就已经很惊讶了,高睦的“走”字,更让她不解。
“我可以去睡罗汉床。”高睦认为,人在生气的时候,远离生气的源头,更利于恢复心情。只不过,她都已经进内房了,要是再睡去外书房,难免引人侧目。如此一来,房中还能睡人的地方,就只剩罗汉床了。虽然罗汉床也在内房中,好歹隔着座屏,可以把整个床帐的空间都留给锦衣,也免得她缩在床角……
高睦思索之间,正打算起身,舞阳公主已经率先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以为高睦迫不及待地远离自己,又气又委屈地质问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亲近我,我都说了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了,还不行吗?怎么,你连和我睡在一张床上都不愿意了?!”
与舞阳公主相识数年,这还是高睦第一次遇到舞阳公主发脾气。听出中间的误会后,高睦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亲近公主。我只是以为公主生我的气了,不想见到我。”
“我没有……”舞阳公主想说自己没有生气,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确实有些生气,她语音一顿,转口说道:“我没有不想见到你。”
“公主不生我的气就好。那我不去罗汉床了,来,公主,天气凉,有什么话,我们盖好被子再说,好吗?”
黑暗之中,高睦看不清舞阳公主的动作,不过,灌入被窝中的寒风,让高睦不难知道,舞阳公主已经坐起来了。三更半夜,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候,高睦担心舞阳公主着凉,本来就想把舞阳公主拉进被子里,听说舞阳公主不排斥她,她放下顾忌,将舞阳公主连哄带劝地揽回了被窝中。
舞阳公主见高睦还愿意搂着她,心底的委屈平复了不少,为了确定高睦的态度,她重新躺下后,还像往常一样,挤进了高睦怀中,发现高睦没有推开她的意思,才算是安心。
虚惊一场后,舞阳公主觉得,还能抱着高睦睡觉,已经很好了。她打定主意,要好好与高睦继续做姐妹。
想通这一点后,舞阳公主困意回涌,很快在高睦怀中沉入了梦乡。
恢复常态的舞阳公主,让高睦也跟着松了口气。她闻听着舞阳公主平顺的呼吸,也渐渐陷入了睡眠。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和谐的原点。
舞阳公主向来拿的起放得下,她以为自己只要打定主意,就能放下多余的心思,和谐地与高睦做永远的姐妹。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还是很想要高睦亲她,也总想亲高睦。尤其与高睦躺在一起时,高睦的体香源源不断的传入鼻端,总会将她不知不觉地勾到高睦颈边。好几次,她都要亲到高睦了,才想起来,她已经许诺高睦,再也不亲她了。
身为皇帝爱女,舞阳公主从小到大,一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还是第一次这样求而不得。
可是,高睦又不是个物件。高睦不愿意与她过于亲密,就是不愿意,她就算逼着高睦亲近自己,也没什么意思。舞阳公主不愿对高睦出尔反尔,只好刻意压抑自己的亲近之心。
习惯于随心所欲的舞阳公主,置身于这种不得不压制本心的处境中,处处都是说不出的难受,就连和高睦睡在同一个被窝,都不再是一种享受。
正好高睦修书离不开衙门,舞阳公主干脆以奔波辛苦为理由,让高睦搬去官廨,不必每天回府。她想试一试,与高睦分开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要缠着高睦了。
就像小时候,她初次与母妃分床睡觉时,也总想缠着母妃,后来不也习惯了吗?
舞阳公主不再向高睦索吻后,高睦觉得,不必再担心温泉问题,本来还打算抽时间休沐,陪舞阳公主出京玩一玩。结果,没等她安排出时间,舞阳公主倒是把公主府的厨子都塞进官廨了,一副体贴她的架势,非要她暂住官廨。
在外人眼里,舞阳公主此举,大有贤妇风范。
高睦很想每天都看到舞阳公主,一点都不觉得回府是奔波。可是,大家都知道舞阳公主支持她睡在官廨、支持她修书了,她要是顺着舞阳公主的安排留宿官廨,一切还好说;如果执意返回公主府,人家估计以为她被舞阳公主扫地出门了。
没有办法,高睦只得在官廨先住几天。
既然都已经住在官廨了,高睦想早日完成修书工作,也好早日去陪舞阳公主玩耍。她努力将思念忘到了脑后,日以继夜地投入到了修书工作中。
令高睦万万想不到的是,将她召回舞阳公主府的,竟是舞阳公主的病讯。
舞阳公主生病的消息传入高睦耳中时,正是高睦去东宫应差的日子。
听说舞阳公主在发热,高睦二话不说就向东宫告了假,立即赶回了舞阳公主府。
高睦赶回府中时,太医已经到场。
舞阳公主府紧邻皇宫,与太医院的距离也极近。高睦发现太医赶在了自己前头,原本不以为奇,听太医介绍舞阳公主的病情后,高睦才知道,舞阳公主不是今天才发病,而是病了三天了。
都三天了,我怎么才接到消息?!
及至走到舞阳公主病床前,看清舞阳公主因高热而潮红的睡脸时,高睦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公主病得这么重,怎么没人早日告诉我病讯!”
“奴婢知错。”紫荆身为舞阳公主府的内院总管,早在舞阳公主起病之初,她就亲自守在了舞阳公主左右,此时恰在床畔。听出高睦的责怪之意后,紫荆温驯地跪地请罪,心里却有一点委屈。
公主平素身体极好,一年到头,连个咳嗽都听不到,她也没想到,公主这场风寒,竟会越来越严重。而且,公主一发病,她就想派人请驸马回府的,是公主不许……她想着,公主好不容易贤惠一次,肯支持驸马的事业,确实无需用小病耽误驸马的正事,前两天才没有坚持通知驸马。谁能想到,太医用着药,公主还能突发高热呢?
高睦没有傲上矜下的习惯,平素对待自己的仆从,都不会颐指气使。紫荆等人,都是从宫里出来的,高睦就算凭借驸马身份,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她们的半个主人。高睦从前面对紫荆等人时,一向极为客气,今日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脱口责问。
一看到紫荆下跪,高睦就抬了抬手,让其他侍女扶起了紫荆。但是她担心再遇到今日的情况,还是强调了一句:“以后若是公主有恙,务必立刻告知我。”
“驸马爷错怪紫荆姐姐了,是公主不许……”
心直口快的彤云,有心为紫荆打抱不平,紫荆却摆手拦住了她的解释。
高睦此时已经坐到了舞阳公主床边,亲手摸到了舞阳公主滚烫的额温。她一心盼望降温的汤药能尽快熬好,尽管从彤云的话音中听出了别有隐情,也暂时没有精力追问了。
降温的汤药送到床前时,高睦想着自己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为免碍事,有心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侍女。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高睦刚从床边站起来,舞阳公主就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高睦……”
舞阳公主声音很小,又极其含糊,高睦其实没有听清内容。她听见舞阳公主吱声,以为舞阳公主醒了,惊喜地低头去看,失望地发现,舞阳公主仍在昏睡。
高睦试探着喊了舞阳公主几声,舞阳公主虽然眉梢微动,却依然是睁不开眼的样子。
既然舞阳公主醒不来,喝药之事,自然只能由人喂饮。
舞阳公主的几个近身侍女,都是宫中调教出来的好手,也不是第一次喂昏睡之人喝药。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却没能成功。几个侍女轮番上阵,连紫荆都出马了,喂进舞阳公主嘴中的药液,却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喂进一勺,还从嘴角流了出来。
在这个医药不昌的时代,即便是请得到太医的高门大户,也不缺发热丧命的孩童。舞阳公主虽然不是孩童了,高热不退,也是会要命的!
看着舞阳公主嘴角的药液,饶是紫荆素来端稳,额头也冒出了细汗。几个资历较浅的侍女,眼中更是露出了惶急。要不是高睦在场,她们只怕已经开始商量对策了。
高睦早就从太医嘴中知道了这碗退烧药的重要性。在侍女们第一次喂饮失败时,高睦就已经心急如焚,如今见侍女们动作都乱了,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心一横,开口说道:“你们先退下,我来喂公主。”
第76章
驸马想亲自喂公主喝药?
紫荆暗自吃惊。
驸马一个大男人, 怎会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咱们都喂不进去,驸马又如何能行呢?
作为舞阳公主身边的总管,舞阳公主要是有所闪失, 紫荆第一个就得遭殃。她生怕高睦耽误舞阳公主的病情,想要委婉地劝阻高睦, 还没想好措辞,高睦就已经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碗, 还将药碗中的汤匙撇开了一边。
连汤匙都不要,驸马怎么喂公主?
紫荆捧着高睦舍弃的汤匙, 再想起高睦那句“你们先退下”,突然明白了高睦的打算。她顿觉汤匙烫手,脸红地带走了房中的侍女, 离开之前,还特意放下了床帐。
高睦被人猜中了计划,也已经顾不上窘迫了。在侍女退走后,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犹豫的空间, 立马含了一口药液,凑到了舞阳公主唇边。
最初两口汤药,还是高睦强行渡入舞阳公主嘴中的。后来,也许是舞阳公主习惯了药味, 竟然像久旱的禾苗一样,几乎才唇瓣相贴, 就主动吸走了药液。
喂药工作顺利推进, 高睦焦虑的心绪才算有所缓解。
眼看汤药即将见底, 正当高睦的心神有些放松时, 她赫然发现,舞阳公主竟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 高睦的心跳都停止了,嘴中喂了一半的汤药也几乎掉进了肚子里。
幸好,舞阳公主只是摸了摸高睦的脸,就再次闭上了眼皮,不像是转醒的样子。
确定舞阳公主还在沉睡后,高睦才将碗中的汤药喂完。
早在舞阳公主发热时,皇帝就已经把自己御用的太医派到了舞阳公主府。舞阳公主这碗汤药,就是御医的手笔。
及时喝完退烧药后,舞阳公主的体温总算下降了,及至晚间,也没有复升。
紫荆见舞阳公主的病情稳住了,担心高睦过上病气,劝高睦别房安置。
舞阳公主一直在沉睡,高睦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她就是不想离开。
这么晚了,驸马还不走,难道打算衣不解带地为公主侍疾?
妻妾在夫婿床前侍疾,不足为奇;为妻室侍疾的丈夫,简直闻所未闻。
紫荆苦口婆心地劝阻高睦,连礼法都搬出来了,高睦就是不肯移步。正值秋雨霖霖,总不能让驸马像他们这些奴婢一样,在床边坐着守一晚吧?紫荆无可奈何,只好建议高睦去床上躺着。
侍女们职责在身,在舞阳公主彻底康复前,必会日夜不停地守在房中。高睦当着她们的面,原本不想登床,但看舞阳公主出汗之后有些踢被子,她担心舞阳公主再受凉,还是依言躺在了舞阳公主身边。
好在包括紫荆在内的近身侍女,皆是未经人事的年轻姑娘。她们平时都不会往高睦脸上多瞧,如今见高睦与舞阳公主一起躺在床上,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埋进地缝里。再加上床帐也放下来了,高睦其实也无需顾虑过多。
舞阳公主退烧之时出了很多汗,全身都有些黏糊,高睦却一点都不介意。她从背后搂紧了舞阳公主,不给她踢被子的机会,才介意地发现——
只是几日不见,舞阳公主竟然瘦了一圈。
是因为这场疾病吗?
明明是舞阳公主强行把高睦塞到了应天府居住,高睦却忍不住埋怨起了自己:怎么不知道早点回来看看呢?至少前两天起风时,就该先回来看看锦衣的!
舞阳公主翻身面朝高睦,打断了高睦的自责。
高睦凝望着舞阳公主因清瘦而褪去了婴儿肥的睡脸,也不知是出自疼惜还是思念,竟不知不觉地伸手,触上了她的面颊。
近几日连夜修书,高睦睡眠极少,本该是极困倦的。她却望着舞阳公主的容颜入了神,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也不知隔了多久,才陷入浅眠。
舞阳公主转醒时,已是天明时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高睦,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她蹭到了高睦颈畔,眷恋地倚在了高睦脸边,自语道:“高睦,我还是很想亲你,做梦都是你用嘴喂我……”
高睦记挂舞阳公主,本来就没有深睡,舞阳公主才有动静,她就跟着醒了。高睦没有忘记帐外的侍女,听清舞阳公主的低语后,怕舞阳公主说出不该说的话,顾不上脸热,就先捂住了舞阳公主的嘴唇,提醒道:“公主病了,不仅我在,紫荆她们也在房中侍疾。”
“公主醒了吗?”
果然,高睦话音才落,紫荆听到帐中的声音,已经惊喜地挑开了床帐。
看清帐中的情形后,紫荆脸色一红,下意识地松开了床帐。隔着帐幔的遮挡,紫荆勉强压下了羞意,又想到,公主病中初醒,不宜与驸马……胡闹,她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公主高热,睡了一整天,可算是醒了。公主好些了吗?饿不饿?厨下备着热粥,公主用一些吧?”
“我渴了,想先喝水。”舞阳公主听到紫荆的征询,才想起自己生病的情景。她最近这段时间都胃口不好,不觉得饥饿,倒是出了一身热汗,唇舌极为干燥。
高睦得知舞阳公主隐约记得“喂药”之事,本来就不自在。趁着舞阳公主说话,她默默脱离了被褥,打算下床。
“别走。”舞阳公主见高睦起床,本能地想要阻拦。都已经抓住高睦的手腕了,她才注意到天色,又松手道:“你又要去衙门了吗?”
“我不去衙门。”高睦低声解释道,“御医在前院候着,我想让御医再来给公主请个脉,不宜再留在床上。”
御医与舞阳公主男女有别,进来内寝给舞阳公主看诊时,需要隔着帐帘。届时,高睦若与舞阳公主同在床内,不仅不雅,也不方便与御医沟通病情。所以,高睦贵为驸马,虽然无需迎候御医,也确实需要在御医到来前下床。
舞阳公主想说她只想要高睦,就算需要问脉,也希望能推迟一二。不过,听说御医都在府中候着,她心知自己的病情已经惊动了宫中,又见高睦没有出门的意思,也就不急于挽留高睦了。
紫荆端着温水走回床边时,看到高睦从床帐中出来了,倒是偷偷松了一口气。驸马要是不下床,她都不敢擅自掀开床帐了……难怪公主房中,如今都不让人守夜了。
饮水之时,舞阳公主想起模糊的记忆,心中有一些迷惑。她扫了一眼高睦的唇瓣,有些怀疑,记忆中亲密,不仅是梦境。就像方才,她也以为是在梦中见到了高睦,可是一睁开眼,高睦真的在她的身边呢。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不是梦境,舞阳公主都希望,那个用世间最亲密的形式喂她喝药的高睦,是真的。
病过一场后,舞阳公主已经发现了,她见到了高睦难受,见不到高睦更难受,唯有让高睦心甘情愿地与她亲密无间,她才能不难受。
可惜侍女在场,舞阳公主无法对高睦说出自己的心思。她试图遣散紫荆等侍疾的侍女,紫荆却被舞阳公主的病势吓着了,哪怕御医说舞阳公主已经脱离危险了,紫荆也不敢让高睦与舞阳公主单独相处,就怕两人情不自禁地……胡闹,以至公主病情反复。
等舞阳公主有机会与高睦单独说话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高睦记挂舞阳公主的病况,去了衙门也无心修书,这三天都留在了府中。
舞阳公主见高睦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越发认清了高睦对她的在意。她亲密地倚靠在了高睦身上,单刀直入地问道:“高睦,我听紫荆说,我高热那天,她们喂我喝药都喂不进去,是你喂进去的?紫荆她们都喂我不好,你是怎么喂我喝药的呀?”
高睦为了给病床上的舞阳公主解闷,这几天时常给她讲故事,今日也是如此。舞阳公主这几天格外粘人,只要高睦在床边,必会将高睦拉上床,还总喜欢枕在高睦身上。高睦只当舞阳公主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才异常依赖于她,见舞阳公主靠过来,她配合地帮舞阳公主掖紧了被子,就打算继续翻书。
舞阳公主的问题,打了高睦一个措手不及。高睦完全没想到,“喂药”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天了,舞阳公主竟然还会问起。高睦的身体都僵硬了片刻,她借着翻书的动作,掩饰情绪波动,不答反问地说道:“说起紫荆,公主病了,为何不许她派人告知我?我那日还错怪了紫荆,该给紫荆赔个礼才好。公主帮我想想,该给紫荆赐什么物件才合适?”
高睦与紫荆“男女有别”,也主仆有别,真要是对着紫荆施礼道歉,反而会让紫荆为难。以赐礼的形式表达歉意,倒是个合适的形式。
舞阳公主完全没有上当。她靠在高睦身上,察觉了高睦的僵硬,再看高睦转移话题,越发肯定自己记忆中的场景,就是真实的发生过的现实。
她不满地捏了捏高睦的唇角,催促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喂我喝药的?”
第77章
自从舞阳公主许诺不再亲吻高睦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凑近高睦嘴边了,更别说动手触碰高睦的唇瓣。
高睦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也不知是被舞阳公主亲昵的动作惊到了, 还是被舞阳公主执着的问题惊着了。
从舞阳公主的言行里,高睦不难知道, 舞阳公主多半已经知道了她的喂药方式。她不知道舞阳公主是自己有记忆,还是从紫荆嘴中推测到的, 却明白事情已经遮掩不住了,只好强充淡定地回答道:“公主高热昏睡, 需要及时服药,我见紫荆她们无计可施,只好行此下策, 冒犯公主。”
“怎么能叫冒犯呢?我喜欢你亲我呀!”舞阳公主为了证明自己,不假思索地在高睦嘴上亲了一口,双眼放光地说道,“高睦, 你愿意亲我,我真的很高兴!”
“公主,我不是想亲你。只是,喂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姐妹之间, 不该亲……脸。”高睦好不容易才与舞阳公主回到了姐妹的距离里,不想功亏一篑。她将头颅后仰, 避开了舞阳公主的脸颊, 双手也合上了书本, 打算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舞阳公主在高睦抬手之前, 就已经抱住了高睦的脖子。她直视着高睦的双眼,逼问道:“高茜要是病了, 你会嘴亲嘴喂她喝药吗?”
高茜是越国公高松寿的女儿,以血缘关系来论,算是高睦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高睦与高茜接触有限,连她的名字都不熟悉,反应了片刻,才想起高茜是谁。她要是说自己会用嘴给高茜喂药,别说舞阳公主不信,连高睦自己都不信。她摇头道:“我与高茜不熟,没有姐妹情分。”
“你与我有姐妹情分,就可以用嘴喂我喝药?那在你心里,姐妹不仅可以亲脸,还可以亲嘴嘛。那你多亲亲我,我喜欢你亲我。”舞阳公主狡黠一笑,直接将樱唇凑到了高睦嘴边。她隐约记得,高睦喂她喝药时,嘴中很甜。既然高睦不讨厌和她亲密无间,那她一定要再试试。
“不是……”高睦意识到自己被舞阳公主绕进去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其他说辞,只好先伸手拦在了她和舞阳公主的口唇之间。
舞阳公主根本不容高睦拖延时间,她见高睦不肯配合,干脆拉开了高睦的手掌,主动吻上了高睦的嘴唇。
而且,这一次亲吻,舞阳公主受到了“喂药”的启发,完全不同于从前那些蜻蜓点水的轻吻,而是长驱直入……
舞阳公主的舌尖闯入高睦唇缝时,仿佛撞晕了高睦的理智。高睦完全忘了推拒,都快回应舞阳公主了,才想起自己不该如此。
“皇上!公主是皇上的爱女,若是有所闪失,皇上一定不会宽恕高睦!高睦深知姐妹之间不该用嘴喂药,为求公主平安,才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并非是认为姐妹之间可以……亲嘴。”
为了稳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定力,高睦急中生智,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也是多亏舞阳公主吻技生疏,高睦才找到了说话的空隙。
“你是说,你怕父皇罚你,才用嘴喂我喝药?”舞阳公主刚从高睦嘴里尝到甜头,就听到了高睦无情的否定,心口一刺,眼眶都红了。
高睦曾经直面王夫人的绝情,不难明白恶语伤人六月寒的道理。她一看到舞阳公主的眼神就后悔了,又摇头解释道:“我早已将公主视为至亲,自然也关心公主的病体。只是姐妹之间,真的不该亲脸,更不能……亲嘴。公主不也说过,再也不亲我了吗?那天喂药的事,是我不对,不该冒犯公主。公主别哭,我给公主赔罪可好?”
虽然高睦很少直白地表露心迹,舞阳公主却早已确定了高睦对她的在意。高睦亲口承认自己对舞阳公主的关心后,舞阳公主很快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还敏锐地发现了高睦的破绽:“你如果真的觉得亲嘴是冒犯,那我方才亲你,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在舞阳公主想来,除了高睦之外,要是有其他人敢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她当场就会把对方的舌头咬断。高睦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冒犯”,可她都那样亲高睦了,高睦却一点怒色都没有,仅凭这一点,她就不信高睦的“冒犯”。
“公主病体初愈,我怕伤到公主。”高睦确实怕伤到舞阳公主,不仅怕伤她的人,也怕伤她的心。正如此刻,才与舞阳公主唇舌相交的高睦,觉得舞阳公主离她太近了,近得让她心乱,她也没有急于逃离床榻。
“等我病好了,我要是再像方才那样亲你,你就会推开我?”
舞阳公主眼眶还红着,高睦要是点头,真怕舞阳公主的眼泪会掉出来;可要是说“不推开”,舞阳公主都已经进展到与她唇舌相交的地步了,要是再来一次,高睦真的不一定抵挡得住……
“公主,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永远做姐妹吗。亲脸和……亲嘴,这些过于亲密的举止,真的不该出现在姐妹之间。我喂公主喝药,是我不对,我给公主道歉,公主忘了此事可好?”
舞阳公主已经确定高睦不排斥她的亲密无间了,她摒弃了最后的犹豫,心安理得地说道:“不好,我和你做不了姐妹了。我就是想亲你,也想要你亲我。”
“公主前一段时间,答应不亲我了,我们不也相处得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自从上次答应不亲你后,我就很难受。我本来想着要好好和你做姐妹的,可是一靠近你,我就想亲你,也很想要你亲我,害得我都不敢离你太近,也不敢和你睡在一起了。我以为见不到你,就不会总是想要亲近你了,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是你住去应天府后,我更难受了。”舞阳公主想起之前那些难受的日子,越说越委屈。早知道高睦愿意用嘴喂她喝药,不讨厌和她亲密无间,她就不为难自己了。她这辈子,都没有那么难受过。
舞阳公主兴趣爱好广泛,喜欢的东西既多且杂,高睦本以为,只要严守姐妹之间的距离,舞阳公主对她的男女之心,就会有所淡化。前段时间,舞阳公主不仅不亲高睦了,还让高睦住去了应天府,高睦还以为,舞阳公主已经放下了对她的亲密之意,此时她才知道,她竟然已经害得舞阳公主卧不安席了。
高睦突然想起了,御医为舞阳公主诊脉时,曾经说过,舞阳公主此次风寒难愈,是因为“心气郁结”的缘故。她本以为,是很久没陪舞阳公主出去玩了,舞阳公主一直闷在府里,才会心情郁闷。如今看来,竟是因为她那日的拒绝吗?
高睦之所以不愿意与舞阳公主更进一步,就是怕自己一朝身陨,会让舞阳公主过于难过。可是,如果她坚持姐妹的距离,就已经让锦衣很难过了,那她的坚持拒绝,真的对锦衣好吗?
不再断言推拒的高睦,让舞阳公主喜笑颜开。她以为高睦不好意思亲口应承这份亲密无间,喜滋滋地趴在了高睦肩膀上,一锤定音地说道:“高睦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以后不是姐妹,是夫妻了。我想亲你就能亲你,你也得亲亲我。”
越国公府的祸患,不知何日才会发生;舞阳公主的笑声,却近在耳边。高睦不忍心再让舞阳公主失望,迟疑地抬起了双手。
“驸马爷,应天府有公差来了,说是有急信要面呈驸马爷。”
正当高睦即将拥紧舞阳公主时,门外的通禀打断了高睦的动作。
高睦最近这几天都告假在家,但是她的推官工作关系人命,若有急事,不容耽搁,所以,她虽然休假了,还是会处理一些紧急公文。但急信,是第一次收到。
整个应天府都知道高睦在给舞阳公主侍疾,无事不会打扰高睦,能有何事,需要递来急信呢?高睦顿感惊异。
皇帝虽然对舞阳公主宠爱有加,却从不允许舞阳公主影响他的正事。舞阳公主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可耽误父皇的正事,以至于行成了条件反射。一听说有公差急着求见高睦,舞阳公主就松开了高睦。不过,在松手之前,她又在高睦脸边啄了一口,确定高睦毫无反对的意思后,她笑得更安心了。
高睦看着舞阳公主的笑脸,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一次,但是仓促之间,她还真做不到舞阳公主如此自然的亲吻,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公主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看清急信的内容后,高睦立马意识到自己要食言了。她不仅无法去去就回,还必须立马出府,甚至短时间内都回不到舞阳公主府了。
信上写着——
高广业亲赴江平县衙,控告胞兄高广宗不孝不友,谋害高睦。
江平县是应天府的附郭县,而高广宗、高广业是高睦的“侄儿”,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此案都与高睦有关。江平知县接到此案后头痛不已,又想与高睦这个上官事先通个气,所以,一接到状纸,他就给高睦报了个信。
第78章
高广宗与高广业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都是朱姨娘的儿子。他们俩要是在越国公府大打出手,哪怕打出了人命,高睦也乐得看热闹。可是闹到了公堂上, 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高广业以弟告兄,无论他对高广宗的控告是否成立, 他都会背上不悌的罪名。而高睦坐在应天府推官的位置上,又被高广业拖入案子中当了苦主, 她要是对这件案子毫无反应,旁人恐怕以为, 是她指使高广业控告胞兄。
高睦驸马升行后,名义上已经是高广宗的“五叔”了,她就算背上了这个黑锅, 也最多就是个道德污点,倒也不算什么要命的事情。
最关键的问题是,时间不对。
皇太孙入主东宫后,皇帝把林辅乾的旧案都翻出来了, 明显想对勋贵开刀,正愁找不着把柄呢,越国公府就把不孝不悌这种大罪塞到了皇帝刀口下,嫌命长吗?
尤其高广宗背后还连着蔡国公府, 万一皇帝想借机收拾蔡国公韦百战,那整个越国公府的下场……高睦真是不敢设想。
为了母亲的平安, 高睦不敢赌这个万一。她赶到了江平县衙, 想劝高广业撤诉, 却发现高广业人证物证样样齐全, 竟已让此案变成了证据确凿的铁案。
高睦也是此时方知,原来她在京中遇刺, 以及彭氏投毒之事,背后都有高广宗参与。
如果高睦只是案件中的苦主,只要她摆出一副孝子贤弟的模样,表示不忍追究高广宗的责任,倒是不难撤销这桩谋杀未遂案。偏偏高睦是应天府的推官,而江平县作为应天府的辖县,是高睦的下级衙门。面对这桩证据确凿的铁案,高睦要是示意江平县撤案,那就是以权谋私。
事涉当朝驸马,又是伦纪攸关的案件,高睦一旦表现出以权谋私的苗头,案子只会闹得更大。
事已至此,高睦只能暗自祈祷,祈祷皇帝千万不要借题发挥。
怕什么就来什么。
案子还在江平县,皇帝就得知了此事。皇帝以事涉高睦,高睦理应回避为理由,将此案发给了皇城司审理。
皇城司下设诏狱,掌缉捕、刑狱之事,常常奉旨查办大案。当年查办林辅乾案,以及去年重启林辅乾谋反案,都是皇城司的手笔。
高广宗谋害高睦时,高睦还只是高广宗的弟弟,而不是“五叔”。哪怕按照谋害叔父的罪名来定案,最多不过是凌迟高广宗而已。案件并不复杂,又不是什么牵连甚广的大案,即便需要避开高睦所在的应天府,交给刑部来审判即可,何必动用皇城司?
高睦心觉不妙,为了试探圣意,一听说高广宗案被提到了皇城司,她就找到了皇帝面前。她以不忍尊长丧子为由,帮高广宗求情,以求测探皇帝对越国公府的态度。
皇帝听清高睦的来意后,不仅痛骂高广宗该死,还对高睦说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那个爹,几次纵容庶孽贱妾谋害于你,简直是灭伦害理的畜生。你为人纯孝固然应当,但也不可一味纵恶。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买凶杀你,要不是你成了锦衣的驸马,你的性命,只怕早就保不住了。依朕之见,高松寿连给你当兄长都不配。你不要再惦记这等不慈不义之人,就当你和越国公府分宗了,只管好生与锦衣过日子。越国公府的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听太医说,锦衣前些日子心气郁结,才会招致风寒?是不是你忙于修书,很久没有好好陪锦衣了?正好,锦衣不是找朕讨了一个温泉山庄吗,你陪锦衣去养养身体,高广宗案结案之前,你不许回京。”
高广宗谋害高睦之事,都已经在皇帝嘴中成了定案了,为何还不能结案呢?结合皇帝对高松寿的贬损,高睦越发为越国公府感到了危险。无奈皇帝都已经命高睦离京了,高睦只能遵旨。
舞阳公主一直想要高睦多去泡泡温泉,苦于高睦没有时间,如今能借着皇命长留京外,她十分高兴,当天就把高睦拽到了温泉山庄。
高睦实在没有泡温泉的心情,人虽然来到温泉山庄的,却派人时时留意着皇城司的消息。
按照时下的道德观念,父兄遭受牢狱之灾时,为人子弟者,没有资格寻欢作乐。舞阳公主见高睦愁眉不展,还拒绝泡温泉,以为高睦是因为高广宗案的缘故,需要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碍于侍女在侧,舞阳公主不好多说。等到有机会和高睦独处时,舞阳公主第一时间就凑到了高睦面前。她伸手揉开了高睦紧锁的眉头,笑道:“高睦,高广宗谋害你,你都帮他求情,已经算很顾念亲情了,我们不用再想他的事了吧。再说了,是父皇要我们来温泉山庄的呀,别人也不能说我们不孝不悌吧。你多去泡泡温泉嘛,我也不想一个人泡温泉呢。”
高松寿得知两个爱子对簿公堂,气极攻心,小病了一场。高睦为免落人口实,这几天都住在了越国公府,与舞阳公主见面的时间有限。要不是皇帝命高睦陪舞阳公主出京,还说出了“分宗”二字,高睦就算不需要继续住在越国公府“侍疾”,也势必得与舞阳公主分房而卧。
舞阳公主大病初愈,又才与高睦约好了做夫妻,对高睦的依赖,正处于最浓郁的时候,却偏偏遇到了这种不得不分居的局面。她格外想念高睦,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就坐到了高睦腿上,语至最后,她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高睦怀里,简直像是长在了高睦身上。
高睦面对舞阳公主这份非同一般的亲密,才想起来,她原本已经打算与舞阳公主做夫妻了。
可是,她还有这份福气吗?
“高睦?”舞阳公主许久不见高睦说话,不解地抬了抬头,恰好迎上了高睦的注视。
咫尺之隔,舞阳公主清晰地看到了高睦眼中的自己,她觉得此刻的情景分外勾人,让她还想离高睦更近一点。哪怕她与高睦已经靠得很近了,她还是想与高睦凑得更近。又或者,是她想让高睦凑近她。所以她在高睦嘴上亲了一口,还蹭着高睦的脖子撒娇道:“高睦,你不是答应和我做夫妻了吗?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亲亲我呀。”
高睦记得,在她决定与锦衣做夫妻的那天,恰在她即将拥紧锦衣的时刻,她第一次接到了高广宗案的消息。
正是这个消息,打断了她对锦衣的回应。
敢于以女扮男装的身份出仕为官的高睦,从来不是认命的人。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怀疑,那份恰被打断的回应,是否是命运对她的警告。警告她,不可耽误锦衣。
如果能放纵自己的私心,她真的想不管不顾地拥紧怀中的锦衣,哪怕明天越国公府就要满门抄斩,明天的烦恼,留给明天去面对。但是,比起这份自私,她更不能接受的,是锦衣的眼泪。
锦衣只是初识情爱的滋味,就能因爱而不得郁结致病,如果真的让她得到之后又失去,又该何等痛苦呢?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注定会失去,还不如从来不曾得到。就像她和母亲之间,如果母亲也像高松寿一样,从一开始就对她漠不关心,她当初也就不会为母亲的绝情难过了。
而且,她出尔反尔拒绝锦衣,锦衣一怒之下,也许连姐妹都不想和她做了,这样,等到她为母乞命的那天,就算真的人头落地,也无需担心锦衣难过了。这样,锦衣还能是世间最快活的姑娘,不也很好吗?
“公主可知……夫妻之间,并不只是亲脸和……亲嘴,那么简单。”高睦想清楚利弊后,终于逼自己开了口。
“我知道呀!你不是带我看过秘.戏图吗?我知道夫妻还得脱光衣服睡在一起!”舞阳公主听到高睦语音艰涩,还以为高睦不好意思,她笑嘻嘻地说道,“高睦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今天睡觉就可以不穿衣服。但是你还是得亲亲我。”语罢,舞阳公主又将脸颊凑到了高睦的嘴边。
高睦想到,自己嘴中的话说完后,也许会彻底失去舞阳公主的情谊。哪怕舞阳公主语出惊人,她也顾不上脸热,还放纵了最后的贪心,拥紧了舞阳公主的腰身。
舞阳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拥抱,以为高睦终于肯亲她了,她满意地勾起了嘴唇,为了照顾高睦的脸皮,还体贴地闭上了双眼。
高睦趁着舞阳公主闭眼的机会,用视线将她的容颜细细描绘了一遍,然后顶着千难万难,撑开了唇关的千钧重担。
她说:“可是我不愿意与公主做夫妻。”
“高睦你说什么?”舞阳公主震惊地睁眼。
“我说,我不愿意与公主做夫妻。”高睦拍了拍舞阳公主的肩膀,又指了指身边的座椅。
舞阳公主看懂了高睦的意思,却没有离开高睦的怀抱,而是不可置信地说道:“那天我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和我做夫妻了。你一直没有说话拒绝我,不就是同意了吗?这几天,我亲你,你也没有再说不可以呀。”
“那是因为公主病体未愈,我怕公主难过。”
舞阳公主空欢喜了好几天,感觉像被高睦戏弄了一场。她又愤怒,又难过,却还是忍住了情绪,确认道:“高睦,你真的不愿意与我做夫妻吗?你不是说过,喜欢亲近我吗?我只是想和你更亲近一点,你为什么总是要推脱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能让舞阳公主彻底死心,那就是白白地伤人。高睦狠心说道:“我自幼女扮男装,与母亲的关系也不亲近,哪怕是童稚之时,也几乎不曾与人肌肤相亲。所以,我不习惯与任何人举止过密,望公主,不要强人所难。”
第79章
“强人所难”这个词汇, 无情地捅破了舞阳公主最后的心理防线。她觉得这些日子一厢情愿亲近高睦的自己,就像戏台上的丑角。她一言不发地脱离了高睦的怀抱,转身奔出了门外。
高睦见此, 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她都已经要追上去了,才想起此行随从众多, 紫荆也在场,必不会让舞阳公主落单, 这才生生止步。
“公主这是急着去哪?”
果不其然,舞阳公主一出门就遇到了紫荆。
舞阳公主无助之际, 本能地想要寻求父母的安慰。她想说自己要进宫,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想到, 高睦什么都没做,父皇就能因为她的缘故罚高睦长跪,要是父皇以为高睦欺负她了,只怕高睦的腿都保不住……她又改口说道:“我要去泡温泉!”
躲入浴殿后, 舞阳公主终于忍不住了,崩溃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
舞阳公主上一次哭得这么难过,还是在寿张郡主阿柔仙逝时。
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 阿柔去世时,她抱着母妃号啕痛哭, 难过归难过, 总归是宣泄了悲伤。而这一次, 她是越哭越伤心。
“公主这是怎么了?是驸马欺负公主了吗?”紫荆之前就觉得舞阳公主脸色不好, 再加上不放心舞阳公主一个人下水,所以以送衣服为由头, 跟进了浴殿中。进门发现舞阳公主正在痛哭,她简直惊呆了。公主从京城出来时还好好的,以公主的性子,好端端的,怎会哭得这么伤心?她唯一能想到的缘故,也只有高睦了。
“没有。高睦没有欺负我。”舞阳公主不想给高睦找麻烦,她用衣袖胡乱抹干了眼泪,试图终止哭泣,却有些压不住哭嗝。
要真是与驸马无关的话,公主想哭,抱着驸马哭就是了,何必一个人躲出来?
紫荆没有说出心中的质疑,而是试探性地请示道:“那奴婢去将驸马请来陪陪公主?”
“不用。”
把高睦请来做什么呢?让她看在她难过的份上,继续让高睦“强人所难”吗?舞阳公主一想到高睦就心里发苦,她感觉紫荆已经看出端倪了,干脆直接说道:“不要让高睦知道我哭了,也不许让宫里知道。”
驸马与公主成婚三年,从未与公主红过脸。今日虽然不知驸马如何惹哭了公主,但看公主生怕此事传入宫中,哭得这么伤心了也不忘维护驸马,料想很快就能和好。紫荆何苦在中间做恶人?她当即保证了守口如瓶。
舞阳公主一时片刻不知道如何面对高睦,也不确定自己与高睦睡在同一张床上,会不会又想往高睦身上凑。她干脆以高睦需要尽孝为借口,在温泉山庄里,为自己另找了一间卧房。
高睦得知分房之事,以为舞阳公主果然连姐妹都不想和她做了,表态道,理应舞阳公主睡在正房。
紫荆见两人闹别扭了还不忘谦让正房,觉得有些好笑,等到发现公主与驸马好几天了都还是王不见王的状态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宫廷保命准则,紫荆本不愿掺和他们夫妻俩的事情,可是公主才病过一场,如今成天闷闷不乐,睡觉醒来枕头都是湿的,要是又病了,就算有驸马这个罪魁祸首在前面顶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有好果子吃。
紫荆斟酌一番后,找到了高睦门前,准备委婉地劝驸马几句。
没等紫荆进门,高睦先出来了,而且换下了家常的衣袄,一副将要出行的模样。
“紫荆你来得正好,我有急事要先回京一趟,麻烦你帮我转告公主。”高睦道。
皇上不是不让驸马回京吗,难道说,高广宗的案子,已经了结了?紫荆心中疑惑之际,高睦已经匆匆走远了。
高广宗的案子,的确有了了结,但不是结案了,而是,高睦最担心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皇城司声称,在审查高广宗买凶案时,意外发现了蔡国公韦百战谋反的证据!
越国公府,陷入了谋反案的泥沼中,成了韦百战谋反的同谋!
皇城司办案,向来秘而不宣。高睦虽然派人时刻关注着皇城司的消息,也是等到韦百战入狱,才知道皇帝真的拿着高广宗掀起了大案。
再加上消息传去温泉山庄,高睦从温泉山庄赶回京城,中间都需要耗费时间。饶是高睦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往京城赶,等高睦进京时,还是晚了一步——整个越国公府,都已经被投入了皇城司的大牢。
当年林辅乾谋反案爆发时,高睦年纪还小,不记得具体情形;去年重启林辅乾谋反案时,高睦却看得很清楚,涉案的勋贵人家,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被诛灭了性命。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等不到满门抄斩的判决,就已经瘐毙在了皇城司的监狱里。
王夫人素来体健,又心性坚毅,高睦短时间之内,不至于担心母亲瘐毙,但是,当越国公府与谋反案绑在一起时,身为越国公府主母的王夫人,已经实实在在地被死神握住了脚脖子。
以高松寿的胆量,高睦就算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谅他不敢谋反。
可是,事已至此,高松寿到底有没有和韦百战一起谋反,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需要这个谋反案。
蔡国公韦百战,手握丹书铁券,可免谋反之外的任何死罪。只有谋反案,才能让皇帝名正言顺地除掉韦百战,以及……其他障碍。
高睦不确定越国公府是不是皇帝必须扫除的障碍,但是她很清楚,既然皇帝是以越国公府为切入点挑起谋反案,那越国公府就注定撕不掉谋反的罪名了。就算高睦有办法证明越国公府没有谋反,也只是不识时务的找死。
况且,人在皇城司手里,大刑一上,想要多少证词就能有多少证词,高睦又如何能证明越国公府的无辜呢?
好在,高睦根本不想证明越国公府的无辜,她只是想保全母亲一人的性命而已。
早在初次为母亲预见到凶险时,高睦就准备好了这一天。她当机立断,赶到了宫门之前。
皇帝以为高睦是来为越国公府求情的,原本不肯让高睦入宫,得知高睦只是想为母乞命,他才让宫门放行。
“皇上,臣父辜负国恩,犯下谋反大罪,臣不敢为他求情。但臣母只是深闺妇人,素来不涉外事,求皇上网开一面。臣身担理刑之任,不敢求陛下屈法,愿代母服刑,万望皇上成全!”
皇帝听到高睦一张嘴就承认了高松寿的谋反罪,眼神微亮,却训斥道:“朕早就抬升了你的行辈,你还一口一个‘臣父’‘臣母’,是对朕不满吗?朕早就说了,让你不要再管越国公府的闲事,要不是看在锦衣的份上,你们高家犯下了灭九族的重罪,你也该进死牢。你不感念朕的恩德,还来和朕说这些子代母死的蠢话?好大的笑话!”
按照诛九族来计算,高睦就算从高松寿的儿子变成了“五弟”,也仍在死罪之列。
高睦知道,自己确实是托了舞阳公主的福,如今才能身在监牢之外。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高睦知道自己为母求情天然缺失底气,才特意一上来就摆出了愿代母死的姿态,以求以孝心为依托,提高求情的成功率——
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大力旌表孝子节妇。在本朝的历史上,曾经有几个孝子,求代父死,得到了朝廷的旌表。虽然不是每一个愿代父死的孝子都得到了皇帝的成全,但毕竟有过成功的先例。高睦只是把“子代父死”改成了“子代母死”,总比空口求情的把握大一些。
而且皇帝是个多疑的人,高睦也担心,自己如果不能早早地表明愿代母死的孝心,皇帝要是怀疑她的诚意,本来能成功的“子代母死”,也可能要失败了。
如今已经表明了愿替母死的孝心,高睦也不再一口一个“臣母”,而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改口道:“皇上将爱女许配给微臣,又对臣处处提携,对臣恩深似海,臣对皇上绝无丝毫怨尤。只是臣的一身骨血,毕竟是王氏十月怀胎而来,虽无母子名分,臣也不敢忘却母恩。今父兄身陷大恶,臣不能劝谏父兄,其罪该死,已无贪生之理,唯愿皇上慈悲,看在王氏妇人无知的份上,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高睦说话时,御前太监丁处忠悄悄来到了皇帝身边,耳语道:“奴婢打听清楚了,高驸马是一个人回京的,公主还在温泉山庄。”
皇帝得知高睦完全没有拖着舞阳公主一起来求情的意思,对高睦以命换命的孝心,才算是有些相信了。他叹息道:“朕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是天下人都知道,你自幼不得父宠,高广宗又巴不得要了你的命,他们做下那些犯上作乱的事时,必不会对你透口风,你又如何谈得上‘贪生’?况且,听说王氏对你也无多少慈母心肠,你何必以命相替?想想锦衣,你不是答应过朕,会倾尽所有,善待锦衣吗?要是性命都没了,你还谈何善待锦衣?”
第80章
皇帝话里话外, 似乎可以接受高睦以子替母,高睦又怎会在此时退缩?
她立即叩首道:“公主蕙质兰心,孝性天成, 必会体谅臣的孝心。家事至此,臣绝无独生之理, 求皇上成全!”
皇帝总不能说,他的女儿不支持夫婿孝顺。他摆手道:“你先回去与锦衣商量商量再说。就算你真的要替母赴死, 夫妻一场,你总得与锦衣告个别吧, 不然锦衣都该埋怨朕了。”
“臣已经将原委告知公主了。公主必不会为臣的死讯错怪皇上,求皇上开恩。”高睦好不容易看到了机会,担心夜长梦多。她甚至担心, 皇帝为了摆脱她的求情,会让王夫人直接“瘐毙”。所以,她今日今地,誓要求个结果。
“哦?锦衣支持你替母赴死?”
高睦这几天都很少见到舞阳公主, 见到了,舞阳公主也几乎不曾与高睦说话。但是高睦料定,就算舞阳公主不再视她为亲友,她那样嫉恶如仇的人, 也不会支持任何人无辜丧命。
“臣入宫之前,在亲信手中留了一封书信, 写明了事情的原委。只要臣伏法, 这封信就会交到公主手里。届时, 公主自会明白, 是臣求死,与父皇无关。”
如果有可能, 高睦希望,舞阳公主不要见到她的尸身。但是,高睦与舞阳公主名为夫妻,只要她的身份不暴露,她的尸身,一定会被送到舞阳公主手中。而高睦求死,是想换回母亲的性命,她的女儿身要是泄露了,皇帝只会让她和王夫人死得更快。因此,为了避免弄巧成拙,高睦一旦求得子代母死的“恩典”,就必须保证死亡之后的身份安全。这件事,高睦唯一能托付的,只有舞阳公主。这也是高睦为舞阳公主留下书信的真正缘由。
话说到这个地步,皇帝不难看出,高睦入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在替母赴死这件事上,显然有着十足的诚心。
不过,皇帝手上从来没有沾过女婿的血,他怀疑高睦认定他不杀女婿,才会如此视死如归。
皇帝叹道:“你如此诚心,朕要是不成全你,倒像是朕不近人情了。也罢,朕成全你的孝心,就让你子命换母命。你是朕的女婿,朕总得让你吃顿饱饭再上路,这样吧,你随丁处忠去用膳,等你吃饱了,再给你上一杯鸩酒,也好给锦衣留个全尸。”
“谢皇上恩典。”高睦从今日踏入宫门起,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如今总算达成了诉求,她的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些许。
皇帝将高睦的反应收入眼中,对高睦的疑心稍减,却只对丁处忠摆了摆手。
丁处忠适时上前,将高睦引入了一处小殿中。
此时并非饭点,又是临时赐膳,难免需要等待。与其说高睦是在等待膳食,倒不如说是在等待鸩酒的到来。
此前一心谋划为母乞命之事,高睦无暇多想,如今只需静待毒酒了,高睦才想到了自己的遗憾。
高睦这一生虽然不长,却曾经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以淡然地走向这个以命换命的结局,直到生命开始倒计时,她才发现,她还是有些贪恋人间。
高睦记得,她初入舞阳公主府时,与今日一样,也是早冬时节。早冬的京郊一片荒芜,却总能让锦衣流连忘返,她骑行在锦衣身侧,也开始觉得,哪怕是寂寥的冬季,也别有欢乐。她还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要带锦衣去领略北方的雪国风光。京城一场小雪,都能让锦衣雀跃不已,如能在漫天冰雪中嬉戏,锦衣不知会何等欣悦……可惜,这样的机会,此生都不会有了。
还有,今年错过了出猎,锦衣去年的弓马就大有长进,还说要亲自给她猎一袭裘衣。还有,她与锦衣约好了,等到开春时,还要去桃花沟采花吃。还有……高睦想起了很多关于舞阳公主的细碎过往,说到底,她对人间的所有贪念,都是因为,人间有锦衣。
不过,锦衣连话都不和我多说了,就算我还活着,她也不会要我陪她出游了吧……高睦担心这些遗憾的情绪勾出自己贪生怕死的念头,强行收拢了思绪。
她将记忆刻意导向了灰暗的区域,只允许自己回忆越国公府里的明枪暗箭,回忆父亲的无情,回忆母亲的冷漠,回忆在认识锦衣之前孤寂的人生,以便让自己坦然地等待死亡。可是,当断头饭上桌时,她却猝然发现,她吃进嘴中的,都是锦衣喜欢的菜品。仿佛她的身体,都在无声地传达留恋。
留恋归留恋,在鸩酒进门时,高睦还是第一时间端起了酒杯。
喝完这一杯酒,我就再也不欠母亲了。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稳住勇气,还是仍对求而不得的母爱心存不甘,在握紧酒杯后,她感到了一种解脱之意。
“高睦,你手中这杯毒酒,饮之立死,没有解药。一旦喝下去,就是人死不能复生。妇人出嫁从夫,王氏受高松寿牵连,身陷死牢,是她的命。你身为帝婿,蒙受锦衣的福泽,得以免受高松寿的牵连,保全性命,也是你的命。你想清楚,现在放下这杯毒酒,回舞阳公主府去,安生与锦衣过日子,还来得及。朕可以当你今日不曾求替母死。”
听到皇帝的声音,高睦才发现,不知何时,皇帝亲自出现在了门口。
“谢皇上抬爱。臣心意已决,只求皇上,在臣死之后,一定给王氏一个活命的机会。”
自从高睦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最坏计划后,她就研究过从前那些子代父死的案例。曾经有人求代父死,却在前往刑场的过程中后悔了,皇帝认为此人沽名钓誉,将他们父子二人的脑袋都砍了。
高睦曾经面对过皇帝的试探,她不知道皇帝这一回,是真心想挽留“女婿”的生命,还是另一场试探。她唯一肯定的是,自己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是以,她下跪行礼时,连酒杯都没有放下来,不肯让皇帝误解出丝毫犹豫。
“锦衣,你听清楚了吗?不是父皇想要高睦的命,是高睦想要父皇成全他的孝心。”皇帝扭头说道。
高睦行礼之后,就打算起身饮药,“锦衣”二字,让她动作一顿。
锦衣也入宫了?!
高睦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门外两侧的情景,皇帝招手后,两个健硕的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舞阳公主的胳膊,来到了皇帝身侧,高睦才得见舞阳公主的身影。
“高睦愿替母死,是天下至孝,父皇也不好不成全。你身为人妻,也该成全他的美德。来和高睦告个别吧。”
舞阳公主右手边的宫女,原本捂紧了舞阳公主的嘴唇,在皇帝发话后,宫女才收回了手掌。高睦看清这个情景后,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健硕的宫女,不是搀扶着舞阳公主,而是限制着她的自由。
“高睦,你别喝毒酒!你母亲的事,我帮你慢慢找父皇求情!”舞阳公主一获得唇舌自由,就急切地嘶吼了一声,她还试图挣脱两侧的宫女,想要冲进房中,打翻高睦手中的毒酒。
皇帝看出了舞阳公主的意图,对宫女吩咐道:“抓紧公主!不许让她碰到毒酒!”
两个健硕的宫女担心伤到舞阳公主,双手原本都有些松动了,听到皇帝的命令后,又连忙添了力气。周围的其他宫女,也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生怕舞阳公主被毒酒波及。皇上都说了,那是一喝立死的毒酒,要是让公主闯进去沾上一星半点,大家都不用活了。
锦衣生我的气,这几天和我连见面都很少,见我赴死,竟然还会如此急切吗?高睦说不清心中是惊讶,还是惊喜。
在看到舞阳公主之前,高睦本已举起了酒杯。舞阳公主的出现,已经让高睦饮酒的动作中断了半响。高睦担心皇帝把她这份中断解读为沽名钓誉,也担心被舞阳公主碰到毒酒,所以,尽管她完全不想让舞阳公主看到她饮药的场面,还是立马将毒酒送到了嘴边。
高睦唯一能为舞阳公主做的,只是在仰头之前,简短地留下了一句:“请公主,不要为高睦过于伤心。”
语罢,毒酒入喉,一饮而尽。
“不——!”
皇帝见高睦在喝毒酒,本来派人捂住了舞阳公主的双眼,还命人关紧房门。舞阳公主却像发疯了一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七八个宫女的齐齐阻拦。
几个正在关门的太监,不敢触碰舞阳公主的玉体,纷纷加快了关门速度,以求将舞阳公主阻在门外。被舞阳公主甩在身后的宫女,也争先恐后地上前帮忙,很快再度拽紧了舞阳公主的胳膊。
自从皇帝逼迫舞阳公主背诵女诫后,舞阳公主在高睦的启发下,学会了阳奉阴违的模式,在皇帝面前摆足了淑静守礼的姿态。这一刻,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大打出手,生生从宫女太监的层层阻拦中闯出了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