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郊,完成了秋收的农田,徒留荒凉,就连远方的常青树,也不复春日的风采。
本该是令人失望的景致,舞阳公主却不改惊喜。她策马狂奔,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扬,将每一寸空气都渲染成了欢快。
高睦受此影响,眉目间也挂上了笑意。
她原本只将骑马当成一种出行方式,与舞阳公主一起,才发现,原来跑马也可以是一种乐趣。
高睦突然想起,她从修山书院回京的那天,就看到了舞阳公主在御道上打马而过。
京中人烟稠密,也只有在御道上纵马奔腾,才无虞误伤路人。舞阳公主既然喜欢跑马,也难怪她心心念念想出京。
与房屋林立的京城相比,辽阔的城外世界,在舞阳公主眼中,几乎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舞阳公主除了尽情驰骋,也对京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就连田地中的稻茬,她都能问出个一二三来,还兴致勃勃地蹬了半天水车。
“公主,我们该回城了。”
入冬之后,昼短夜长,为了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回京,日影西斜时,高睦需要带着舞阳公主踏上归程。
“我再玩一会儿。”舞阳公主意犹未尽,舍不得从水车上下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还不见舞阳公主停歇,高睦不得不伸手,强行终止了水车的运转:“公主,路远,真的该回京了。否则,天都要黑了。”
“好吧。”舞阳公主看出高睦的坚持后,情知时间确实紧张了,怏怏地从水车上跳了下来。
今日能够出京,多亏高睦,舞阳公主不知道自己今后是否还有机会出城游玩,如果不是明天清早就得进宫,她真想住在城外。
上马之后,舞阳公主回望新鲜的城外世界,半响都没舍得催马,还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高睦认识舞阳公主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叹气。她见舞阳公主依依不舍,忍不住安慰道:“公主若是喜欢,高睦下次再陪公主出京玩。”
舞阳公主猛然偏头,满眼惊喜地问道:“还能有下次吗?”
皇上连御道都能拿给舞阳公主跑马,有驸马相伴的话,只要不给人留话柄,应该会让舞阳公主出京……吧?高睦与皇帝接触有限,舞阳公主不可置信的样子,让她有些拿不准心中的猜想。她不愿舞阳公主的惊喜落空,点头道:“应该能的。”
高睦今日前往外书房时,孙文昺转交给高睦的那盒避孕物品,已经被她塞到了外书房的隐蔽角落。皇帝与太子对舞阳公主的那份超脱了礼义的父兄之爱,让高睦觉得,舞阳公主应该能如愿。大不了,她以后努力争取外放,届时,舞阳公主随她赴任,总能再出城玩耍的……想到此处,高睦的点头越发没了迟疑。
“那就太好了!”舞阳公主喜笑颜开,要不是坐在马上,只怕会兴奋地抱住高睦。
高睦也跟着笑了。
舞阳公主恢复心情后,重新唤起了骑马的兴致,还与高睦赛了一场马,倒是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地回到了京城。只不过,接近京城前,高睦将舞阳公主从马鞍上请了下来,劝她再次坐入了车中。
紫荆见舞阳公主乘车而回,以为自家公主成婚后学会了淑女风范,喜上眉梢。舞阳公主下车后,她看到公主沾满灰土的衣衫,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公主与驸马,今日去了哪里?”紫荆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出了心中的犹疑。
“京外呀。”舞阳公主正想与人分享喜悦。紫荆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似地说起了今日的城外见闻。
紫荆是从民间选入宫中的宫女,在她看来,宫里除了规矩大一些,处处都是神仙般的日子,她真的不明白,公主为什么非喜欢往外跑。本以为驸马是个稳重人,没想到,也陪着公主乱来。哪怕是乡下,新媳妇也不会四处乱逛呀!
碍于高睦在场,紫荆不好张嘴,带着一众侍女,有条不紊地服侍两人更衣用饭。
当天晚上,疯玩了一天的舞阳公主,入睡极早,睡得还格外香甜。两夜下来,高睦逐渐习惯了枕边的姑娘,也是一夜安睡。
次日是回门的日子,高睦与舞阳公主,清早就来到了皇宫。
“父皇!”舞阳公主一看到皇帝,就欢喜地扑到了他怀中。她从来没有与父皇分开过这么久,真的很想念父皇。
“锦衣,”皇帝将舞阳公主好一阵打量,“让父皇看看。在宫外过得好不好?父皇给你建的公主府,可还喜欢?高睦没有欺负你吧?”
高睦望着舞阳公主面前那位满脸慈爱的老人,几乎不相信他是当今皇帝。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父女情深的场面,一时有些怔愣,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高睦才想起来下跪:“臣高睦参见皇上。”
“高睦没有欺负儿臣。儿臣参见父皇。”舞阳公主看到高睦下跪,想起自己两日没见父皇,也应该行大礼,于是也跪了下来。
皇帝见舞阳公主如此,以为她夫唱妇随,笑赞道:“好,好。成婚之后,果然是懂事了,快起来。高睦也平身。”皇帝亲自扶起了舞阳公主,又对高睦抬了抬手。
今日回门,高睦应该依次拜见皇室成员,舞阳公主一上来就抱住了皇帝,算是乱了规矩。高睦起身后,拿不准是该继续参拜太子,还是等候引礼内官的指引。幸好,太子及时走到了皇帝身边,低声提醒道:“儿臣知道父皇惦记十九妹,有许多话想与十九妹说。高睦新婿登门,还是先让他见过诸亲,父皇再与十九妹慢慢叙话吧。”
“说得是。”皇帝想起正礼,总算暂时放开了舞阳公主,“锦衣,你先去后殿见你母妃她们。”
除了太子以外,皇帝的其他儿子,都远在藩地,女儿女婿却大多在京。高睦见完太子、驸马等人,才会去拜见皇妃、公主这些妻族女眷,皇帝让舞阳公主先去后殿,实际上算是让舞阳公主先去休息。
舞阳公主确实急着见母妃,又觉得不该撇下高睦,踌躇了片刻,拒绝道:“儿臣等高睦一起去。”
“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在宫里丢了不成?你等他做什么。”皇帝有些好笑。他算是看出来了,高睦这个驸马,是真的很让锦衣上心。
男人?
内外有别,即便是宫中家宴,男女也是分开宴饮的。舞阳公主想起高睦的男子身份,知道自己今天早晚得与高睦分开,这才先去了后殿。
舞阳公主走后,回门礼正式开始,高睦在引礼内官的指引下,对皇帝以下的皇室亲属一一见礼。由于人数众多,饶是家礼相见,也耗费了半天的功夫。这还是多亏各位藩王不在京,否则,高睦的腰都要弯废了。
礼毕之后,是归宁宴。
距开席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家聚在一起喝茶,少不得说几句闲话。女眷那头,不是母女,就是姐妹,闲聊起来,自然是满堂热闹。男客这边,皇帝和太子处理政务去了,驸马们与高睦都不相熟,又不好撇开这个新女婿,只好围绕着高睦的功名尬聊。
皇帝的十七、十八公主早夭,十六公主的驸马与高睦座位相邻,不好一言不发。他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一看书就头晕,实在不想说那些文官的事情,便拿着昨天听到的消息凑趣,笑道:“听说妹夫昨天与舞阳公主出京了,新婚没两天就夫妻同游,真是恩爱。”
十六驸马忘了舞阳公主身上的出京禁令,其他驸马可没忘。大家神情一滞,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很显然,在场的驸马,还有太子的儿子们,都知道了昨日安泰门的事情。
皇帝的驸马们几乎都在军中任职,能听到城门卫的风声,着实是太正常了。高睦也不奇怪他们消息灵通,她搬出了预先准备的借口,应道:“不算游玩,是高睦要倚仗公主打理家务,带公主去认认田庄。”
高睦与舞阳公主昨天的午饭,就是在高睦的田庄中吃的。舞阳公主踩水车玩,也是在田庄的范畴内。高睦这句托辞,就算在皇帝的面前说出来,也不能算是欺君。
舞阳公主会打理家务吗?十六驸马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他只是读书不多,不太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却不是痴聋,自然感受到了气氛变化。
临川王孙文昺接嘴笑道:“小姑父新婚燕尔,就急着让小姑姑当内助,出京了不带着小姑姑玩赏一番,竟然去看田庄,未免煞风景了些。”
临川王常伴帝侧,深受皇上喜爱,他说这些话,是皇上不怪罪高睦?还是说,临川王与舞阳公主交好,有意帮衬高睦?驸马们有些摸不准形势。
高睦带舞阳公主出京的事情,如果皇帝较真,就是抗旨不尊的罪名,各位驸马不敢掺和,空气依然僵硬。
“说起京外,东山上的桃花是一绝。”孙文昺神色自若,“我小姑姑最喜欢吃桃花糕,可惜如今是冬天了,不然小姑父真该带她去看看。”
话题转到风景上之后,驸马们的心神都轻松了许多,他们纷纷说起了京外的景物,总算打破了冷场的局面。